回复:

最后的皇族

作者:申力雯


她叫岱子,与她的相识是在60年代的末期,她是清朝某亲王的后代,我认识她的时候,可能是她一生中最衰败的时期。她住在北京东单附近的胡同一个破旧的院子里,当时她的年龄只有20几岁,在家闲着,不做什么,丈夫干一些杂活,平时不大回家,有一个3岁的女儿,她爱唱歌,时不时从她的小屋里飘来几嗓子外国民歌200首里的歌曲《照镜子》、《深深的海洋》、《乘着歌声的翅膀》……在那只唱毛泽东语录歌曲的时代,听到这些歌让人有些异样的兴奋。由于我对她很好奇,便与她认识并渐渐熟悉了。


  她的生活与一般的家庭妇女一样又不一样,她每日干着家务,也做衣服,也蒸馒头,也剁肉馅,也买煤球,但显然缺乏一种过日子的兴头,有些泄气,丈夫赚的钱显然很难指望,有时,过日子的钱没有了,她便喝稀饭吃咸菜,炉子里微微温着火上面烤着白薯,不过,过不了多久她的父亲便会从日本寄来钱和一些衣物,收到钱的那天,她便会带上孩子邀请几个朋友去新侨或莫斯科餐厅去吃西餐。她不喜欢吃猪肉,喜欢吃牛肉炖土豆加西红柿,她有着中等的个子,薄薄的身子穿上从日本寄来的衣服显得很出众,她不张扬,即使不经意的谈吐中也是默默的,这正如她的性格,她是一个性情中人,也从未有过害人之心。也许由于她特殊的家世与经历,再加上处于那样的时代,她谈话很谨慎,从不深谈,谈及家事稍谈即止,收拢得很灵活。

  她生活的院子是一个肮脏的杂院,住的是典型的北京市民,还有几户"红五类",他们盯着她的目光中充满了侮辱与歧视。岱子经常一边在院子里和着煤灰一边听着从玻璃窗里传来的不三不四的脏话,她依然从容地把煤灰和着水做得像绣花一样细致。在她淡然的神情中有一种坚持的美,这一镜头永远在我的记忆中定格。

  岱子是个师范学校的毕业生,曾在中学教过音乐,对艺术的感觉不错。她极有灵性,无论是摄影、绘画、烹饪、剪裁,稍一染指便会做得很好,但她无论做什么都不深入也不专注,对生活就这样淡淡地应付着,她是一个对生命没有野心也没有理想的女人,令她喜欢的事是下雪的日子和开花的季节,那时她会郊游。

  她的家族早在解放前就没落了,1949年她不过是四五岁的孩子,她像孤儿一样地长大,似乎也没过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她却极喜欢吃外国巧克力,并且自己会烤蛋糕。拿起刀叉来娴熟而优雅,她喜欢萨克斯苍老、憔悴的声音,那声音就像吸干了岁月忧伤的眼泪。

  岱子的日常生活像那个时代的家庭妇女一样,经常坐在小板凳上,手拿红宝书围坐在胡同的某个角落口中念念有词,如果赶上最高指示发布的夜晚,他们像麻木而疯狂的教徒在街上游行欢呼。那是小脚侦缉队最得意的年代,人的本性可能是喜欢权力的,只要有一点点支配别人的权力便会得意忘形,便会把权力用到极至;那是小脚侦缉队狂欢的季节,他们窥视别人的隐私欲得到了最大的满足,尽管他们啃的是棒子面窝头喝的是白菜汤,但心里却像喝了蜜。他们从心里根本看不起她,轻贱她,并时常想办法折磨她,在折磨她的痛苦中享受一种权力的快活,如寒冬的腊月天让她整夜在马路上值班,美其名曰信任,或在重要的节日里把她关进一个小黑屋,过几天再放她出来,并让她写出心得体会,尽管她的命运受到了政治的左右,但她却从不从政治的角度去看待生活,她喜欢用气数、轮回来解释人的命运。

  我经常去她的小屋里听音乐,床角放着中国蓝花的瓷瓶,我们压轻声音听着七十二转的老唱片,享受远离现实的对精致生活的向往,在这破败倾斜的小屋里营造了一种情调,这样的反差让人感到无奈与不甘。

  70年代中国与日本建交了,给岱子的生活带来了变化,由于她母亲是日本人,她终于于70年代末期作为日本的难民回到了日本。她谈到了日本使馆工作人员的亲切与文明,临走前她并不像所想象的那样兴奋,而是有些沉默,她说,她不会日语又没有一技之长,到了日本该怎样生存呢?

