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

**************************************************************************************
  
  九日和韩魏公 苏洵
  晚岁登门最不才,萧萧华发映金罍。
  不堪丞相延东阁,闲伴诸儒老曲台。
  佳节久从愁里过,壮心偶傍醉中来。
  暮归冲雨寒无睡,自把新诗百遍开。
  
   论:孩提时,我的外公曾晃动着他那银白的头,唱歌一般的吟着诗词给我发蒙,自然,《三字经》也是吟过的,其中有一句“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读书籍。”讲的是苏洵中年才发奋读书的故事,可惜当时的我几乎是没怎么懂,倒是另一句“苟不教,性乃迁”让我印象很是深刻,因为不识的字的原由,我便就认作了“狗不叫”,看着当时的外公吟哦着句子,身子无限的朝后拗过去,拗过去。。。。。。,幼时总以为是件很可笑的事情,两年前,在外公离开我的那个夜晚,我的脑中又突然浮出这一些景象,伤感顿时充满了我的胸腔,浑浑噩噩的颓唐了数日后,也还是继续了生活,人的适应能力确是超过自己的想象范围的。
  
   我们长沙有个巷子名叫“苏家巷”,还连通着一条叫“老泉别径”的街。大抵是说苏洵曾到过长沙做主薄,碑刻上刻着苏洵作的这首诗,我都去过,光亮光亮的油漆映照着崭新的建筑,唯有一些拓片石碑能让人感到一丝古意,然而还须可惜的是,我翻遍了史籍,也没找到苏洵来长沙当官的记载,主薄苏先生是做过的,不过是在霸州文安县(今河北文安),还有一层可惜就是“老泉”似也不是苏洵的号,这个问题明清两代就有很多人怀疑过,因为避讳的问题,避讳是古即有之,原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张本,大师柏杨先生称其为“四大无聊”之一,用现代眼光来嘲讽古人,大师是非常在行的,无论“无聊”是否,古人们却一直是要躬行的,比如《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小姐,她的妈咪叫贾敏,所以林小姐一碰到“敏”字就要改读成“密”字又或是“米”字,宋朝的仁宗皇帝叫赵祯,所以当时做蒸饼买卖的人一律都要改叫炊饼,至于武大郎先生的炊饼是不是肇端如此,就只有待有识之士来发微了。是以如果苏洵先生的号是“老泉”,那么他的儿子东坡是一定要避讳的,可他偏是没有,明显的例子就是他下放到岭南时写了首诗,诗中说“宝公骨冷唤不闻,却有老泉来唤人”(苏轼诗集 卷57),而且考证苏洵死时,当时的社会名流给他作的挽词中没有一个用到“老泉”两字,到后来曾枣庄先生写《苏洵评传》之时,更是提出了“老泉”不但不是苏洵的号,反而是东坡自己的号,他举了几个例子来论证,其中之一是叶梦得的《石林燕语》卷10上说:“苏子瞻谪黄州,号东坡居士,东坡其所居地也,晚又号老泉山人,以眉山先茔有老翁泉,故云。”
  
   苏洵先生是四川人,四川这个地方在宋朝是很值得下功夫去研究的,宋词一般就分婉约派和豪放派,这两派的发源地都在四川,婉约词的鼻祖就是后蜀卫尉少卿赵崇祚编的《花间集》了,而东坡则可算作豪放派的开创者,尤其是宋朝的史学,宋朝的史学大家很多都是四川人,范镇、范祖禹、李焘、李心传等等,所以刘咸的《重修宋史述意》中宣称:“宋一代之史实在蜀。”现在大家都说四川的美女多,我倒觉得四川的才女是最多,从卓文君开始到薛涛再到花蕊夫人,宋朝张愈的老婆蒲芝写的文章,在蜀中更是非常火爆,人人传诵。《宋史 张愈本传》就录了他老婆写的文章。《三字经》上说苏洵“二十七,始发奋”倒是有些根据,年轻时候的苏先生,大抵家里有些闲田,老婆程氏家更是眉山的巨富,所以苏先生整日价的溜鸟、唱卡拉OK、泡吧、旅游,过着神仙也似的日子,在他二十七岁那年,对自家老婆程氏说:“我看我这年级,貌似还能读书的,你觉得如何?”程氏说:“我早就想这么说了,你如果真的肯下决心,那家中一切事务你都不必操心,我能料理妥当。”从这一天开始,苏洵便闭门读书,一直读到他四十六岁张方平入蜀前,程氏更是把家里家外打理的井井有条,不数年遂成富家,在苏洵第一次进京的日子里,程氏更是亲自教导苏轼和苏辙两兄弟读书,虽然期间苏洵在二十九岁再举进士不中,三十七岁进京举制策再不中,但他的名声已经渐渐在外,张方平入蜀后,马上举荐苏洵,知雅州的雷简夫称苏为“王佐之才”。仁宗嘉佑元年,苏洵带着二十一的东坡和十八岁的苏辙进京,得到欧阳修的大力赞赏,欧阳修赞苏洵有荀子之风,马上把苏洵的个人文集进献朝廷,并写了《荐布衣苏洵状》,希望朝廷能够重用,韩琦也把苏洵请到家中,非常看重他,却不用他,重臣富弼更是明言不能用他,我看其中的原因是苏洵的个人文集很有篇文章是分析战争的,和富弼“二十年不言兵”的政治理念格格不入,所以苏洵这次仍没有得到一官半职,倒是东坡兄弟这次来赶考,很是幸运的遇到了欧阳修当考官,所以两人都高中了,欧阳修给梅尧臣写信说:“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让他出一头地也!可喜!可喜!”并说东坡一定会超过自己,“更三十年,无人道着我也”。
  
