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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代名女 -- 名妓卷 (作者:车水)

张丽华“玉树后庭花”

歌妓出身的张丽华后来做了是南朝陈后主的贵妃,她长相上最大的特点是发长七尺,光可鉴人,眉目如画。此外,更具有敏锐才辩及过人的记忆力,所谓“人间有一言一事,辄先知之。”她在做龚贵嫔的侍儿时,陈后主一见钟情,封为贵妃,视为至宝,以至于陈后主临朝之际,百官启奏国事,都常常将张丽华放在膝上,同决天下大事。特别是张丽华为他生下一个儿子之后,立即立为太子,张丽华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更加提高、巩固。

陈后主陈叔宝。小字黄奴,他即帝位的时候,北朝的隋文帝杨坚正大举任贤纳谏,减轻赋税,整饬军备,消除奢靡之风。随时准备攻略江南富饶之地,而陈后主竟然奢侈荒淫无度,臣民也流于逸乐,给隋朝以可乘之机。

陈后主除宠爱张丽华之外,还有龚贵嫔、孔贵嫔,还有王、李二美人,还有张、薛二淑媛,还有袁昭仪、何婕妤、江修容等。当时陈后主在光照殿前,又建“临春”、“结绮”、“望仙”三阁,高耸入云,其窗牖栏槛,都以沉香檀木来做,至于其他方面当然是极尽奢华,宛如人间仙境。

陈后主自居临春阁,张丽华住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同住望仙阁。三阁都有凌空衔接的复道,陈后主往来于三阁之中,左右逢源,得其所哉!妃嫔们或临窗靓装,或倚栏小立,风吹袂起,飘飘焉若神仙。

此外陈后主更把中书令江总,以及陈暄、孔范、王瑗等一般文学大臣一齐召进宫来,饮酒赋诗,征歌逐色,自夕达旦。著名的亡国之音《玉树后庭花》就是这时由陈后主写的: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当时陈后主还特地选宫女千人习而歌之。这明明形容的是嫔妃们娇娆媚丽,堪与鲜花比美竞妍,但却笔锋一转,蓦然点出“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的哀愁意味,时人都认为是不祥之兆。

当时隋文帝处心积虑地要灭掉陈朝完成统一,但陈后主认为“王气在此,役何为者耶?”孔范附和:“长江天险,限隔南北,今日虏军,岂能飞渡耶?”居然大事化小,无视隋文帝的勃勃雄心。

隋文帝开皇八年三月,下诏:“天之所覆,无非朕臣,每关听览,有怀伤恻。可出师授律,应机诛诊,在期一举,永清吴越。”于是发兵五十一万八千人,由晋王杨广节度,分进合击,直指陈朝都城建康。

晋王杨广由六合出发,秦王杨俊由襄阳顺流而下,清合公杨素由永安誓师,荆州刺吏刘思仁由江陵东进,蕲州刺吏王世绩由蕲春发兵,庐州总管韩擒虎由庐江急进,其他还有吴州总管贺若弼及青州总管燕荣也分别由庐江与东海赶来会师。大军攻破建康。其中韩擒虎亲率五百名精锐士卒自横江夜渡采石矶,紧接着贺若弼攻拔京口,形成两路夹击,最先进入朱雀门的是韩擒虎。

当时陈朝后主陈叔宝惊荒失措。平日围绕在他身边的一般侍臣,还力劝他仿照梁武帝见侯景的故事,摆足架势会见韩擒虎。

当年侯景以千人渡江,攻下台城,去“拜见”梁武帝,面对八旬老翁,犹觉天威难犯,背上冷汗涔涔而下,惶惊不已。而今时移势易,韩擒虎不是当年的侯景,而陈后主也不是昔日的梁武帝,陈后主不理会群臣的看法,只说:“非唯朕无德,亦是江南衣冠道尽,吾自有计,卿等不必多言!”大家听他说:“吾自有计”,立即作鸟兽散。

韩擒虎本期望攻入宫中,抓住皇帝,立一头功,想不到宫殿中空空如也,鬼影也没有一个,陈后主不知去向,这可大事不好。陈后主虽然无能,但一个有野心的人却可利用他起事给政权带来不稳定因素,当即下令搜查。

后宫佳丽都已列在景阳殿前听候发落,还不见了张丽华与孔贵妃,韩擒虎差一点把官苑掀翻过来。最后只剩下后花园中的一口枯井了,一群士兵中趴在井口大呼小叫,但井中寂然无声,士兵中有人建议用大石头投入井中,这时井中忽然传来讨饶的声音。于是用粗绳系一箩筐坠入井中,众人合力牵拉,觉得十分沉重,大家首先以为皇帝的龙体确实不同凡体,等到拉上一看,才发现陈后主、张丽华、孔贵嫔三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坐在箩筐中。士兵们一见欢声大笑。据传由于井口太小,三人一齐挤上,张丽华的胭脂被擦在井口,从此,这口井被叫做[胭脂井”,但也有人不肯于陈后主与张丽华、孔贵嫔的行为,把它叫做“耻辱井”。

倘若陈后主能够及早防备,隋军不见得就轻而易举地渡过长江天堑;如果守城军士十万人能够齐心协力,隋军又焉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假使城破之时陈后主能够奋其勇毅,登高一吁,未尝不可以收拾军心,重整旗鼓,拚掉韩擒虎的区区五百人马。无奈陈后主只是一个脂粉堆中出色当行的风云人物,一旦到了与敌人拼战的时俟,简直就是一个胆小如鼠的窝囊废,自以为得计地投匿胭脂井中,不啻是死路一条,徒然给后人留下笑柄。

陈后主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在国亡城破之际,理当以死殉国,否则有何面目苟且偷生?张丽华、孔贵嫔等人也应殉节兼殉情,为南朝最后留一抹凄美的彩霞,然而她们都丢人现眼地硬是要等到敌人来决定她们的命运。

后人有感于此,作诗讽刺:

    擒虎戈矛满六宫,春花无树不秋风;
    仓皇益见多情处,同穴甘心赴井中。

韩擒虎当时并没有为难陈后主,等到贺若弼人城,听说韩擒虎已抓到陈后主,赶来相见,对他说:“小国之君,入大国之朝,不失作归命侯,无劳恐惧!”陈后主一再拜谢,惶恐战栗不已。

诸事停当,各路军马业已次第攻略陈国各州郡,统帅晋王杨广派遣高颖先行入城,收图籍、封府库,并索张丽华。高颖—一照办,惟独认为:“昔太公蒙面以斩妲妃,今岂可留张丽华。”于是在清溪旁将张丽华处斩。从此杨广恨透了高颖,也埋下了后来杀高颖的种子。

唐代魏征在陈后主本纪中评论说:“生深宫之中,长妇人之手,不知稼穑艰难,复溺淫侈之风。宾礼诸公,惟寄情于文酒,眼近小人,皆委之以衡轴,遂无骨鲠之臣,莫非侵渔之吏。政刑日紊,尸素盈庭,临机不寤,冀以苟生,为天下笑,可不痛乎!”

张丽华已经香消玉殒,杨广为之惋惜了好长一段时间,因为要争夺皇位的继承权,不得不多所矫饰,装出一副礼贤下士,恭谨仁厚的模样,故示俭约,不好声色。及其登位而为隋炀帝,接二连三地糟踏女子,甚至不惜杀兄奸嫂,但都不能满足他对张丽华的想念。最后不惜开凿运河,三下江都,劳民伤财,归根结抵,就是对江南风物人情与佳丽的思慕,特别是为了满足他未曾得到张丽华,在心理上以获得一些补偿。

唐代大诗人杜牧夜泊秦淮,闻岸上酒家女子还在月下高歌陈后主的《玉树后庭花》,歌声凄婉,兼蕴南朝幽怨气韵,良夜宁静,益增遐思,于是作《秦淮夜泊》: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南朝虽亡,但张丽华留下的风流韵事,至今仍惹人玄想不已。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啊,几许风流随风而去。
 

红拂女慧眼识双雄

美女识英雄,自古被人们传为佳话,唐初就有美人红拂女独具慧眼,在芸芸众生中,辨识了两位英雄人物,一位是她的夫君李靖,另一位是她的结拜兄长虬髯客,三人结为莫逆之交,一同在风尘乱世中施展才华,被人们敬传为“风尘三侠”。

红拂女姓张,原本是江南人氏,由于南朝战乱,随父母流落长安,迫于生计,卖入司空杨素府中成为歌妓,因喜手执红色拂尘,故称作红拂女。

杨素是北朝和隋朝政坛上的一个通天人物,更是一个兴风作浪的高手。早年曾协助北周武帝击灭北齐;后与北周丞相兼外戚杨坚配合,迫使北周静帝禅位给杨坚。二十四年后又帮助太子杨广弑父弑兄而为隋炀帝。隋炀帝即位以后,拜杨素为司空,封越国公,把一切军国大事都托付给他处理,自己则专心致志地躲在东都洛阳的西苑中,醇酒美人,声色犬马,享受人间的奢华快乐;杨素留守西京长安,几乎成了实质的政治领导中心。

杨素权高位尊,必然讲究生活的享受,府中金银堆积如山,仆役侍女如云,每次接见宾客,总是大模大样地坐在躺椅上,由一群侍女抬着出厅,两旁还排列着许多美艳的侍女,负责薰香、打扇、捶腿及驱赶蚊蝇等工作。这种豪奢尊贵的排场,许多人都叹为观止,羡慕不已,但后来看在李靖眼里,却嗤之以鼻。

李靖是三原地方一位文武兼通的才子,生得身材魁梧,仪表堂堂,饱读诗书,通晓天下治乱兴国之道,还练就一身好武艺,精于天文地理与兵法韬略,心怀大志却一直苦于英雄无用武之地。后来隋朝稳定下来,他决定从家乡投身长安,以图施展抱负,为国效命。

奔经长安路途中,在风陵渡口李靖遇到了刘文静,刘文静身为北朝官宦之后,见解不凡却在隋庭无法施展,准备前往太原投奔李渊父子。两人交谈之下,大有惺惺相惜之感,于是结为挚友,约定日后一旦谁有发展必定提挈另一方。分手后,一人往太原,一人奔长安。

李靖到了长安,由于国政大权基本掌握在杨素手中,于是他准备先投到杨素门下。好不容易进入司空府拜见了杨素,杨素却半躺在椅中,眯缝着眼睛,一付根本不把来客放在心上的神态。李靖心想:这样的排场,这样的待客之道,岂不令天下英雄寒心,怎能收贤纳士,振兴国道!于是他不悦地直言道:“当今天下大乱,英雄竟起。明公为朝庭之重臣,而不收罗豪杰,扶济艰危,而专以踞傲示天下士,实在令人不敢苟同!”

杨素一听这话大感吃惊,心想:这等无名之辈,竟敢在这里口出狂言,真是放肆!他想发火,但转念想到自己的身份,若与眼前这位初生牛犊计较,实在是失于大度,于是反而转怒为喜,起身夸赞李靖的胆识,并请他落座,宾主畅谈天下大事。

李靖侃侃而谈,从天下时势谈到治国安邦之道,见解精辟,头头是道;杨素听了频频点头称是,然而最后结论却说:“老夫来日不多,多承指教,然时不我予,奈何?”这话仿佛给李靖的满腔热情浇上了一瓢冷水,让他失望之极。

这天,红拂女正侍立在杨素身旁,目睹李靖英爽之气溢于眉宇之间,又谈议风生,见解出众,不同凡响,心中大为倾慕,不由得闪动着一双聪慧的大眼睛,不断地瞟向李靖。待李靖告辞出门时,她不露声色地暗中嘱托侍立廊下的小童代为询问李靖的住址;小童问得结果,回报红拂女,红拂女默默记在心里,望着李靖大踏步出门远去的背影,有一种奇妙的牵挂之感升在心中。

当天夜里,李靖独坐客栈,面对孤灯,想起白天在司空府的情形,暗叹:不可一世的司空杨素毕竟是老了,守业尚嫌精力不足,根本谈不上有所发展了,自己看来还得另谋途径。这时他又想起司空府中那位手持红拂尘的美丽侍女,她那一对写满睿智又充满柔情的大眼睛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在杨素身后一大群侍女中一眼就发现了她,总觉她有些什么与众不同,引得自己心神荡漾。

夜深了,万籁俱静,李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突然耳旁响起一阵轻轻的叩门声,李靖披衣起身,点亮了灯。拉开门闩,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头戴阔边风帽,身披紫色大氅,肩背绣花布囊的年轻人。

李靖不料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长安,竟有客人深夜来访。正在狐疑之际,来客自动解释说:“妾乃杨司空家红拂女,今夜特来相投!”烛影摇动中,红拂女卸下了绣花布囊,摘下阔边风帽,脱去紫色大氅,变成一个秀发蓬松,明眸皓齿,如三春水蜜桃似的鲜灵的一个女孩。李靖对红拂女的来意仍有些不解,红拂女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不待他询问,就盈盈下拜,并轻声说道:“妾侍杨司空多年,看到的人物不计其数,但从来不曾见过象李公子这样英伟绝伦的人;妾似丝箩不能独生,一心依托于参天大树,以了平生之愿,因而前来投奔,请公子不要推辞!”