  那些日子我们一起买了一些中国古典诗词,并到东单新开路一位姓刘的师傅那里做了几件中式服装。

  岱子又去监狱探望了她的丈夫,当时她的丈夫由于交通事故被关押了,她的女儿把一张12英寸的黑白照片给了父亲,她的丈夫说:"你们娘俩到日本好好过吧。"她去日本不久丈夫便由于心脏病发作去世了。

  岱子去日本已经20多年了,依然做着家庭主妇,嫁了一个诚实的日本人,过着不愁吃穿的舒适安稳的生活,一个女人的人生还要求什么呢,她养了一只猫还有一条狗。她的家族在日本是有影响的,但岱子却始终缄默不语,她好像一直未融入日本社会,对中国的生活也没有多少怀念。

  今年的岱子大约已有50多岁了,她寄来了一帧照片,依然年轻美丽,她站在薄薄的发黄的草地上,斜斜的太阳薄薄地照着她,让人感到一种宁静舒适的伤感,那是一种与生命紧紧相随的东西。




青春的食客

作者:申力雯


他们在城市里没有自己独立的居所,他们居住在父母营建的家里,他们大约生在1968年或1972年以后,他们或工作,或正在跳槽,或干脆不工作,他们无论怎样活着都不需要理由,只凭感觉,从工作到不工作的间歇可以很长,上网费、电话费却是省不下的,一般每个月要在300元~400元左右,当然是父母买单。

  每天早晨要父母叫醒,更要父母把早餐做好,一般喜欢吃煎蛋、面包夹火腿、西红柿, 
再来一杯鲜橙汁,然后或打的或开车去上班,每月赚的钱,两千或两千元以上,车是父母给买的,有新有旧,二手车也凑合着开着,反正又不掏自己的腰包。青春的食客是爱干净的一族,每天的衣服从里到外都要换一遍,然后扔进洗衣机,操作洗衣机的自然是早生白发的母亲或是钟点工。然后勤劳的妈妈把衣服烫平,青春的食客又是爱漂亮的一族,慈爱的妈妈决不让孩子把衣服穿得皱皱巴巴。青春的食客赚的钱永远是不够花的,境内境外的旅游,隔三差五的派对,偶尔还要小住一住香格里拉,他们过着出入有车代步,不为生计操心,过得好,吃得好,玩得好的三好日子,所以父母是他们强大的经济支柱,天然的商业银行,令人不解的是在这崇尚独立的时代,为什么这些新人类喜欢赖在父母的屋檐下,那可能是由于食客们精明的算计,不用缴房租、水电、煤气、电话费,更令人咋舌的是即使结婚了,夫妻也要一起蹭,一直蹭到下一代,蹭完了吃蹭完了喝再蹭孩子的托儿所,孩子当然要受最好的教育,要进外国人办的双语幼儿园,钱自然是父母慷慨的赞助。在京城白发人养黑发人是家常事。

  这些青春的食客信仰的是享受现在,生活的原则是得过且过。食客的父母大多是五六十岁的一族,或已退休或将要退休,但他们为了拉起这辆家庭大篷车,必须顶着雪花一样的脑袋到处去打工。所幸的是这些父母大多是退休教师、医生、工程师,凭着他们的经验与技能依然可以找到赚钱的差事,如当教师的办高考辅导班,当医生的去推销药品,当工程师的去现场当监理,这样每个月都能赚个万八千的。这些食客的父母们生长在每人每月二两芝麻酱、二两粉丝的时代;他们毕业的志愿是祖国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他们的人生理想是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他们的生活方式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他们最大的目标是解放全人类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交流的话题是狠斗私字一闪念。青春食客们所遭遇的时代就不同了,一上学就遇上了市场经济,一毕业就懂得全球一体化,一交流就登上了互联网,人生的理想是,豪宅+名车+高薪,他们的理想是到美国去,到加拿大去,到澳大利亚去……

  他们的脑子里既不完全是东方文化又不完全是西方文化。食客的父母们似乎也愿意和孩子一家捆绑在一起,在捆绑的挤压中享受挤压之中的触摸之乐。食客的心里明镜似的,如果没有父母提供的种种便利,儿女们早就另立门户疏于登门了。食客们生活的原则是快乐,害怕的是责任。

  我知道一对60岁的夫妇,他们都是清华大学毕业,不久前双双患了重病,男方患了脑血栓,女方患了类风湿,生活不能自理,当父母需要孩子照顾时,他们匆匆地把父母扔到了养老院便走了。多年来这对夫妇养着在家闲呆的女儿、女婿还有外孙,投入了巨大的精力、财力、心力……父母将一生的赌注都套牢在孩子这张股票上,结果股票大跌,谁之过?!

