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代名女 -- 名妓卷 (作者:车水) 激动社区,陪你一起慢慢变老! - 激动社区 - Powered by Discuz!NT

激动社区小憩 · Life音乐水吧历史文化 中国历代名女 -- 名妓卷 (作者:车水)

4  /  6  页   123456 跳转 查看:10384

中国历代名女 -- 名妓卷 (作者:车水)

张怡云母女皆风流

元朝灭宋之后,将所有宋室王亲国戚打入底层。男人被罚去劳役,女人则全部发往教坊,充当乐妓。

这乐妓之中就有一位宋室的公主,叫王莲,丈夫是宋朝的一名武将,在南来临安沦陷时,自刎身亡。留下妻子玉莲公主和幼女张怡云。

这位玉莲公主,自幼精于音律,又有较高的文化修养,入了娼门之后,人称张四妈。她自认为陷于风尘是命中注定,只好逆来顺受,随遇而安。

因她是以金枝玉叶的旧公主身份沦落风尘,俗话说:“布烂了骨子在,”自然身份有所不同,因而来往接纳的都是元朝蒙古族的高级官员,这叫识风转航向,适应潮流,也是一种生存的适应智能。

这位公主虽然沦入娼门,但她姿容出众,风流媚态,对异性极其诱惑,因而问津造访者源源不断,然而她对那些造访的宋室降臣,则不屑一顾,纵然敷衍接待,也总是睛转多云,嘻笑怒骂,弄得这班人面红耳赤而去。由于她出身皇室,挥金如土,豪饮两三斤山西汾酒,都不在她的话下。

她的幼女,名叫怡云,在母亲的薰陶下,也工于文词,精于音律,谈笑诙谐。又颇机智,到了十六七岁时,正是妙龄春色,自然超过她的母亲,成为芳名遐迩燕都名妓。

当时的著名画家赵松雪、商正叔、高房山三人合作,专门为她画了一幅“怡云图”,画的是一位浪漫天真的少女,斜倚栏杆,脸含微笑,天际正有一抹微云,庭边有几株红杏,情趣盎然,画已就,要她本人即以此画为题,诗词或对联均可,为之增色。她略一沉思,写了一首《石榴花》的曲牌:

    微云一抹隐山岗,
    斜对着这栏杆细思量。
    人生有道不寻常,
    休想道是画堂别是风光。
    那有个知心人满捧杏花酿,
    空自里幽怨,嗟伤,
    玳筵前那寻着知音郎,
    何日里开宴出红妆!

这一新词写就,画家赵松雪不由拍手叫好:“好一个‘何日里开宴出红妆’,把你的心事一泻无遗,情真意切,怡云姑娘,你要找个知音郎,好!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替你找个知音郎,文才出众,品貌非凡。哈哈,可还是个豪饮的酒徒,你可别嫌他爱酒啊!”

张四妈接言道:“大画家,您可别小看了她,她也是能喝酒的啊,只怕一般人还不是她的对手啊!”

“啊!这样说她也接上你这当妈妈的角了。”

“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十几岁的小女孩儿家,纵然能喝几盅,又哪能及得男儿汉?”商正叔显然不大相信。

“好,只要那小子能喝得赢她,我愿倾我积蓄,把她嫁给他。但得有个条件,要大元朝的显要官员之家,才能为她赎身。”

这院中的鸨母也搭言了:“教坊司也发下话来,心属宋朝宗亲的女子,要为她赎身的,至少得纹银三千两。”

“三千两啊?我的奶奶!”高房山感到惊讶。

“嗨,人家可不是咱们这揽子穷画家,三千两就三干两,我能代表他,就这么一言为定!”赵松雪慨然应允。

赵松雪为什么这么慷慨而有把握呢?因有一蒙古族名叫恰木儿忽什的,是元朝开国名将之后,此人最羡慕汉族文化,尤慕唐代杜甫诗名。奏准朝廷,以杜效陵取名,官居吏部侍郎,又有文才,更具酒量,爱与文人墨士结交,最慕汉族女子姿色娟秀,早就想娶一汉人之女为妻,但限于朝廷禁令,只能纳之为妾,正妻非蒙古族不可。

其实他心里对朝廷这项禁令十分反感,他认为蒙汉应是一家,不应分出如此界限;但心里反对是心里反对,小胳膊拧不过大腿,也只得敢怒而不敢违,纳了一房正妻,可心里仍一心想再找一位汉族美女。

他与赵松雪相交甚契,几次托他为之留心物色。如今赵既见张怡云有从良之意,兼之她的人品和才学超人,又能喝酒,这堪称“同文共酒又同诗”了。

这才算真正的人间知己,他决定做好这一媒人,牵好这根红线,让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世间真是无巧不成书,赵等恰一出门,正过钟楼街,只见几匹高头骏马,一队护兵拥着杜效陵而来。杜一见赵等人,即刻下马,拱手笑道:“你们几位大画家先生从何处而来?”

赵松雪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他的手:“巧,真巧!有缘,这下可真正有缘,您来得大巧了,我正要去找您哩!”

杜效陵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赵先生,您什么好事这么高兴哪!”

“嗨,我真高兴哪,侍郎大人,你托我的事,成了!”

“成了!好呀!人在哪里?几时前去呢?”

“还等得几时,即时就去,事情凑巧,越快越好,只是令正夫人会不会开恩允君纳妾?”

“这事无妨,我不惧河东狮吼,况且此事她早已答应了,还说:只要我有了意中人,她家事一交落得清闲过逍遥日子。”

“哎呀,侍郎大人,你娶得这样的贤妻,是祖宗有德,前世有福哩!好!好!好!为你祝贺。”

“侍郎大人,我们的赵先生就没有您这样的雅福哩!哈哈哈……”高房山挖苦起赵松雪来。

赵最怕人家笑他惧内,赶紧岔开话题:“侍郎大人,时间要紧,机会难得,请屏去侍从,同我们一起去。”

于是杜效陵便把护兵打发回府,几个人徒步来到海子山张怡云的住处,一进门就喊:“怡云!怡云姑娘!你要的意中人我替你找来了!”

张怡云母女闻之喜不自胜,赶快开门迎接,怡云的心里更是激动不已,她见这位客人,虽然外表之间,仍有一股蒙古族的彪悍之气,但是穿的是汉人装束,倒也风流潇洒。

赵松雪连忙介绍:“这位是当朝吏部侍郎恰木儿忽什大人,他为崇尚汉文化奏准朝廷,改名为杜效陵,你看,你正仰慕大唐诗圣杜甫,思而效之,单这名字就不俗吧!”

张怡云一听,不由得有了几分好感,面泛娇羞腼腆的桃红之色,眉宇间喜气融融。

“张四妈,您瞧,这客人您满意吧?”

“赵先生您是一双慧眼,带来这样的贵客,令咱蓬筚生辉,俺得好好地款待和感谢您哩!”张四妈眼笑眉开,特别惬意,赶忙张罗筛茶和端出瓜子糖果等茶食点心来款待客人。

“怡云,给你找了知音来了,喏,刚才我们在路上正买了一尾鲜活蹦跳的鲤鱼,就劳你亲自下厨烹调,今日倒要试试你酒量。”赵松雪此刻心怀特别愉快。

“好吧,只怕我做的南方风味,不合大人的口味呀!”

“不!我最爱吃的是南方佳肴。”

“啊!那赵先生您就帮我陪客人坐,慢些聊,我就暂时不奉陪了!”张怡云临起身向杜效陵丢了一个亲切的媚眼,提着鱼姗姗向厨房走去。杜效陵对她一见倾心,迫不及待地也跟着她赶到厨房去,连赵松雪等人的招呼都来不及打。赵等并不计较,只是掩鼻而笑,这里张四妈也觉好笑:“这也真是个急色儿,这般性急!”自己留在前厅,陪赵松雪等人叙话。

张怡云一到厨下,撩起衣袖,就麻溜地动手剖鱼,这位杜侍郎两眼迷迷地看着她一双纤纤玉手,肤色白皙细腻,特别爱人,不由信口歌出《落梅花》的曲子:

    金刀细,锦鲤肥,
    更哪堪玉葱纤细。

张怡云一听,信口接吟:

    得些醋,咸风味美,
    试尝俺这家滋味。

杜侍郎不由称口说:“好,真是文才横溢!来,我先请你喝上一杯酒!”他走到厨下顺手取过酒瓶来倒酒,怡云望着他嫣然一笑,说:“一杯酒?要嘛就是一坛。”

她接过酒坛一饮而尽,杜侍郎生性爽快,见她如此豪饮,十分欢悦,觉得遇了红颜知己。

顷刻之间。几样可口的菜,已经捧了上来,这边张四妈又捧出一大坛“玉液香”的名酒,笑道:“喝了这坛酒,就算是真正的角色。”

“不!赵大人与商、高二位老师酒量有限,我倒要与杜大人较量较量,杜大人不是要学杜甫吗?杜甫诗圣是能喝酒的,他的名诗中不是有‘酒债寻常随处有’和‘乾坤醉眼中’嘛!”

“好,我就奉陪,但也得提个条件。”

“请讲!”

“需我们二人共填一首《水调歌头》,一个字一盅酒。”

“那就请大人先起句吧!”

“不,你是主人,先主后宾,怡云姑娘,该由你先起句为妥。”赵松雪一旁搭腔。

“好,就由贱妾先起,恕我冒昧了。”

这《水调歌头》是词牌中比较长的一阙,有72个字,他们喝酒的杯子,又是老秤二两一杯,72杯就是144两,共达八斤多,这“玉液香”又是有名的烈性酒,平常人喝上半斤,就会醉倒,喝下114两,这可不是玩的。于是赵松雪插言道:“一字一盅,这太过量
了,两个字一盅,如何?”

这杜效陵也知这酒性很烈,一个字一盅,他虽如此说出,但毕竟有点胆怯,何况张怡云是个娇弱的女孩子,真正地喝醉了,岂不有伤身体,正好就赵这句话下台:“好,就两个字一盅。”

这张怡云也毫不客气,“好,小女子就先起句:云间贵公子!”

“好,出语不凡,”商正叔立即赞道:“正恰合杜大人的身份。”张怡云接着就连饮了三盅。杜效陵也立即应声:“玉骨秀横秋。”

“唔,好个‘玉骨秀横秋’,正道出了怡云的美,请你们续下句。”杜效陵也喝了三盅,正在苦思之际,张怡云却接着往下吟道:

    多承廖以加誉,
    惭愧入青楼!
    我欲随波远去,
    只恐情丝牵系,
    何处觅归舟?
    噙泪凭谁诉,
    此恨几时休?”

这一下吟了三十七个字,这词又恰如她的身份与心事,不由众人齐声高赞:“吟得好!正是情真意切”而张怡云则一口气连喝了一十八杯,整整三十六两,两斤多了。仍然神态自若,她从容镇定地说:“下半阙就请杜大人赐教吧”

“好,本官我就续貂了”:

    乘良夜,对皓月,问青天。
    多少恩怨,一腔心事泪盈眸,
    从今得知己,君愿自能酬!

这下半阙共30个字,他也接着呷了十五杯,众人也无不赞誉:“真有点东坡神韵,怡云,这下你可放心了吧!从今得知己,君愿自能酬!”

张怡云听后,心头一股暖流漫及全身,她感动得涓涓流下泪来。她因父母的命运,牵及自己陷入风尘,这风尘之地,凡来问津者,多数巨商豪绅、纨绔子弟、轻薄官员,凡来者都是调情逗趣的,哪里有什么真情,谈及知己,更是渺茫了。

她朝朝暮暮梦想在人海茫茫之中,能觅得知音,委身相托,眼前这位侍郎大人,无论从才貌,社会地位,都十分理想。自古斯文同骨肉,他已慷慨表白,“从今得知己,君愿自能酬!”,她怎能不心潮翻涌,又吟了一首七绝;

    菊残犹有傲霜枝,
    不向人间紧锁眉。
    举案梁鸿君记取,
    长门怕听断肠诗。

吟完又喝了十四杯。

这杜侍郎也不由动了真情:“怡云,你只管放心,我崇尚汉文化,既取名效陵,不单是要效少陵先生之诗,更要学其人品,‘当天子分忧之地,效汉官良史之目’,我正希望到了老年能与你享受‘老妻画纸作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的那种乐趣生涯呢。

这席话把张怡云说动了心,张四妈也不由涕泪纵横,指着席上的金盘玉盏说:“这些都是我先朝宫内用物,虽不敢说价值连城,但也非同一般凡品,我就以此权当嫁妆,便不知妈妈意下如何?”

这鸨母也是个乖巧之人,见来人非一般身份,乃朝廷命官,且其父乃元朝开国功臣,连皇上都敬他三分,便趁机说:“这事是千百年的大好事,不过杜大人是朝廷命官,这教坊司的赎身银两三千惯例,老身……”

“不就是三千两银子么!好说,我要赎人,何吝金钱?你们教坊司的主管乃是先父的下属。你对他说,就说我杜效陵要赎张怡云,叫他速办脱籍手续,三干两我即派人送来,另送你和吴主管五百纹银,你们马上给我办理”

“是!是!是!老身马上就去踉吴主管说,您放心,一句话,保您办好,银子您府上多的是,这区区小数……”

“少啰嗦,快办好了,赏银明日一并兑现。”

“是!是!是!老身马上就去催吴主管办好!”