李靖既惊又喜,他对红拂女早已有好感,这时又见她如此理解自己,且有这般自作主张的胆识,甚是爱怜。但转念又忧虑道:“杨司空权重京师,你私自逃去,他必定追寻,那怎么逃得他的手心?”红拂女胸有成竹地说:[杨司空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行将就木,不足畏也!他府中姬妾时常有人溜走,他也无心过于追究,何况司空府中侍女多如牛毛,少妾一人不会在意,所以大胆前来,请公子不要担心!”

李靖仔细打量红拂女,见她肌肤细嫩,面带红晕,仪态从容,嘘气如兰,羞怯中不失果敢之气,李靖心中甚喜,但又想到自己孓然一身,飘泊不定,那能给她一个安定的家,深觉愧对红颜,委屈她的一片真情。

红拂女见他欲言又止,似乎明白了他的犹疑,于是坦然陈述自己的心意:“既然来投公子,就已深思熟虑,今后天涯海角,妾愿患难相随,一片诚心,苍天可证!”

话已说得十分明白,李靖也不必再有什么顾虑了。这夜,一对患难之交同入罗帐,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但有的是相知相慕,便由他们自作主张,成为一对恩爱夫妻。

司空府中不见了红拂女,也曾派人出来追寻,但数日之后就不了了之,这对他们来说算不了什么。待风声过后,李靖打算前往太原,投奔招揽四方豪杰、待成大业的李渊父子。红拂女理解夫君的志向,她不声不响地从绣花布囊中拿出一些金银,委托店家买来了两匹俊马和一些衣物干粮。一切准备停当,两人装扮成行商模样,趁着天色微明之际,悄悄离开了隋都长安。

一路风尘,这天来到了灵石,因数日奔波,人马皆疲。于是准备在灵石歇息一天再赶路。两人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住下,美美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早起来,李靖到早市上买来一大块羊肉,向店家借来炉具锅瓢,亲自烹煮,想改善一下伙食;红拂女则在客房中正解开了长发,在窗前细心地梳理。李靖趁羊肉在火上炖熬的空隙,来到后院刷马喂料。两人隔窗相望,会心地相视而笑,只觉得一股暖风,回荡在彼此的胸臆间。红拂女信口哼起了轻快的小调,李靖心中充满了欢快和希望。

忽然,有一个中年汉子骑着一头壮实的毛驴,来到客店门前,只见这人满脸络腮胡子,衣服邋遢,一副大咧咧的神态。他在店前跳下毛驴、将驴随便栓在木桩上,手提一硕大皮囊,腰插匕首,大踏步地走进店来。微风吹来,带着一股浓郁的肉香味,他耸了耸粗大的鼻子,循着肉香味来到红拂女的房门前,他连招呼也不打,随手推开房门,闯进房来。把皮囊顺手扔在桌上,这时猛然发现了正在梳头的红拂女,也就顾不上肉香了,径自往床上一坐,斜睨着眼睛,火刺刺地看着红拂女,始终没说一句话。

这人好没礼貌,简直是有意找岔子!李靖在窗外把房里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心中腾地升起了火气。正想跃入窗里,给这位不速之客一点教训。红拂女却向他眨眼,示意他暂且沉住气,因为她见来客气宇不凡,穿着和举止又与众不同,料想他一定是位侠士或世外高人。红拂女一面挽好秀发,一面和颜悦色地向来客行了见面礼,客气地问道:“客官尊姓大名?”

斜倚床头的怪客粗声气地回答:“俺姓张,人称虬髯客。”

红拂女笑着说;“那真是巧极了,妾也姓张,当称你为兄长了。”说罢将行兄妹之礼。虬髯客见这女子不但不责怪自己行为粗鲁,反而如此尊重自己,心中十分敬服,急忙一跃而起,抱拳答礼。

虬髯客在家中排行第三,因此红拂女称他[三哥”;红拂女在家中为长,也就成了“一妹”。虬髯客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在此荒僻小店有幸结识了一妹。”

红拂女这时隔窗向外唤道:“李郎且来拜见三哥!”李靖闻言入室,与虬髯客互相见过礼。炉上的羊肉这时也正好炖熟了,李靖又出去买了些烧酒与胡饼,三人围坐炉旁,边吃边谈,虬髯客抽出腰间匕首切肉共食,豪气冲天。

吃罢羊肉,虬髯客转身从皮囊中取出一个人头及一副心肝,他把人头竖在地上,用匕首把心肝切成薄片,大口地嚼着吃完了。看得红拂女与李靖目瞪口呆。虬髯客边吃边解释说:“此人乃天下第一负心之人,吾含恨十年,今日吃他心肝,才能解恨!”李靖只是唯唯连声,不敢详加追问。

虬髯客吃罢仇人的心肝,擦了擦满是胡须的嘴,又对李靖说道:“我看你仪容气宇,不愧为大丈夫,一妹得到你这个佳婿,应该心满意足了。”接着,他们又谈到今后的打算。李靖说想去太原投奔李渊、李世民父子,而且有友人刘文静可以引见;虬髯客也说常听别人说起太原上空有天子之气线绕不散,正好前去看个究竟,只是还有一件事情急需料理,不能与他们同行。于是,三人相约三天后午前在太原城外汾阳桥头相见。说完,虬髯客把抓过肉的两只油手往衣襟上一抹,提起皮囊,出门跨上毛驴,疾行而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三天后,在汾阳桥边的一家酒楼上,李靖与红拂女等到了虬髯客,三人一道进城,找到了与李靖有一面之交的挚友刘文静。这时刘文静已入李渊门下,在他的引见下,三人首先去拜见李渊。在留守府中,看到了仰慕已久的太原留守李渊,只见他穿着家常便服,宽衣大袖,甚是朴素;见了来客,热情礼让,神采飞扬,又异于常人。三人心中十分敬服,又希望再一睹李渊之子李世民的风采。经刘文静的安排,约定与李世民在城外的一处道观相见。

第二天,李靖、红拂女、虬髯客三人一早就来到道观等侯。不久,李世民骑马来到,行近道观,李世民下马向客人长揖,只见他神清气朗,气宇深沉,顾盼生雄;端坐石凳上,犹如日出朝霞,英彩逼人。

在道观古柏苍翠的院中,李世民与李靖、虬髯客坐在石桌四周的石凳上倾心交谈,三人见地相似,心意相通,大有相见恨晚之势。他们评品时势,抒发志向,不觉日已西斜。据传虬髯客和李世民曾对棋一局,虬髯客不敌李世民,棋罢,临别时,虬髯客拉着李靖对李世民说:“李靖可助公子成就大业!”说毕,仰天长啸,声震四野,慨然而称:“有真主在此,我当另求发展!”众人不明其意。

李世民留他们三人在太原住了一段时间,这段日子里,李世民多次请他们到府中叙谈,但虬髯客每次让李靖独自前往,自己则在城中各处游逛。不久,从长安传来杨素老死的消息。太原这边,李渊父子积极准备伺机以动。虬髯客提出要返回长安,李世民也有意让李靖夫妇回长安探形势,因李世民还有些事宜要向李靖交待,李靖夫妇不能与虬髯客同行。

分手前,虬髯客语重心长地对红拂女说:“李郎是前途无量的男儿,只是目前时机未到。一妹到长安尚无栖身之地,我先回去为一妹置一宅第安身,你们到长安来镇安坊找我。”

不久,李靖和红拂女如约来到长安,寻至来镇安坊,在虬髯客讲定的地方,见到一圈高墙,当街是一扇陈旧的小板门,两人上前叩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穿戴整齐的仆人模样的老人,这人见到来客打量了一番,然后恭敬地说:“三郎令老仆在此恭候李郎与一娘子!”接着把他们请进门。进得院来,并不见有房子,只有一片片树木和花草,中间一条小径伸向花木深处。老仆人带领两位客人沿着小径朝里走,愈走愈见宽阔,不一会儿,竟来到一所大院前,这真是院中之院,从黑木大门中穿过,突然眼前一亮,只见里院花木扶疏,室宇宏伟华丽,奴婢数十人整齐地排列在廊下。老仆人引他们径自步入厅堂,厅内宽阔明亮,各色珍宝尽陈厅中,其富丽堂皇可与皇宫相比。几位艳丽的婢女迎了上来,侍候李靖与红拂女沐浴更衣,洗尽路途风尘,然后到厅中落座。这时,主人虬髯客从侧们出来了,只见他头戴乌纱帽,身穿紫锦衫,眉目清爽,满面含笑,与昔日判若两人。见到客人,他高声道:“李郎与一妹一路辛苦了!”彼此见过礼,分宾主落座,叙谈分手后的情形。

随即,主人招呼:“开筵!”一队队侍婢穿梭来往,不一会儿,各色山珍海味尽数陈列眼前,主人举杯敬客,三人又象在小客栈中那样开怀畅饮起来。席下,女乐伎奏着轻快的音乐,舞姬翩然起舞,场面之盛大,不逊于王侯之家。

宴毕,虬髯客命仆人抬出二十口大箱子,还有一些文簿和钥匙,指着对李靖说:“如今天下大乱,四方群雄并起,我本有意逐鹿中原,但在太原先后见到李渊与李世民之后,两人恢廓大度,英气勃发,令我自叹不如,只好退求其次了!箱中所有,是我历年所藏,本想作为图谋大事之资,现已不必要了;我想全数赠与你们夫妇,以助将来建功立业。”

不待李氏夫妇回答,虬髯客继续叮咛道:“李郎身负奇才,将来必然位极人臣;一妹资质瑰丽,将来也必荣极轩裳。不是一妹独具慧眼,也就不能在患难中认准李郎;不是李郎气宇轩昂,也不能获得一妹的倾心相随。虎啸生风,龙腾云合,原非偶然际遇,如今圣明天子将兴,风云际会,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的时候,希望你们能携手齐心,共创宏图!”

虬髯客高谈阔论,李靖与红拂女简直没有插嘴的机会,等到他交待叮咛告一段落时,红拂女急忙相问:“那么三哥意欲何往?”

虬髯客淡然一笑,眼望远方,答道:“天涯海角,飘萍无定,此后十年,东南数千里外倘有异闻,便是为兄得意的时侯,那时,一妹与李郎可洒酒东南相贺足矣!”说罢,当即将文簿和钥匙等一并交付红拂女,并命家僮仆妇侍女等一齐集合厅外,拜见李靖夫妇,并嘱咐道;“此后李公子及夫人就是你们的主人了,你等小心侍奉,不可怠慢!”

面对如此突来的情景,李靖与红拂女不知如何是好。虬髯客也不等他们说什么,转身进入内室,不一会儿就换了一身短行装出来,手里仍提着过去的那个大皮囊,匆匆向李靖夫妇道声珍重,拱手告别,然后出门上路,扬鞭而去,宛如一阵迅疾的旋风。

虬髯客始终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李靖夫妇也不便详问,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树木丛中,两人脸上都流下了热泪。

红拂女拉着李靖检点箱笼,里面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不计其数;并有兵书数筐,记载着各种神奇的用兵之道和一些久已失传的占算之法,李靖仔细翻阅,如获至宝。

有了虬髯客留下的家产,李靖与红拂女成了长安的富贵人家,有了钱就可买官,不久之后,李靖便作了长安县功曹。公务之余,李靖用心研读揣摩虬髯客留下的兵书,使他在兵法韬略方面大有长进,以至于以后的战争中,总能料事如神。

此时,李靖是人在长安,心向太原,虽然他在隋廷为官,实际上却是太原李渊父子在长安的眼目和连络站,有关隋延军政的情报,通过他源源不断地传向太原。他牢牢地记着父亲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大丈夫若遇主逢时,必当建功立业。”他正等待着机会展露他的盖世英才,红拂女也常把他比作是一条蛰伏的蛟龙,一旦风云际会,必然会一飞冲天。

李渊父子终于在太原起兵了,二十万大军顺利地攻克了隋都长安,隋炀帝在江都被叛将宇文化及缢杀,李渊起先捧出了隋恭帝,但旋即又将他废止,自立为天子,改元武德,国号大唐。李渊起兵后,制定了统一中国的三大步骤:首先是安抚好塞外的游牧民族,以获得他们的支持;其次是统一黄河流域,奠定立国的基础;再次是安定长江流域及南疆,掌握鱼米之乡。这三个步骤,第一个是由李渊亲自安排的;第二个由李渊的次子李世民在李靖等人帮助下完成;第三个平定江南则大部分是李靖的功劳,这时李靖已经是四十七岁的人了。

李靖第一次领兵作战,用的是“以寡胜众”的战术,仅带八百精兵突袭冉肇的老营,便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