  世界首富比尔·盖茨有一句著名的格言:"再富不能富孩子。"这是他教育的原则。他宁愿将钱捐献给社会也不愿多给一分钱让孩子挥霍。盖茨与他妻子近年来向社会慷慨捐赠,对子女则"吝惜"无比,比尔·盖茨公开宣布:"我不会给我的继承人留下很多钱,因为我认为这对他们没有好处。"确实富家子弟由于在钞票堆中长大,一辈子不愁吃喝,容易养成挥金如土,不负责任的恶习。最终导致败家毁国,古往今来不乏其例。

  在美国即使最富有的家庭,孩子长到18岁都要独立,他们赖在父母家里被看成耻辱。当然美国家长也从不把养老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而是依靠社会。无论如何这值得中国的家长与中国孩子借鉴吧。



万物最终必成空

作者:申力雯


我从未见过林悦悦有什么喜悦的日子,我亲见看到她的一生是多么辛苦,多么贫穷。我相信人脸上的东西会告诉你许多生命的信息,无论俊丑,也无论年少年老,而林悦悦的脸上印满了一个大大的苦字。

  在她缠绵病榻的时候,所有的亲人都背离了她,所有的朋友都远离了她。我常常想:她是怎样活下来的?这是勇敢还是对红尘的贪恋,抑或是一种惯性?当活着变成一种折磨时, 
这实在是一道不可思议的难题。她平静地说,活着和死了是一样的。

  其实她作为女人什么都不缺;她读过大学,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有丈夫,有儿子,有女儿……当然有时候她忘记了自己。在她生命最后的十年也是她生命最困苦的时候,她曾拥有过的东西都没有了。这些东西她曾奉为宗教。当她想哭泣着靠一靠的时候,这些亲人轻易地被风吹跑了,在困苦面前亲情显得那样单薄,单薄得没有重量。如果她依然健康,依然能为亲人煮鸡汤、炖排骨、包饺子、搓澡、洗衣服,熨展每一件衣服……亲人就会聚拢在她的身边。而现在她是一个生活不能自理、需要花费需要被人呵护的病人,如果人有商品的属性,这时的她就大大地贬值了,迅速地报废了。一年二年三年……十年,亲情变得不耐烦了,变质了,其实在情感的银行里她本应有许多储蓄,可悲的是别人抽掉了她的本金。人世间的许多事是说不清的,爱与不爱在没遇到事情的时候常常会被日常的日子淹没;灾难来临的时候抓住的只有自己的衣服,甚至自己的手都不听使唤了。

  尽管她付出了许多,尽管她心地善良囊簧鞘О艿囊簧诩彝ィ橐鍪鞘О艿模魑盖锥鞘О艿模魑缁崛耸乱瞪弦彩欠蚜Σ惶趾茫笱П弦导甘暌裁换焐细龈呒吨俺疲诘ノ幻挥蟹止爰浞孔樱蒙狭僦帐贝嬲凵现挥辛角гK芫笄康痔啵慌鼍退椋坪醪惶萌耍肴私煌欢贸歉魑饲诶陀杏噱牟蛔悖谙嘈耪迳屏嫉牧α浚谙嘈乓怀刹槐涞恼胬怼W蛱斓恼胬硪残硎敲魈斓幕蜒裕裉斓纳缁崾呛芄模且猿砂苈塾⑿鄣模绻闶且桓黾伺闶俏灰谕蚋晃倘嗣钦昭勰侥悖绻闶且桓錾屏嫉钠蜇ぃ谌嗣堑难劾锊还歉銎蜇ぁ?