鸨母说着对在座的三位画家—一招手:“各位把酒喝好,老身有事去,恕不奉陪!”说着走了。

这样众人都皆大欢喜,开怀畅饮,张怡云与杜侍郎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两个都是海量,以词催酒,以酒遣兴,喝得浑身血液翻腾,心情宽敞。一共25斤酒全被报销,单单张怡云一个就喝了十二斤之多,杜对她是倾心怜爱,相逢恨晚,他心中暗喜:“到底被我找到了知音!”

酒毕,张怡云还乘兴表演了一段剑舞,真是梨花旋舞,万道银光,赢得了众人的赞许。

第二天,杜效陵果然如约,亲到教坊司来为她母女赎身手续,到教坊司时,果然吴主管私垫三千两银子为张怡云母女把手续办妥了。杜效陵当面致谢,送了主管三百两银,鸨母二百两,主管和鸨母欢喜不已。

杜又按汉族礼俗,备下花轿鼓乐,迎接张怡云过府成亲,其正妻不料他当真纳汉人之女为妾,花轿进门时,她心里醋意直冒,但有言在先,不便发作,心里说不出滋味。但怡云过门之后,通过一段接触,她见怡云贤淑,又知书识礼,并能帮助丈大处理公务,渐渐地也就由莫可奈何,一家人和睦相处了。

张怡云以酒为媒,与社效陵白头偕老,夫唱妇和也就传为一段佳话。
 

张红桥痴情成幽怨

福州城外十余公里的闽侯县境内,有一座美丽的洪山桥。桥虽不大却颇有特色,全桥由色泽鲜艳的红砖砌成,掩映在丛丛随风飘拂的绿柳中,颇富诗情画意,是当地历代文人雅士钟爱和聚会的地方。此桥因远观似一团红焰,故过去人们多称它是红桥,明初才女张红桥的痴情故事便发生在这里。

张红桥本名秀芬,因家居红桥西侧,芳名又与红桥之名同扬远近,所以人们都称她张红桥,反而把她的本名淡忘了。张红桥并非福建本地人,她出生于中原的大户人家,因避元末的战乱,父母带着年幼的她流落到南方,不幸的是半途父母双双病逝,小秀芬便被托付到她姨母手中。姨母本是一高官人家的宠妾,姿容秀丽,见多识广,而且知书达礼。战乱中夫家败落,她带着年幼的外甥女,相依为命,流落到福建闽县,最后定居在当时间县的红桥旁边。

一大一小两个女子无以为生,姨母只好凭着自己的姿色和才识,招来一些流亡贵族和当地的文人雅士,聚会清谈,茶酒款待,以一种似妓非妓的方式维持着两人的生活。

时光流逝,姨母一天天人老珠黄,但在姨母的悉心培育下,小秀芬却一天天鲜灵光艳,而且能诗善文,成了远近知名的小美人和小才女,张红桥的名字也慢慢冠到她的头上。别人到她们家作客,不再是为了受姨母的招待,而多是慕张红桥的名,但姨母对红桥十分珍视,并不轻易让她待客,而一心想替外甥女谋下一门中意的婚事。

张红桥自己也非常清高,根本不把纨绔子弟、风流公子之辈放在眼里,只是扬言自己要以诗才取夫婿,要寻得诗仙李白之类的人才肯委身相随。这样一来,更加激发了周围自命才高的文士们的兴趣,纷纷投诗词往张红桥处,希冀以诗词为媒,获得佳人的青睐。无奈诗笺成叠成打地堆放在张红桥案头,她细心品评,排定次序,却没有一份特别中意的,因而也就不屑作答回应。

当时闽地文才较出色的青年,被人们归成“闽中十才子”的分别是:林鸿、王偁、王恭、陈亮、高秉、唐泰、王褒、周光、黄兀、郑定,都是一批自命不凡的文人才士,他们之中自然也有人向张红桥发起了攻势。

最早投诗到张红桥案头的“闽中十才子”是闽县的王恭,他的一首诗是这样写的:

    重帘穴见日昏黄,络纬啼来也断肠;
    几度寄书君不答,雁飞应不到衡阳。

虽然情绪强烈,诗意逼人,但张红桥嫌它浅薄,依然是不为之动心,始终不置一辞。

这时永泰才子王偁游学归来,途经闽县小作停留,在拜访文友王恭时听他说起张红桥的艳名和以诗取婿的事,顿时来了兴趣。王?又被称作是“闽北风流才子”,他潇洒英俊,才思敏捷,曾游学湖湘,一路留诗,也一路留情。既然张红桥如此不易动心,他便采取了逐步进攻的计策,先在张家邻近租了房子住下,以期俟机博取佳人的好感,进而赢得芳心,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之计。

王偁住在张红桥家左邻的楼上,由楼窗往下看,可窥见张宅的大部分,而张红桥的闺阁正与他居室的窗户相对,张红桥在屋内的一举一动,都能通过窗纱,朦朦胧胧地映进王偁的眼帘,使得王偁饱览秀色、美不自胜。

一日午后,王偁坐在自己窗前遥望对面张红桥的动静,这时红桥午睡正浓。时值盛夏,她穿一件薄如蝉翼的短纱衫横卧碧纱帐中,丰满白莹的胴体隐约可见,勾起王偁阵阵遐思,只觉玉体的暖香萦绕在自己四周。红日西斜,红桥悠悠醒来,神情慵懒娇憨,无力地牵着绵巾试汗,姿态愈加撩人情兴。果坐窗口看了整整一下午的王偁这时才清醒过来,诗兴大发,记下了自己的感触:

    象牙筠簟碧纱笼,绰约佳人睡正浓;
    半抹晓烟笼芍药,一泓秋水浸芙蓉。
    神游蓬岛三千界,梦绕巫山十二峰;
    谁把碁声忽惊觉,起来香汗湿酥胸。

写罢,他自觉词句美妙,香艳情浓,既赞扬了张红桥的妙韵,又表达了自己的心愿,因而十分满意,托了张家的丫鬟送到红桥的梳妆台上。张红桥站过一看,诗中的“烟笼芍药”、“水浸芙蓉”、“神游蓬岛”等句用辞和意境都十分雅致清新,但是“梦绕巫山”、“汗湿酥胸”等语却嫌轻佻。原本红桥也曾注意邻家住进了一位俊雅小生,知道他每天在注视着自己,心中暗喜,也暗自期盼他能是个文才卓著,才如其表的人。今天见他送来的诗,也承认他的诗意不俗,颇有些才气,然而却又嫌他欠于庄重,终究不是可终身的理想人选,因此还是依惯例不予回复。

正在王偁左等右盼不见回音的时侯,他的朋友林鸿前来造访。林鸿是福清县的世家子弟,聪颖好学,才华横溢,因而被列为“闽中十才子”之首。洪武初年,林鸿被地方郡守以才人名义推荐到南京。明太祖朱元璋亲自主持殿试,林鸿出口成诗,博得太祖的欢心,授官为礼部精膳员外郎。在京城,林鸿娶了豪门闺秀朱氏为妻,朱氏也是个才女,能文善诗,夫妻俩诗词酬唱,甚是恩爱甜美。可惜红颜薄命,婚后不到三年,朱氏因病而逝,令林鸿伤心欲绝;这时恰好又因林鸿性情孤高而与上司产生了矛盾。两件事加在一起,使林鸿心灰意冷,索性辞掉官职,回到故里。
   
在故乡闲居无事,便四处走访旧朋故友,在闽县见到王?,自是亲热欣喜,两人坐在王偁屋中秉烛彻夜长谈。正是月圆之夜,无意间眼光移向窗外,瞥见邻家庭院中,有一风姿绰约的美人,正在月下焚香向天默褥,神情专注恬静,在皓月的清辉中,恰似一尊玉琢的菩萨,下凡的仙女,触景生情,随口吟道:

    桂殿焚香酒半醒,露花如水点银屏;
    含情欲诉心中事,羞见牵牛织女星。

接着,林鸿又向王偁打听那女子的情况,王偁便把他所了解的有关张红桥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好友。林鸿明白了这女子不可轻薄以待,于是慎重其事地把诗用碧玉笺誊正,装入一锦囊中,殷勤地拜托王?的房东老妇转交给红桥。红桥一见此诗,脸上不由地绽出了微笑,此诗娓娓道来,绘景写情皆生动而清雅,有倾慕试探之意,却表达得庄重而不轻佻。她不知不觉动了心,援笔答诗一首,仍托邻家老妇转交给林鸿,她写道:

    梨花寂寂斗婵娟,银汉斜临绣户前;
    自爱焚香消永夜,从来无事诉青天。

她借诗吐出自己芳心寂寞的消息,又故作矜持,俨然一副怀春少女欲言又止的娇羞模样。房东老妇拿着诗笺回到王?房中,向林鸿道贺说:“张家小姐自长成以来,投诗词为媒的不下百人,从未见她答复,公子你这可得破天荒的第一回呀。”林鸿自然是喜出望外,厚赏了老妇,急忙展开诗笺读,聪慧达情的他,对红桥的心意自然领会殆尽,马上又写下一首诗,请房东老妇再次传送:

    云娥酷似董娇娆,每到春来恨未消;
    谁知蓬山天样远,画栏咫尺是红桥。

王偁在张家紧邻住了数月,却总是飓尺天涯,无以传情。林鸿虽然在诗中感叹与红桥相隔“天样远”,但因有了房东老妇的殷勤传书,他与红桥的心日日接近,两人一天里都有好几次诗书来往,柔情弥漫在院墙两边。

见此状况,王偁心中象喝了一坛子醋似地酸溜溜的,既羡慕又嫉妒,可感情难强求,他只好无奈地选择了“眼不见心不烦”的办法,托言家中有事,暂时回永泰去了。

这里留下林鸿独居,更是日夜做诗,与隔墙的红桥传情达爱,两人的感情发展得极为迅速。隔墙传情终于满足不了两颗互相渴望着的心,林鸿借口张家住房宽敞凉爽,搬进张家借居。此时张红桥的姨母已经年老体衰,不理世事,所以张红桥与林鸿同居一院之中,实际上已成了一对双栖的鸳鸯,日日相伴夜相守。林鸿濒临枯竭的心重新燃起了爱火,拥香抱玉,使他乐不思蜀。张红桥则窃喜此身有所归属,守着如意的郎君,感到二十岁的生命历程中从未有过的温馨和满足,这种心情从她的诗中表露了出来:

    芙蓉作帐锦重重,比翼和鸣玉露中;
    人道瑶池春似海,月明飞下一双鸿。

日子在甜甜蜜蜜中过去,两人厮守一处,却并未谈及正式婚娶之事。林鸿或许是心有隐衷;张红桥则是沉醉在幸福之中,忘了那些俗套的仪式。

王偁在家乡住了些时日,心中却仍忘不了张红桥的傅影,干脆又随便找了个借口,返回闽县,又住进张家的隔壁。虽然不能揽佳人入怀,他仍然设法窥视张红桥的秀姿,暗中买通张家的丫鬟,让她时常撩开红桥闺房中的窗纱,使他对里面的景致一览无余。坐在自己屋子的窗前,他不但偷看了张红桥的风韵美态,而且还见到了男欢女爱的调情镜头,无聊之时,情不自禁地写下了堪称淫诗的“酥乳”

此等无遮无拦的淫秽诗句,竟也被张家丫鬟传到了红桥闺阁中。张红桥见诗,心中愤怒难遏,痛斥了丫环,也使得王偁深感没趣,只好灰溜溜地返回了家乡。

张红桥与林鸿蜜糖样的情侣生活持续了一年,林鸿突然接到旧日岳家从京城捎来的书信,让他赶往京城重谋官职。林鸿闲居经年,虽有张红桥的柔情相伴,但毕竟不能满足他男儿当立业的志向。现在机会降临,他不愿错过,只道先往京城谋职,待安定下来后,便来接红桥同享繁华生活。

一双情侣忍痛道别,临行前,林鸿把自己行止两难的缠绵心境写成了一阙词:

    钟情太甚,人笑我到老也无休歇;月露烟云多是恨,况与玉人离别!软语叮咛,柔情婉恋,熔尽肝肠铁;旗亭把酒,水流花落时节。
    应念翠袖笼香,玉壶温酒,夜夜银屏月;蓄喜含嗔多少态,海岳誓盟都没。此去何之?碧云春树,今晚翠千叠;图将羁思,归来细与伊说!

张红桥见词柔肠百折,既为林郎的痴情而神醉,又为离别而伤心,也依韵填词一阙:

    凤凰山下,玉漏声恨,今宵容易歇;一曲阳关歌未毕,栖身哑哑催别。含怨吞声,两行珠泪,渍透千重铁;柔肠几寸,断尽临歧时节。
    还忆浴罢画眉,梦回携手,踏碎花间月;漫道胸前怀豆蔻,今日总成虚设。桃叶渡头,河水千里,合冻云叠叠;寒灯旅邸,荧荧与谁同说?