第二次战斗,靠的是“兵贵神速,机不可失”的用兵之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领军队由长江上游顺流而下,一举把拥有南江广大地区的萧锆击败,从而统一了湖南、湖北及广西一带。

唐初,由李渊亲自安排的第一个问题并没有解决好,突厥不断南侵,李靖以兵部尚书的身份统率大军攻打突厥,利用大雾弥漫的天时,直捣突阙大帐,活捉了颉利可汗,取得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奇袭大胜利。突厥人曾依靠着他们的军队骁勇善战,使唐高祖俯首称臣,这次李靖领兵洗雪了耻辱,唐太宗喜出望外。从此大唐的威名远震,远近各国纷纷来朝贡,并称唐太宗为“皇帝天可汗”。

因为对付突厥人的战争大获全胜,李靖有功被封为卫国公,红拂女妻因夫贵也被封为一品夫人,这是唐太宗贞观四年的事情。

然而就在此时,御史大夫萧瑀上书弹劾李靖,说他在破敌之后,没有能够把突厥的珍宝妥善搜集,从而使战果失散。唐太宗为此责备了李靖,李靖一时负气,索性托病隐居在长安城西四十里外风光明媚的羡陂山麓,与红拂女悠游林泉,过着自由闲散的生活。

功成名就,别无所求,李靖与红拂女整日栽竹种花,闲谈品茶,不再奢求什么;每每想起昔日往事,只觉恍如一场春梦。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过了五年,到了贞观九年,盘踞在青海一带的另一支游牧民族吐谷浑兴兵侵犯大唐边境,唐太宗决定派遣大军前往征剿,选将时他又自然想到了李靖。

李靖此时已经六十五岁高龄了,而且红拂女正在病中,李靖不忍心撇下爱妻远征,因此有推托之心。明晓事理的红拂女,强撑着病体力劝丈夫以国事为重,不必挂牵自己。就这样李靖又担任起西海道行军大总管,带领大军直驱边境,越过黄河的发源地——积石山。终于生擒了土谷浑可汗。

班师凯旋归来,几经命运起伏的李靖早已不贪恋功名,仍然要求回到羡陂山。从此他们夫妇二人封闭在自己的小天地内,不涉尘世,连亲戚故旧也很少来往。红拂女的病情却一直未见好转,李靖每日亲自煎熬汤药,细心照顾。

就在这时,一天忽然听人说起有人率海船千艘,甲兵十万,突入海中扶桑国,杀其国王而自立称帝,已建立了稳定的政权。李靖与红拂女心中明白,这一定是虬髯客已经在海外另有发展;于是设置香案,虔诚地洒酒向天,遥向东南方祝拜,祈祷上苍保佑他们三哥成就伟业。

红拂女的身体时好时坏地拖到贞观十四年,在一个秋风肃杀的黄昏,终于撒手人寰,只留下个李靖伤心欲绝,生趣全无,仿佛他的心已随着爱妻逝去。

为了表彰红拂女佐夫之功,唐太宗下令在她的墓前筑起突厥境内的铁山和吐谷浑境内的积石山模型,并命魏征撰写墓誌铭,自己亲手题下“大唐特进兵部尚书中书门下省开府仪同三司卫国公李夫人张氏之碑”的碑名。红拂女歌妓出身,却能独具慧眼,认定李靖与虬髯客,得享盛名。
 

义妓李娃情深义重

李娃原名李亚仙,是唐代天宝年间京都长安的一位烟花女子,以重情仗义而被人们誉为义妓。她抛弃繁荣,助其所爱,更能谨守妇道,严整治家,因而被朝廷封为汧国夫人,一个出身卑贱的妓女竟能获此殊荣,在当时引起了轰动。要解其中原由,还需先从郑元和讲起。

郑元和是唐玄宗天宝年间、常州刺史郑仁仰的独生子,天资颖慧,相貌堂堂,他的文章诗赋自幼就在当地堪称一绝,不但众人羡慕不已,他的父亲郑仁仰更是欣喜自得,常拈须自乐:“我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每当同僚聚宴酒酣时,他常会指着儿子得意地说道:“这是我家的千里驹呢!”

父亲对郑元和寄予重望,等待着他早日金榜题名,名传天下。郑元和确实也算争气,不到二十岁,就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了常州地方的科举初试,取得了入京参加礼部会试的资格。

天宝七年中秋过后,郑仁仰为儿子准备了丰足的盘缠,送郑元和进京赴试。临行明,郑仁仰与夫人一边一个拉着儿子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注意身体,别着凉!”“路上小心,昼行夜止!”“考试要细心,不要慌张!”“有了好消息,赶快打发人回来报信!”他们心中对儿子充满了希望,认为会试告捷是必然中的事,特别担心的只是儿子初次独自离家远行,路途上是否顺利。郑元和正觉春风得意,一副少年不知愁的模样,意气风发地告别了家人,踏上进京的路程。

一路轻装快马,九月底便到达了繁荣热闹的长安城。礼部的考试日期是十一月上旬,中间还有近两个月时间,郑元和便在长安布政里客栈中住了下来。金秋十月,是长安市区和近郊最美的季节,处处丹桂飘香,秋风送爽,郑元和安顿下来后,便日日打马出游,饱览了长安市上的繁华景象和城郊一带的锦绣风光。等到这一切领略过了以后,一日闲坐客栈中无事,他觉得功课早已烂熟于心,根本用不着象别的考生那样忙着临阵磨枪,于是盘算着还有什么地方可玩。这时他听到客栈院中有两个商人模样的旅客在聊天,说起他们昨日在长安的花街柳巷中的风流韵事,神情十分陶醉。郑元和平时在家中因受家规约束,从未涉足过这些风月场所,同窗诗会偶尔叫几个歌妓助兴,郑元和还嫌她们浅薄庸俗。如今听他们说起京都中的风花雪月,似乎津津有味,他只觉得热腾腾的血在身体内激荡,因而也决定去试上一试。

黄昏时际,郑元和漫步来到长安的红灯区平康里,这里一条街上密密地排满妓院的酒楼,每幢房前,都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妖冶女人在向路人邀宠献媚。郑元和一路逛过,那些女人见了他这样一位年轻英俊的独身男子,更是殷勤万分;而在郑元和眼里,这些平康里的莺莺燕燕实在也是一堆庸俗脂粉,太没有情调、太没有气质,哪里能吸引得住这位江南的贵族才子呢?

一直行到街里的鸣河曲,在一所装饰华丽的房屋里,临窗坐着一位女子,那姑娘约摸十五、六岁,着一身淡淡的鹅黄色绸衣,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漾满了春风,手执一柄纨扇,半遮着白嫩的脸庞,并不象其他女子那样媚眼诱客,情神中还仿佛透露着娇羞。郑元和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一双眼睛也直瞪瞪地盯住了那女子,那女子似乎更羞怯了,两朵红晕飞上面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帘。郑元和的心随着她的细微动作变化而荡漾,手中握着的折扇不经意中,吧嗒一声掉落地面。

折扇落地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鸨母,她敏捷地撩开门帘一看,一位穿戴华丽,仪表堂堂的公子哥儿正站在门前望着窗口发怔。特善察颜观色的鸨母立即猜中了来人的心思,心想:“发财的机会又到了。”连忙颠了出来,扯住郑元和的衣袖,直呼:“客官,里面请!”鸨母并没让他在客厅里停留,而是直接把他送到那黄衣女子的屋里,并一边献宝似地对他说:“我们李娃姑娘可是没开的花蓇朵,今日里第一次上场接客,公子可真是有福气哟!”鸨母掀开李娃房间的门帘,把郑元和推给了她。

里边的李娃姑娘见来了客人,心里一阵发慌,待她定神一看,客人恰是窗外那位翩翩公子,又略添了几分欣喜和安慰。今天是她头一遭接客,她当然期盼一个可意的人。进了屋的郑元和,见黄衣姑娘款款地从窗边的炕上站了下来,略显迟疑地朝他嫣然一笑,且请他坐了。再打量那姑娘,见她身段小巧玲珑,年龄显得不大,而那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却分明显示出一种优雅的韵致,与别的烟花女子绝然不同,令郑元和心倾神迷。两人娓娓叙谈,原来那女子本为高门闺秀,本名李亚仙,因父亲仕途失挫,家道中落,一年前才被迫沦落风尘。那收买她的鸨母见她资质绝佳,便视为上品,一心想把她培养成一颗摇钱树,因此买下她后,为她改名李娃,经过一年的悉心调教,今天才让她开始接客。
   
李娃幼承庭训,教养甚佳,精通诗书,与郑元和相谈得十分投机。郑元和由怜生爱,由爱生恋,当晚就留宿在李娃房中。因为李娃的资质,鸨母要价是相当高的,郑元和一惯贵公子作风,又是为了心爱的姑娘,自然也就不惜一掷千金。

有了心神俱醉的第一夜,郑元和就再也放不下李娃,他索性抛出重金,长期住在了鸣河曲中,鸨母见有利可图,也就乐得成全他们。郑元和称李娃为李亚仙,仍把她视作是娴雅贞洁的世家小姐,立誓此生决不相负;李亚仙更是感激涕零,保证此身只属郑郎,海枯石烂,贞情如一。

弹琴调筝、品茗奕棋、谈诗论文、赏月观花,一对小情人沉醉于多姿多彩的甜蜜生活之中。郑元和早已把礼部会试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日日醉倒在温柔乡里。时光飞逝,春去秋来,转眼又到第二年的秋天,郑元和所带的丰厚盘缠,经过这一年的挥洒,已经一文不剩,只认银钱不认人的鸨母开始对他冷眼相待。碍于一年相交的情面,鸨母没有直接赶走郑元和,而是趁他外出之际,派人把李亚仙强行架上马车,转到另一家远处的妓院去了。

待郑元和回来,已是人去楼空,鸨母对他冷言相讽,绝口不露李亚仙的去向。郑元和明白自己身无分文。已经没有资格再做青楼娇客,李仙亚毕竟不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也就无法与鸨母论理。沉落于贫寒孤寂中的郑元和开始想到家乡和父母,想到自己前来京城的初衷,如今不但功名无成,而且败落到这般地步,他根本无法回家向父母交待。

不管怎么说,总得先找一个落脚和吃饭的地方才行,于是他只好厚着脸皮去找长安城中的亲戚朋友。大家虽然还客客气气地对他,但谁都知道他那段荒唐的历史,心中对他十分鄙夷,因而也就没有谁愿意收留他长住。

他失意、他愤怒、他诅咒、他发狂似地在长安街市上流浪,上顿不接下顿。最后,还算凭着他的一点才识和仪表,谋到一份“凶肆歌者”的差事,勉强解决了温饱之需。所谓“凶肆歌者”,就是殡仪馆里的司仪人员,包办撰写祭文、表礼司仪、悲唱挽歌、执绋送葬等一整套丧事。因古人忌讳死人,所以这种职业被视为下贱之职,一般正经的读书人是不愿意去做的。郑元和堂堂一个官家弟子,现在来做这种事,实在也是迫不得已。对这一套工作,郑元和倒是颇能胜任,他文章感人,仪态从容,歌声清越,还常常一边唱挽歌,一边想到自己悲凉的遭遇。痛切之情愈加逼真,这样还时常能获得丧家额外的赏金。生活问题虽然暂时不用发愁,但是徒有满腹经论,无以发挥,前途茫然,不知将来会走到怎么地步?他真怕自己的一生就在做“凶肆歌者”中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郑仁仰在常州左等右盼,巴望着儿子的好消息传来。先前还风闻儿子在长安舞花弄月的消息,但他心想青春少年做点荒唐事,无须大惊小怪。后来新科发榜了,他从前看到后,从后看到前,不但没有儿子的名字,竟然没了一点点儿子的音讯。于是他以入京觐皇上为由,来到长安,寻找宝贝儿子。经过几天的奔波、四下的探访,最后竟然在一个送葬的行列中找到了郑元和,他正手执丧幡,长放悲歌。见到此情此景,素重脸面的郑刺史气得全身发抖,几乎不敢相信亲眼所见。待他回过神来,不由分说地命左右把郑元和从队伍中拖出来,挟持到郊外的曲江杏园墙外,扬起皮鞭,对儿子一顿没头没脑的抽打,边打边怒骂到:“老夫望子成龙,想不到你的志行如此卑贱,我还未死,你就大唱起挽歌来,真是玷辱了郑家的门风,愧对列祖列宗!”发泄之后,郑刺史带着随从转身离去,临走时丢下一句话:“从今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也没有我这个老子了!”