  日常生活以经济为基础,她为了表示自己的尊严与要强,为了支付家里的开支她用掉了自己的工资与存款,而丈夫的工资只象征性地拿出一点点,她从不过问丈夫的经济,当她丈夫提出离婚法律要界定财产时,她竟然不知道丈夫有多少存款!当感情山穷水尽的时候,金钱也山穷水尽了,身体又垮掉了,这样这个要强的女人的一生彻底输掉了。她用她可怜的退休金应付着药费、保姆费实在难以为继。在病床上的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她的样子有一种令人恐惧的绝望,但没有仇恨。俗话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然而她的女儿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竟然又踹了一脚,女儿在既不给妈妈钱又不照顾妈妈的情况下,竟然要卧病不起的妈妈和爸爸离婚,要妈妈去临终关怀的地方。这怪谁呢?当然是她教育的失败,她太溺爱女儿了,要星星就给月亮,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风吹着,她从未教育女儿关心别人,爱别人,在女儿的记忆里妈妈就是家里的保姆。也许女儿继承了父亲的基因实用与功利。女儿的许多事情是父亲通过关系办成的,在她的眼里父亲是成功者,即使是流氓也没关系,她认为在社会上用流氓的办法比用君子的办法更能奏效。而母亲在她的眼里是个失败者,虽然妈妈是个老实善良的人,但在今天的社会说谁老实善良就等于说他是个废物。她认为母亲是一个令人厌烦的包袱。所以她远去了,从此没再回来,更没有给母亲寄过一分钱。社会上人际关系的学问同样适用于家庭,这是善良的林悦悦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世界上最大的骗局往往是亲情,也常常是女人的陷阱。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别人,自己还剩下什么呢?!当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别人就不再答理你了。

  她突然死了,死得很惨,许多人都说她解脱了是件好事。但谁又知道她60多年曾经做过怎样的梦呢?

  她的丈夫把葬礼办得很隆重,布置了一个像模像样的舞台,她丈夫站在舞台的中央,哭得很真诚,在哀乐的环绕中他被感动了,许多人也被感染了!当罗纳尔多在球场的舞台上表演经典射球时,他在葬礼的舞台上准确地把握了角色的定位,他的人品在这一瞬间突然变得高了起来,他为什么会哭呢?可能有悔恨,有深层的喜悦,有长期压抑的解脱,也会有一些感情,最重要的是他明白这是一个证明自己的舞台,惟一一次可以在众人面前用眼泪表白自己的告别演出。应该说他是一个出色的演员。

  林悦悦生前是一个希望被人关注的女人。她的一生有两次是人们目光的聚焦点,一次是婚礼,还有一次是葬礼。生前她的床前已变成了荒凉的墓地,她凄苦地望着窗外的人流,但没有一个人会走向她,但她死后的一天,她的四周突然变成了热闹的市场,人们把深情的关怀、美丽的鲜花、足够的赞美都给了她。置身其中你会深深悟得"人生如戏"的意味。

  林悦悦很害怕离婚,她不喜欢没有丈夫的女人,她看重女人的清白,她把结婚看成女人的名分。所以她苦苦地坚持着,带着永不放弃的决心去坚持她的理想,当她发现坚持也是无望的时候,她带着她的女人的名分离开了这个世界。

  如果生命是一条河流,当河水最终流尽的时候,我们站在苍凉的沙滩上,去追溯她曾流过的地方,我们会突然发现;我们精心设计的人生,我们呕心沥血的挣扎,我们对家庭的希冀,我们对儿女渗入骨髓的挚爱,原来都是空的,原来人生的历程就是从零到零。

  一切都沉寂了。只有远方的杜鹃滴滴哀鸣:"万物最终必成空。"




和媒体亲密接触的男人

作者:申力雯


这类男人有别于娱乐界的男人,因为娱乐圈的男人由于职业与本性的驱使,他们对媒体有一种天然的依赖,所谓成也媒体败也媒体。他们之中即使没有创造过什么角色,没唱过一首歌,没跳过一个舞,也喜欢在电视里举一举牌子,猜一猜对错,晃一晃头发,亮一亮衣服,展一展笑靥……他们渴望在与媒体的亲密接触中,混个熟脸,混个镜头,在幻想名人的快乐中,来证明自己,这其中有可以理解的理由,更有可以原谅的苦衷。


  我所指的男人他们不在娱乐界更不在媒介,是一些边缘男人。他们对媒体有一种病态的渴望。

  拧开收音机也许会听到他在电波里白话,打开电视机也许会看到他的影子在镜头里晃动,状态好像是一个喝醉了的弹簧,论年龄已是一大把了,不是狂热的青年,也过了没有梦的壮年,正被漫漫的老年淹没。如果你是女人,看见他的样子你会莫名其妙地想入非非,宁愿和贝克汉姆在一起只要一分钟然后去死,也不愿多看他一眼,即使还给你十万美金,也不屑。

