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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寺

  姑苏城外之五

  画桥二百映江城,
  诗里枫桥独有名。
  几度经过忆张继,
  月落乌啼有钟声。——(明)高启:《泊枫桥》

  苏州三大名寺,灵岩寺高踞名山,得吴宫遗迹之助;西园寺殿宇雄伟,并以500罗汉栩栩如生著称;而占地仅9亩的寒山寺却因为唐人张继的一首《枫桥夜泊》而招来游人如织:“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不管你是否在月色如霜的夜晚经过枫桥,也不管你是否亲耳聆听过寒山寺抑扬顿挫的钟声,甚至也不管你是否到过“人家尽枕河”的苏州,只要读过这首脍炙人口的古诗,这梦境般的诗情画意激起了古往今来多少人的心底共鸣,那清新隽永的意境仿佛“一张旧船票”勾起多少人心底的牵念和回味。昔往不久,一首《涛声依旧》唱遍了大江南北,那诗韵钟声也唱红了枫桥和寒山寺。是月落乌啼、月白如霜的清凄唤醒了游子的归意?是江枫渔火、小桥流水的幽雅酿就了回归自然的向往?还是旷远悠扬的夜半钟声打破了长夜的沉寂,迎来了黎明的曙光?“姑苏城外寒山寺”便如云蒸霞蔚,光照天下,风靡海内外。据说在唐代之前,有关寒山寺的记载不过寥寥数语,至唐代,乃因“寺当山水之间,不甚幽邃,来游者无虚日”。及张继赋《枫桥夜泊》诗后,“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的诗句天下传诵,寒山、拾得等有关寒山寺的传说也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在寺院市肆间、酒筵书斋中,于是黄童白叟皆知有寒山寺也。正如苏州寒山寺寺联有云:“尘劫历一千余年,重复旧观,幸有名贤来作主;诗人题二十八字,长留胜迹,可知佳句不须多”,端的是言简意赅,一语中的,毕尽盛况之由来。

  枫桥位于苏州城西大运河、古驿道和枫江的交汇处,是一个集寒山古寺、江枫古桥、铁铃古关、枫桥古镇和古运河“五古”为一体的游览胜地。古镇随河成市,舟楫往来,商旅云集,在清代已成为全国最大的粮食集散地,清人陆鼎有《寒山寺》诗记述当年的米市:“寺楼直与众山邻,鱼米东南此要津。独惜牙郎趋利市,不闻渔火感诗人。绝无逆旅知归客,安问寒岩旧应真。一自钟声响清夜,几人同梦不同尘”。现在的枫桥古镇,粉墙斑驳,黛瓦错落,古柳葱茏,,前街后河,小巷曲折,石板迢递,两条工艺古街交会于枫桥铁铃关。一座“飞虹”(枫桥)将古关与古镇连在一起,桥上人流往来,桥下游船穿梭。古人有诗云:“漠漠云低水国天,吴江风景剧可怜。铁铃关外烟如画,人立枫桥数客船。”枫桥之南百余米,即是闻名遐迩的寒山寺。寒山寺古又称枫桥寺,寺门口就是江村桥。站在江村桥上四望,百舸争流烟波里,古寺掩映绿荫中,古桥递驿路,长河送远舟,真是风景这边独好。寒山寺始建于梁武帝天监年间(公元502-509年),初名“妙利普明塔院”。唐太宗贞观初有诗僧寒山子者,曾“来此缚茆以居”,玄宗朝著名禅师僧希迁“于此创建伽蓝,遂题额曰寒山寺”。寒山寺在唐末曾改名封桥寺。北宋太宗太平兴国初,节度使孙承祐重建佛塔七层。北宋仁宗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郇国公王珪因为张继的诗而易封桥为枫桥,至南宋绍兴年间寺名仍名枫桥寺。