郑元和被打得遍体鳞伤,加之又羞又悲。只剩下悠悠一线气息。后来被好心的过路人找来医生勉强救活,但伤处一直未愈,又值盛夏,全身肉烂生蛆,臭不可闻,无人愿管,成了一个路边的乞丐。秋叶落尽,又是冬初,郑元和仍然是一袭破烂的单衣,瑟缩在东城门角,饥寒交迫,竭尽最后一点气力发出乞讨的哀号。

李亚仙被鸨母软禁了一段时间,行动得不到丝毫自由。过了些时候,鸨母渐渐放松了监视,她便设法四处打听郑郎的消息,却一直了无音讯,让她几乎都绝望了。这天乘车路过东城门,忽闻一阵哀乞声。她不由自主地心中一沉,命车夫放慢车速仔细辨听,那声音好熟悉!于是她轻轻掀开车幔,寻声望去,那蜷缩在墙角的乞丐竟然正是她梦寐以求的郑郎。不由泪如泉涌,毫不顾路人惊疑的注视,冲到郑元和身旁,脱下身上的披风,裹在郑郎身上,也不嫌弃他身上的污秽和腥臭,把虚弱的郑郎抱在怀中,呜呜咽咽地大哭了起来。

其后,李亚仙把郑元和带回了妓院,用自己这两年攒下来的全部积蓄为自己赎了身,又变卖了仅有的一点首饰,在城外买了一处勉强可以容身的小屋。一对情人就这样冷冷清清地安顿下来了,李亚仙悉心体贴地先调治好郑元和的疾病,然后鼓励他重新树立信心,努力上进;郑元和经过这一番挫折,立志痛改前非。于是由李亚仙织布维持生计,郑元和关在小屋中埋头苦读。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天宝十年,郑元和参加礼部会试,中进士及第,接着又应试直言极谏科,名列第一,朝廷授职为成都府参军。

郑郎荣获功名,李亚仙先是喜不胜收,继而又暗想:自己出身青楼,历尽风尘,情郎官高位显之后,想必会另择名门淑女婚配,弃旧欢如敝履。到这里,她不敢往下再想,索性先发制人,垂泪对郑元和道:“妾身卑贱,不足以事君子,请从此去,君当自爱!”

郑元和闻言伤心,含着泪劝慰说:“我有今天,全由芳卿所赐。我贫贱时,卿不弃我;今我富贵,卿为何忍心离我而去?倘若不能同往成都,我当自刎而死,以报卿之大恩大德!]

听到这一席话,李亚仙彻底放心了,她的郑郎决不是一个负心人。不久择一吉日起程,郑元和携李亚仙赴成都就任。

就在郑元和从长安赴成都的同时,朝廷恰好调遣其父郑仁仰为成都府尹,也由常州溯江西上,父子两人重逢在成都。郑仁仰见到曾被自己毒打抛弃的儿子,只觉惭愧无颜;郑元和虽然也懂得父亲的斥打事出有理,但对他那般无视父子之情而心有余恨。这时幸而李亚仙出面劝解郑元和,才使郑氏父子以礼相识,恢复了父子关系。之后,郑元和向父亲—一禀明李亚仙的身份和情深义重之举,郑仁仰大为感动,于是请下媒妁,备下大礼,为两人举办了隆重的婚礼,李亚仙成为郑元和正式的妻子。

成都府尹与成都府参军,白天分衙办事,晚上同归一宅,公务合作无间,家事也融睦和乐。而李亚仙作为儿媳妇,一面殷勤地侍奉公婆,一面悉心地相夫教子,谨守妇道,端庄贤淑,博得蜀中官民的交口称赞。

唐玄宗天宝十四年,安禄山起兵范阳,攻陷长安,唐玄宗大驾西行,避难来到成都,郑氏父子护卫得宜,深得唐玄宗赞赏。后来唐肃宗收复长安,唐玄宗以太上皇名义回銮返京,郑氏父子均得到加官进爵的赏赐。李亚仙则以其妇德可风,也被封为汧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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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姑李季兰诗会天下友

大凡佛道同占的宗教名山,一般是佛教庙宇居山腰、山底,道教宫观在山顶。道观之所以能够雄踞名山之巅,乃是因为道教是土生土长于中国的一派宗教。

春秋时代老子撰《道德经》,原本为哲学著作;但到汉代张道陵、于吉等人,篡用老子之名,创立了“五斗米教”、“太平教”等宗教组织,从而兴起了以符籙禁咒之法行世的道教。道教因宣扬长生不老之术和驱灾免祸之法,因而广为贵族阶层和贫民百姓所信奉;男女道士都宽袍黄冠,出入豪富人家或浪迹江河湖海,为人谈玄说道、驱鬼镇邪,成了一种神秘而无拘的特殊人物。

到唐代道教更是盛极一时,因为唐皇室姓李,与《道德经》的作者老子李耳同姓,为了说明自家皇朝是顺应天时、替天行道的,唐皇朝尊奉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自己则是他的后人。既然道教成了国教,那么势必使全国上下的人们趋之若骛,后妃公主进入道观修行者比比皆是,名门闺媛也多争相出家作女道士,因女道士都头戴黄缎道冠,故又称为“女冠”。受唐代思想开放之风的影响,道观中也并非清静之地,许多才貌出众的女冠,虽以修行为名,但在道观中自由交际,成为一种“交际花”似的人物,李季兰就属于这一类的女冠。

李季兰原名李绐,生于唐玄宗开元初年,江南乌程人。乌程就是现在的浙江吴兴,此地山明水秀,地灵人杰。小李绐禀受此地灵秀之气,生得妩媚可人,眉目如画。除长相靓丽外,李绐自幼聪明伶俐过人,六岁那年,她写下一首咏蔷薇的诗,诗中有这样的句子:[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她父亲见诗大惊,一方面十分惊叹女儿的文才,另一方面又觉得,她小小年纪,居然春心萌动,性情不宁,再往以后保不定出什么乱子;于是向她母亲说:“此女富于文采,然必为失行妇人!”正因家人有这样的顾虑,所以在李绐十一岁时,便被送入剡中玉真观中作女道士,改名李季兰。家人想藉助青灯黄冠的清修,来消除她生命中的孽障。

虽然当时许多地处繁华地区的道宫中常有绯色新闻发生,但李季兰所处的玉真观因地处偏僻,还算是较为清静的地方。在这里,李季兰不知不觉长到了十六岁,这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出落得婷婷玉立,雪肌脂肤,好似一朵盛开的白莲。她在道观中读经之外,就是作诗、习字、弹琴。观主见她悟性甚高,对她悉心栽培,使她在翰墨及音律上造诣极深;但是道经的熏陶并没能制约住她浪漫多情的心性,身在清静道观的她,却一心向往着外面繁花似锦的世界。

剡中就是今日的浙江嵊县一带,水木清华,物产丰饶,气候宜人。自东晋以来,这里就文风鼎盛,骚人名士辈出。玉真观虽地处偏远,但因景色幽谧,因而也不时地有一些文人雅士来观游览。文人中不免有风流多情之辈,见到观中风姿绰约又眉目含情的小女冠李季兰,总偶尔有大胆之士暗中挑逗。李季兰并不嗔怒,反而流露出“回眸虽欲语,阿母在旁边”的神情,令挑逗者更加心荡神怡。暗怀春情的李季兰,在观主和观规的约束下,虽不敢有什么过份的行径,但她的一颗心,早已浸润在爱情的渴慕中。从她的一首七律“感头”中,便大略可窥视她的一点心思:

    朝云暮雨两相随,去雁来人有归期;
    玉枕只知常下泪,银灯空照不眠时。
    仰看明月翻含情,俯盼流波欲寄词;
    却忆初闻凤楼曲,教人寂寞复相思。

寂寞的道观,锁住了少女的芬芳年华。李季兰艳丽非凡,热情如火,却被种种清规戒律压抑着,春情只能在心底里激荡、煎熬,春花渐凋,时光如流,芳心寂寞,空自嗟叹。长昼无聊,李季兰携琴登楼,一曲又一曲地弹奏,宣染着心中的激情;月满西楼时,独对孤灯,编织一首“相思怨”倾诉心声: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
    弹着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没有人欣赏李季兰的才情与美貌,缩在玉真观中任芳华虚度,李季兰实在太不甘心。在一个春日的午后,乘着观主和其他道友午睡,李季兰偷偷溜到观前不远的剡溪中荡舟漫游。在溪边她遇到了一位青年,他布衣芒鞋,却神清气朗,不象一般的乡野村夫。青年人要求登船,李季兰十分大方地让他上来了,交谈中方知,他是隐居在此的名士朱放。两人一见如故,言谈非常投缘,一同谈诗论文,临流高歌,登山揽胜,度过了一个愉快心醉的下午。临别时,朱放写下一首诗赠与李季兰:   

    古岸新花开一枝,岸傍花下有分离;
    莫将罗袖拂花落,便是行人肠断时。

诗中包含着眷恋与期求,引动了李季兰丝丝柔情,于是两人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才恋恋不舍地分手。从此以后,两人不时在剡溪边约会,相伴游山玩水,饮酒赋诗;有时朱放以游客的身份前往玉真观,暗中探望李季兰,在李季兰云房中品茗清谈,抚琴相诉,度过了好长一段优游美好的岁月。后来,朱放奉召前往江西为官,两人不得不挥泪告别;各处一地,两人常有书信来往,托鱼雁倾诉相思之情。李季兰寄给朱放的一首诗写道:

    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
    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层城。

她象一个丈夫远行的妻子那样等待着朱放,天长日久,为朱放写下了不少幽怨缠绵的诗句,期望良人归来,来抚慰她“相思无晓夕,相望经年月”的凄寂情怀。

然而,远方的朱放忙于官场事务,无暇来剡中看望昔日的观中情人。就在久盼朱放不归来的时候,一位叫陆羽的男子又闯入李季兰的生活。提起陆羽,大凡稍懂茶道的人,就对他不会陌生,陆羽曾经在育茶、制茶、品茶上下过一番工夫,写成《茶经》三卷,被人誉为“茶神]。陆羽原是一个弃婴,被一俗姓陆的僧人在河堤上捡回,在龙盖寺中把他养大,因而随僧人姓陆,取名羽,意指他象是一片被遗落的羽毛,随风飘荡,无以知其根源。陆羽在龙盖寺中饱读经书,也旁涉经史子集其它各类书籍,因而成为一个博学多才的世外高人。寺中闲居无事,偶尔听说附近玉真观有一个叫李季兰的女冠,才学出众,貌美多情,于是在一个暮秋的午后,专程往玉真观拜访李季兰。

这天天气薄阴,秋风送凉,李季兰正独坐云房,暗自为朱放的久无音信而怅然。忽听门外有客来访,打开门一看,是一位相貌清秀,神情俊逸的青年男子。李季兰请客人落座,先是客套一番,继而叙谈各自在宫观和寺庙中的生活,谈得十分投机。

后来,陆羽经常抽时间到李季兰处探望,两人对坐清谈,煮雪烹茶。先是作谈诗论文的朋友,慢慢地因两人处境相似,竟成为惺惺相惜、心意相通的至友;最终深化为互诉衷肠、心心相依的情侣。好在当时道观中泛交之风盛行,所以也无人强行阻止李季兰与外人的交往。

一次李季兰身染重病,迁到燕子湖畔调养,陆羽闻讯后,急忙赶往她的病榻边殷勤相伴,日日为她煎药煮饭,护理得悉心周到。李季兰对此十分感激,病愈后特作了一首“湖上卧病喜陆羽至”的诗作答谢,其诗云:

    昔去繁霜月,今来苦雾时;
    相逢仍卧病,欲语泪先垂。
    强劝陶家酒,还吟谢客诗;
    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作为一个女道士,李季兰能得到陆羽如此热情的关爱,心中自是感激欣慰不已。一个女人若一生中不能得到一个知心男人的爱,就宛如一朵娇媚的花儿,没有蜂蝶的相伴一样无奈;更何况是李季兰这样一位才貌双全、柔情万种的女人呢!其实,当时李季兰所交往的朋友并不在少数,《全唐诗》中就收录有大量与诸友互相酬赠的诗作,这群朋友中,有诗人、有和尚、有官员、有名士,他们多因与李季兰谈诗论道而成为朋友的。但若讲到知心密友,就非陆羽莫属了,李季兰与他除了以诗相交外,更有以心相交。

李季兰和陆羽还有一位共同的好友,就是诗僧皎然。皎然俗家姓谢,是大诗人谢灵运的十世孙,出家到梯山寺为僧,善写文章,诗画尤为出色。皎然本与陆羽是好友,常到龙盖寺找陆羽谈诗,有段时间却总找不到陆羽,于是写下了“寻陆羽不遇”一诗:

    移家虽带郭,野经入桑麻;
    迁种篱边菊,秋来未著花。
    叩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
    报道山中去,归来每日斜。

陆羽究竟到山中去作什么呢?经皎然的一再盘问,陆羽才道出是往玉真观探访李季兰去了。后经陆羽介绍,皎然也成了李季兰的诗友,常常是三人围坐,相互诗词酬答。不知不觉中,李季兰又被皎然出色的才华、闲定的气度深深吸引住了,常常借诗向他暗示柔情;皎然却已修炼成性,心如止水,不生涟漪,曾写下一首“答李季兰”诗表达自己的心意:

    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
    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

对皎然的沉定之性,李季兰慨叹:“禅心已如沾呢絮。不随东风任意飞。”因而对皎然愈加尊敬,两人仍然是好朋友。

虽然对皎然的“禅心不动”大加赞叹,但李季兰自己都无论如何修炼不到这一层,她天性浪漫多情,遁入道观实属无奈,她无法压制住自已那颗不安份的心。虽然有陆羽情意相系,但碍于特殊的身份,他们不可能男婚女嫁,终日厮守,李季兰仍然免不了时常寂寞。

三十岁过后的李季兰,性格更加开放,交友也越来越多,时常与远近诗友会集于乌程开元寺中,举行文酒之会,即席赋诗,谈笑风声,毫无禁忌,竟被一时传为美谈。渐渐地,李季兰的诗名越传越广,活动范围也已不限于剡中,而远涉广陵,广陵是现在的扬州,是当时文人荟萃的繁华之地,李季兰在那里出尽了风头。

后来,喜文爱才的唐玄宗听到了李季兰的才名,也读了些她的诗,大生兴趣,下诏命她赴京都一见。此时李季兰已过不惑之年,昔日如花的美貌已衰落大半;接到皇帝的诏命,她既为这种难得的殊荣而惊喜,又为自己衰容对皇上而伤感,大有“美人迟暮”之感。在她西上长安前,留下一首“留别友人”诗云;

    无才多病分龙钟,不料虚名达九重;
    仰愧弹冠上华发,多惭拂镜理衰容。
    驰心北阙随芳草,极目南山望归峰;
    桂树不能留野客,沙鸥出浦漫相峰。

其实唐玄宗要召见的,并非看在她的容貌上,而在于欣赏她的诗才;可多情的李季兰自己并不这么想,她更看重的是自己随流年而飘逝的芳容。就在李季兰心怀忐忑地赶往长安时,震惊一时的“安史之乱”爆发了,长安一片混乱,唐玄宗仓惶西逃。李季兰不但没能见到皇帝,自己在战火中也不知去向,才也好、貌也好,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霍小玉生死酬情郎

“痴心女子负心汉”。弱女子常把爱情视为生活的全部希望,全心相待,一旦失去,不惜以性命相酬;而男子毕竟还拥有大千世界,追求功名利禄,爱情只是生命中的一种点缀,此可彼亦可,负心事由是而出。唐代宗大历年间,歌妓霍小玉与诗人李益的爱情悲剧,就是对“痴心女子负心汉”的又一个诠释。

歌妓霍小玉原来出身于贵族世家,父亲是唐玄宗时代的武将霍王爷,母亲郑净持原是霍王府中的一名歌舞姬。因外貌秀美、歌舞动人而被霍王爷收为妾。不料,在郑净持身怀六甲的时候,“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突如其来的“安史之乱”,打破了郑净持安享霍王爷恩爱的美梦。霍王爷在御敌时战死,霍王府中家人作鸟雀哄散,郑净持带着尚在襁褓中的霍小玉流落民间,开始了贫民生活。

到唐代宗大历初元,霍小玉已经十六岁了,禀受母亲的资质,长得容貌秀艳,明丽可人;加上母亲的悉心教诲,她不但能歌善舞,而且精通诗文。这时,母亲郑净持落难时从府中带出的首饰细软都变卖用度殆尽,为了维持母女俩的生计,霍小玉不得不承母亲的旧技,做歌舞妓待客。为了女儿的前途,郑氏对待客的尺度把持甚严,仅限于奉歌献舞,为客人助兴消愁,决不出卖身体。这样竭力保住女儿的贞洁,是为了有朝一日遇到有缘人,能名正言顺地为人妻,以获取终身的幸福。这样卖艺不卖身的艺妓,娼门中称为“青倌人”,必须意志坚定的人才能做到。霍小玉虽为“青倌人”,但因才貌俱佳,照样能吸引一大批清雅风流之客,成为颇有声誉的红歌妓。

这时,有一个青年男子以诗才名满京城,他就是李益。李益是陇西人士,大历四年赴长安参加会试,中进士及第,他在家中排行第十,故人们又称他李十郎。中进士时,他年方二十,才华横溢,尤以擅长作诗而闻名。他的每首诗一脱稿,长安的教坊乐工就千方百计地求来,谱上曲子让歌姬吟唱,平民百姓也都争相传诵,他所写的“征人歌”、“早行将”等诗篇,还被长安无数豪门贵族请画工绘在屏帏上,视为珍品。

李益生长在苍凉的陇西,那里曾是汉唐的征战之地,当年西汉名将霍去病就曾在那里驰骋拼杀,因而留下了许许多多战争遗迹,最著名的要算“受降城”,它是霍去病在河西走廊接受匈奴投降的遗址。幼年的李益就经常游览这些古代战争遗迹,凭吊那些曾叱咤疆场的古代英雄。这些生活经历,激发了李益的诗情,因此写下了大量的怀古诗篇,气势雄浑,苍劲幽远,例如他的“夜上受降城闻笛”就是这种风格的代表作: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下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除了伤古怀旧的作品外,李益亲身经历了“安史之乱”的战争离乱,因此也写下了不少有关战争感受的诗,他的“喜见外弟又言别”诗写道:

    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
    问姓惊初见,称名怀旧容。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
    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

无限的惊喜与啼嘘、慨叹与无奈,跃然字里行间。霍小玉读到这首诗。直觉感同身受,大为欣赏。而更令她评然心动的还是李益的那首五言绝句“江南词”,只用二十个字,却将闺中怨妇无可奈何的孤寂心情渲染得淋漓尽致,诗是这样写的;

    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
    早知潮有信,嫁给弄潮儿。

多情的女子总盼望与心上人朝夕相守、真心相依;达官贵人、富商巨贾,倘若时时别离,皆不足取。霍小玉阅历无数名门公子、风流雅士,却一直不肯轻易以情相许,就因为要寻觅一个象[弄潮儿”那样守信的情人。透过这首诗,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善解柔情的男子站在诗后,于是在内心深处,牢牢记住了作者李益这个名字。

后来,经过街坊邱十一娘的穿针引线,进士及第后等待委派官职的李益,来到崇德坊的霍小玉家。两人相见,都对对方十分钟情,于是落座客厅,煮酒欢谈,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两人才情相投,意趣相合,竟有说不完的话题。这时正值暮春时节,槛外花落遗芳,帘前鸟鸣送爽,气侯乍暖还寒,令人神清心怡,谈兴更浓。直至夜阑人静,两人仍未有告别之意。霍母郑氏在一旁看着这一对情意相投的年轻人,心中漾起喜意,心想:“可怜的女儿总算找到了一个可意的归宿。霍母殷勤地点上两支红烛,重洗杯盘,再添酒菜,在烛光摇曳中,李益与霍小玉洒酒为媒,定下了终身,并一同对天起誓:“永结同心,忠贞不二,海枯石烂,相爱不移!”
   
从此,李益留住在霍小玉家,双双对对,同吃同寝,同出同入,俨然是一对新婚伉俪。

光阴茬苒,转瞬夏去秋来,李益被朝廷授职郑县主簿,主簿是掌管全县的行政钱粮的官员,是仅次于县令的父母官。受印后,李益打算先回陇西故乡祭祖探亲,来年春天东行走马上任,在一切安排停当之后再派人前来迎接霍小玉到郑县完婚,这一路奔波,估计约需半年时间,也就是说,这对情侣必须分别半年整。

李益获得官位,霍小玉半是欣喜,半是担忧,她好怕李郎此去,远走高飞,再也不会回到她的身边。见李益把今后的打算说得头头是道,霍小玉深恐口说无凭,仍是疑虑重重;李益索性取过笔墨把婚约写在一方素绫上:“明春三月,迎取佳人,郑县团聚,永不分离。”

霍小玉珍重地收藏起这一份素绫誓约,就象收藏起一份对前途的希望。在落叶送凉的秋夜里,霍家母女设宴为李益饯行,酒意微醺中,霍小玉忽然郑重地对李益说道:“人事变幻,难以把持,虽有海誓山盟永结同心,但等你官高位显时,难免不见异思迁,为妾只求我俩十年之内倾心相爱,等你三十而立之年,任凭另婚高门也不算晚,到时妾当剪发为尼,永绝红尘!”说完泪水无声地洒落衣襟,李益为之感伤不已,自然又把誓言重复了一遍。

谁知随后事态的发展,竟让霍小玉的担忧成了现实,李益申言再三的誓言也被迎面的事实击得粉碎!李益回乡后,因为功成名就,好生风光了一番,喜不胜收的李家父母忙不迭地替他说下了一门婚事,女方是当地官宦世家卢家的女儿。李益闻说此事,有些为难,硬着头皮向父母禀明了长安霍小玉的情况,李家父母听了大摇其头,反对说:“堂堂进士及第、朝廷命官,怎可以娼门女子为妻,真是岂有此理!”既然父母坚决反对,加之卢家姑娘秀美知书,一派大家闺秀风范,尤其是卢家在朝中有一定势力,对李益的仕途进展大有稗益。如此种种理由,使沉浸在喜悦之中的李益把长安的婚约抛到了脑后,顺理成章地与卢氏结为夫妻,双双前往郑县赴任,夫唱好随,一派和谐美满之象,渐渐把长安绮梦和多情的霍小玉淡忘了。

可怜长安的霍小玉,自李郎离开后,她闭门谢客,痴痴地等待情郎派人来接她到郑县团聚。时间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地过去了,半年约定的时限到了,可丝毫没有李郎的音讯,霍母尽量宽慰霍小玉,说:“李郎才到异地,公务繁多,想必得过些时间才能派人来呢!”

霍小玉自己也拼命往好处想,可是,转眼又是秋凉冬至,整整一年过去了,仍然不见李郎的踪影。隆冬来临之前,霍小玉终于忧思成疾,病倒床榻。虽有霍母精心调治,但直到瑞雪纷飞,她的病依然毫无起色,日夜呼唤着李益的名字,声嘶力竭。精神恍惚,知情人都为她凄然动容。

这时,李益因公进京,有知情的友人告诉了他霍小玉的近况和病情。李益听了心中一沉,回想起自己曾在京城欠下的一笔情债,他本打算到霍家探望,但又想到自己这种有妇之夫的身份,去了也只能徒增霍小玉的伤悲,因而也就放弃了此愿。

然而,关于霍小玉痴情恋李益,李益绝情弃小玉的故事却已传遍了长安城,许多人对李益的薄愤愤愤不平。有一天,几位文友在延喜酒楼设宴招待来京的李益夫妇,酒过三巡,宾客畅谈之时,酒楼中忽然闯进了几位不速之客,以一位身着黄紵宽袍的年轻人为首,后面跟着几个仆人模样的彪形大汉,他们直奔李益所在的桌前。年轻人问明了李益的姓名,便不再说什么,后面的大汉上前架起李益,飞快地挟持着下楼登车而去。

酒楼上剩下李夫人和几位友人,个个目瞪口呆,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位黄袍人到底与李益有什么过节呢?其实,这位年轻人本与李益素不相识,只是听说了李益负心之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特意到酒楼中把李益挟持到崇德坊的霍家。载李益的车来到霍家门口,黄袍人命仆人上前报称:[李十郎来也!]待霍母应声出来开门,这伙人放下李益,转身绝尘而去。

霍小玉在这前夜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身着黄衫的大汉抱着李益而来,到霍家房前,脱鞋登堂,梦到这里她猛然惊醒了。惊醒的霍小玉感觉头脑特别的清爽,她回想着梦境,占解道:“鞋者,谐也,夫妇和谐之兆;而脱者,解也,离也,与李郎既合又离,乃永决之征。”如此一来,她越加愁思如麻,不胜解脱。也正在这时,李益被黄衫客送到了霍家门前。

黄衫客是一个十分热心周到的人,他不但为小玉找回了李益,还命人送来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好让这对情人把酒重温旧梦。霍小玉抱病强撑着走出卧室,来到堂前;李益眼看旧日秀美的情人,今日憔悴到这般模样,不由得愧海交加,无地自容,想起霍小玉对自己的许多好处,而自己竟然弃她不顾,此刻真不知对她说些什么!

其实,李益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既已做出负心事,是无论如何也掩饰和弥补不了的,此时他内心中强烈的自我遣责就是对他的惩罚。霍小玉端视着这位负情的情人,只觉得爱恨交加,一忽儿面露欣色,一忽儿又摇头叹息,那昔日相爱相伴的场面,象走马灯一样一幕一幕地在她脑际闪过,无限的甜蜜往事,都如同落花流水般的一去不回了。

霍小玉踉踉跄跄走近李益,欲哭无泪,指着李益忿言道:“我不负君,君竟负我,心已碎,肠已断,万念俱灰,你还来做什么!”说完,端起桌上的一杯酒,身体晃了晃,然后下狠心似地闭上眼睛,手一扬,酒杯和酒都泼洒在地上,意思是:“我俩已是覆水难收!”

