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 失控1900:庚子国变的最终真相

四、大灾荒过后的游民社会

华北平原(特别是直隶-鲁西北地区)的土壤多由河淤地和风移黄土组成,降雨量少,五六月份经常出现干旱,这里夏季炎热而冬天严寒多风。由于气候和土质原因,这里主要种植小麦、玉米、高粱、大豆、花生、甘薯、糜谷、棉花等作物。和山东沿海地区有着丰富而稳定的降雨不同的是,鲁西北及往北一带基本上是靠天吃饭,但老天似乎并不友善,因为降雨过多或过少都会引起洪涝或者干旱的灾害。这一地区人口稠密,农业是这里维持生计的主要途径,当地的手工业和商业都不发达,生存环境极为脆弱。

黄河改道后,当地的生态环境更是进一步恶化。光绪初年,从1876年到1879年的连续四年间,华北的山东、直隶、河南、山西和陕西五省发生了近代史上最严重的大旱灾。这次大旱还波及苏北、皖北及甘肃等地,死亡人数高达1000多万,其时间之长、地区之广、饥民之众、死亡人数之多,历史上为之罕见。这次大旱,当时被称为“丁戊奇荒”(因灾情最严重的1877年和1878年按旧历天干地支纪年法分属丁丑、戊寅年,故取前两字)。

在“丁戊奇荒”中,山东旱情发生最早,受灾也极为严重。在当时的记载中,“道殣相望”、“赤地千里”、“草木皆枯”的惨状令人怵目惊心,灾区几成人间地狱。据当时《申报》报道,青州府除1875年8月以前有几处得雨外,此后再无一处有雨,由此小麦难以播种,农田失收,进而导致粮食短缺,粮价上涨,百姓无以为生,只能外出逃生。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山东境内淫雨连绵,水量激增,当年8月(旧历六月下旬),黄河在历城南岸的杨史道口等处决口。据当时奉旨查看山东赈务的溥良在奏报中这样描述道:“大河以北、济阳以东所有灾区,皆上年六月下旬、七月初旬济阳桑家渡及东阿高王庄决口为之”; “大河以南、章丘以东所有灾区,皆六月下旬历城杨史道口决口为之。其水挟小清河而行,纵横泛滥。各州县平地水深四五尺至丈余不等,广自十余里至七八十里不等,长自二十余里至七八十里不等。且溜势甚猛,涸退又迟,即地势稍高之处,禾稼皆漂没一空,庐舍亦坍塌殆尽,其民有淹毙者,有疫毙者,有饿毙者,有陷入淤泥而毙者。其幸而未毙者,则自秋徂冬,绵历数月,大都先淘柳叶以杂糠核而食,继采麦苗屑棉子以杂糠核而食。且立春前后,田野犹多冰凌,春麦犹未能补种。即东风解冻,可以补种春麦,而麦种亦复难得,麦秋仍无可望。父老每一言及,辄为泪下。此等苦状,以齐东、高苑、博兴为多,齐东一县又与各县灾区四面毗连,其民尤为困敝”(21)。

当时的《茌平县志》也这样记载了这场大洪水:“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黄河漫溢,漂没田庐、人畜,流亡不可胜计……六月二十四日,黄河漫溢于东阿香山之南,茌平适当其冲……庐室财产漂没殆尽,人多巢居”。从“巢居”二字,可以想象当时的洪灾有多可怕。(22)

祸不单行的是,在1898年的大水之后,北方各省的自然灾害突然一反以涝为主的态势,随后又普遍发生了严重的连续干旱。据史料记载,山东在1899年有平原、寿张、济宁等14县遭受旱灾,1900年又有临清、高唐、茌平、寿张等27县发生旱灾。而当时直隶的行情则是“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春天至冬,未得下雨,汗(旱),春麦未种,……直隶三省未下透雨”。(23)在顺义、柏乡等县的县志中,都有“春夏大旱”,“十室九空”,“晚禾尽萎,大饥”的记载,可谓是“畿辅荒旱,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其可谓是灾害旷日持久,民心哀怨浮动,如此悲惨情景,读之催人泪下。

除了以上几个最为严重的灾荒外,黄河中下游为主的华北地区在黄河改道后的几十年中也灾害连连。历次大灾,由于灾情严重,地区广泛,饥民动辄几十万或上百万,这些人或成饿殍,或四出逃荒乞食,每每形成数量庞大的流民群体。在这个意义上说,晚清华北社会的游民现象和那种不离乡土、故土难迁的传统农民已有较大的区别。

陈振江先生在《华北游民社会与义和团运动》一文中曾提出,当时华北游民的名目大体上有:散兵游勇、乞丐、和尚、道士、、算命的、卖艺的、耍把戏的、巫婆、神汉、术士、讼棍、娼妓、商贩、车夫、船工、苦力等等不下数十种,为数极多。(24)

在家园被毁后,流民们往往选择流往附近的大城市,如北京、天津、济南、开封乃至南下到扬州、苏州、常州等江南地区乞讨就食。据《近代中国灾荒纪年》中记载,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的那场大水中,灾民们“全活无术,纷纷逃亡,仅流入河南开封者已近6万人”。(25)这一部分人,大都会因灾情缓解而重返故里,重建家园,但也有部分本就是没有土地或土地甚少的农民、或者有门技术的手工业者,他们可能会留在乞食的城市充当苦力或靠手艺谋生。不可忽视的是,由于天灾频频,许多返回家园重操旧业的游民,往往会因为下一次灾荒而再次成为游民并前往曾经乞食的城市。由此,游民在部分华北地区不仅是一种生存方式,而且已经成为一种当地的文化。

由于清廷对东北的放开,很多在家乡呆不下去的灾民也会选择出关逃荒,这也就是近代史上的“闯关东”。“闯关东”是一种社会历史移民现象,因满人入关后为了私己之利并颁布禁关令,从顺治开始便修建千余公里的“柳条边”(篱笆墙),严禁汉人进入满洲“龙兴之地”垦殖。鸦片战争后,清廷对边疆控制日益削弱,加之沙俄不断侵蚀黑龙江边境,华北地区又发生连续的灾害,后来清廷也就开禁放垦,也算是给了受灾流民一条生路。据记载,在光绪十六年(1888年),直隶便有“饥民千百成群遮道乞食者,有丁壮出关谋生而老幼去乡四出”,其中“闯关东”又以山东和直隶的农民居多。(26)

毫无疑问,灾荒也同样会导致胆大的流民结伙抢掠,甚至聚众起事,这在历史上屡见不鲜。由于流民太多,政府与社会的赈济又不到位,流民们为了生存,发生抢掠之事也是在所难免,由此也造成了严重的社会混乱。譬如直隶遵化一带的饥民,“其凶悍者结伙成群,专抢囤积,名曰‘分粮’,而明火抢劫之案层见迭出”。(27)事实上,后来山东、直隶义和拳民向京津进军,其中就不乏被水旱灾荒所迫的灾民。近代以来,华北屡遭战火蹂躏;而在战争结束后,兵勇多被就地遣散,这些散兵游勇受过军事训练,见多识广,因而极易充当游民的组织者和首领,并在聚众起事及后来的反洋教斗争中大显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