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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的故事

作者:申力雯


  办公室里对桌坐着两个衣着入时的50岁的老女人,一位身着冬妮娅的水兵服,一位身着郝思佳的束腰大摆宽边裙,美中不足的是腰间的赘肉四溢,大煞风景。

  50岁对于一个女人应该是一个什么年龄呢?应是一个心静如水,云淡风清,如站在山顶观赏万种风景一般超然的年龄,有一种出世的品位。


  然而这两位50岁的冬妮娅与郝思佳,心情却不像她们的时装那样鲜亮,她们心乱如麻,乌云密布,两脚深陷泥潭。这是为何?有人说是由于物欲的膨胀及女人的虚荣心扰乱了她们内心的平静。我以为主要是更年期使然。更年期是女人的专利,并富有心理意义,间接或直接对家庭生活及生活有影响。更年期是女人的一个关卡,这个关卡绝不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那般轻轻松松。因为这与内分泌功能的变化以及神经系统变动有连带关系,对于此生物学的基础我们不可忽视,这才是科学人性的关照。

  两个老女人冷战不断,关系僵持,工作搁浅,办公室的工作一片混乱,真可谓女人的敌人是女人。郝思佳看着冬妮娅身着浅鹅黄色的毛衣,像一只刚出蛋壳的母鸡,郝思佳便说:"干萝卜浇水不嫩装嫩。"冬妮娅望着郝思佳涂着艳红的唇膏,便愤然地说:"老黄瓜抹绿漆。"郝思佳说冬妮娅不过是个副局长的太太,自己什么本事也没有;冬妮娅回应,那是我们福气,并说郝思佳是个克夫命,不然怎么早早成了寡妇……真可谓女人与战争有不解之缘。

  两个老女人都来向我倾诉内心的委屈,愤懑,并眼前一亮达成了解决问题的共识,即和对门办公室30岁的两个男同事互换位置,一对男女即柳暗花明了。理由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我不禁哑然失笑并说:"这样的搭配愈干愈累。"老女人表示不解,我说"年龄的错位"。年轻的男人理所当然地喜欢与年轻的女人搭配干活,即使是老男人也是如此,因为人愈老愈想青春的气息注入他衰老的躯体,又何况是30岁的男人,30岁的男人是一匹英武、悍、发亮的黑骏马。从年龄上看,你们是同事,而且黑骏马还是老女人的领导。30岁的男人充满着自尊自信与同情心。对于老女人的无理,他不好意思批评,又不好板着脸去管,打扫卫生,擦玻璃,拖地板统统成了黑骏马的活儿,逢年过节单位发东西,黑骏马得楼上楼下为老女人扛大米白面,搬苹果拿带鱼,甚至食堂的午饭,老女人都支使黑骏马去打理。30岁的黑骏马还不懂得什么是更年期,只觉得老女人是一种奇怪的怪物。他在家中还是母亲的心肝宝贝,在办公室里却受着老女人无尽的折磨,更何况黑骏马喜欢青春的嫩草地,芳香的花朵,而不是荒芜的干草堆,老女人实在应发恻隐之心放小兄弟一马,这才人道。

  我惊异一个50岁的女人会提出这样幼稚的问题,可见半个世纪的生活,并没有使她活明白,对心智的运用尚不成熟。50岁的女人浑身上下都应散发着慈爱、宽容和智慧的气息;如此得体的女人,还有一点水样的抒情留在眼睛里,并有一种清爽与干练的优美;50岁的女人应是善解自己善解别人的大师,尤其会自娱自乐,当无人喝彩时,自己为自己喝彩,而不自暴自弃。我想,女人一些不近人情的品性,其实与更年期并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真正的原因是本人的种种品质特性潜伏到了更年期,便会乘机发作了。如果她的人格品质,随着年龄经验的增进而日趋开拓丰富,那她到了60岁或许在年轻人看来更加丰神逸秀,重要的是年轻时要学会不断提高自己,那么到了50岁的更年期就会轻轻松松渡过万水千山,并且将是一道独特的无可替代的女人的风景。