  古寺坐东朝西,占地约16000平方米。中轴线上依次建有山门、大雄宝殿、寒拾殿、藏经楼和普明塔院。左侧有钟霜阁、罗汉堂、寒拾泉、寒拾亭、方丈书斋及僧舍。右侧是枫江楼、弘法堂、碑廊、钟房、钟楼。还未踏进寺门,寒山寺便向我们递来一张硕大的名片,那就是镇立在山门前一道长方形黄色照墙,明黄色的围墙不高也不长,苍松翠柏从围墙内舒展出蓊郁森绿,梵乐清音在空中演绎着奇情异趣。离山门有一箭之遥。照墙朝西临河而立,上有饰以游龙的脊檐,中间从左至右嵌有三方白底衬托的青石“寒山寺”三个大字分外醒目。经照墙,走进山门,两棵古樟郁郁葱葱,黄墙内楼阁飞檐翘角,取名为枫桥夜泊诗的枫江楼、霜钟楼分列居右列左。穿过佛龛就到了寒山寺的前院,顿觉满目葱郁,清幽萧远,别有一番洞天。正面是寒山寺的正殿──大雄宝殿,雄踞台基之上,飞甍崇脊,肃穆庄严。谢思孝所书“大雄宝殿”匾额高悬门楣上方。大堂两侧的庭柱上悬挂着赵补初居士撰写的楹联:“千余年佛土庄严,姑苏城外寒山寺;百八杵人心警醒,阎浮夜半海潮音”,还有一幅对联更尽古寺之妙:“古刹千年,长留半夜钟声,响彻世间惊客梦;姑苏一揽,剩有几株枫树,饱经霜雪护寒山”。大雄宝殿正中正中设须弥座,供奉着释边牟尼坐像,慈眉善目,神态安详。两侧为迦叶、阿难立像。这组像塑于清朝宣统三年(1911年)。两侧沿墙列坐的是铁铸鎏金铁罗汉十八尊,神态各异,成于明代成化年间(1465-1487年)。左右设钟鼓,钟系仿唐式青铜乳头钟,是日本人士于光绪三十二年送来。后壁嵌有清代名画家罗聘所绘寒山拾得写意画石刻,右壁有清大鹤居士郑文焯所作指画“丰干像”石刻像,寥寥数笔,栩栩如生。寒山寺有多处以“寒拾”命名的遗迹,寒拾殿、寒拾泉、寒拾亭,大雄宝殿里如来佛像背后的墙壁上和后堂里,还嵌刻着寒山的五言诗三十六首。寺僧犹不忘绍介寒山、拾得的趣闻:“昔日寒山问拾得曰:‘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俚语村言,妙趣横生,其机智与风趣令人捧腹。世人仿效,自成“寒山”一体流传于世,乃为风靡海内外的禅诗。藏经楼在大雄宝殿之后,面阔三间,两层,硬山造,下层左右各接单坡顶禅房一间,前伸作卷棚歇山顶,相对似两厢。楼下额寒拾殿,供寒山、拾得塑像,扇面墙嵌千手观音像碑,为清嘉庆年间遗物。另有苏州状元石韫玉题字。左右壁面嵌石刻《金刚般若波罗密经》38方,为南宋时张即之行书,后有董其昌、林则徐、俞樾等11人题跋。

  寒山寺的碑廊里嵌立着宋明以来历代名人唐寅、文征明、康有为、罗聘等的诗词碑刻多块,其中最著名,也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唐张继的《枫桥夜泊》诗碑。张继诗石刻始刻于宋朝宰相王珪,此碑因屡经战乱,寒山寺多次被焚而不存。至明代重修寒山寺时,姑苏才子、画家文征明为寒山寺重写了《枫桥夜泊》诗,这是第二块《枫桥夜泊》诗碑。此后,寒山寺又数遇大火,文征明手书的诗碑亦漫漶于荒草瓦砾之间,现存残碑仅存“霜、啼、姑、苏”等数字而已。清末光绪三十二年,江苏巡抚陈龙重修寒山寺时,延请著名书法家俞樾手书了这第三块《枫桥夜泊》石碑。其时,俞樾虽已八十六岁高龄,此碑成为他的绝笔之作,弥足珍贵。寒山寺的第四块《枫桥夜泊》诗碑,出自与诗人同名的近代书法家张继之手,诗后有跋云;“余夙慕寒山寺胜迹,频年往来吴门,迄末一游。湖帆先生以余名与唐代题《枫桥夜泊》诗者相同,嘱书此诗也。中华民国三十六年十二月沧州张继。”近代张继书唐代张继诗,先自增添了一段情趣,人们并不觉得有什么以假乱真的异味,感受到的却是一种绵亘千古的永恒。

