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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勒《第四交响曲》的精神内涵马勒 (1860 — 1911 ,奥地利作曲家 ) 的一生就像一部规模宏伟的交响哲学史诗,他的每一首交响曲都是这部史诗的不同篇章。如果为这部史诗取一个总名,它该称为“灵魂放逐史”或“精神流浪史”。在现实世界中,马勒没有他真正可归属和认同的故乡;在上帝的国度中,又不是他真正可安身立命之处。于是他只有不断地追寻,而他所创作的乐曲,也就一一记录下这些心灵飘泊的过程。

《 G 大调第四交响曲》,正好是他第一阶段流浪史的一个暂时的休息站。在这首交响曲中,马勒透过儿童天真无邪的想像,描绘出天堂的美好生活。然而马勒不是莫扎特,他没有莫扎特的赤子之心,当然无法以童稚率直的心情去享受天堂生活,因此乐曲中仍夹杂着死亡的恐惧与莫名的哀愁。

《第四交响曲》虽然是马勒交响乐作品中编制最小、结构最简单的一首,但在马勒深邃而浩翰的心灵大海中,仍然沉浮着无尽的乐思。

著名的马勒学者埃根·加登堡将马勒的第二、第三、第四这三首交响曲称为“魔号三部曲”,主要是因为这三首交响曲的歌词和主题旋律,部分是取材自“儿童魔号”民歌集。所以在探索《第四交响曲》的创作背景之前,首先要知道它的来源。

民歌集《儿童魔号》主要是普鲁士贵族艾克姆·冯阿宁和游吟诗人克莱门斯·布伦塔诺两人编辑出版的。由于他们都热爱传统的德国民谣,于是到乡间探访,由农夫、牧人和游吟诗人历代口传的记录中,搜集到 500 首以上的歌曲,并在 1806 年至 1808 年间分成 3 集出版。

《儿童魔号》民歌集所描述的内容有中世纪的传说、三十年战争 (1618 ~ 1648) 和七年战争 (1756 ~ 1763) 中残酷、神怪和讽刺性的反映。歌曲中的主角不是在地狱里受罪的人,就是被神放逐的人,以及饥饿难耐的人和等待被枪决的人。其中对欲望、爱情、离别、黑夜、死亡、天国的描述,都使马勒激动不已。正如马勒的学生、德国指挥家和钢琴家布鲁诺·瓦尔特所说:“当马勒读到《儿童魔号》的时候,他仿佛找到了自己的根。”

于是从 1892 年起,马勒在《儿童魔号》的 500 多首民歌中,选出了 25 首谱成音乐。《第四交响曲》终乐章的《天国生活》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严格地说,《第四交响曲》的终乐章是早在 1892 年便已经完成了。当 1895 年,马勒在接近完成《第三交响曲》时,曾经考虑要将《天国生活》这首歌曲作为《第三交响曲》的终乐章,但是《第三交响曲》已有 6 个乐章,如果再增加篇幅,似乎太冗长。经过几番考虑,最后终于放弃。但却可以由当时他所用的标题:“小孩子所告诉我的”,掌握到《第四交响曲》的主要乐思。

1899 年夏天马勒在奥地利南部麦尔尼格度假。他原来因为工作压力过大,产生了精神焦躁的毛病,内心急着想创作《第四交响曲》,但是心情却一直无法平静下来。所以在这一年夏天,他的创作进度缓慢,几乎没有什么具体的成果。当度假结束,他不得不赶回维也纳歌剧院工作。到了 1900 年夏天,马勒回到麦尔尼格的别墅,重新思考《第四交响曲》的创作。这时他乐思泉涌,下笔如神。在 8 月 6 日完成了整首交响曲的创作。据马勒自称,其实他的潜意识已经辛勤创作了整整一年,到了假期不过是将脑中所存放的旋律谱写出来而已。如果此言不假,那么《第四交响曲》的这些优美的旋律,原是马勒隐晦深邃的心湖中所流泻出来的泉水。如果《第三交响曲》所展现的是大自然生命的宏观,那么这首短小玲珑的《第四交响曲》,就是对天国的向往和对大地的质疑。

马勒学者保罗·贝克认为,马勒的《第四交响曲》是在描述“超升至极乐净土的旅途”,在这首乐曲之中,死亡则是以友善的面貌引领人们由现在走入他的音乐天国。为了更进一步分析《第四交响曲》在描述天国旅途之中的精神转变,下面介绍这首交响曲各乐章的主要内容。

第一乐章——返回童真

在第一乐章的开头,马勒以雪橇铃声伴随着长笛,描绘出天真烂漫的童年画页,这和前两首交响曲以宏伟的前奏展开,简直是背道而驰。所以有人说:“马勒大概是用《第四交响曲》,来对过去投以不屑一顾的一瞥”。表面宏伟的音响建构,固然慑人心魄,但是并不能让人在精神上更接近天国的宁静。“走向天国,必须返回童真 ! ”这是马勒在《第四交响曲》一开头,明确向世人的宣告。

其实马勒这种精神超升的乐思,也可以说是来自德国哲学家尼采。尼采在《查拉杜斯图拉如说是》第一卷中,以“骆驼、狮子和婴儿”象征“精神三变”,人经过精神孤独的煎熬 ( 骆驼 ) 和担当一切的奋斗 ( 狮子 ) ,最后必须返回婴儿般的纯真状态,才能超越一切病痛、孤独、苦恼及人间悲剧,创造精神自由的国度。所以马勒的天国之旅,也由嘲笑凡尘,返回童真开始。