卖 唱 女

作者:申力雯


一个9岁的乡村小丫头,穿着家做的土布凉鞋,梳着两条小辫子,奶声奶气地在大排档里唱歌,声音神情稚气可人。她说,10元钱唱3首,客人还价,1元钱唱1首,她说,1元钱唱1首是乞丐,她不唱。我问她,唱歌为什么?她说,为赚钱交学费。我问她长大想干什么?她说,要当护士。她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干净,那时就可以不卖唱了。

  她唱了3首歌,其中一首是"拾麦穗的小姑娘",我最喜欢,我给了她200元,她笑了,说 
声谢谢,并表示她下学期可以上学了。

  看到这个9岁的卖唱的小丫头,令人想起自己的亲人、邻家的小妹、迷路的小朋友,还有对逝去的童年的回忆。

  她走了,她回到了自己的小村庄。

  一个20岁的姑娘(来自农村)身着露脐装,摇着丁丁当当的首饰,燃着鲜红的嘴唇,像是都市欲望的旗帜,也在大排档里卖唱,她嗲声嗲气地说,先生点首歌吧,8元钱1首,2首15元钱,多点8折优惠……她目光中流露出急切与疲劳。

  一个男人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一笑便摇了摇头,另一个男人要她先喝杯酒再唱,她一仰脖饮下把杯底朝下示意着,那男子拿出一张100元的钞票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唱了《明明白白我的心》、《爱你一万年》,低沉的声音灌满了风情。

  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捏着她的胳膊说,你的条件不错,有人包装,有人当后台,包你一夜走红……那姑娘的眼睛亮了一下,款摆着纤细的腰,低声和那个老男人说了什么,便消失了……

  不同的年龄,不同的人,唱着同一首歌,做着同样的事,却有着不同的风景,不同的内容,给人不同的感受。9岁的卖唱女像是乡间田野中的一株小苗,在春光里泛着青绿,她唤起你内心对纯净、美与善的向往,你不忍伤害她哪怕是一点点,她只有9岁。

  20岁的卖唱女,像是都市夜晚的彩灯,勾起人对夜生活的欲望。她应该是属于夜晚的,只有这种简单的联想。



生命中的星期六

作者:申力雯


在铺满阳光的日子里,我懒散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悠然地飞,落在窗台上的鸽子,我的心便有了一种飘起来的感觉。飘起来的感觉并不浪漫,也不小资,也没有歌唱,而是一种空灵的安详。人仿佛离开了红尘,尘俗的事已不再烦扰我,我已不再顾念尘世的一切,达到了心迹双清的境界。

  我现在的日子就像星期六的下午,这是一种不带杂质的清闲。回想上学时,每个星期六 
的下午往往无课,第二天又不用上课考试,精神一下松弛下来,仿佛喝了清洌的甘泉,快乐得像只鸟,晚上可以随便读小说,看电影到深夜,第二天可以睡个大懒觉。这就是星期六的感觉。

  我现在的日子就是人生的星期六,人生就像上路旅行,早晨出门寒气较重,身上穿得多,走一程,热一程,衣服一件一件地减下来,仿佛卸掉了身上的包袱。年轻时对功名的羡慕及人与人之间的迎来送往都已扔在路上了。人愈往山上走,愈感到依靠个人的力量才是硬道理,孤独是真实的陪伴,说到底:谁也救不了谁,谁也帮不了谁,热闹功名是一片浮云。歌手高枫辞世前最后的一句话:希望大家帮我活下来……他有成千上万的歌迷,也不会缺少金钱与朋友,可到头来谁又能救他,帮他?最后还是他自己陪着自己这样走了,媒体把他的生病离去看成一个狂欢节,一个死亡的现场直播,一个有卖点的节目,人性的无情与残忍可见一斑。看到这些我愈发喜欢人生的星期六,使身体从声色货利的市场中解放出来,心灵从痴嗔的炼狱与桎梏中解救出来。把自己的心安置在一个消闲自在的世界里,仿佛是一个退院的闲僧,一间小屋,一盏清茶,几片涂着果酱的面包,花前灯下或于窗前竹影间,铺纸挥笔,写出一点心里话,在书斋里负手徐行,外面的喧闹盈耳与我无关,再也打扰不了我安恬的清梦了。