自从林鸿去后,张红桥深居简出,怏怏倦倦,生活的全部内容就是等待林郎的归来。等待的日子度日如年,张红桥望穿秋水,总算盼来了林鸿托人捎回的一阙“摸鱼儿”词:

    记得红桥,少年冶游;多少雨情云绪;金鞍几度归来晚,香靥笑迎朱户。断肠处,半醉微醒,灯暗夜深语;问情几许?情应似吴蚕吐茧,撩乱千万缕。
    别离处,淡月乳鸦啼曙,泪痕深,红袖污;深怀遐思何年了?空寄锦囊佳句。春欲去,恨不得长缨系日留春住;相思最苦,莫道不消魂,衷肠铁石,涕泪也如雨。

一阕“摸鱼儿”似乎还不能道尽林鸿的高情别绪,因此词后还附有七言绝句七首:

    其一:
    女螺江上送兰桡,长忆春纤折柳条;
    归梦不觉江路远,夜深和月到红桥。

    其二:
    骊歌声断玉人遥,孤馆寒灯伴寂寥;
    我有相思千点泪,夜深和雨滴红桥。

    其三:
    残灯暗影别魂消,泪湿鲛人玉线绡;
    记得云娥相送处,淡烟斜月过红桥。

    其四:
    春衫初试淡红绡,宝凤搔头玉步摇;
    长记看灯三五夜,七香车子度红桥。

    其五:
    一襟拥恨怨魂消,闲却鸣鸾白玉萧;
    燕子不来春事晚,数株杨柳暗红桥。

    其六:
    伤春雨泪湿鲛绡,别燕离鸿去影遥;
    流水落花多少恨,日斜无语立红桥。

    其七:
    绮窗别后玉人遥,浓睡才醒酒未消;
    日午卷帘风力软,落花飞絮满红桥。

想也红桥,思也红桥,梦也红桥,醒也红桥,林鸿的七首诗中就一连提到七处红桥,似乎红桥已刻骨铭心地留在他的生命中,这使张红桥为自己的痴心苦盼感到一丝慰藉。然而,当她细细品味那阙“摸鱼儿”时,总觉得开头那句“记得红桥,少年冶游,多少雨情云绪”中透出几分轻漫的心思,似乎把她张红桥当成了路柳野花,聊取一时之乐。张红桥本是大家闺秀,命运摆弄,使她不得不随姨母曾经周旋于宾客之间,有了似妓非妓的身份;正因为这种特殊的生活经历,就造就了她特殊的心态,她怕别人误把自己认作是随意抛撒春情的风尘女子,所以当初她倾注感情时是慎而又慎的。对林鸿,她付出的是一片纯真的痴情,在付出感情的同时,她也幻想着把自己的一生都系在了他的身上。现在,从林郎的诗词中,她把握不了他的想法,似乎满是相思,却又只字不提他们的前景,是不是打算就此而止,一切不再有后文?张红桥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各种可怕的结局在她脑海中回旋,心乱如麻,茶饭不思,不久就忧虑成疾,倒卧床榻,数月之后,竟然芳魂飘散,长逝不归。

林鸿到京城后,在昔日岳家的提携下,谋得了一官半职。岳家见其孤身一人,就劝他在京续弦,林鸿只好把在闽县钟情张红桥的事情,前前后后讲述了一遍。岳家根据他的描述,认定张红桥属于迎张送李的烟花女,不宜娶为官家妇,因而规劝林鸿剪断这上情缘。林鸿受人言左右,曾也一度想忘却张红桥,只把闽县那段甜蜜的日子当成是一枕香梦。无奈春去春来,红桥的影子总是萦绕心头,那份爱的确刻骨铭心,无法忘怀。于是,在春暖燕回的时候,他又踏上离别一年的故土。

林鸿心喜意切地来到红桥西畔的张家,只见院门紧闭,门庭寂静。急忙叩门,迎出来的只有满脸悲沧的红桥姨母,寻问之下,才知伊人己在一月之前因相思之苦而病故。林鸿惊悲失色,捶胸哭泣,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留下的只有自责和永远的悲哀。

检点红桥的遗物时,忽见她床头的玉佩上系着一封信缄,折看一看,里面有一副诗笺,上面写着半阕“蝶恋花”:

    记得红桥西畔路,郎马来时,系在垂杨树;漠漠梨云和梦度,锦屏翠帽留春住。

下半阕似乎已不敢写下去,后面接着只有七首绝句:

    其一:
    床头络纬泣秋风,一点残灯照药笼;
    梦吉梦凶都不定,朝朝望断北来鸿。

    其二:
    井落金瓶信不通,云山渺渺暗丹枫;
    轻罗泪湿鸳鸯冷,闻听清宵嘹唳鸿。

    其三:
    寂寂香闺枕簟空,满阶秋雨落梧桐;
    内家不遣同陵去,音信何缘寄塞鸿。

    其四:
    玉筋双垂满颊红,关山何处寄书筒;
    绿窗寂寞无人到,海阔天空怨落鸿。

    其五:
    衾寒悲翠怯秋风,郎在天南妾在东;
    相见千回都是梦,楼头长日妒双鸿。

    其六:
    半帘明月影瞳瞳,照见鸳鸯锦帐中;
    梦里玉人方下马,恨他天外一声鸿。

    其七:
    一南一北似飘篷,妄意君心恨不同;
    他日归来也无益,夜台应少系书鸿。

张红桥的七首诗,一字一泪地倾诉着她的痴情与幽怨,时时挂牵着林“鸿”,鸿却高飞天际,只留下痴心怨女空闺写愁。林鸿睹诗,大为伤感,想起伊人楚楚可怜的苦盼模样,他的心一片一片地碎了。自己抛开有情人整整一年,竟然还想弃她不顾,如今伊人象一缕青烟己飘散得无影无踪,才知道到自己的心也已随她而去。泪眼婆婆中,他把一腔悲戚融成一首“悼亡”诗:

    柔肠百结泪悬河,掩玉埋香可奈何!
    明月也知留佩玦,晚来长怨画青蛾。
    仙魂己遂梨云梦,人世宣传薤露歌;
    自是忘情惟上智,此生长抱怨情多!

王偁听说张红桥含悲离世,也特地赶到红桥西畔的张家吊祭,恰好碰上有折花损玉之嫌的林鸿,满是怨愤地将他数落一顿,深责他不知惜香怜玉,并且也作了一首诗表达悼念之情:

    湿云如醉护轻尘,黄蝶东风满四邻;
    新绿只疑销晓黛,落红犹记掩歌唇。
    舞楼春去空残月,月榭香飘不见人;
    欲觅梨云仙梦远,坐临芳诏独伤神。

同时,当地的另一位“闽中十才子”之一的周元,闻讯也作了一首五言绝句凭悼张红桥:

    梦逐梨梦远,歌传薤露愁;
    只吟桥上水,亦作断肠流。
 

杨玉香玉碎香凝只怨天

明宪宗时期,虽然京都早已迁至北京,但金陵故都依旧繁华似锦。自古秦淮河畔多名妓,此时最有名的要算比邻而居的姊妹花——邵三与杨玉香。邵三与杨玉香都是自立艳帜的诗妓,邵三主持瑶华馆,杨玉香深居琼华馆,两馆紧邻,两位姑娘也关系密切,情同姊妹。

虽然她们同操一业,又是好友,而性情风格却迥然不同;邵三年十八,性情温婉娴静,善解人意,待客十分殷勤;杨玉香虽仅十六岁,性格却清雅孤高,喜好诗书,不苟言笑,平日待客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神情,只对个别品端才子才略显热情。两人也有共同之点,就是卖艺不卖身,主要以诗文弹唱酬客。邵三因为性情宜人,颇受人青睐;杨玉香则由于色艺绝伦,也吸引了不少有才有胆的客人,两人都是金陵城中出类拔萃的风尘女子。

宪宗成化十四年冬天,闽县世家子林景清奉命送贡品入朝,返回经过金陵,少年性起,颇想领略一番秦淮风月的旖旎风光。经人介绍,他来到了瑶华馆,邵三见是一位年轻貌俊的文雅之士,招待得十分用心,设华筵为客人洗尘。主客相欢,酒到微酣之际,林景清诗兴大发,要了纸笔题下一首赞美诗:

    珠翠行间碧簪技,罗裙浅淡映春衫;
    空传大令歌桃叶,争似花前倚邵三。

他已被邵三温柔娇艳的风采迷住,甚至以为超过了当年书圣王献之的爱妾桃叶,他笑王献之的多情,自己却醉倒在邵三的石榴裙下。

第二天,邻馆的杨玉香到瑶华馆来看望邵三,无意中发现了林景清随手搁在茶几上的诗笺,她拿过来品赏,不由得击掌赞叹,认为写得颇有意趣。看着看着,她觉得技痒,忍不住拿了笔,在诗笺背面题了一首七言绝句:

    一曲霓裳奏不成,强来别院听瑶笙;
    开帘顿觉春风暖,满纸淋漓白云声。

诗中明明透露出她的倾慕之情,邵三把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十分理解她内心中的寂寥和期盼,因而在一旁凑趣道:“妹若对诗主有意,姐姐可为你们牵上姻缘。”杨玉香被人窥破了心思,羞怯难当,顿时红晕飞上两颊,一时不知何言以对。

就在这时,林景清突然来访,他昨日一番交往,对邵三念念不舍,故今日再度登门。见来了客人,尴尬之中的杨玉香连忙抽身告辞,匆匆从偏门离去,连邵三追上来唤她也不及理睬。已踏进门来的林景清己隐隐看见了杨玉香云鬓花颜,婀娜身段,惊鸿一瞥,真疑为蟾宫仙子。不由得怦然心动,望着佳人消逝的背影发呆。邵三见他有意,便解释说:“那是我的妹妹,隔壁琼华宫的杨玉香。”林景清恳切地请她介绍相识,邵三顺水推舟地应下来,却告诫说:“我妹妹孤洁成性,眼高于顶,就怕得罪了公子。”

林景清只说无妨,央求邵三带路往琼华宫拜访佳人。邵三觉得这两人倒是颇为般配,当即引起林景清,从侧门进入琼华馆,刚一进院,就听得铮铮琵琶声从楼阁上传来,一会儿又起唱腔,音韵哀怨幽婉,似乎满怀悲切。此时也许佳人正心情不畅,邵三轻轻对林景清说:“今日气氛不对,可改日再来。”林景清深以为然,觉得不宜在这时打扰人家,两人在院中花丛边静立了片刻,就悄悄返回了瑶华馆。心有所感,林景清当即又写下一诗:

    倚案何事敛双蛾,一曲琵琶带恨歌;
    我是江州旧司马,青衫染得泪痕多。

诗笺托邵三传给了杨玉香,杨玉香细读之下,心海漾起了波浪。风月场合,一般的客人都是为花钱买笑而来,谁还会关心卖笑女子的心情;林景清从她的一曲琵琶中,察觉了她的愁情。并发出当初江州司马白居易一般的感慨,“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深深触动了杨玉香的内心世界。杨玉香特别珍惜这份难得的情谊,当然不愿失之交臂,于是答诗一首:

    销尽炉香独掩门,琵琶声断月黄昏;
    愁心正恐花相笑,不敢花前拭泪痕。

虽然她的诗只言自己愁情,并未对对方许诺什么,但熟知她的邵三明白她已动了心,就想索性成全了她,因而对林景清道贺说:“林公子算是有艳福,杨玉香可是很少对别人相赠的诗词作答,看来己对你另眼相待了。”林景清当然是喜不自胜,忙请邵三为之引介,邵三欣然应命,约定第二天同往琼华馆。

第二天一大早,林景清就从客栈赶到瑶华馆,心急火燎地等邵三梳完妆,引着他来到琼华馆。听到侍女的传报,杨玉香从屋内迎了出来,只见她一身粉红罗裙,蛾眉淡扫,朱唇轻染,含笑站在门口,宛如一朵出水的芙蓉。请客人入客厅坐下,杨玉香命侍女摆上清茶果品,这天她一改往日的矜持冷漠,十分热情地招呼客人,三人交谈得很是投机,恍如故友重逢。

中午时分,侍女又殷勤地奉上酒菜,三人碰杯畅饮,言谈更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感。直喝到夜幕降临,三人都酒意阑珊,面带酡红。林景清不但酒醉,更被秀色醉倒,醉意朦胧中,挥笔写下一首诗赠给眼前的一对姊妹花:

    高髻盘云厌翠翘,春风婷立海棠娇;
    银筝象板花前醉,疑似东吴大小乔。

他不但把二位美人比作醉人的海棠,更拟为绝代美女大乔和小乔。杨玉香十分受用,也盈盈地口占一诗作为回赠:

    前身侬是许飞琼,女伴相携下玉京;
    解佩江干赠交甫,画屏良夜且吹笙。

杨玉香自比为西三母的娇侍许飞琼,传说许飞琼曾与女伴偷游人间,在汉泉台下遇到书生郑交甫,相见倾心,摘下了胸前佩戴的明珠相赠,以表爱意。杨玉香诗中借用这个传说,暗表自己以心相许之意,林景清和邵三听后心中都十分明白。

转眼已是夜阑人静,邵三知趣地悄然离席归去,屋里只剩下林景清与杨玉香,轻言蜜语,谈得更加倾心。当晚林景清留宿在琼华宫,与杨玉香同入鸳鸯帐,共享人生极乐。杨玉香娇不胜情,竟落红点点润湿被褥,一代名妓还是个黄花处女。林景清颇为惊喜,
有诗赞道:

    十六盈盈窃窕娘,背人灯下卸红妆;
    春风吹入芙蓉帐,一朵花枝压群芳。

一夜缠绵欢爱,无数海誓山盟,晨起理妆,玉香在妆台前口占一诗:

    行云行雨待楚王,从前错怪野鸳鸯;
    守宫落尽鲜红色,明日低头出洞房。

从此两人恩恩爱爱,俨然就是一对伉俪,风晨雨夕,度过了一段美好甜蜜的时光。数月之后,林景清所带盘缠用尽,又加上他父亲捎信来催他返家,不得不离开金陵回一趟闽县。杨玉香虽然情同妻子,但毕竟尚未经父母同意,没有明媒正娶,因而不便随同返回故里;林景清打算回家后禀明父母,再马上回头来迎娶她。

临行前,杨玉香流泪誓言道:“妾虽沦落风尘,但能守身如玉,君今远别,妾立誓洁身相待,令此馆无他人之迹,一心等君归来!”林景清大为感动,也指天为誓,决不相负,并将玉香的琼华馆改名为“一清馆”,以明其高洁,且专为他景清一人而设。临行前夜,两人相拥不眠,林景清起身秉烛,写下一阕“鹧鸪天”:

    几字娇蛾恨不开,阳台今作望夫台,月方好处人相别,潮未平时仆已催!
    听嘱咐,莫疑猜,蓬壶有路去还来,穆穆一样垂丝柳,休傍他人门户栽!

虽对玉香有无限爱怜,却也不免有一丝担忧。杨玉香为了表明心迹,也披衣和唱了“鹧鸪天”一阙:

    郎系闽南第一流,胸蟠星斗气横秋,新词婉转歌才毕,又遂征鸿了碧楼。
    拉锦缆,由兰舟,见郎欢喜别郎忧,妾心正似长江水,昼夜随郎到福州。

林景清怀揣着杨玉香写下的词离开了金陵,从此后,杨玉香洗尽铅华,闭门谢客,天天吟着林郎留下的一些诗词,总以为他不久之后就会翩然归来,每一次的叩门声都引起她心中的一阵悸动。

时光一日日、一月月地过去了,始终音信杳然。种种狂测缠绕着她的心头,在这种内心煎熬中竟也过去了两年。杨玉香几乎绝望到了极点,于是她开始念经拜佛,借虚无飘渺的佛力,来麻醉自己滴血的心。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林景清久久不归呢?原来阻挡他的是一个谁也把握不了的原因。此时明朝廷皇帝无能,宦官乱政,国家一派混乱;东海倭寇乘虚而入,在闽浙沿海一带烧杀劫掠,肆无忌惮。林景清家乡一带,正是倭寇出没频繁的地方,路途行人罕见,充满危险。林景清本想冒险北行,无奈父母坚持反对,自己想若是命丢在路上,就更无法再见情人,因此只好耐着性子等着。

这一等就整整等了六年,才等到倭寇平息。林景清迫不及待地兼程北上,一路思念情人,归心似箭。

一天晚上在白沙渡泊船,适值初冬月圆之夜,林景清心事重重,难以入眠索性坐在船头看夜景。清月洒下一片银色的光辉,柔柔地笼盖沙滩,远近景物朦胧如梦,林景清陶醉在思念情人的遐想之中。忽然,他看见对岸沙滩上一白衣少女正缓缓独行,定眼细察,觉得形貌酷似玉香。林景清不由自己地跳下船,站在这边沙滩上大声呼喊着玉香的名字,那少女似乎也看清了他,竟然舞动衣袂,飘飘摇摇,转眼间越过了宽阔的河面,飘到林景清的身边。林景清也来不及细想,伸手一把抱住玉香,相拥引亲,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稍稍平静后,林景清说:“爱卿为何到此?”玉香缓缓回答:“自君别后,天各一方,鱼水相系,相思日切,所以买舟南来,期续旧好。不想在这里相遇啊!”刚说完,两人又紧紧相拥,热泪溢满面颊。在沙滩于相偎着坐下,两人互诉离别一情,景清思绪万端,口占诗一首:

    无意寻春恰遇春,一日见面一回新;
    枕边细说分离后,夜夜相思入梦频。

杨玉香粉面挂泪,犹如梨花带雨,期期艾艾,六年的愁忧全部倾泻在情郎的怀里,同时也吟了一首诗:

    雁杏鱼沉各一天,为君终日泪潸然;
    孤蓬今夜烟波外,重诉琵琶了宿缘。

在清冷的沙滩上,一对情人说说哭哭笑笑,不觉就已东方发白,荒村鸡唱。林景清眨了眨眼,再一看,怀里的情人倏忽竟不见了,他猛地惊醒,原来自己仍坐在船头,刚才的情人欢聚,不过是南柯一梦。

如此一来,林景清更是心急如焚,催促船夫日夜兼程,不几日就赶到了金陵。

走近一清馆,门正紧闭,院内寂然无声,急急地叩门,迎出来的竟是邵三,她一身缟素,脸带泪痕,林景清一见,头“嗡”地一声昏旋起来。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听得邵三郁郁地说:“公子迟来一步!自公子别后,妹妹日日苦守空房,一心等你归来,诵经吃素,不与他人往来,心情苦郁,渐至沉病,数日之前己魂归九泉,棺木还停在屋里。”

林景清顿时如遭五雷轰顶,跌跌撞撞地奔入屋中,抚棺恸哭,声嘶力竭,竟至昏死过去。

经邵三的料理,这夜林景清独宿一清馆中,想起往昔与佳人在此共度春宵,如今只有与芳魂为伴,不由得黯然心伤,赋诗寄情:

    往事凄凉似梦中,香奁人去五台空;
    伤心最是秦淮月,还对深闺烛影红。

推算日子,杨玉香归天之日,正是林景清在白沙渡梦会佳人之时,她人死魂在,不忘前缘,一定还有再来相会的时候。林景清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佳人芳魂早日入梦。深夜不寐,他索性起身蹁步来到廊下,无意中回头,隐然看见卧室内烛影闪动,一身盛妆的玉香含笑坐在芙蓉帐中,神貌一如往昔。林景清不知是梦是幻是真,急忙转身,大声唤着:“玉香,玉香,我来了!”进入内室,扑入帐中,内面除了枕被,已空无一物,哪里有玉香的影子!

林景清象是一下子泄了气的皮球,腿软神疲地扑倒在杨玉香的棺木上失声痛哭,神态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第二天邵三进来照应,竟见林景清躺在馆中玉香的身边,气息已尽!一对有情人被战乱活活拆散,也只好到天上去做比翼鸟了!
 

玉堂春繁花落尽又逢春

玉堂春是苏三的艺名,而苏三也并非是真名,她的真名已不得而知。在她五岁那年,乐户苏淮与妻子一秤金从山西大同将她买来,加以调教,十五岁便在京城葫芦巷内树起艳帜,招来四方寻芳客。因苏三天生丽质,在苏家的刻意培养下,不但能弹琴唱歌,还善吟诗作画,很快就成了京城里颇负盛名的红妓。为了不让她另生旁心,鸨母一秤金从不对她提起她的家世,当然也不曾告诉过她的真名,因她在苏家排行第三,便唤她为苏三,小名“小三儿”,玉堂春的艺名是她出道时,由一位前来光顾的风流文人给取的。

京城欢场里玉堂春的名号传得很响,每天里慕艳名来到葫芦巷的人络驿不绝,可玉堂春并不是来者不拒,鸨母一秤金也视她为奇贷可居,一般只让一些达官富贾、名门公子得到玉堂春的接待,对其他客人则以玉堂春正忙着或身体不适来搪塞,而叫来其他姑娘作陪,如此一来,玉堂春的吸引力更大了。玉堂春接客,也是清谈为主,或弹一曲琵琶,或唱一首小调,或调茶酒款待,轻易不肯以身相许,在欢场里被人称为“青倌人”。不料,有一天遇到客人王景隆,玉堂春一改初衷,不但以身相许,而且以心相倾。

王景隆是明武宗时期礼部尚书王琼的三公子。武宗即位之初,年少好玩,太监刘瑾投其所好,故深受信用。刘瑾阴狠奸诈,干涉朝政,使贤臣纷纷离开朝廷。王琼不忍其狂妄,向武宗直言进谏,反被刘谨暗中进谗,遭皇上降旨革职。王琼知大势难挽,不敢在京城多作滞留,忙带领家小回河南永城去了。临行前,却把三儿子王景隆与家人王定留在京城,想让他们催讨自家历年来放贷和投资的本金与利息,然后再回永城。

王景隆年方十八,生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为人聪明能干,所以父亲才特别把他留下。不知不觉,半年时光过去,这中间,收帐跑腿之事多由家人王定去办理,王景隆多负责谋划和处理一些棘手的帐目,平日里则专心读书。年关将近,帐目基本收清,本金与利息总计收了三万余两纹银,主仆两人只等择吉日返回河南故乡,与家人团聚。

离确定的行期还有两天时间,行装都已打点好,闲来无事,王景隆决定到街上逛逛,顺便也好办一些新年礼品带回家去。虽然久居繁华都市,可由于过去父亲管教甚严,王景隆很少上街游玩,更别说涉足灯红酒绿之地了。

过年之前,街市上十分热闹,各色摊点数不胜数,王景隆兴致勃勃地买了好些礼品,数量太多,只好让随同而来的家人王定先送回住处,自己兴犹未尽,一个人继续随意朝前走着。逛来逛去,不经意来到葫芦巷中。

这种地方他可从来没见过,沿街搁满红梅翠松,两旁一栋栋彩楼里不断传出悠悠丝竹声。他觉得景致诱人,因而一路流览地朝里走去。慢慢地,他发现几乎座座楼前都倚着几个浓装艳抹的年轻女子,朝着过路的人挤眉弄眼,招手相邀,原来这是一条烟花巷。待他明白过来后,便想退出去。巷中背着木盒兜卖瓜子的金歌儿见他这样一位锦衣公子转来转去,面露犹疑,以为是寻芳客选定不了门道,便凑上去建议道:“公子若是没找到主儿,一秤金家的三姑娘玉堂春倒是个好角儿,艳冠群芳,而且有几分才气。只是她有些儿挑剔……不过,看公子模样,必能获得她的垂青。”

金哥儿啰啰嗦嗦一串儿闲话,不想却打动了王景隆的心:他原本是不屑逗留于这种地方,但听说这里竟有玉堂春这般绝色又清高的人,不竟起了几分好奇心。于是顺着金哥儿手指的方向进了一秤金家。

王景隆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门,立即有鸨母模样的人满脸堆笑迎了上来,想必就是一秤金了。王景隆不愿与她多周旋,开口便指名要见玉堂春。鸨母见又是冲着玉堂春来的.心里有数,在没摸清来人底细之前,她可不会让他轻易得手,于是佯装歉意地陪笑说:“公子不要心急,玉堂春姑娘那里正忙着,我先叫别的姑娘先陪陪公子吧?”王景隆有些失望,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鸨母接着又道:“公子怕是第一次来,不知道我们玉堂春姑娘的行情吧?”说完,一双狡黠的三角眼看定了王景隆。

王景隆明白了她话中含义,不急不忙地从袖中掏出一绽赤足的金元宝,约摸有五两重,往桌上一摆,轻松地说:“这里给姑娘买脂粉的。”鸨母见出手阔绰,立刻瞪大了眼,嘴里说着:“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却伸手把金元宝悄悄收进自己怀中,然后起身进里屋去了。
   
不一会儿,鸨母笑咪咪地转出来,后面紧随着一位秀美的姑娘。这姑娘约十六七岁模样,挽一个高耸乌黑的云髻,云髻下一张雪白娇媚的小脸,眉如新月,眼含秋水,一抹红霞均匀地染在两颊,一张小嘴紧抿,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着一身藕色绣花衣裙。淡妆素裹,却别有一番风韵,她一进来,王景隆只觉满屋平生春光。

鸨母命人送上茶水果点,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玉堂春与王景隆,玉堂春垂眉静坐,王景隆端视人神,竟有好一阵子都没出声。后来由王景隆挑起话头,两人交谈起来,不想也一谈竟收不住,一直谈到夕阳西斜,两人都已倾心相慕。

见王景隆气势不凡,鸨母也十分热心,命人为他俩置下了酒菜,一番交杯畅饮后,王景隆便略带几分醉意地留宿在玉堂春屋中。玉堂春也没象往常那样推辞,鸨母当然从中得了一大笔酬金,喜滋滋地看着他们鸳鸯合欢。

一夜风流之后,王景隆再也离不开玉堂春温柔的怀抱,他回住处打发家人王定先回河南老家,只说自己还有几次同窗聚会要参加,待过完年再回去。王定走后.他便把自己的行旅全搬到了玉堂春的住处,成了玉堂春的专客,卿卿我我,过着如胶似漆的日子,压根儿忘了回乡一事,白花花的银两则源源不断地流向了一秤金的腰包。

青楼中名目繁多的开销,不到一年时间,王景隆手中的三万两纹银折腾得一干二净。随着他银两的吃紧,一秤金对他日渐冷淡,等他再也掏不出一两银子时,一秤金则毫不留情地将他赶出了妓院。

此时,王景隆已身无分文,无以为生,竟沦落为街头乞儿,白天沿街乞讨,夜晚则栖身关王庙中,情景十分凄惨。一天,他正瑟缩在街角哀声行乞,被常在葫芦巷中卖瓜子的金歌儿撞见了,金歌儿惊喜地说:“王公子在这里啊!玉堂春姑娘让我四处打听公子的下落呢!自从公子离开,玉堂春为公子誓不接客,一心想找到公子,公子近来住在何处?”王景隆十分惭愧地告诉他自己在关王庙栖身。金哥儿让他赶快回庙去等着,自己则赶往葫芦巷禀告玉堂春。

玉堂春获得消息,心情十分激动,于是假装身体不适,向鸨母请求到关王庙拜神请愿。鸨母见她近一段的确心神不宁,也就允许她出去散散心。玉堂春急不可待地赶往关王庙,在廊下遇见了翘首以待的王景隆,一见他衣衫槛褛、神情黯然的模样,十分心痛,扑上去紧拥着昔人情郎,哭道:“君为名家公子,眼下竟落到这般地步,全是妾的罪啊!君为何不回家呢?”