   苏洵后来就来了感慨“莫道登科易,老夫如登天,莫道登科难,小儿如拾芥”(宋人轶事汇编)此时苏洵的贤良妻子程氏病故,他只得马上回川,并写了一篇非常感人的《祭亡妻文》:“与子相好,相期百年,不知中道,弃我而先。。。。。。嗟予老矣,四海一身,自子之失,内失良朋,孤居终日,有过谁箴?”妻子的离开,让他很是心灰意冷,到了嘉佑三年,朝廷再次诏他进京举策论,他开始死活是不愿去的,半年后朝廷再次催促,欧阳修、梅尧臣也一再写书信来劝他,无奈之中,在嘉佑四年,苏洵带着全家再次赴京,仁宗皇帝见苏洵实在是不喜欢考公务员的这些程序,就召他做了秘书省校书郎,后因修《礼书》有功,擢为主薄,治平二重阳节年苏洵参加韩琦的家宴,写下了此诗,半年后病逝,苏洵诗本不多,而以这首流传最广,也是他的压卷之作。(关于苏洵晚年和王安石的矛盾及《辨奸论》事件,限于篇幅,此不再介绍,等在絮叨王安石时再写)
  
   首联先概括自己和韩琦等人十年多的交往,下笔凝重,造句也见功力,上句用“最不才”,下句用金光灿烂的酒器对比自家的白发,还能呼应“晚岁登门”。看去似乎都是谦词,但中国人的谦虚是分好几种的,有的是讽刺,有的是自傲,有的是牢骚,有的是虚伪。老苏这里的谦虚,更多的是一种牢骚吧。颔联再把首联之意铺张开来,出句“不堪”接“最不才”,“延东阁”接“金罍”,东阁是用汉朝公孙弘的典,曲台就是太常寺,因为《礼记》中有《曲礼》一篇,所以一般把专门搞礼仪制度的太常寺称为“曲台”,用“闲”、“老”二字,更意思比上联就明显许多,虽然仍然在谦虚,但牢骚是愈发浓厚了,颈联尤为历代学人称赞,宋代诗人中重阳节这天写诗的很多,象小宋先生就是“邀欢任落风前帽”,但我最喜欢的还是老苏这首和陈师道的“九日清樽欺白发,十年为客负黄花”那首,老苏这联的好处就在于内容上精深有味和对比手法,“佳”字和“愁”字为一对比,“久”字紧接而下,高度概括,表现出自己一生的不得志,“偶傍”二字更是神来之笔,说明自己虽然已经五十七岁了,平常清醒的时候已很少有什么雄心壮志了,但在“醉中”仍有“壮心”,用此来对比自己未醉之时的苦闷和壮志难伸,整合读来,仍是能感觉到老苏“壮士暮年,壮心不已”的精神。尾联写宴会散后,自己反复吟诵韩先生的新诗来结尾,用“暮”、“雨”、“寒”三字给人凄凉之感,也给全诗烘托了一层昏暗、凄寒的气氛。“用“寒无睡”和“百遍开”更是写活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晚间辗转难眠的景象。
  
   英宗治平三年的四月二十五日,一生郁郁寡欢的老苏奄奄一息的歪依在床上,眼神迷离的看着东坡兄弟,伸出干涩的手指着书桌上的书稿说:“你们要把《易传》写完,知道吗?”东坡点头,老苏深深的叹了口气,胸膛起伏得如抽空了的麻袋,又说:“我哥哥苏瞻早亡,你们兄弟俩要尽心照顾他的后人。”苏辙说:“爹,你放心”。老苏缓缓的转过头,看着东坡说:“你媳妇王弗在你最苦的日子就一直跟着你,以后一定要把她葬在姑姑(宋人称姑姑,今天我们称婆婆)的墓旁。”还未等到东坡的回答,老苏便已经离开了人世,他的一生苦闷,心爱的人除了两个儿子,几乎都先他而去,他的大哥,大姐、二姐、大儿子,三个女儿还有自己最爱的妻子和最好的朋友史经臣,他一生胸怀大志,但对科举之道却非常厌恶,三十多年沉沦下僚,壮志难酬,他死后,京城非常轰动,“自天子、辅臣至闾巷之士,皆闻而哀之”(曾巩《苏允明哀辞》),天子赐银和绢,韩琦送银三百两,欧阳修送银二百两,东坡都一一拒绝了,只求为父亲赠官,英宗马上赠老苏为光禄寺丞,并要官府备船送老苏遗体回川。当时朝中重臣几乎都写为老苏写了挽词,许多有识之士深为惋惜。老苏更是当时宋代不得志士人的一个侧影,据说当时很多在野的士人得知老苏仙去的消息后,在大道上放声大哭,也许在哭自己,也许在哭老苏,又也许两者都有吧。
  
  (哈哈,最后一段有明显的小说倾向啊,因为写文的时候,想念起了自己的外公,所以行文之中饱满了感情,嘿嘿,有很强的主观色彩,虽然自己感觉还蛮良好的,嘿嘿,但是希望大家也能接受吧,不能接受的话,就下不为例了,偶尔改变改变,也算是锻炼下下自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