  于2000年我出了三本书《京城闲妇》、《闲妇闲说》、《女性三原色》,都卖得不错,发行量也十分可观。

  我平时读书只凭兴趣,没有目的,当代的东西不大读,尤其是小说几乎读不进去。喜欢看的书会重复去读,如《红楼梦》、苏青的《结婚十年》、《浮生六记》、《瓦尔登湖》、《磨房书简》……我用一只眼睛看电视,用一只眼睛读报纸,用三只眼睛读我喜欢的书,闭着眼睛听音乐,用心去读人,我会关注普通人的命运,他们的声音太弱小了,弱小到几乎失语,他们就像沾在凉粉上的一粒灰尘,瞬间就被吹跑了,不留一点踪迹,他们曾千辛万苦地徒劳地在沙滩上建房子,建设自己的理想……生命用流水的速度,汩汩地流失,年轻的变老了,老的死去了,一切都归于零。于是我想把这些普通的人定格,愿有人记住他们,他们曾经活过。窗外的苍白的月亮望着白茫茫的大地。




爱 情 试 纸

作者:申力雯


世间流行着女人的择偶取向:50年代一颗红心;60年代重在出身;70年代最好是解放军;80年代海外关系10万现金;90年代豪宅名车+出国兜风+100万现金。女人的择偶取向,多少象征着一个时代的某些东西,它甚至和服装一样,充满了时尚与流行的动感,它的内涵比较复杂。

  堵车的时候,我站在十字路口最容易看到的是一辆辆的名车里坐着的时尚的女人,有的 
在吸烟,有的在补腮红,有的在搞娇……总之她们都沉浸在"本田"、"捷达"的幸福里。

  20年前的女人她们可能沉浸在小河边手拉手的爱情中,那时,也许她们没有钱,但她们有爱情,爱情试纸一试就呈现爱情品质纯良。而现在爱情试纸频频显示失灵。每当我吃肉不是肉味,吃菜不是菜味时,突然感到周遭的爱情也变了味。她不是由于饲料和水源,现在的爱情包装得多么奢侈美丽,但爱情的品质却已变异。是什么改变了爱情?是金钱。金钱如此残酷地影响着爱情,金钱的残酷不是用暴力,而是温柔的浸淫。

  我望着香车里的美女,她们早已被现实历练得成熟,她们早早就抛弃了爱情。她们看不起爱情,更看不起屋檐下世俗而亲切的小日子,除了金钱她们什么都不信。她们决不肯用花样年华换来平民百姓的花好月圆,她们灵魂深处涌起了波涛汹涌的欲望,她们盘算着如何走最简便的捷径,花最小的力气,而改变自己的生存状态。于是她们打起了婚姻这张古牌。古牌可以新用,婚姻是女人的变身术,可以从无到有,从穷到富,从下贱到富贵……于是她们上下求索,明琢酥挥卸米陨淼淖试?-花样年华这个原始股,迅速搭上欲望飙车,奔向婚姻的股市。她们用青春与欲望、贪婪与野心打造着锦衣玉食的人生理想。

  金钱轻而易举地颠覆了爱情,爱情何其轻,金钱何其重,悲乎。现代的女人常常说,贫穷的爱情我不要!没有钱的爱情快走开!爱情要通过物质来实现。

  贫穷的男人买不起爱情,一个男人如果他有豪宅名车,他的爱情马上就升值,如果哪一天这些东西都输光了,他的爱情马上贬值为零。在这里没有真情的介入,只有金钱的干预。

  在金钱的干预下,爱情的基因迅速变异,在爱情变异的情况下,再谈爱情是一种错误和愚蠢,不如真诚地坦言道:交易。剔除一切花里胡哨的包装,一切都变得透明、简单、清楚,不含任何暧昧,这或许还有一丝诚实可言。

  女人,你既然喜欢金钱,喜欢过时尚的生活,穿时尚的华服,抹时尚的口红,为什么不想通过自己的劳动去实现呢?为什么总死死盘算着男人的口袋,是不是缺乏自信还有自尊?