王景隆悽然答道:“路途遥远,费用颇多,欲归不能!”

玉堂春从怀中掏出匆匆带出的二百金,递给王景隆,悄声说:“用这些钱置办衣物,再来我家,妾当为君筹划!”

第二天,王景隆换上了一身华丽的衣装,装出副志满意得的神态来到葫芦巷。一秤金见状只以为他从哪里得到了资助,又到这里挥洒来了,便眉开眼笑地把他迎了进去,一迭连声地吩咐玉堂春小心侍候,也丝毫不为自己当初的绝情而脸红。当天夜里,玉堂春把她所有值钱的首饰细软捆扎成一个小包,交给情郎带出去,卖变后作盘缠,以便回河南老家。

第二天,一秤金发现玉堂春的首饰全不翼而飞,而王景隆又已无影无踪,马上明白了一切,知道自己受骗,一怒之下,把玉堂春打得个遍体鳞伤。

不久,有山西平阳府洪洞县富商沈洪慕名来访玉堂春,恼怒之下一秤金顺水推舟将玉堂春卖给他为妾,得了最后一笔重金。玉堂春虽然进了沈家,却不肯与沈洪同房,只推说自己受伤,身体不适。沈洪倒也不急着勉强她,把她送回洪洞县老家养伤,自己则又外出经商,只等着她慢慢回心转意。

再说洪洞县的沈家,沈洪的元配妻人皮氏是个风流女人,因丈夫经常在外经商,她在家早与隔壁监生赵昂勾搭成奸。家中无其他主人,她与赵监生来往十分方便,常常是十天半日地双双宿在沈家。现在玉堂春住进了沈家,无疑成了他们的一大障碍,于是一对奸夫淫妇合谋,想置玉堂春于死地。

这天,玉堂春心情不舒,没吃下晚餐,皮氏关切地向长问短,并吩咐厨房煮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皮氏出钱买通了仆妇王婆,王婆从厨房将汤面端到玉堂春屋里的过程中,偷偷将一包早已准备好的砒霜撒入碗中,并搅拌均匀。

面条端到玉堂春屋中后,玉堂春依然毫无食欲,让王婆把面条搁在几上,说是过会儿再吃。恰巧,这时沈洪经商从外地归来,皮氏已到赵监生家苟合偷欢去了,沈洪一进门便奔向玉堂春屋中。一阵客套的寒喧之后,沈洪看到几上那碗香气扑鼻的汤面,旅途奔波了大半天,他正饥肠漉漉,便问玉堂春:“汤面可是为我备下的?”玉堂春见他一副馋样子,便说:“是的。”于是沈洪捧起碗,三下五除二地吞下了那碗汤面。待他放下碗,心满意足地抹抹嘴,想坐下来休息;不料腹中忽然绞痛难忍,额上泌出豆大的汗珠,不一会儿,口鼻流血,身体“扑”地倒在地上,只抽搐了几下,便一命呜呼了。

这里玉堂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跌座床上,半天发不出声来。那边皮氏与赵监生欢闹了一阵子后,估摸着玉堂春吃下汤面已凑效,便溜过来看结果。谁知一推门,呈现在眼前的场面竟是:沈洪七窍溢血横尸地上,玉堂春满脸惊慌,呆坐床边。

误害了自己的依靠沈洪,皮氏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串通唆合了家中仆人,一起到县衙来状告玉堂春。赵监生暗中相助,重金贿赂洪洞县王县令,大堂之上将玉堂春屈打成招,以谋杀亲夫罪将打入死牢,只等秋后行刑。

再说王三公子景隆,靠了玉堂春的资助回到家乡。一番沉浮,羞愧难当,在家埋头苦读,第二年参加礼部会试,一举登科,被朝廷任命为御史,外放为山西八府巡按。在京城考中功名后,他曾暗中派人到葫芦巷寻找玉堂春,却无奈一秤金已关门转行,不知去向。

王景隆强压心事,奉召巡视来到山西,检视案牍时,无竟中在秋决名册中看到了苏三的名字,不禁大惊失色。他心中惴惴难平,急忙发下飞签火票到洪洞县,提审苏三杀夫一案。不久,玉堂春、皮氏、赵监生、王婆等一干有关人员,均被押到按院大人府中。

堂上是三堂会审,威严赫赫,玉堂春经过洪洞县衙的摧残,认定天下衙门一般黑,此时早已心灰意冷,不必抱多大希望。开审时,玉堂春跪对垂首,不敢抬头;正座上王景隆心急欲焚,情急之中,猛地拍了一记惊堂木。玉堂春猛吃一惊.不由得抬了一下头,这一抬头就非同小可,她已看清堂中坐着的是她朝思暮想的情郎,于是悲愤、委屈之情奔涌而出,声泪俱下地把冤情淋漓尽致地申诉了一番。最终,不言而喻,在王景隆的主持下,玉堂春的冤情终于得到澄清,皮氏、赵监生、王婆等真正的罪犯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限于王景隆的身份,不能正面与王堂春相认,于是暗中派了心腹随从将她接到僻静的客栈相见。后来,在京城置下宅第,安置了玉堂春,自己则把情况禀明父母,得到父母的体谅,终于将玉堂春纳为宠妾,两人相守而终。
 

马湘兰终生痴恋意中人

在日本东京博物馆中,收藏着一幅中国明代的“墨兰图”,此画并非出自名家大师之手,而是明神宗时期的秦淮名妓马湘兰所作,却被日本人视为珍品。“墨兰图”上题着这样一首诗:

    何处风来气似兰,帘前小立耐春寒;
    囊空难向街头买,自写幽香纸上看。
    偶然拈笔写幽姿,付与何人解护持?
    一到移根须自惜,出山难比在山时。

马湘兰虽然谈不上是诗画名家,但她的兰花图和兰花诗却堪称一绝,是当时文人雅士争相收藏的宠物。马湘兰之所以能把兰花描绘得出神入画,栩栩如生,全赖于她的爱兰、知兰,她不但将院宅里种满各色兰花,日日勤加灌护,而且凭着自己的兰心蕙质,能深悟兰花清灵清雅的气韵,所以才能将兰花的品态展现于画笺和诗笺上。而她自己的品格,因受兰花的熏陶,也化成一种如兰的圣洁;她的一生,则象一株空谷幽兰,吐芳于世,却又遗世独立,痴心恋系情郎王稚登,终又未成婚嫁,正如题画诗中所述“囊空难向街头买,自写幽香纸上看。”

马湘兰本名马守真,小字玄儿,因祖籍湘南,又酷爱兰花,所以常在画幅中题名“湘兰子”,所写的两卷诗集,也命名为《湘兰集》,因而人们渐渐称她为马湘兰,真名反而被人淡忘了。谁也不了解马湘兰的身世底细,只听说她本是湘南一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至于为何只身流落到金陵,在秦淮河畔高张艳帜、卖笑为生,则不得而知。

当时的秦淮河一带,楼馆画舫林立,红粉佳人如云,是金陵的烟花柳巷之地。马湘兰算不上是个绝色美人,她纤眉细目,瘦弱如柳;却也皮肤白腻,娉娉婷婷。凭着她这只是中等的姿貌,能在步步美人的秦淮河畔崭露头角,主要得力于她清雅脱俗的气质和出类拔萃的才华。她除了能吟诗作画外,还善谈吐,与人交谈,音如莺啼,神态娇媚,依依善解人意,博古知今,每能引人入胜。就这样,她在秦淮河畔渐渐成为红人,门前宾客穿梭如织,而且多是些有身份,有教养的文雅客人。

靠着客人的馈赠,马湘兰也积蓄了一些钱财,便在秦淮河边盖了一座小楼,里面花石清幽,曲径回廊,处处植满兰花,命名为“幽兰馆”。马湘兰出则高车驷马,入则呼奴唤婢,虽为青楼女子,却有着贵妇人一般的气派。马湘兰是个仗义豁达的女性,自己挥金如土,左手来右手去,对别人也十分大方,曾周济过不少无钱应试的书生、横遭变故的商人以及附近的一些老弱贫困的人。

送张迎李、老友新客,她的生活看上去多姿多彩,热闹非凡;然而,在别人心目中,她究竟是一个飘若浮萍的烟花女子,以客人的身份,多是来去匆匆,少有深交者,所以马湘兰的内心深处其实是寂寞难言的。细雨轻寒的暮春午后,庭院寂寂,花落遍地,客人一时绝了踪影。马湘兰独对满院残春,平日里压在心底的孤寂之情涌了上来,结成一阕“蝶恋花”:

    阵阵残花红作雨,人在高楼,绿水斜阳暮,新燕营巢导旧垒,湘烟剪破来时路,肠断萧郎纸上句!三月莺花,撩乱无心绪,默默此情谁共语?暗香飘向罗裙去!

置身繁华之中,却独品落寞滋味,灯红酒绿的陪伴下,马湘春却绝少知心人儿;直到她二十四岁那年,认识了一位落魄才子——长洲秀才工稚登。相传王稚登四岁能作对,六岁善写擘窠大字,十岁能吟诗作赋,长大后更是才华横溢。嘉靖末年游仕到京师,成为大学士袁炜的宾客。因当时袁炜得罪了掌权的宰辅徐阶,王稚登受连累而未能受到朝廷重用;心灰意冷地回到江南故乡后,放浪形骸,整日里流连于酒楼花巷。

王稚登偶然来到“幽兰馆”,与马湘兰言谈之中,颇为投缘,深交之下,都叹相见太晚。于是,王稚登经常进出“幽兰馆”,与马湘兰煮酒欢谈,相携赏兰,十分惬意。

一天,王稚登向湘兰求画,湘兰点头应允,当即挥手为他画了一幅她最拿手的一叶兰。这种一叶兰图,是马湘兰独创的一种画兰法,仅以一抹斜叶,托着一朵兰花,最能体现出兰花清幽空灵的气韵来。画上还题了一首七言绝句:

    一叶幽兰一箭花,孤单谁惜在天涯?
    自从写入银笺里,不怕风寒雨又斜。

诗中描写了兰花的幽寂无依,其实是马湘兰在倾诉自己的心曲,并以试探的口吻,隐约表达了以身相许的心意。画毕一叶兰,马湘兰意犹未尽,又醮墨挥毫画了一副“断崖倒垂兰”,上面也题了诗:

    绝壁悬崖喷异香,垂液空惹路人忙;
    若非位置高千仞,难免朱门伴晚妆。

因马湘兰是欢场中人,最怕王稚登把她看成是一个水性杨花,并无真情的女子,所以特地作了这副图,表明自己决非路柳墙花,而似悬崖绝壁上的孤兰,非凡夫俗子所能一睹芳泽。

王稚登是何等聪明的人,他当然明白马湘兰诗画中的情义,然而他却顾虑重重。他觉得自己三十七岁的人了,依然无位无职,前途茫茫,却壮志不灭,不知何时还要赴汤蹈火,拼搏一番,如此一来,便很难给马湘兰带来庇护和幸福。他深知湘兰是个明敏多情的女人,自己稍有不慎就可能伤害,甚至毁灭她,不如早早就不作什么承诺,交往起来还能轻松些。因此,王稚登故意装作不解诗中情怀,随意地收了画,客气地表示谢意。马湘兰只以为他是不愿意接受自己,暗自伤心不已。但她又无法忘却王稚登,于是两人仍象好朋友一样密切交往,再也没谈过嫁娶之事。

不久后,京都大学士赵志皋举荐王稚登参加编修国史工作,王稚登以为幸运降临,意气风发地准备登舟北上,去奔前程。心里还盘算着:等到在京城有所发展后,再回来接马湘兰同享此生幸福。马湘兰心情复杂地为他设宴饯行,她既为王稚登的离别而伤悲,又为他的得意而欢喜,悲喜交加,不知所以。王稚登稍稍透露了一些将来要与她共荣的心意,但马湘兰限于上次的隐伤,没敢接口把事情挑明,只是暗暗在心中种下了希望。辞行席上,马湘兰百般叮嘱,依依不舍,并即席赋了一首“仲春道中送别”诗相赠:

    酒香衣袂许追随,何事东风送客悲?
    溪路飞花偏细细,津亭垂柳故依依;
    征帆俱与行人远,失侣心随落日迟;
    满目流光君自归,莫教春色有差迟。

送走王稚登后,马湘兰竞然悄悄地闭门谢客,以期静待王郎仕途得意而归,自己也好相随左右,从此脱离这迎张送李的青楼生涯。独守寂寞,百无聊赖之际,马湘兰也曾想借酒消愁,举杯却慨然而叹:“自君之出矣,不共举琼扈;酒是消愁物,能消几个时?”