表明了心意,霍小王想转身回房,可是却已挪不动脚步,身体朝前倾了倾,猛地放出两声悲哭,接着就倒在地上,气绝魂飘。

李益见状,不胜悲恐,把霍小玉的尸体抱在怀中,痛哭出声。然而,一切都晚了!

霍小玉的死讯传出后,长安街头有人传出这样的诗句:

    一代名花付落茵,痴心枉自恋诗人;
    何如嫁与黄衫客,白马芳郊共踏春。

人人都为霍小玉芳魂早逝而惋惜,一个如花似玉的多情女子,竟为一个负心人付出终身,人们同情之余,更多的是为她痴心不悟而痛心!

时间往往会冲淡许多记忆,但唯独感情上的愧疚与创痛却历久弥新。李益后来官运亨通,一路扶摇直上,做到了礼部尚书;但霍小玉的死给他带来的感情伤痛却一直伴随着他,令他时常暗自感伤。
 

才妓薛涛红笺传情

杯酒送征帆,对杨柳楼台,几人同唱阳关曲?
    锦笺传妙制,过批杷门巷,千载犹称女校书。

这一副对联题在四川望江楼薛涛井旁小室。

唐代宗大历三年,也就是“安史之乱”平定之后不久,时局仍然动荡不安。流亡蜀中成都的昔日京都小吏薛郧与妻子裴氏,天天在提心吊胆中过日子。这时裴氏生下一女,薛郧斟酌再三,为女儿取名“涛”,字“洪度”,以纪念那一段惊涛骇浪般的生活历程,同时也盼望自此能安度洪流滚滚的岁月。

这时,老一辈的官吏大多失势,官场新贵迭出,一派混乱,薛郧见状,索性辞官家居,一心一意地调教他的独生女儿。在父亲的悉心教导下,薛涛学业进步极快,很早就展现了她天赋的诗才。薛涛八岁那年,她父亲看着庭中的一棵茂盛的梧桐树,便以“咏梧桐”为题,吟出了两句诗:

    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

这两句明为状景,实际含有他高风亮节,不随俗流的清高人生观。吟完后,他用眼睛看定薛涛,意思是让她往下接续,小薛涛眨了眨眼,随即脱口而出:

    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

她这两句纯粹只是触景生情,颇为生动切题,但并没有特别的意思。而薛郧却暗自认为是不祥之兆,定会预示着女儿今后是个迎来送往的人物;当然,他这种推测,除了从诗句而来外,主要还是根据女儿那过人的才思和美貌来看的。不料,事情的发展确实也应了薛父的预感,薛涛长大后真是成了一棵招摇一时的“梧桐树”;过了一生“迎南北鸟”、“送往来风”的奇特生涯。

就在薛涛十四岁的时候,父亲溘然长逝,抛下寡母孤女。为了维持母女俩的生计,小薛涛不得不用自己稚嫩的双肩挑起谋生的重担。在那时,一个女儿家要想谋事是何等的艰难,她只好凭着自己的天生丽质和通晓诗文、擅长音律的才情,开始在欢乐场上侍酒赋诗、弹唱娱客,不久便成了成都市上红得发紫的高级歌妓,又被人们称为诗妓。

唐德宗时,吐蕃势力日渐强大,不时侵扰蜀酉、滇南一带边陲地区,朝廷拜中书令韦皋为剑南节度使,开府成都,统辖军攻,经略西南。韦皋是一位能诗善文的儒雅官员,他听说薛涛诗才出众,而且还是官宦之后,就破格把妓女身份的她召到帅府侍宴。薛涛刚一到,韦皋为试其才情就命她即席赋诗,薛涛神情从容,含笑接过侍女奉上的纸笔,题下“谒巫山庙”一诗:

    乱猿啼处访高唐,一路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尤是哭襄王。
    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写完后韦皋拿过一看,不禁大声称赞,这小女子即兴赋诗,不但诗句清丽凄婉,且有愁旧怅古的深意,绝不象一般欢场女子的应景之作。韦皋看过后又传给客人,众宾客莫不叹服称绝。从此后,帅府中每有盛宴,韦皋必定召薛涛前来侍宴赋诗,薛涛成了帅府的常客,更被人们看成是蜀中的重大交际场合上不可缺少的人物。

一年以后,韦皋对于薛涛的才情更加肯定,认为让这么一位稀世罕有的女才子仅仅担任一些风花雪月的“花瓶”角色,实在是枉费其才,应该让她做一些更有价值的幕僚文牍工作。于是韦皋十分认真地准备奏报朝廷,请求让薛涛担任校书郎官职,无奈府中护军进言:“军务倥偬之际,奏请以一妓女为官,倘若朝廷认为有失体统,岂不连累帅使清誉;即使侥幸获准,红裙入衙,不免有损官府尊严,易给不服者留下话柄,望帅使三思!”韦皋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给薛涛申报任女校书的事就搁置下来了。

女校书之事虽未付诸现实,但在韦皋的心目中,薛涛似乎已是个不折不扣的女校书了,他赠给她的一首诗就这样写道:

    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下闭门居;
    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当时薛涛的寓所就在成都郊外的万里桥畔,家门前栽有几棵枇杷树。韦皋在诗中把她直称为女校书,并用“枇粑花下”来描述她的住地。从此,薛涛的“女校书”名义不胫而走,而“枇杷巷”也成了妓院的雅称。

一经节度使韦皋的题诗称道,薛涛的名声不仅传遍了蜀中,而且几乎全国皆知。当时的许多名士争相与她诗词唱酬,由各地前往成都办事的官员,也竟相以一睹薛涛芳容为荣,谁若能求得她的只言片句更是喜不胜收。被捧得飘然欲仙的薛涛自然也不甘寂寞,亲自制出一种粉红色的小彩笺,用娟秀的小楷题上自作的诗句,赠与那些她认为合意的来客;一时之间,这种诗笺成了文人雅士收藏的珍品。曾提携她的韦皋嫌她太过于招摇,不免有些醋意,于是借着一次慰问边地守军的名义,把她派往偏远的松州,希望她暂时摆脱成都的花花世界,头脑得以清醒一些。善解人意的薛涛明白了韦皋的心意,她奉命赶赴松州,并在途中写下了十首著名的离别诗;总称“十离诗”,差人送给了韦皋,诗云:

    其一:
    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
    无端咬着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

    其二: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
    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

    其三:
    雪耳红毛浅碧蹄,追风曾到日东西;
    为惊玉貌郎君坠,不得华轩更一嘶。

    其四:
    陇西独处一孤身,飞去飞来上锦裀;
    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更换人。

    其五:
    出入朱门未忍抛,主人常爱语交交;
    衔泥秽汗珊湖枕,不得梁间更垒巢。

    其六:
    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
    都缘一点暇相污,不得终宵在掌中。

    其七:
    戏跃莲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纶钩;
    无端折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

    其八:
    爪利如锋眼似铃,平原捉兔称高情;
    无端窜向青云外,不得君王臂上擎。

    其九:
    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贞节负秋霜;
    为缘春笋钻墙破,不得垂荫覆玉堂。

    其十:
    铸泻黄金镜始开,初生三五月徘徊;
    为遭无限尘蒙蔽,不得华堂上玉台。

以上这十首七言绝句,每一首诗还有一个题目,依次是:“犬离主”、“笔离手”、“马离厩”、“鹦鹉离笼”、“燕离巢”、“珠离掌”、“鱼离池”、“鹰离臂”、“竹离亭”、“镜离台”。诗中薛涛不惜把自己比作是犬、笔、马、鹦鹉、燕、珠、鱼、鹰、竹、镜;而把韦皋比作是自己所依靠着的主、手、厩、笼、巢、掌、池、臂、亭、台。只因为犬咬亲情客、笔锋消磨尽、名驹惊玉郎、鹦鹉乱开腔、燕泥汗香枕、明珠有微暇、鱼戏折芙蓉、鹰窜入青云、竹笋钻破墙、镜面被尘封,所以引起主人的不快而厌弃,实在是咎由自取,无可辨白!薛涛精心设置了种种比喻来向韦皋请罪,韦皋堂堂节度使,自然也不便与一个取悦于他的弱女子计较,转念又想起她的种种好处,不觉地转怒为喜,很快就将她召回成都,对她宠爱如初。薛涛才情并茂的“十离诗”,还真给她带来了好处。

后来,韦皋因镇边有功而受封为南康郡王,离开了成都。继任剑南节度使的李德裕,同样非常欣赏薛涛的才貌。成都城西的“筹边楼”落成时,节度使李德裕在楼上大宴宾客,也召来了薛涛侍宴。这“筹边楼”高大雄伟,是节度使与僚属将佐们瞭望远近情况并筹谋大策的地方;楼上四壁彩绘着蛮夷地形险要图,居高临下,作战时便是最高指挥所。酒过三巡,受李德裕之命,薛涛写下了一首“登筹边楼诗”:

    平论重写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
    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

诗意豪迈,风格雄浑,见地深远,使满座高朋贵客不仅对诗称赞,还不由地对作诗的她肃然起敬。只看这首诗,谁又能想到它是出自一个风尘女子之手,其豪情远志决不亚于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

在薛涛的有生之年,剑南节度使总共换过了十一位,而每一位都对她十分青睐和敬重,她的地位绝不是其他绝色红妓所能比的。之所以如此,除了她的才情美貌外,其实还更得益于她的见度和气节,从她的一首“雨后玩竹”诗中,我们可大略窥见其孤高的内心世界:

    南天春雨时,那堪霜雪枝;
    众类亦云茂,虚心能自持。
    夕留晋贤醉,早伴舜妃悲;
    晚岁君能赏,苍苍劲节奇。

薛涛虽然日日周旋于华堂绮筵与灯红酒绿之中,但是谁又知道她内心深处的感受却与现实生活有天地之别。落寞与凄苦紧紧包围着她,她有她的情、她的爱,但都不能寄托在眼前围绕着她的达官贵人身上。薛涛把自己比作孤高的青竹,希望与竹林七贤共醉,与娥皇、女英同悲,把一腔幽怨寄托于苍茫的远古。

薛涛毕竟是个有血有肉,更有着细腻情感的女人,她深切渴望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爱情;然而身世飘零,每日里迎张送魏,繁华的后面掩藏着她感情世界的空白。她甚至幻想着自己拥有一个牵肠挂心的情郎,只因战乱而天各一方,情郎出征未归,自己则独守空闺等待着他的蓦然归来,如“赠远”一诗写道:

    芙蓉新落蜀山秋,锦字开缄例是愁;
    闺阁不知戎马事,月高还上望夫接。
    袅嫋新蒲叶又齐,春深花落塞前溪;
    知君未转秦关骑,月照千门掩袖啼。

她不但不能象一个普通女人那样守着一个体已知心的丈夫,甚至连做一个等待离夫归来的怨妇资格也没有;她只能用自己的情思和诗句,编织一个凄美的情梦,来麻醉自己。

一直到薛涛四十二岁那年,她生命中才姗姗走来迟到的春天。

三十一岁的监察御史元稹,于唐宪宗元和四年春天奉朝命出使蜀地,调查已故节度使严砺的违制擅权事件。虽然严砺已死,但倘若查出问题,辖下的七州刺史都脱不了干系,大家凑在一起想对策,对于这位不慕钱财的御史大人,只好施以“美人计”了。蜀中虽然美女如云,但俗媚女色恐怕很难打动元稹这位诗人才子的心。于是众刺史想到了已是半老徐娘的薛涛,除了央求她出马,似乎别人都无法当此重任。

薛涛碍于与已故节度使严砺的交情答应了此事。薛涛比元稹整整大了十一岁,但由于她天生一副细腻白皙的容貌,再加上懂得恰到好处的化妆与修饰,仍然是一位风韵不减当年的美人儿。凭着薛涛丰富的人生阅历和卓越的才情,一经交往,便使元稹这位京都清贵陷入了粉红色的温柔乡里。

本是肩负着任务而来,不料对薛涛竟不由自主地动了真情。起初她不过是以职业性的心情与姿容来应付元稹,可就在他们第一次倾谈时,薛涛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激情,她暗暗告诉自己,这个男人就是她梦寐以求的人!于是一切都顾不上了,满腔积郁已久的热情,一股脑地奔泄出来,两人同时融化在爱的热流中。

薛涛虽为风尘女子,但她属于那种卖艺不卖身的高级诗妓,周旋于蜂蝶中,却一直洁身自好。而这次一切都不同了,与元稹见面的当天夜里,她就把自己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心爱的人;第二天清早起来,还真情所致地作了一首“池上双鸟”诗: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
    更忙将趋日,同心莲叶间。