瑞士音乐家威廉·里特听了马勒《第四交响曲》以后,对他横加指责。他说:“马勒只是在寺庙变戏法,在教堂玩马戏,用他那犹太式的尼采精神亵渎基督。”显然,并非所有人能接受马勒这种缺乏虔敬态度,甚至带有一些嘲讽意味的童话式天国理念。

当雪橇铃声犹在耳际,第一小提琴奏出一个非常愉悦而又相当忧郁的第一主题。这明白显示,童话式的心境并非真正的童心,而是久经风霜的成人对童年的回忆和向往。更明确地说,这就像一个饱受尘世挫折煎熬的人,在精神上产生的退化和逃避。由大提琴所奏出的第二主题,同样的安适愉悦,算是对第一主题的对答。

发展部随着序奏的铃声开始,由长笛主奏,低音提琴拨弦,展现出天国景象的旋律。这个旋律的发展,却被铜管所吹出的信号曲所接替而达到高潮。当然可以想像的是,那正是马勒从小在伊格劳军营旁耳濡目染的深刻印象。

马勒本人曾想为第一乐章加上“世界是永恒的现在的标题。“使时间驻留在快乐的童真之中才有永恒”,这是马勒在这个乐章中所要表达的哲学理念。

第二乐章——死亡的舞蹈

由尘世走向天国,必须要通过死亡的界线。所以马勒在第二乐章,安排了一场欢愉戏谑的死亡之舞。马勒起先给这个乐章所加上的标题是:“老友海恩的奏乐”。“老友海恩”是德国人对死亡的昵称,所以这个标题也可以理解为“与死亡共舞”。

第二乐章是以自由的轮旋曲形式写成,其旋律和节奏也像是一首《连德勒舞曲》。《连德勒舞曲》原是流行在 19 世纪初的一种奥地利乡村舞曲,曲子通常每一小节是三拍,所以与华尔兹舞曲的节奏类似。这是马勒在他的交响曲中常用的一种舞曲形式。

这个乐章由法国号和木管的跳跃拉开序幕,随即以小提琴独奏代表死神的化身。独奏小提琴的四根弦全都调高一个全音,所以产生神秘怪异的效果。这种效果与法国作曲家圣桑在交响诗《骷髅之舞》中的技法颇为类似。

马勒本人曾对这个乐章的内容作过如下说明:

“使我惊奇的是,我清楚地感觉到我已经进入一个全然不同的王国。好像在睡梦中,一个人想像着自己在天堂的百花芬芳的花园中漫步,而突然间这一切变成了一场恶梦,我发现自己处身于恐怖的地狱之中。像这样神秘而可怖世界的印迹,在我的作品中常可见到。但这一次是一个神秘而恐怖的森林,就是它迫使我把它编织入我的作品之中……。”

所以在这个乐章中由弦乐、法国号所构成的温柔旋律,象征美丽的花园;但小提琴不断以拨奏和弓木奏法代表死神穿梭其间。正如音乐评论家理查德·奥斯本所说:“马勒的乐思弥漫覆盖着死亡的气氛,就像头骨上的皮肤一般。”事实上,在《连德勒舞曲》的节奏上,宁静柔美的天国幻影和诡异戏谑的死神舞蹈,构成一幅不太和谐的奇异画面。

第三乐章——超升天国

马勒在这个乐章所附加的解释是“平静的”,而这个乐章的幽静深邃与清澈纯美,则是自巴赫以来罕见的杰作,连马勒自己也认为这是自己的作品之中最成功的一个乐章。

这个乐章一开始就是一个弦乐合奏的柔美主题,接着是双簧管和小提琴所奏出的 e 小调副主题,所以这个乐章可说是上述两个主题交叉反复的变奏曲形式。

这个乐章的末段,由上述两个主题的交错变奏,逐渐形成一个号角齐鸣的高潮,丰厚而壮丽的音响,令人联想到大教堂壁画的天国景象。然而在短暂的瞬间之后,音乐又突然回复平静,令人觉得刚才的天国景象不过是昙花一现般的虚幻。升天究竟是不是幻影呢 ? 马勒在第四乐章中,作了一个十分肯定的答复。

第四乐章——天国生活

第四乐章主要是一首女高音的独唱曲,歌词内容是采用《儿童魔号》,不过原诗的名称是《天国充满了小提琴》。马勒为了使标题能更符合全曲的精神,而改名为《天国生活》。

这个乐章有五段歌词,从头到尾都洋溢着欢乐、祥和而远离尘世的幻想气氛,但第二段歌词的内容却与整个乐章中极不协调。在这段歌词中,音乐也显得紧张和有些悲哀。是否天国之中也并非自由自在 ? 是否天国之中仍是喜乐与悲惨并存 ? 这是马勒《第四交响曲》终乐章的天国观,所留给人们思索的疑团。

创作灵感来自《儿童魔号》的马勒《第四交响曲》,其终乐章的女高音独唱部分,作于 1892 年。前面三个乐章则在 1899 年和 1900 年的夏天陆续完成。《第四交响曲》于 1901 年 11 月 25 日在德国慕尼黑首演,由马勒亲自指挥。(转自张颂钢琴调律师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