春去秋来,寒意渐浓,迟迟不见王郎的音讯,马湘兰却在“幽兰馆”中牵挂着他的冷暖,吟一首“秋闺曲”,聊寄情怀:

    芙蓉露冷月微微,小陪风清鸿雁飞;
    闻道玉门千万里,秋深何处寄寒衣。

不料这次王稚登进京并不得意,因宰辅徐阶手下一批文人的排挤,他虽然参加了编史工作,却尽派给他一些打杂的事,他忍气吞声,日子很不好过。勉强撑到岁末,看到实在无什么前程可言,索性收拾行装,铩羽而归。

王稚登回江南后,不愿再面对一片痴情的马湘兰,索性把家搬到了姑苏,以绝与马湘兰相守终生的念头。

两人虽不能成为同林鸟,马湘兰却依然是一往情深,打听到王稚登失意而归,连忙赶到姑苏去安慰王稚登。也许是两人那种朋友似的相知太深,反而无法结为夫妻,王稚登定居苏州后,马湘兰每隔一段时日,总要到姑苏住上几天,与王稚登畅叙心曲,却始终没有发展到嫁娶那一步。不知情的人都不理解他们那种特殊关系,只当他们兄妹之类的亲戚,许多人还把马湘兰误认为姑苏人氏。

岁月便在这种清淡如水的交往中流逝着,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三十余年。这三十年的日子,马湘兰除了偶尔去姑苏作客外,便是这样度过的“时时对萧竹,夜夜集诗篇,深闺无个事,终日望归船。”

年岁渐老,华颜日衰,门上宾客也愈来愈少,天天陪伴着马湘兰的是落寞和凄怆,正如她的一阕“鹊桥仙”词所记:

    深院飘梧,高楼挂月,漫道双星践约,人间离合意难期。空对景,静占灵鹊,还想停梭,此时相晤,可把别想诉却,瑶阶独立目微吟,睹瘦影凉风吹着。

就这样,马湘兰为王稚登付出了一生的真情,自己却象一朵幽兰,暗自饮泣,暗自吐芳。王稚登七十寿诞时,马湘兰抱病赶到姑苏,为他举办了隆重的祝寿宴会,宴会上,她重亮歌喉,为相恋三十余年的王郎高歌一曲,王稚登听得老泪纵横。在姑苏盘桓了两个月后,马湘兰返回金陵,已是心力交瘁,油残灯将熄。不久的一个午后,已有预感的马湘兰,仔细地沐浴更衣,然后端坐在“幽兰馆”的客厅中,悄悄地走完了她五十七岁的人生,临终前,她命仆人在她座椅四周,摆满了含幽吐芳的兰花。
 

侠妓王翠翘柔情除倭寇

从嘉靖三十一年开始,一些日本浪人从我国东西沿海一带登陆,与当地的黑道人物勾结起来,为非作歹,侵扰一方。他们先是偷鸡摸狗,继而打家劫舍,慢慢地胆子越来越大,甚至舞刀动枪,攻占城镇,搅得江苏、浙江、福建三省沿海地区鸡犬不宁,民不聊生。因日本浪人多矮短粗壮,所以老百姓愤称他们是“倭寇”;而那些与他们狼狈为奸的本地土匪,看上去外表与他们没有多大差别,所以也混同于倭寇之列。

朝廷曾多次兴师动众驱剿倭寇,无奈他们凭着海陆交通便利的优势,声东击西,行踪飘忽,神山鬼没;害得声势浩大的官兵东追西捕,疲于奔命,效果却不佳。

抗击倭寇是以兵勇为主,与妓女似乎扯不上关系,但当时的秦淮名妓王翠翘,却凭着自己的美色和柔情,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力挽危机,在驱除倭寇的战争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被人赞为“侠妓”。然而,这种艳质侠骨的女人,并没有因功得赏,反而为此付出了年轻的生命。

王翠翘祖籍是山东临淄,因父母早逝而流落街头,不幸被人贩子收留,辗转卖到金陵的妓院中,妓院鸨母见这个山东小丫头长得端正可爱,且又灵俐敏慧,便悉心调教,教她以歌舞琵琶、文字书画,使王翠翘成了个明艳而多才多艺的双料佳人。刚至及笄之年,鸨母便在秦淮河畔为她树起了艳帜,招徐四方客人。不久,王翠翘便以出众的姿容和才艺而艳名远播。这位山东大妞,虽然学会了温柔绵软的吴语吴歌,然而性情却仍留着山东人的那份直率和火爆。她不能象江浙美女那样对客人一味地曲意逢迎、阿谀奉承,为此竟得罪了不少位高权重的达官贵人和脑满肠肥的富商,不免影响了妓院的生意和收入,鸨母打躬作揖给客人赔了不少不是,自然对王翠翘产生了不满。

当时,妓女最终的归宿多是被嫖客赎身娶为妾姬。秦淮河畔的名妓都以嫁给官家或文士为荣,若是被商贾之人量珠聘去,那可是窝囊透顶的结局。鸨母为了惩治王翠翘的不顺,硬是强迫她嫁给了一个年老的富商为妾。王翠翘先是顽强不从,后来却想出一条计策:先假装十分顺从地答应了婚事,待富商出钱为她赎了身,只等择吉日来迎娶的时机,带着她的贴心小婢绿珠,携首饰细软,偷偷溜出妓院,逃到了嘉兴。

在嘉兴,她们租了一条船作为栖身之地,终日游荡在风景秀丽的南湖上。靠着翠翘历年来的一些积蓄,短时间内她们的生活尚不成问题,然而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王翠翘也曾想过重操旧技,但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私奔的姬妾,若大张旗鼓地招宾待客,说不定金陵那边的富商闻迅前来追究,岂不又落罗网!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找一个人委身相随,才能得到几分安全感。然而,一时之间,又到哪里求找一个可靠的人呢?王翠翘带着绿珠,天天徜徉于湖畔楼头,茫然无措。当地人很难猜透她们的身份,看翠翘装束华丽,举止不俗,象是携婢出游的富家千金;察她眉目间春情荡漾,又似烟花女子的神情。正因为她这种神秘莫测的形象,使得一般沾花惹草者还不敢随便接近。

但终于还是有大胆寻芳者,那就是罗龙文。罗龙文是安徽桐城的富家子弟,为人狡黠,很有野心,来到嘉兴图谋发展,广泛结交各类人物,既有达官贵族,也有江湖奇人。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南湖边的茶楼遇到了正倚窗眺望的王翠翘,她那出色的容貌,钩人心魂的神情让他心动,他预感到这女人对他的前途可许有用,于是上前搭讪,凭着他的老练和机灵,很快获得了王翠翘的好感。不久,一心寻找依靠的王翠翘便成了罗尤文的姬妾。实际上,王翠翘不但是罗尤文的姬妾,而且也是他事业上的帮手。为了联络感情,罗尤文经常要在家中设宴,请一些三教九流、各色各样的朋友吃吃喝喝,这时候王翠翘便派上了用场,她不但能为客人敬酒劝菜,还能陪他们高谈阔论,兴致所至,有时还弹起琵琶高歌一曲,乐得客人眉开眼笑,去了还想再来,从而使罗尤文在这些人中间更能兜得开了。凭着王翠翘丰富的待客阅历,各种人物她几乎都能应付自如,不论是官府显贵,还是江湖浪人,她都有一套得心应手的招待方法。然而,其中有一个人却总让她有一股异样的感觉,这人是杭州西湖净慈寺来的云游和尚,法号明山,身高体壮,满面虬髯,相貌不凡。这和尚一副江湖豪客的气派,说话声音宏亮,语言粗犷,尤其是两只眼睛炯炯闪光,仿佛能洞穿一切,常看得王翠翘手足无措,莫名地惊慌。她竭力压抑住这种动荡的情绪,心想:“人家是方外之人,自己也名花有主,两不相妨,干吗这般沉不住气呢!”

不知为什么,罗龙文对明山和尚特别的热情,最后竟请他住进了自己家里,不久又将王翠翘带来的美婢绿珠送给了他。一段时间后,一天明山和尚说是带着绿珠出去访友,谁知却一去不返,从此杳无音讯。

第二年,罗龙文通过关系打通了关节,在京城谋到一个职位,为了行止方便,他只身进京,很快成为权倾朝纲的武英殿大学士严嵩的心腹人物。王翠翘则留在嘉兴罗府中,深居简出,碍于她是京官宝眷,当地地方官还对她客气三分。嘉靖三十三年,倭寇大举入侵江浙沿海一带,皇帝命令南京兵部尚书张径,以右都御史的身份督兵剿寇。张径选将练兵,周密谋划,灵活出战,终于在嘉兴境内的王江径一带大败倭寇,歼敌数千人。不料,后来张径因得罪了严嵩的亲信——工部侍郎赵文华而遭诌害,不但没获奖赏,反而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枉遭斩首之灾。剿寇的功劳落到了赵文华头上。

嘉靖三十五年,严嵩的心腹胡宗宪奉命总督江南军务。赵文华和罗龙文则随他南下,负责清剿倭寇之事。此时的倭寇,以舟山群岛等地为巢穴,神出鬼没,凶残异常。赵文华、罗尤文统领的剿定部队作战无力,屡战屡败,不久,嘉兴城也落入了倭寇手中。城陷之日,罗龙文怆惶随军逃命,没来得及携走美妾王翠翘,王翠翘不幸落入倭寇手中。

当夜,王翠翘与许多稍有几分姿色的妇女被关到了城外一座寺庙中。第二天清晨,一个倭寇头目来寺中巡视,他一进门,王翠翘顿时大吃一惊,眼前这位魁梧剽悍的汉子,不就是当年曾寄居她家的明山和尚吗?她情不自禁地惊呼了一声,那汉子马上注意并认出了她,果然就是明山和尚。

这明山和尚俗名徐海,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早年闯荡江湖,后曾一度收心敛行,皈依佛门。无奈性情放荡,难耐佛门清寂,不久又重新浪迹四方。住进罗府,正是在他走出佛门,开始重入江湖的时候,虽然在罗家得了美婢绿珠为妻,但他一心向往的却是风姿卓越的王翠翘。怕久近翠翘自己控制不了冲动,所以当年带着绿珠不辞而别,闯荡四方。因生活无着落,他终于又结集了一帮狐朋狗党,浮海为盗。后来无意中与日本浪人勾搭在一起,成为倭寇骚扰浙江一带的一支主力军。

如今主翠翘竟然落到他手下为囚,他自然不会放过,满怀爱怜地把翠翘请到厅中安抚,并提出与她成亲。事已至此,王翠翘根本无力左右自己的命运,于是徐海郑重其事地与她举行了婚礼,并立她为正室夫人,让他的先前诸位妻妾前来叩拜,绿珠也在其中。