  可现在的男人早已不是傻瓜,个个见多识广身经百战,他会想,我千辛万苦赚来的豪宅奔驰,凭什么一夜之间让你享受,你能为我提供什么价值?!男人也会找相应值的女人,这里有一个公平交换的原则,即使你再年轻,再漂亮,再会作纯情秀,他还是会想,你有90%是冲着我的钱来的。在与女人的交往中,男人最大的收获是学会了逆向思维,从某种程度看,女人是男人的老师,一点不夸张。

  身为女人应该保留一些含蓄,不要让男人一眼就看到你的底。一旦男人看到你想吃他,用他,拿他,惟独不爱他,他会愤怒得像个狮子。男人有千般不是,但男人从不想吃女人,更不允许女人骗他。男人也会流泪,但他只在妈妈的面前。女人喜欢浪漫的生活,浪漫的爱情。浪漫的本质是什么?就是心与情的真诚与自由。浪漫是一种境界,她是高贵的,被金钱浸淫的女人毫无浪漫可言。

  当女人离金钱最近的时候离爱情最远,离爱情最远的女人是不幸的女人。女人最大的心愿是让男人去爱,而让男人去爱的女人是一见爱情试纸就显灵的女人,这样一个简单的公式却让我们把程序搞乱了。




闲妇的隐居是另一种疯狂

作者:申力雯


活在现在的人都有些疯狂的因子。从文化和社会的意义上来讲,在我们的文化中,地位、财产、权力、名望无疑都是最重要的,这些东西必须通过个人的努力去获得。那么个人就不得不进入与他人的竞争之中,以这种竞争的经济为中心辐射到一切活动中,并渗透到爱情、社会关系、人际关系、亲情关系和各种游戏当中,所以在我们的文化当中,竞争无疑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每个人都想站在舞台的中央接受观众的喝彩,而不想在幕后做打杂的工作,这种心理会逐渐变得强悍、固执、坚硬,甚至演变成一种疯狂;任何一种紧张 
的竞争中都必然包含着隐性的敌意,因为一个竞争者的胜利即意味着另一个竞争者的失败。

  事实上这是一种破坏性的竞争,破坏了人与人之间生态的和谐与安详。我常常想,当我们赢得了财富、名誉和地位,可我们又丢失了什么?

  当我看到了疯狂的代价,我便疯狂地逃避着人群,逃避利益的纷争,并勇敢地放弃诱惑。

  由于《京城闲妇》的热销,由此而引起了一些事情,曾一度使我的生活失去了平静,如果说过去的生活更多的是安闲,现在多了一份警觉、一份自卫、一份逃避,还有一份与闲妇绝不相宜的冷峻与狡黠。

  今后的日子我坚决地拒绝喧嚣,喧嚣是不洁的泡沫,是水流上浮动的污垢。在社会生活中如果物欲被倡导得过分,精神生活就会被忽略了,精神的侏儒就多了。我真害怕那条物欲的大流向我们漫过来,然后被淹死,所以我拔腿就疯狂地逃跑了,跑到了属于自己的屋子里。如果我可能拒绝金钱,退出市场和雇主的交易原则,我就赎得了自由身。商业社会会产生巨大的金钱奴役,拒绝金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金钱的奴役未必都带着暴力;更多的时候,它俘虏的形式常常伴随着幸福与快乐的表象,像毒品一样。我清醒地看到了毒品的危害,并果断地退出了人群,这是我的选择。

  一个女人如果想从事写作,她首先必须应该有维持温饱的金钱,但不必奢侈,还应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如果没有就很容易迁就与妥协,很难坚持内心的理想,也难维持自己想要的生活。

  隐居的生活,遮住了所有的现在,表达出对悠闲、自由、安适生活的梦想与愿望。有时我穿上阴丹士林的布旗袍,装饰简洁有度,旗袍的滚边是精致的,我假想自己生活在另外一个地方:我坐在茶室里,屋里有种经年不变的深埋的宁静。

  闲妇过的是一种松绑的生活,现实生活把我们裹得太结实了,使我们永远咬不破这个茧,闲妇咬破了茧,冲出来了,她成功地突围了,获得了心灵的自由,心灵的飞翔。

  闲妇的生活是隐居的,也是另一种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