这俨然就是一个柔情万种的小妻子,在向丈夫诉说对生活的向往,奏响追求挚情的心曲。虽然曾有不少人得到过薛涛的粉红诗笺,但谁也没能象元稹这样真正享受到她内心深处的恋情。对此,多情公子元稹也尽能领略,深为薛涛那绮丽的情意而沉醉,这时他留下的一首诗就记载了这样的情事:

    诗篇调态人皆有,细腻风光我独知;
    月夜咏花怜暗淡,雨期题柳为歌欹。

薛涛虽是受托与元稹交往,可俩人却结下了一段真情。然而毕竟是萍水相缘,在元稹完成了蜀地的任务,离开成都返回京都时,两人不得不挥泪分手。到这时为止,他们已在一起度过了一年如胶似漆的亲密时日。元稹回到长安后,即托人捎来一首七律给薛涛:

    锦江滑腻峨嵋秀,生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似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
    纷纷辞客多停笔,个个公侯欲梦刀;
    别后相思隔烟水,葛蒲花发五云高。

元稹对薛涛的才情念念不忘,暗自称奇,同时也直抒相思心意,可见他对成都那一年缠绵岁月还是颇寄真情的。

当时与薛涛交往的名流才子甚多,如白居易、牛僧儒、令狐楚、辈庆、张籍、杜牧、刘禹锡、张祜等,都与薛涛有诗文酬唱,但牵动她内心深情的却只有元稹一个。元稹离开蜀中后,薛涛朝思暮想,就象一个丈夫远出的空闺女子一样,等出满怀的幽怨与渴盼,汇成了流传后世的名诗——“锦江春望词”四首:

    其一: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其二:
    揽革结同心,将以遗知音;
    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

    其三: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其四: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
    玉簪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起初还是没心的相思和期盼,期望情人重续旧欢的时日;可是春去春归,音信渐渺,薛涛越盼越失望,她甚至望着天上的云彩、江畔的垂柳、院中的春花,都幻化成元稹的形象,与它们诉说离情之苦。她的一首“咏牡丹”,就是以牡丹拟人,在夜深露重中与盛开的花儿细诉衷情。诗云:

    去年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
    常恐便同巫峡散,因何重有武陵期。
    传情每问馨香得,不语还应彼此知;
    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同花说相思。

说着“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的元稹实际也是一个负心汉,薛涛在锦江畔刻骨铭心地思念情郎;元稹却又到浙西与年轻貌美的刘采春热恋得如火如荼。风尘才女薛涛毕竟只是他生命中的一支小插曲,他又何曾想过与她相伴终身呢!

流年如水,把对情人的期盼渐渐从薛涛心头带走,她知道不应该再等待什么,经历了这番冷热波折,她的心似乎关闭得更紧了。除了参加一些推脱不掉的应酬外,她尽量闭门居家,借诗词遣怀。薛涛的宅第滨临风光秀美的浣花溪,闲来无事,她常用乐山特产的胭脂木来浸泡捣拌成浆,加上云母粉,渗入玉津井的水,制成粉红色的特殊纸张。纸面上呈现出不规则的松花纹路,煞是清雅别致,她便用这种纸来誊写自己作的诗,有时也送些诗笺给友人,人们把这种纸笺称为“松花笺”或“薛涛笺”。唐人喜用彩笺题诗或书写小简,其实都是学了薛涛的样。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尤其是象薛涛这样的名“交际花”,昔日交际场上的风光逐渐随着芳颜风韵的流逝而流逝。已近暮年的薛涛,索性在远郊筑起吟诗楼,自己穿戴起女道士的装束,隐居在楼中,远远离开了繁华如梦的交际场所。

唐文宗太和五年,隐居的薛涛永远闭上了她寂寞的眼睛,享年六十五岁。当时的剑南节度使段文昌为她亲手题写了墓志铭,并在她的墓碑上刻上“西川女校书薛涛洪度之墓”,至此,“女校书”真正成了薛涛的别名。

后人为了纪念风尘才女薛涛,在万里桥畔的锦江边筑有望江楼,楼下不远处有著名的“薛涛井”。据说,清代光绪年间,蜀中大旱,清江断流,当地人向薛涛故居边干涸的古井顶礼膜拜,古井中忽然涌出清泉,不一会儿,又是大雨滂沱,大大解救了旱灾。人们为了感激薛涛神灵的恩泽,特将这口井命名[薛涛井”,并刻石立碑具载其事。站在望江楼上,不但能眺望锦江两岸清幽的风景,也能清楚地看到“薛涛井”,因而人们常到楼上怀古思旧,缅怀薛涛,赵熙集白居易诗题薛涛清婉宝小像:

    独坐黄昏谁作伴?
    怎教红粉不成灰。

然而望江楼上的另一副楹联,不仅概括了薛涛繁华而寂寞的一生,而且把她的诗才与大诗人杜工部——杜甫相提并论,可算是对她寂寞孤魂的一点安慰,联如下:

    古井冷斜阳,问几树批把,何处是校书门巷?
    大江横曲槛,占一楼烟雨,要平分工部草堂。
 

杜秋娘“花开堪折”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首“金缕衣”的诗,词句直白,富含人生哲理,因此久传不衰,至今还常为人吟诵和援用。可谁知道这首小诗竟改变了作者杜秋娘一生的命运,使她获取了一段绚烂多姿的“折花”岁月。

杜秋娘原是间州人,也就是现在的江苏镇江。虽出身微贱,却独禀天地之灵秀,出落得美慧无双,不仅占尽了江南少女的秀媚,而且能歌善舞,甚至还会写诗填词作曲,作为歌妓曾风靡了江南一带。她十五岁时,艳名被镇海节度使李锜风闻,设法以重金买入府中充任歌舞姬。一般的歌舞姬都是学一些现成的歌舞,为主人表演取乐;人小心高的杜秋娘却不甘埋没在李府成群的歌舞姬中,暗自思量,自写自谱了一曲“金缕衣”,在一次李锜的家宴上,声情并茂地演唱了给李锜听。李锜此时已年过半百,却也雄心不减,当他听了杜秋娘唱的一曲“金缕衣”,心中的欲火不禁被煽动起来。在他看来,这小曲充满了挑逗,虽然他已不是“少年时”,但临近暮年,似乎更要抓住美好年华的尾巴,及时享受生命乐趣,这小女子简直太知他的心思了!

顿时,李锜对杜秋娘大为欣赏,当时就决定把她收为侍妾。李锜与杜秋娘成了一对忘年夫妻,但因两人都热情如火,所以春花秋月中,这对老夫少妻,度过了许多甜蜜醉人的时光。

这时唐德宗驾崩,李诵继位为顺宗,顺宗因病体不支,在位仅八个月就禅位给儿子李纯,是为唐宪宗。唐宪宗年轻气盛,一登基就决心扭转国内藩镇割踞的离散形势,因而采取强制手段,试图削减节度使的权利。身为节度使的李锜为之大为不满,依仗手中的兵力,举兵反叛朝廷,在朝廷大军的镇压下,叛乱很快平息,李锜也在战乱中被杀。杜秋娘作为罪臣家眷被送入后宫为奴,依据她的专长,让她仍旧充当歌舞姬。有心的秋娘趁着为唐宪宗表演的机会,再一次卖力地表演了“金缕衣”。唐宪宗李纯这时倒正是青春“少年时”,曲中那种热烈的情绪深深感染了他。再看那演唱的女子明艳而雅洁,气韵在众佳丽中独高一格,不禁为之心动;况且此曲还是由她亲自创作,才情也不一般。不久,杜秋娘被封为秋妃。

作了秋妃的杜秋娘深受宪宗宠爱,她的一笑一言,一举一动,都别有风韵,令年轻的宪宗为之沉醉。春暖花开时,他们双双徜徉于山媚水涯;秋月皎洁时,又对对泛舟高歌于太液池中;午窗人寂时,共同调教鹦鹉学念宫诗;冷雨凄凄的夜晚,同坐灯下对奕直至夜半。期间情深意挚,颇似当年杨贵妃与唐玄宗的翻版。然而,比起纵情放荡的杨贵妃,杜秋娘又高一筹,她不仅与宪宗同享人间欢乐,而且还不著痕迹参与了一些军国大事,用她的慧心和才智,为皇夫分忧解劳。

唐宪宗执政之初,由于锋芒凌利,对藩镇采取强压手段,引起藩镇纷纷的不满。后来番邦犬戎侵犯大唐边境,宪宗对藩镇施以宽柔政策,不但抵御了外侮,而且取得了本土的安定,使唐室得到中兴。宪宗之所以能及时转变态度,除了大臣的建议外,重要的还是靠秋娘枕边风的吹拂,她以一颗女性的柔爱之心,感化着锋芒毕露的唐宪宗。

国家太平后,手下有大臣劝谏唐宪宗用严刑厉法治理天下,以防再度动乱,这建议颇合宪宗的性格;但秋娘闻言则说:“王者之政,尚德不尚刑,岂可舍成康文景,而效秦始皇父子?”见识深远,入情入理,让唐宪宗不能不信服,也就依了她的意见,以德政治天下。

秋娘在唐宪宗身边,似乎既是爱妃、玩伴,又是机要秘书,几乎占居了宪宗的整个身心,使宪宗对其他佳丽无以复顾。当国家逐渐平定昌盛之后,宰相李吉甫曾好意劝唐宪宗可再选天下美女充实后宫,他说:“天下已平,陛下宜为乐。”唐宪宗此时还不到三十岁,而宪宗则自得地说“我有一秋妃足矣!李元膺有‘十忆诗’,历述佳人的行、坐、饮、歌、书、博、颦、笑、眠、妆之美态,今在秋妃身上—一可见,我还求什么?”李元膺的“十忆诗”是这样的:

    其一:
    瘦损腰肢出洞房,花枝拂地领巾长;
    裙边遮定双鸳小,只有金莲步步香。

    其二:
    椅上藤花撩面平,绣裙斜罩茜罗轻;
    踏青姊妹频来唤,鸳履弓弓不易行。

    其三:
    绿蚁频摧未厌多,帕罗香软衬金荷;
    从教弄酒春衫涴,别有风流上眼波。

    其四:
    一串红牙碎玉敲,碧云无力驻凌霄;
    也知唱到关情处,缓按余声眼色招。

    其五:
    纤玉参差象管轻,蜀笺小研碧窗明;
    袖纱密掩嗔郎看,学写鸳鸯字未成。

    其六:
    小阁争筹画烛低,锦茵围坐玉相欹;
    娇羞惯被郎君戏,袖掩春葱出注迟。

    其七:
    漫注横波无语处,轻拢小板欲歌时;
    千愁万恨关心曲,却使眉尖学别离。

    其八:
    从来一笑值千金,无事夸多始见心;
    乍问客前犹掩敛,不知已觉两窝深。

    其九:
    怩娇成惘日初长,暂卸轻裙玉簟凉;
    漠漠帐烟笼玉枕,粉肌生汗白莲香。

    其十:
    宫样梳儿金缕犀,钗梁水玉刻蚊螭;
    眉间几许伤心事,不管萧郎只画眉。

秋娘深得唐宪宗的专宠,从这里可见一斑。幸而秋妃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子,虽然拴住了宪宗的心,但并没使他沉溺于享乐而忘却国事,相反的倒是潜移默化地帮着他治国安邦。这种夫唱妇随,同心协力的日子,又岂是一般的“折花”之乐。

不料,元和十五年新春刚过,唐宪宗就不明不白地驾崩于中和殿上,年仅四十三岁,正值年盛体强之时。有人说宪宗是服食长生不死金丹中毒而亡,也有人说是内常侍陈弘志蓄意谋弑,然而当时宦官在朝中势力庞大,也就无人胆敢往下追究了。二十四岁的太子李恒在宦官马潭等人拥戴下嗣位为唐穆宗,改元长庆。

此时,进宫十二年,年已三十开外的杜秋娘,在宫廷中颇有声望,而且朝中重臣也对她相当敬服,所以皇帝的更迭,政治的风暴,并没有影响她的地位,在某些军国大事上,唐穆宗还经常要听取她的意见!