  其实他的工作是默默无闻的实验室的工作,需要一种扎实老实的品质,不需要丝毫的表演的欲望,何况科研经费的筹措亟待商品的转化,这需要付出很大的精力。然而他是位媒体发烧友,他的热情与兴趣拼命往媒体上贴,他喜欢许多人都关注他,他的母校,他的邻居,他的同事,他的朋友,还有几个漂亮的女人……似乎他一生的梦想都在这个发光的有影有声的盒子里。

  依我的偏见以为,这种偏爱对于一个搞科研的人来说有点不对劲,在什么地方出了毛病,至少他的心理有某种障碍,他在人生道路的某个环节上有个大疙瘩,没有理开,时常痉挛。

  首先,作为一个年迈的社会人,竟然搞不清媒体与个体的关系。媒体的天职就是要制作节目,没有节目就意味着下岗失业,没有抢手的节目就带不上广告,没有广告就没有钱,没有钱就什么也别干。媒体制作节目是他求你,你是主动的,但对于一个没有见过世面,又缺乏自尊,又想出风头的人来说,却总会用乞丐的双眼仰视着媒体,这样的注视极易导致屈光不正,会使双方的关系扭曲倒置,误以为一个是施者一个是乞者。其实媒体与来宾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既然是合作,媒体决不会用武力逼迫你做什么,全凭愿意,是你自己愿意顶着白花花的头发,扛不住盒子里出影又出声的诱惑,自愿钻到盒子里去的。以这样的心态传达出的信息自然是紧张、亢奋的,缺乏一种松弛自然的氛围。

  再者,媒体是一个大众传媒,对于任何一个专业领域,尤其是有科学价值的领域的传播都是浅尝辄止,重点在于普及与启发。科学院绝不会由于你出镜的频率高而授予你院士的头衔,倒是真正的隐士会得到媒体的青睐,但一个有尊严的隐士绝不会火烧火燎地往媒体的热锅上扑。那是小人物的心态,小人物的气度,又是成长中低微环境的使然。

  这是一个信息时代。上午的信息很快就被下午的信息淹没,人们制造的不过是信息的泡沫。遥控器轻轻一按,屏幕里的影子就消失了,变成了一个黑点,一切都沉寂下来,这对你的心瞬间有一种发空的疼痛,仿佛那是一个飘渺不实的气泡,于是你立马抓起了电话,询问每一个朋友:刚才在电视里看到我了吗?

  以我作为医生的视角来看,喜欢和媒体亲密接触的男人大多有三点隐情:  一、出身在底层  二、大多有性压抑的历史  三、媒体发烧友大多又是女性发烧友  由于他们对自己缺乏自信,又不甘心平凡的生活,同时又获得了一点小成绩,急于用简便取巧的方式从人堆里浮出来。他们对年轻女性的渴望不仅仅是一种欲望,同时也是一种对时尚的追求,想通过与媒体的亲密接触而转折和女性去亲密接触,以达到曲线救国的目的。

  我偏颇地认为,喜欢与媒体亲密接触的男人应与心理医生作一些适当的接触,这样有利于心理健康和社会的安定。




柳 小 妹

作者:申力雯


柳小妹有一个令人怜惜的名字,却没有让人怜惜的性情与美貌,更不幸的是她于公元1999年的清明节已逝去了。

  清明节是她的生日也是她的忌日,柳小妹在这个风尘的世上活了55个年头。1999年的清明节很怪,半个天空下雨,半个天空露出了太阳,院子里的玉兰花正开着。


  记得柳小妹死前与小保姆还生了一肚子气,气着气着半闭着眼睛就这样去了,原因是小保姆吃了三条油炸小黄花鱼和两张葱花鸡蛋饼,屋子里很暗并弥漫着一股葱花儿味。

  听老人说在清明节死去的人是有福的,他们去的地方很热闹,有人陪着玩陪着乐,决不寂寞。但清明节出生的人却有些不吉利,我不知道柳小妹算是有福还是无福。

  在我的记忆里柳小妹一生喜欢三件事:一是谈恋爱;二是看书;三是收拾房间。柳小妹的恋爱好像是一种事业。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无论是婚内还是婚外,她都爱得很辛劳,有时交叉着去爱。她19岁时爱上了一个流浪的哥萨克人。柳小妹为了接济流浪汉的生活把家里的皮大衣、首饰偷出来卖掉了,然后把钱送到火车站。只因那个男人有漂亮的鬈发和会唱浪漫的哥萨克情歌。每一次恋爱柳小妹都爱得真心实意,死去活来,没有一点功利色彩,直到爱得男人直想挣脱。尽管她的爱情缺乏忠诚但绝不缺乏真诚,缺乏持久但绝不缺少激情。她的爱情是热闹的但也是单纯的。这其中只有爱与欲望,不含别的杂质。