王翠翘原本对徐海的英武豪爽有几分欣赏,那也就是当初明山和尚作客时,令她心神不安的原因;可现在,无奈中成了他的压寨夫人,天天看到的是他为虎作伥,残杀抢掠,她的心一阵阵地寒慄痉挛。一天夜里,徐海带着手下的匪寇外出行劫去了,寺中只留下四名贼子看守。这寺中有个叫妙谛的和尚,为人正直善良。看到那些被抢来的良家妇女在寺中天天遭受着匪寇的蹂躏,心中悲愤暗涌,今夜寺中看守不紧,正是一个救人的好机会。于是,妙谛备下了酒菜,送到四名看守那里,只说是为他们驱散夜寒;因为平日里妙谛也被匪寇分派到厨下做事,所以他送来的酒菜,看守们毫不怀疑,不客气地大喝大嚼起来。不一会儿,四个看守就喝得烂醉如泥。妙谛看准时机,打开了关押妇女的僧房,让她们赶快逃命。受尽凌辱的妇女仿佛见到了救星,都跪倒在地,叩谢不已,妙谛劝她们快快起来,速速离开此地。妇女中有细心者关切地说:“放走了我们,岂不连累了师傅?”妙谛慨然表示:“以我一身救百命,虽累何憾!”众妇人四下逃散后,其他寺僧劝妙谛也趁机逃跑,妙谛却说:“不可!我一走,必然连累到你们大家,你们不要为我担心!]等到看守们酒醒后,发现僧房门洞开,人已跑光,大吃一惊,急忙找来寺僧询问。妙谛神乎其神地告诉他们:“刚才我看见韦驮尊者从天而降,用宝杵点开房门,大袖一卷,将房中妇人全带走了!佛法无边,我吓得不敢出声!”看守们也是信鬼信神的人,把妙谛的谎话当了真。第二天清晨,徐海率众寇回寺,听看守禀报了昨夜的情形,马上认定是妙谛撒谎;命手下的人重笞了四位看守,又把妙谛绑在寺东的石坊柱上,用皮鞭抽打致死。

杀死一个妙谛,徐海仍不甘心,一怒之下,又让匪寇将寺中所有和尚都捆绑起来,关押在那个曾经关妇人的房中。待他休息后再来处置。

徐海兴冲冲地走进了王翠翘的屋中,手中捧着一大盒昨夜抢来的珍珠宝石,满脸殷勤地递到美人的梳妆台上。王翠翘却悒悒不乐地坐在梳妆台前,看也不看一眼光彩夺目的珠宝。徐海不知她为何不快,小心翼翼地详加询问;良久,王翠翘才声音低沉的说道:“壮士伤命太多,以后怕是终要受到上天的责罚,妾为壮士担心!”徐海明白了她的心意,转身出屋,让手下的人放开了众和尚,不再予追究。

从这件事上,王翠翘发现了自己竟有能力影响徐海的行动,于是十分温柔地待他,每天在枕头边,委婉地晓以民族大义,劝他不当为日本浪人作鹰犬,祸害自己的同胞。慢慢地,鲁莽无羁的徐海受到感化,产生了弃邪归正的念头。于是,徐海瞅准机会,擒杀了另外两股倭寇的本国首领陈东与王直,又设计活捉了日本浪人的统领麻叶。徐海和王翠翘都认为有了弃暗投明的资本,就押着麻叶,带了十几名随从,赴桐城向官兵督帅献俘并请降。

胡宗宪、赵文华等人坐在堂上,徐海由昔日故交罗龙文引入,叩见督帅并谢罪。胡宗宪离座而起,走近他安抚道:“老夫一定向朝廷请求赦免你的罪过,还将为你请赏!”徐海谢过督帅,正暗自高兴时,阴险卑鄙的赵文华却一声令下,一面叫人擒住了徐海,一面又下令发兵突袭徐海的老巢。因赵文华是严嵩门下的红人,胡宗宪身为督帅,却也不敢管束他的行为。由于徐海的部众没加防备,很快就被赵文华派去的官兵一举消灭干净,赵文华便提着徐海的头颅进京请功去了。

住在桐城客栈中静候徐海佳音的王翠翘,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徐海被杀凶讯,令她惊讶悲愤不已,失声哀叹:“我害了壮士!我害了壮士#

还没等到官兵来收纳王翠翘,狡猾的日本浪人已乘隙把她劫出,乘船逃到海上。心痛欲绝的王翠翘无心再与倭寇纠缠,在船出钱塘江之时,毅然投水而死,结束了她充满波澜的短暂一生。
 

回复:

怎么不接着贴了? 这些真是好东西
 

回复:

不好意思。你辛苦发上来的这些,我觉得很好,转到我BLOG上了。希望你不介意。。谢谢。
http://blog.sina.com.cn/feifei313
 

回复:

lhkfeifei,昨天论坛调试服务器,我不太进的来,所以没贴。这就继续贴。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自从永乐皇帝把京城从金陵迁到燕京,这原本纯朴的燕京之地也慢慢变成了花锦世界。到了明神宗万历年间,四海昌盛,京都更是歌舞升平,烟花十里,漫天笙歌,足以和金陵的六朝金粉相媲美。

燕京的妓院歌楼主要集中在城南的“教坊司”,这里三步一楼,五步一院,京城里的烟花佳丽在此争奇斗妍。“教坊司”中名气最大的妓院莫过于挹翠院,而在挹翠院中挑大梁的就是香艳名妓杜十娘了。

杜十娘原名杜媺,早先也是官宦家的女儿,只因父亲涉案下狱而死,一家人失去了依靠,刚满十岁的杜媺被辗转卖入挹翠院中。这小姑娘天生丽质,又早早养成一派大家闺秀的气韵,再一调教,便是能歌善舞,知书达礼,把女人的魅力全备齐了。要说为什么她能在美妓如云的“教坊司”中红透半边天,看看她那迷人的模样儿便知:

    浑身雅艳,遍体娇香。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脸如莲萼,分明卓氏文君;唇似樱桃,何减白家樊素。可怜一片无暇玉,误落风尘花柳中!

只因她在挹翠院的众姐妹中,按年龄的排列的顺序是第十,所以入们称她为“杜十娘”。杜十娘自十三岁破瓜,到如今十九岁,七年之中,不知经历过了多少王孙,把他们一个个逗引得情迷意荡,多少人倾家荡产也不惜。七年来,杜十娘播下了艳名,鸨母杜妈妈则赚进了大把大把的银钱。

杜十娘日夜接客,时常卖弄着媚人的风情,似乎对每一位客人都浓情密意、款款相待,其实那付出的都是一派职业性的媚情,毫无真意可言。直到有一天,遇到了初涉人世的年轻太学生李甲,她才真正掬出了纯真无邪的柔情。

李甲是浙江绍兴人,父亲是浙江的布政使,官居二品,位高权重,一心希望自己的儿子名甲天下,所以取名甲,字于先。李甲从小在父亲的管教下埋头读书,科考未中,便被送到京城,入太学学习。李甲十八岁来京,未经世事,胆怯畏缩,又说一口绍兴土话,交流不便,只有在太学中埋头读书;一年后,慢慢适应了京城的一切,闷久的心也开始躁动,干是趁着春光明媚之际,与同乡太学生柳遇春相邀同游城南的“教坊司”。

他们来之前就打听好了,到了后就直奔挹翠院,慕名求访杜十娘。杜妈妈把两位锦衣公子迎入杜十娘房中坐下,两个谙世不深的书生都被杜十娘的明艳惊得发呆,心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杜十娘似乎对这两个稚嫩的客人特别关照,十分殷勤地接待他们,相谈之下对李甲尤为倾心。这沦落风尘的杜十娘内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她深知欢场女子待到人老珠黄时,终不会有好下场,鸨母杜妈妈又贪婪无厌,自己被捏在她手中,总是受尽煎榨;所以她早就留意着,只等遇到一个诚挚可靠的郎君,就赎身从良,委身相随。现在她觉到机会已经来了,眼前这个从绍兴来的大男孩,似乎不象一般公子哥儿那样轻浮圆滑,性情笃厚,应当是可托之人。如此想来,她不由得对李甲含情默默,同时还生出几分羞怯来。

柳遇春看在眼里,心想:好一对一见钟情的小情人啊!于是知趣地借故先走了,把机会留给了李甲。

李甲一开始就倾倒于杜十娘的艳丽姿容,又得了伊人的芳心相许,自然是喜出望外,把满怀心思全搁在了伊人身上。从此,李甲不顾了学业,日日腻在挹翠院中,与杜十娘朝夕相守,俨然一对恩爱小夫妻。由于李甲手头阔绰,便不惜大把大把地抛撒银子,乐得杜妈妈心花怒放,跑前跟后,把两人侍候得熨熨贴贴,更在李甲面前低头哈腰,诌笑可掬,把他当成是个财神爷似的敬着。端地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李甲在青楼里留连不返的事,不久就传到千里之外他父亲的耳朵里,李父为儿子的不轨行径大为震怒,立刻派人专程送来急信,严令李甲立刻束装返乡。李甲傍徨再三,终究割舍不了眼下如胶似漆的情份,不声不响地违抗了父命,继续留在挹翠院中。

李父闻讯后暴跳如雷,立刻声明断绝了父子关系,并割断了李甲的经济来源;恐他另找门路,李父还特意致函京中亲友,告诉不得借钱给这个浑小子。李父这样做的目的,不外乎是想逼得儿子走投无路,只有乖乖地回到家里,那时便可再行调教。

这边李甲囊中的银子渐渐减少,出手不免越来越紧,杜妈妈的笑容也随着天天变少,不再有好茶好饭送到杜十娘的房里。这对小情人知道形势窘迫,却又无计可施,李甲整天缩在房里哀声叹气,杜十娘对他的热情倒是没有一丝儿减退,每天里还不断地给他鼓励,劝他想办法筹措资金。   

最终,杜妈妈不能再容忍李甲的白吃白住了,她站在杜十娘的门外,扯开喉咙嚷道:“我们花楼人家,吃穿全靠着客人,前门送旧,后门迎新,门庭才有生气。既然没有钱,就该知道让贤,占着我们家的摇钱树,别的客人都上不了门,分明接了个钟馗,小鬼不敢上门了!”杜妈妈话中夹枪带棒,杜十娘听了忍耐不住,打开门,冲她辨白道:“李公子当初也不是空手上门来的,进进出出曾是花过大钱哩!”杜妈妈见干女儿这么说,嘴一撇,没好气地顶了回去:“彼一时,此一时,老娘也曾好饭好酒侍候过他,银子都花完了。别人家养着女儿,都是摇钱树,日日有进财;偏我家晦气,养了个退财白虎星,不但挣不了钱,却让老娘倒贴着给你白白养着穷汉,老娘的钱从何处来?”念叨一阵后,她歇了口气,好象还觉得不过瘾,又接着挖苦道:“你偏心那穷汉也罢,有本事就让他拿出几两银子给我,让你跟了他去,我也好讨别的姑娘来过生活”

没想到这句话正好让杜十娘抓到了希望,追问道:“妈妈,这话是真是假?]杜妈妈深知李甲的底细,连衣衫也典当尽了,料他也没处找钱,便逞强说:“老娘从不说谎,当真呢!”杜十娘接着问:“妈妈,你要他多少银子?”杜妈妈说:“若是别人,我定要个三千、五千两,可怜这穷汉出不起,只要他三百两,给我好去讨一个粉头来替代你。不过有个条件:必须是三日内办妥,一手交银,一手交人;若三日没结果,老娘不管他公子不公子,一顿孤拐打他个光棍出去,到时候可莫怪老娘无情!”杜十娘料想李甲筹银不易,便求情道:“李公子身边无钱,措办得花些时间,三日太少,宽限他十日才好。”杜妈妈知道李甲在京城里已断了外援,赤手空拳,给他一百天也枉然,于是顺势做个人情,答应道:“看你面子,便宽到十日吧。”

杜十娘与妈妈的一段对话,李甲在房里也听得清清楚楚,他暗自高兴,心想:这杜妈妈还算心软,只要我三百两银子,虽然现在身无分文,区区三百两纹银,想想办法,料想还是不难置办的。杜十娘回房后,两人又合计了一番,想到十天后,两人便可双双对对地远走高飞,不由得高兴地抱在了一起。

第二天一早,李甲兴致勃勃地出门,来到三亲四友门上,假装说是要起身归乡,想借些盘缠。这些亲友要拿出个百儿八十两银子来并不难,可李甲这段时间沉迷于青楼,在亲友中早已坏了名声,他父亲也曾写信来反复交待了不可借钱与他,虽说他讲是要作返乡的盘缠,可谁知道他是不是会往那妓院里送呢?于是都婉言回绝道:“近日手头正紧,拿不出这么些银子来,惭愧!惭愧!”李甲转悠了几天,竟是个个如此,弄得他脸面丢尽,也没借到一文钱。

李甲唉声叹气地不知如何是好,杜十娘大为不忍,夜里悄悄地对他说:“郎君果然借不到银两么?倒是妾所垫的被褥里,还藏有碎银一百五十两,是妾平日里积攒的私蓄,郎君可拿去用上,只是此外的一百五十两,妾便无能为力,还得靠郎君努力了。”见杜十娘竟将平日里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一点积蓄都交托了出来,李甲大为感动,有了一半的银两,他心里又有了一些希望。

第二天他回到太学院,把情况尽数告诉了同窗柳遇春,柳遇春拍案而起,夸赞道:“此女真是有心人啊!真心可鉴,不可相负,让我来帮你一把。”他回头检视自己箱中的银两,却毕竟是游学在外,财资不多,倾其所有,也只找出一百两纹银,交给了李甲,李甲感谢不已。还差五十两,两人又分头去向其他同窗求借,转了大半天,总算凑足了五十两银子,李甲千恩万谢地捧着回挹翠院去了。终于凑足了三百两银子,一对情人笑逐颜开,这时刚是第九日,他俩稳笃笃地等着第十天到来。

