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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 怀 欧阳修
   节物岂不好,秋怀何黯然。
  西风酒旗市,细雨菊花天。
  感事悲双鬓,包羞食万钱。
  鹿车何日驾?归去颍东田。
  
   论:我前些日子很是发了一番宏愿,要把陈寅恪先生的书全部都读一遍,然而天生就没甚毅力,是以囫囵吞枣的读过几页后,就分心去年终奖和吊膀子之类的事宜了,陈先生是史学大家,这个“大家”和今天的“大家”有些不同,皮日休的的《鹿门隐书》里说:“古之置吏也,将以逐盗,今之置吏也,将以为盗”,表达的就是古今不相同的意思。无论如何,我读陈先生书时却发现一个比较有趣的问题,陈先生一代宗师,涉猎很广,从魏晋南北朝开始到明清都有经典的论著,唯独对宋朝连一篇论文都没有,但他对宋朝的评价之高,是历来广为人知的,象他说的:“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后渐衰微,终必复振。”(陈寅恪《金明馆从稿二编》245页)研究苏轼的大家王水照先生解读陈先生这句话为:“陈先生明确指出,一、赵宋文化乃华夏民族文化发展之最高成果,处于无可置疑的顶峰位置,二、赵宋文化是我国文化发展的指南,我国民族文化之更新,必将走上“宋代学术之复兴,或新宋学之建立”的道路。(王水照《王水照自选集》259页)“。宋代文化的形成,欧阳修在仁宗嘉佑二年权知贡举(就是主考官)事件,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也是赵宋文化的第一个高潮。
  
   宋初的文风“太学体”非常流行,“太学体”的开创者是和“西昆体”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好汉石介先生,石先生先是在国子监当讲师,后来又在太学里当教授,他为了对抗昆体文章,就搞出了一个文风险怪、干涩的太学体,欧阳修虽然和石先生有交情,但一直不满这种文体,当时太学里有个高材生叫刘几,是写太学体的高高手,嘉佑二年,他参加公务员考试,欧阳修正好是主考官之一,他看到一篇文章中写道“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拿起红笔就说:“这肯定是刘几。”遂在句后继写道“秀才剌,试官刷”。然后拿红笔从文章的开始抹起,一直抹成万里江山一片红,便为这个抹法取名叫“红勒锦”,再在文章上写两个大字“纰缪”做成大字报贴在贡院大墙上,后来这篇文章果然是刘几先生的,欧阳修搞搞震之后,还嫌不过瘾,干脆把这次考试凡是是写太学体文章的考生一律刷之,刷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沈括《梦溪笔谈》卷9),第二天,欧公去赶早班,就见黑压压的一批人考生拦在街口,欧公见不是头,忙准备打倒回府,考生门一涌而上堵住出路,围着欧公破口大骂,有人骂:“你的妈妈的,你给我记着。”有人骂:“你的妈妈的,你是不是搞了性交易呀?!”有人骂:“你的妈妈的,你这个老夯货,你肯定是收了眉山苏家兄弟的贿赂,要不就是收了曾巩这小油头的礼金,反正老子我不要活了!”在街上巡逻的交警叔叔们闻讯,飞速赶来制止,好说歹说才把欧阳修拖回了家中,考生们就围在欧公府周围静坐,扬言要自焚,并写了《祭欧阳修文》折成纸飞机扔到欧公家里。(续资治通鉴长编 卷185)然而无论考生们怎么闹也不起作用,他们也许根本就未曾开动一下自己那可爱的小脑瓜儿,因为如果没有朝廷和另外几位主考官的支持,欧阳修怎么会这么强势,这么坚决呢。这一次利用科举考试而成功改变宋代文风,欧阳修的这种敢于任事和坚忍不拔的精神是非常关键的,这次事件不仅是改革宋代的文风,更是奠定了宋代文化发展的导向。
  
   此诗是欧阳修对于自己为官的一个表达,他觉得自己拿着高薪却对国家的贡献很小,转而想到归隐的意思,此诗是不是说真心话且不去管它,当中有好句却是一定要说一说的,秋怀诗大抵有两类,一类是高兴的,一类是不高兴的,高兴的大抵是五谷丰登,万物收获之喜,既可以喝酒唱卡拉OK,还可以喝酒猜拳,宋祁的“秋晚佳晨重物华,高台复帐驻鸣笳”可算一个例子,不高兴的大抵是离家万里,佳节怀人,既是远在异乡为客,又是登高望远怀思,黄庭坚的“翻手覆手不可期,一死一生交道绝”也是其中的佳作,欧阳修此事却是抒发忧国之情,诗的首联用一个反问句,加强自己喜爱“节物”而却又“黯然”的矛盾,颔联却不给出矛盾的答案,而是拓展“节物”的细节描写,酒旗在西风中摇展,菊花在细雨中绽开,这一联是名句,十个字中没用一个系词,是纯白描的手法。《雪浪斋日记》中云:“或疑六一诗,以为未尽妙,以质于子和。子和曰:‘六一诗只欲平易耳。如西风酒旗市,细雨菊花天,岂不佳?”有的人认为这句不仅写出典型的秋日佳趣,不仅有老杜“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那样的自然美景,也有张籍“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那样的市井侧影。颈联才给出答案,首联问句,颔联展开意思为铺垫,颈联再回答,这便是一种流转的手法,答案也说得非常模糊,只是因为“感事”,至于感什么事并没有说出,欧阳修认为自己无补于国事而享受这种高薪是一种耻辱,尾联就是因为欧公认为与其让这种耻辱折磨自己,倒还不如回乡归隐算了,鹿车是佛家用语,这里指代为归隐。欧公的这种思想的高度我是万万难以达到,我就时常幻想能有一份可以光拿钱不干活的工作。台湾的RAP歌手MC hotdog在接受采访时说:“你要嘲讽别人,就必然要进行自嘲,这是最重要的,知道自己有什么不好,真实地唱出来,才有资格骂别人。”我觉得说得非常有道理,虽然我不常嘲讽别人。
  
   从这首诗,也可以品出宋代文化的一个缩影,就是儒、释、道三家文化融合交集的一种现象,佛教东渐我国之时,都还是小乘的经典,后来鸠摩罗什翻译大乘经典后,在我国的佛教就开始有了各自占山为王的情况,禅宗的五祖弘忍座下两大弟子神秀和慧能互相PK就是门户之见的典型,到了北宋,开始逐渐和儒、道二家融合,各派的界限也渐渐的消失,比如天台宗的和尚智圆,他就自号“中庸子”,他还四处宣扬周公、孔子、孟子、韩愈的道统,欧公忧于国事,这是典型的儒家学派的作用,然而又说到了佛家的鹿车,最后还有要超然物外的道家意思,虽然都比较肤浅,只是提及了皮毛的东西,但无疑是三家文化逐渐相互交融吸取,从而最后形成了理学的一种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