  柳小妹的一生读了不少书,但好像没有真正读过一本,她从未把人生当成一本书来读,也从未把书与人生联系起来,她写了不少笔记,文字也还漂亮,但却看不到思想的影子。她爱漂亮的房间正如爱漂亮的衣裳,所以她永远不停地打扮自己与不停地收拾房间,只是她愈是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心胸就愈来愈狭小,由于她缺乏姣美的容貌和挺拔的身材,所以她打扮起来总是费力不讨好,其实以她的条件不如包装得朴素老实更能讨巧。

  我曾写过一副对联:早退晚退都得退,早死晚死都得死,横批:谁都甭美。其实人生寿命的长短是小事,关键是在于生命的过程有多少快乐,有多少运气,受了多少罪,倒了多少霉,其实人生的幸福很简单,就是这个简单的加减法。仔细盘算一下谜底就一目了然。柳小妹的一生在关键的几步还算是幸运的,柳小妹曾有过紫檀飘香的童年,父亲是位著名的建筑师,母亲是英文翻译,解放前父亲就买了抄手回廊的四合院,院子里种满花草,还有一个做得一手好菜的刘妈,侍候着他们一家。在她家的客厅赫然立着紫檀木和黄花梨的家具,泛着微光的千年紫檀不经意地散发着贵族的气息,令人不解的是在这紫檀飘香的生活样式里,并未使她的气质品格受到丝毫的熏染。她可以把简单的事情搞得复杂,把快乐的生活搞得乌云密布,她会为一个电话来得不是时候而破口大骂,她会邀请朋友参加她的生日聚会,然后用变质的食物去招待她的朋友(并非刻意)。她最不爱做的事:花钱。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她请别人吃饭点的是土豆丝炒白菜片,别人请她吃饭点的是油焖大虾和鱼翅鲍鱼……在柳小妹的身上我第一次怀疑人是否有前世,也开始怀疑人是否由神塑造的,不再简单地迷信家境与环境的影响。

  她一生最走运的事即是未受过大学教育,也未曾努力过。但乱世却成全了她,她轻而易举地上了外省的四流大学的研究生班,毕业后又轻而易举地从不长绿叶的荒凉的沙滩回到了北京,进了一家不错的文化单位,走向了她人生的巅峰。

  也许由于她的天赋不够,也许她的运气走到了头,或许她不会创造射门的机会,只是在后场瞎忙活着,乱跑着,就这样光着两只脚退休了。上帝也失望了。

  她退休后最大的目标就是写作,向作家冲刺,她似乎也写过几篇豆腐块的文章,未出过书,文坛上没有人知道她,更没有自己的读者,但她总爱说自己在创作。这有点犯傻。

  结婚是她人生的一个目标,她喜欢英国皇太子,但她的爱人却是一个精明的北京小市民。她是一个喜欢做梦的女人,她总是喜欢在人多的地方把丈夫挂在嘴边,如果她丈夫骑着自行车来接她,她会说丈夫开的是卡迪拉克。她的丈夫无所谓成功与不成功,也无所谓爱她与不爱她,总之晚年的生活与她是疏淡的。她是一个坦率的女人,惟一不坦率的地方就是喜欢炫耀她丈夫多么成功多么爱她,一个50多岁的老女人,在爱与虚荣的饥渴中孤独地忙着,嘴上却编织着爱的童话。她的心里一定很苦。很荒凉。

  当她55岁的时候,上帝盘算着给她的东西太多了,透支了,有一天一颗可怕的种子在她身体里生长,并疯狂地扩展了,上帝不再宠爱她了,于是上帝收走了一切。她患了不治之症,本来她可以快一点走,少受些罪,是金钱的力量(单位有钱)又让她痛苦地挣扎了两年。

  我常常想,如果病是一样的,那么有钱的人多受些罪,没钱的人少受些罪,这是惟一的区别。结果是一样的。

  她走的时候很痛苦也很凄凉,没有亲人在她身边,她是在夜里走的。尽管她的一生最吝惜金钱,但她死后却留下了100万元存款。这时我想起在她最后的日子里,3条小黄花鱼和两张烙饼的镜头,牢牢地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她走了,什么也没看清,什么也没明白,什么钱都舍不得花,就这样永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