次日,杜十娘一早起来,对李甲说道:“此银一交,就要随郎君去了,这里有我昨日在姐妹那里借得的纹银二十两,郎君可拿去备办舟车之类。”李甲此时正为路费发愁,又不好开口,得了银子,自是欢喜。

话还没说完,杜妈妈过来敲门了,高声叫道:“十娘,今日是第十天了,李公子准备好了么?”她是来下逐客令的。李甲闻声,起身开门相迎,朗声说:“承妈妈厚意,正烦相请。”便将那三百两银子堆在了桌上,直说:“请妈妈查收。”那杜妈妈没料到李甲还真筹出了银两,顿时收住了笑容,想要反悔。杜十娘见状,连忙上前道:“儿在妈妈家多年,也为家中挣下了不少银两。今日从良美事,是妈妈亲口所许,三百两银子不差分毫,又不曾过期;倘若妈妈失信不许,郎君持银去时,儿即刻自尽,恐怕那时妈妈人财两失,后悔不及了!”态度十分坚决。

杜妈妈无言以对,肚子里筹划了半天,只好取天平兑准了银子,说道:“事已如此,也留你不住了,只是你要去时,即刻就可去,我家里的衣服首饰,可一件也不能带走!”杜十娘毫不犹豫地应了,脱下锦绣衣裙,摘下簪子耳环,穿了一身旧布衣,朝杜妈妈行了礼,便随李甲出门而去。

院中其他姐妹平日里跟社十娘关系都很好,见她要离去,都跑到院子中相送,平素特别与十娘要好的谢月郎、徐素素两人,拉着十娘的手,含泪说:“十娘向为风流领袖,今日从郎出门,怎可衣衫褴楼,不是羞了我们姐妹了吗?”于是把杜十娘拉进自己房中,拿出自己的衣服首饰,给她妆扮起来,一会儿,杜十娘便又流光溢彩地走出来。告别时,众姐妹又拿出一个描彩涂金的漆箱,对十娘和李公子说:“姐夫携姐姐千里远行,不知何时才能与我们再见,我们姐妹合力给姐姐置了个箱箧,聊表心意!”两人感激不尽地与姐妹们挥泪告别,坐上一辆雇来小车,缓缓离开了挹翠院。

因去向尚未确定,两人这天只好住进了城中的小客栈。更深夜寒,杜十娘探问李甲:“我们这一走,何处安身?郎君曾有计议吗?”李甲喃喃道:“我们也只能回到家乡我父母门下了,只是老父盛怒之下,若见我娶妓而归,必然更增不悦,恐怕得罪娘子。想来想去,实在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十娘道:“父子天性,岂能终绝,既然尊父盛怒难犯,不如我们先到苏杭胜地游览一番,然后郎君回家,求亲友在尊父面前劝解和顺;我先暂留苏杭,待尊父消气后,郎君再来接我回去,不知可否?”李甲高兴地说:“此法甚好!”但转念又一想,这么一番周游,杜十娘又要居留苏杭,这用度的银两哪里来呢?现在他手头只有社十娘给的那二十两银子。杜十娘察觉了他的犹疑,取钥匙打开了那个姐妹们送的描金漆箱,这箱子打开侧盖后,里面是很多小抽屉。杜十娘抽出第一层,摸出一个红绢袋,递给李甲,并让他打开。李甲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些白花花的银子,足有五十两。十娘开口道:“承蒙姐妹们厚意,给我筹了些银两,估计作这一路的用度已够了!”

只在小客栈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两人就雇了马车赶到潞河,从这里搭了顺路的差船,顺着运河,一路南下。计划都已定好,这一路上走得很是轻松,一路卿卿我我,同赏沿岸风光,又对天发誓,决不相负。

不久,行到了瓜州,差船停泊岸口,李甲另雇了一条小船,把行李安好,只等第二天渡江。这夜正值初冬月圆之时,银辉染江,清寒袭人,江上景色特别宁静悠远。李甲对杜十娘提议道:“自出都门以来,一直困在舱中,今日独占一舟,月色正好,不如到船头去坐坐,既可赏景舒心,又可开怀畅饮,如何?”十娘也兴致正高,说:“妾久少谈笑,也正有此意,我们想到一处了!”于是李甲携着酒具,牵了杜十娘的手,来到船头,铺开毡垫,相对坐下,传杯交盏,喝得十分畅快。酒到半酣时,李甲举着酒杯对十娘说:“清江无人,明月相伴,如此良夜,岂可寂寂无歌,娘子是否肯为我高歌一曲?”十娘也兴致勃发,随即亮开清丽的嗓子,拔下头上的金钗击节,唱了一曲婉转幽怨的“小桃红”。

说是清江无人,其实不远处还泊着一条船,船主人是年轻的富贾孙富,他夜饮归舟,正等安歇,忽听到江上飘来一阵婉转动人的歌声,顿时睡意了无。这孙富生性风流,又仗着手中有钱,惯向青楼买笑,是个嘲风弄月的高手。他一听这歌声,就觉这唱歌的女子定不一般,于是悄悄移舟过去,推开篷窗相望,瞥见杜十娘绰绰诱人的风姿,在如水月光下,更显得圣洁柔美,不禁心荡神移起来。

也是天公作美,正在孙富为如何能勾搭上美人而挠耳搔腮时,天在黎明时分降下一场大雪,江面苍茫,船只无法航行,只好继续留在岸边,便给孙富提供了难得的机会。”他着上貂帽裘服,十足一副贵公子的派头,故意坐在船头,扣舷而歌: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李甲听得邻舟吟诗,伸头出舱,看是何人。这一看,正中了孙富的计策,他趁机搭讪道:“老兄尊姓大名?”李甲如实说了,少不得也问了孙富,接着两人叙了些闲话,渐渐亲热。孙富便邀请道:“风雪阻渡,乃天让小弟与尊兄相会,实在是有幸。舟中无聊,可否请尊兄上岸到酒肆中一饮?”李甲客气地说:“萍水相逢,何当厚扰?”孙富热情地说:“说哪里话!四海之内皆兄弟吗!”

盛情难却,李甲随孙富登岸,踏雪到了市中酒楼。他们拣了个临江的窗前坐下,酒保上了酒肴,孙富举杯相劝,二人赏雪饮酒,相谈甚欢。先是说些客套斯文话,几杯下肚,逸兴飞扬,话便说得无禁忌了。谈来谈去,终于谈到了杜十娘的身上,李甲胸无城府,在孙富的探问之下,把两人如何相识,如何相好,后来又如何赎身相从,以至目前的窘状,今后的打算,全一五一十地抖露了出来。最后还感慨发问:“有家难归,只好暂时留连于吴越山水之间,孙兄以为此举如何?”

孙富故意沉吟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说:“乍会之间,交浅言深,诚恐见怪,实难尽言!”李甲急切地说:“正待孙兄高教,何必谦逊!”

孙富这才装作一片诚心地为他分析道:“令父位居一地之长,必定不能容纳一青楼女子为媳。尊兄若携妇回家,一定会伤了父子和睦。如果不回家,你们两人浪迹于山水之间,万一财资困竭,何以为生?说是你先回家,把她留在苏杭,可知江南是风流之地,丽人独居,难保不有逾墙钻洞之事;更何况她本是烟花名女,又如何耐得住寂寞?”见李甲沉思不语,孙富又进一步重言相告:“父与色谁亲?欢与害谁重?愿尊兄三思而行啊!”

一席颇似有理的话说下来,听得李甲心乱如麻,进而又胆颤心惊,直把孙富当成了救星,诚惶诚恐地问;“那又如何是好?”

孙富故意卖关子说:“在下有一计,甚益于尊兄,只是怕尊兄难以做到。”

李甲迫不及等待地相求:“快快告我!”

于是孙富做出万般诚恳的样子说:“尊父之所以恼怒,不过是因为尊兄迷花恋柳,挥金如土,认为必是倾家荡产之子,不堪继承家业。尊兄若空手而归,正触其怒;倘若能忍痛割爱,在下倒是愿以千金相赠,兄得千金,以报尊父,只说在京授馆,并不曾浪费分毫,尊父必然能谅你。尊兄请熟思之,在下非贪丽人之色,实是为兄效劳相助啊!”

李甲本来也很怕父亲,现在被孙富的一席话说得动了心,却又觉得有愧于杜十娘,便推说道:“小妾千里相随,义难顿绝,容我归舟与她商量,若是她同意的话,再复回孙兄。”

当晚,大雪仍然漫天飞舞,杜十娘在船舱中生起红泥小火炉,挑灯侍候李甲饮酒驱寒,笑意盈盈,深情款款。李甲却端着酒杯发呆,神情恍恍惚惚,似有隐衷;十娘关切地询问,他却一言不发,竟自上床睡了。到半夜里,李甲忽然悲哭起来,杜十娘连忙起身,抱着他的头,充满柔情体贴地问:“妾与郎君情投意合,一年有余,追随千里,不曾见郎哀泣;渡江以后,就可结为百年欢好,为何此时竟伤心了呢?”李甲无法再拖,便低垂着头,哽哽咽咽地把白天的计划叙述了一遍,并说:“实在不忍与娘子分别,确是无奈呀!”

杜十娘听了他的叙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一切都是在梦中。她缓缓松开了李甲,眼睛直瞪瞪地看着他,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了下来。李甲羞愧得不敢迎视她的目光,杜十娘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女人,她很快稳定了情绪,同时也打定了主意,冷静地说道:“郎得千金,可觐父母;妾得从人,无累郎君,可谓面面俱到,实在是好主意!”说罢,她再不出声,默默地倒卧床头。这一夜,两个同舟人都没睡着,也没再说一句话。

第二天雪霁日晴,曙光初透时,杜十娘便起了身,洗漱后坐在镜前,刻意妆扮起来,胭脂花粉,金铁花钿,罗裙绣襦,都—一派上了用场,她还对李甲说:“今日之妆,是要迎新送旧,不可不讲究。”妆毕,香气隐隐,光艳照人,李甲看了留恋不已。

那边船上的孙富已经派人来打听消息了,杜十娘冷冷地回应:“我就过来,请先把所许千金送过来。”孙富也不肯轻易相信他们,回答道:“请以丽人妆台为信物!”于是杜十娘命李甲把那描金的漆箱搬到孙富船上,并带回了千金聘礼。一切办完后,盛妆的杜十娘满脸庄重地走出船舱,踏上两船间早已搭好的跳板。孙富刚要伸手扶她,她忽然对孙富说:“刚才所送妆台中,还有李郎的东西,拿来让我还他。”孙富连忙把箱箧递给她。

杜十娘接过箱箧搁在跳板上,又从身上取下钥匙打开箱锁,让李甲抽出第一层抽屉,里面装满金银翡翠各色首饰,约值数百金,杜十娘接了过来,冷笑一声道:“要它何用?”手一扬,便抛入了江水中。

接着,又命李甲抽出第二层抽屉,装的全是玉萧金管,珍奇玩物,约值数千金,还是说了句:“要它何用?”轻轻一挥手,又抛入江中。这下子,旁边站着的李甲、孙富,以及几位舟子,似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齐声大呼:“可惜啊!”

杜十娘不为所动,又冷静地让李甲抽出第三层,其中除了各种奇珍异宝外,还有一盒荧荧发光的夜明珠,足值万金,李甲有些舍不得递给十娘了;杜十娘鼻中哼了一声,一把夺过抽屉,用力丢入水中。

李甲顿觉大悔,抱住杜十娘恸哭不已,孙富也中一旁劝解,只说情愿收回成命。

杜十娘冷冷地推开了李甲,指着孙富骂道:“我与李郎备尝艰苦,好不容易才双双来到瓜州,实指望渡江而后,共期百年合好,布衣荆钗相随以终;不料你见色生恶,搬弄是非,无德无义,断人姻缘。自恨无力,抽刀杀你,死后有灵,当诉诸神明,夺你人面,看你还妄想枕席之欢!”

骂过了孙富,杜十娘又转向李甲,不禁悲从中来,泪如雨下,声色凄历地说:“妾风尘数年,私有厚积,自遇郎君,引动真心,只怕郎意不诚,特将珍宝隐匿于百宝箱中,只待结为夫妻后充作家资。昔日海誓山盟,只说白首不渝,谁知几句浮言,郎竟将妾拱手相让,只为了换得那区区千金。叹郎有眼无珠,恨郎薄情寡义,今众人有目共证,妾不负郎,郎自负妾,一片痴情,空付枉然,此恨绵绵,今生无尽,待我来世再找郎算清!”

于是,船上舟子和岸边闻声而来的过路人,纷纷痛责李甲的薄悻、孙富的阴狠,趁着人声鼎沸之际,杜十娘抱起那个百宝箱,纵身一跃,跳入冰冷的水中,转眼就无影无踪。
 
4  /  6  页   123456 跳转

Copyright @ 2004-2021 www.52jdyy.com  激动社区 - 陪你一起慢慢变老!

皖公网安备 34182502000053号  皖ICP备1901050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