后来,杜秋娘被派为穆宗之子李湊的保母,负责皇子的教养,杜秋娘自己没有孩子,便把一腔慈母之爱倾注到李湊身上。

而唐穆宗李恒是个好色荒淫的皇帝,即位后,很快就沉迷于声色游乐之中,藩镇相继发生叛乱,河朔三镇再度失守,他都不闻不问。已做保母的杜秋娘则在一边冷眼旁观。

长庆四年,不满三十岁的唐穆宗竟又莫名其妙地一命呜呼;年方十五的太子李湛继位为唐敬宗,改元宝历。这位小皇帝童心未泯,性躁贪玩,特别喜欢击毬的游戏和在深夜里捕猎狐狸,天天带着一班宦官伴臣东游西荡,花样百出,还不时地发一顿小皇帝脾气,无缘无故地将身边人痛打一顿,根本谈不上操心国事。

宝历二年腊月冬寒,唐敬宗夜猎回宫后,又与宦官刘克明及击毬将军苏佳明等一伙人在大殿上酣饮。夜深酒醉,唐敬宗入室更衣,殿上灯火忽然被一阵狂风吹灭,待再点亮时,人们发现小小年纪的唐敬宗被弑于内室,这时他还不过是十七岁。

紧接着,枢密使王守澄又与宫内宦官内外相结,保举唐敬宗的弟弟江王李昂入宫,成为唐文宗。因文宗年幼不更人事,朝廷大权实际落在一帮大臣和宦官手中。

这时,李湊已被封为漳王。杜秋娘眼看着李家皇帝一个个被宦官所弑,又一个个在宦官操纵下登基,简直成了宦官手中的玩偶,心中十分不平。于是,在杜秋娘的悉心调教下,漳王李湊养成一副有胆识的个性,并立志要作一个有所作为的君王。眼看时机即将成熟,杜秋娘周密筹划,与朝中宰相宋申锡密切配合,企图一举除掉王守澄的宦官势力,废掉文宗,把李湊推上皇帝宝座。

无奈宦官的耳目众多,虽然杜秋娘的计划十分隐密,仍然被王守澄有所探知。好在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中,自然不便严加处置,结果是李湊贬为庶民,宋申锡则谪为江州司马,而杜秋娘也削籍为民,放归故乡,结束了她这一段绚彩的“折花”岁月。

自古女子的命运多掌握在别人手中,而出身微贱的杜秋娘,却敢于凭着自己的才智向命运挑战,博得了一段辉煌的历程。
 

红红曲断唐宫

元和年间,京城长安已经逐渐摆脱了“安史之乱”的创痛,开始复归繁华升平。市内灯红酒绿的茶楼酒肆中,多了一位引人注目的卖唱姑娘,之所以引人注目,一是因为她的歌艺和容貌,二是因为她与众不同的行踪。

一开始,谁也不知道这位卖唱姑娘姓甚名谁,从何而来,只看到每天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的时侯,她总是独自乘一辆有些陈旧的马车来到长安的繁华街巷,身着一袭大红色衣裙,怀抱一只相当名贵的琵琶,不声不响地走入早已预定好的酒肆或茶楼,坐到给她留好的座位上,然后低头调弦,开始自弹自唱。当时一般在酒楼中卖唱的歌妓多不具备很好的歌唱素养,常是凭着一点青春姿色与客人戏狎调笑,以换取些赏钱;而酒楼里的客人大多也不在乎在这种场合下听到好歌好曲,只求热闹而已。然而,这位新入道的卖唱姑娘却独树一帜,从不与客人交谈,更不用说调笑;却凭着绝色的歌喉和唱技,赢得客人们的欢心。人们不知道她的底细,因常见她穿着红衣红裙,就都用“红红”称呼她,慢慢地,“红红”就成了她在酒楼中的艺名。

红红的唱腔和琵琶演技都具有高超的水准,足以显示出是受过良好专业训练的人。她所唱的词也高雅不俗,一曲“大珠小珠落玉盘”不知让多少人为之垂泪。如此奇特的卖唱女,引起了不少风流公子的关注和好奇,常有人天天追随着她出入茶楼酒肆,听她演唱,为她捧场。而红红对这一切仿佛都视而不见,她总唱完就走,谁都不瞧,明明是卖唱乞钱,但却落落大方,从无乞怜献媚之态,也不多行素赏。这种气质,只有惯见世面的大家闺秀才具备,可她为何又落到抛头卖唱的地步。

在她的追随者中,最痴迷的莫过于落第进士韦青了。韦青是长安城中的世家子弟,六十年前,韦家曾是京城的豪门巨族,在朝中掌大权任重职的人不计其数;如今时移物换,帝王将相有如走马观花,显赫一时的韦家日渐失势;到了韦青,已无世袭官爵可享,自己试图通过科举考试而取仕,无奈会试名落孙山,因而心绪极为低落。幸而韦家尚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说失势,财力和气派仍不逊色,因而失意的韦青,每日里浪迹茶楼酒肆、歌馆舞榭。借声色酒香消愁。自从偶然听到红红唱的一曲“大珠小珠落玉盘”,他顿生“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因而对她念念不忘,天天想方设法打听到红红演唱的场子,一场不漏地追着听她的演唱。本来韦奇就十分爱好音律,对红红歌唱的韵昧和弹奏技巧,甚能心领神会,因而更加为她着迷。

虽然韦青天天跟着红红捧场,可红红每次演唱总是正襟危坐,目不旁视,根本不曾注意到他的存在。于是韦青为了引起佳人的注目,每次都破格地给很多赏钱,但红红也只是淡淡颌首领谢,似乎并没放在心上。心中热情如焚的韦青再也按捺不住了,也不顾自己名门公子、文雅书生的身份,在一次红红唱完歌,起身准备离去时,韦青在酒楼门口拦住了她,低声下气地对她说:“姑娘的唱腔和琵琶着实高绝,小生韦青为之倾倒,可否让小生送姑娘回家?”红红见有人拦住去路,脸露不悦;但见那人容貌端正,出语谦雅,也就不便发作,只是瞪了一眼,便侧身走了过去,出门乘上自家的马车离开了。这里留下韦青讨了个没趣,还觉自己言行冒失,搪突了佳人。

然而,碰了一次钉子的韦青并不就此灰心,他仍然天天去听红红的歌唱,日子一久,红红自然也就对他留了意,时不时对他轻轻投来一瞥,把个痴情的韦青看得脸红心跳。

韦青总觉得让红红在酒楼给那些粗俗的客人唱歌助兴,实在是对她的埋没和亵渎,于是又设法与她搭话,提议把她请到一些当时文人雅士聚会的地方演唱。红红卖唱酒楼,也是出于无奈,能跻身那种高雅的场合献艺,自然是她梦寐以求的,因而答应了韦青的好意。

走进高层交际圈,红红凭着自己的实力又是一鸣惊人,知名度大长,再经过那些文人雅士的褒奖宣扬,不多久,红红的名字就传遍了长安城。于是,红红成了当时许多豪门贵族的座上客,凡是隆重一点的宴会,人们总忘不了召来红红演唱助兴,就连当时名满天下的高官兼诗人刘禹锡、元稹之流,也以一听红红的歌唱为乐。

出了名的红红对于曾提携自己的韦青当然是感激不已,常常对他另眼相待。但此时红极一时的红红已成为长安城中公子王孙争相追逐的对象,与之相比,落难公子韦青反而显得黯然失色,因而他倒是有些自卑而傍徨了。

其实,红红决不是那种趋权逐势的女人,自己的演技能得到上层人物的欣赏,对她来说当然是一种荣幸,但她并不想借此取悦权贵,作攀龙附凤之辈。在她心中已慢慢有了韦青的位置,这个落难公子落寞的神情,以及他对自己音律的妙解,让红红对他难以忘怀,只是碍于少女的羞涩,不便向韦青表露。

就在这时,朝中唐宪宗暴崩,太子李恒继位而为唐穆宗,任用了元稹为宰相。元稹作为诗人堪能享誉古今,然而为官却少廉寡德,作了宰相后,不务辅君治国,却专事钻营结党,饱己私欲。元稹还是个涉情猎艳的高手。作宰相前,就对红透京城半边天的红红存攫取之念,如今位高权重,更是决心把红红收到自家府第,供自己专享其乐。

元稹有意纳红红入府的风声传到了红红的耳中,她对这位多才少德的宰相心中早已厌恶,骤然听到了这个消息,感到自己将被逼上绝路,努力镇静下来,思索再三,毅然决定抹开羞涩,去向韦青表明心曲,只要韦青同意,自己就可以勉强躲进一个避风港。正暗伤形秽的韦青,猛然得到佳人的垂青,自然是喜出望外,岂有不接纳之理,又哪里顾得上宰相的不悦。于是,红红就在光芒四射的顶峰时期,骤然脱下歌衫,告别欢场,下嫁韦青,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妻。元稹闻讯恼羞成怒,却因找不着任何责罚他们的理由,加上碍于韦家在京城的余威,也就只好忍下这口气了。

从此,红红在长安的灯红酒绿中绝了踪迹,日日陪伴着丈夫低唱浅酌,度曲弹筝,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悠游岁月。然而,长安市上的人们并没有忘记风格独具的歌女红红,许多后起之秀,都模仿起红红的穿着打扮,学习红红的唱腔;但真正了解红红演技的人看了都觉得形似而神非,人们还是由衷地怀念着红红。

信任奸佞,沉溺酒色的唐穆宗,在位不到四年就不明不白地崩逝了,由年仅十五岁的太子李湛嗣位为唐敬宗。唐敬宗正值贪欢好乐的年纪,不但嗜好击球、手搏,也醉心于声色之娱。他当皇帝之前就曾听说过长安市上有一位色艺双绝的红歌女红红,可惜那时年纪小,无缘一睹芳容,领略她的风韵;此番大权在握,想要召来一乐,却又听说她已退出欢场,嫁人为妻了,不免有些遗憾。

敬宗身边的那帮奸佞之徒,为了取悦于他,怂恿道:“陛下为万乘之尊,何事不可兴至而为,红红虽已隐退数年,但只要陛下高兴,我等可为陛下把她召进宫来,专为陛下献唱呢!”

于是,内侍奉旨前来宣召红红入宫献唱。红红虽然已退出欢场,名花有主,但既然是皇帝下旨,实在无法抗拒;而且,红红对歌唱的兴趣一直未减,在她的潜意识中,也希望有更多的人能欣赏她的歌声,更何况是贵为至尊的皇帝呢。于是她梳洗打扮一番,随内侍进了皇宫。

教坊乐师为红红伴奏,梨园弟子在一旁摒息聆听,红红一曲接着一曲地为小皇帝引吭高歌,把唐敬宗听得看得心神俱醉,频频击节称赏,直到黄昏时分,才厚加赏赐,命人将红红送回韦家。

红红随内侍走后的一天里,韦奇在家中坐立不安,神不守舍,红红此去,倘若被留在宫中,自己定会一辈子也见不着了,那真是呼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了。幸而,上灯以后,红红竟然翩翩归来,丝毫无损。韦青抱住她看了好半天,才算放下心来。

刚刚定下心来,谁料三天后皇命又至,红红再次被内侍带进宫去。原来小皇帝敬宗听了红红的歌后,只说“余音绕梁,三日不散”,而红红走后,他总是念念不忘,问左右:“可否再将红红接进宫来?”左右赶紧拍马屁道:“有何不可?即使把她常留宫中,也是她的造化啊!”

韦青深感这样紧锣密鼓的宣召一定不是什么好兆头,因此他心中盘算着,只等这次红红回府后,就带着她迁居到偏远的地方去,为了安心地拥有伊人,看来就要舍弃繁华!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红红此番入宫,竟然被小皇帝留了下来,烛影摇红之中,唐敬宗醉眼惺忪地望着剧演唱完毕、面带红晕的红红,不禁心荡神移,给她赐名“曲娘”,乘酒劲一把把她揽入怀中,疯狂地抱入殿后暖阁,由爱她的歌声,进展到了占有她的身体。红红一个弱女子哪里还有反抗的能力,她只能闭着眼,咬着牙任小皇帝摆布。

从此,红红就被强留在宫中,给敬宗弹唱取乐,又供敬宗欺压玩弄,一切都由不得她,也没有任何道理可说。心身疲惫的红红本想寻机一死了之,可一想到宫外深爱着的丈夫或许正日夜等她回家,便又不忍心永绝重见之由,于是带着一丝丝希望,忍辱活在宫中。

红红在宫中并没得到什么名份封号,唐敬宗叫她“曲娘”,只是把她当成情人,甚至是妓女,兴之所致地玩弄一番而已。不到两年,这个性情怪僻的小皇帝被人弑杀在官中,由江王李昂入主中宫,是为文宗。

李昂似乎比他前代的皇帝要清正有为,他即位后,倡导去奢从俭,励精图治。无端困在后宫的曲娘红红满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出头之日,急忙寻机向文宗请求释放出宫。不料文宗虽不象穆宗、敬宗那样荒淫无度,却对红红回肠荡气的歌声欣赏不已,加上后宫太皇太后也喜欢红红的演唱,因此文宗没有允准红红离宫回家。

红红因为自己高超的歌技而失去了自由,虽然她成了皇宫中最出色的歌伎,但心绪始终沉郁不舒。她试着与丈夫韦青取得连络,然而宫墙高坚,无法相通,而出宫的可能性几乎是零。红红的希望渐渐灭绝了,于是把所有的悲愤都发泄到业已害己的歌唱上,她拼命地唱了又唱,直至声嘶力竭,病倒床榻,病中她依然用沙哑的嗓子,不顾一切地歌唱,并强撑着病体,应召到皇帝的宴会上表演,她在那里连连高歌,终于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伴着不绝的歌唱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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