  在碑廊西南,是枫江楼,1954年重修。这是一幢结构精致、匠心独运的仿古式建筑。上下两层,顶角恽飞,前檐接榫处雕两只精巧的花篮,故称花篮楼。正厅中央悬挂着赵朴初先生所题“霜天清响”四字匾额。楼前隔墙临水,江村桥横跨古运河上。从此远眺,群山如屏,楼台如画,登临则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寒拾殿旁,绿荫丛中,远远就望见那以“夜半钟声”闻名遐迩,古往今来令无数文人墨客、风流韵士为之倾慕,为之梦魂牵绕的钟楼,楼为六角形重檐亭阁,造型轻盈,轮廓优美。本身就像一首轻盈隽永的绝句,蓝天作衬,檐角高翘,仿佛随时会振羽而飞。古钟身高足有一米八,外围需三人合抱,重约二吨多。但看撞钟的工具,却不过是碗口大小、不盈二尺的短棒,用绳套住两端,悬系在屋梁上,游移在大钟边。围观的游人争先恐后,巨钟便不住地发出深郁厚重的“铛铛”声,余音绕梁,悠悠不绝,那声音好象发自地层深处,极富穿透力和感染力,声声叩击人的心坎,直达五腑六脏。陆游当年投笔从戎,西去巴蜀,路经此处而写下《宿枫桥》一诗:“七年不到枫桥寺,客枕依然半夜钟。风月未须轻感慨,巴山此去尚千重。”清代诗人黄仲则,其《山塘杂诗》虽有向张继借支之嫌,但也别开天地:“寒山迢递镜铺蓝,小泊游仙一枕酣。夜半钟声敲不醒,别来怎不梦江南?”清代顺治年间,诗人王渔洋夤夜入寺题诗二首,其一曰:“日暮东塘正落潮,孤蓬泊处雨潇潇,疏钟夜火寒山寺,记过吴枫第几桥”;其二曰:“枫叶萧萧水驿空,离居千里怅难同,十年旧约江南梦,独听寒山半夜钟”。一样的寒山寺,因为不同的人,不同的时空,不同的心情,可以幻化出不同的诗意句,却能各领风骚数百年,人们不能不钦佩寒山寺的魅力。

  张继是唐天宝十二年(公元753年)进士,他在赴洪州就任盐铁判官时路经苏州时,正是唐朝面临大动荡的安史之乱前夕。国运衰微,民生凋敝,那满目疮痍更使诗人忧国忧民,他在《阊门即事》诗中明白无误地比陈了“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万千愁绪:“耕夫召募逐楼船,春草青青万顷田。试上吴门窥郡郭,清明几处有新烟?”而《枫桥夜泊》中的“江枫渔火对愁眠”又寄寓了多少悲怆和无奈。正是《枫桥夜泊》给姑苏城外的古刹注入了历史性的内涵,才使寒山寺的钟声如此深沉,如此持久,如此惊醒地打动和吸引着每一位已至欲至的造访者。千百年来的悠悠岁月中,无数的仁人志士追慕诗人的遗踪,传承并亲历诗人的忧世情怀,留下几多动人的篇章,或隽秀,或拙朴,或苍劲,或壮烈,异彩纷呈,光怪陆离,使寒山寺更加璀灿夺目,光彩照人。但也正如清人万绳栻诗中所说:“棹首寒岩迹已陈,桦冠木屐去来频;问他桥畔停船客,省得钟声能几人”?

  行色匆匆的社会奔逐,已使人们难以拥有小桥流水的心情,现代工业文明的发达,再也写不出那“夕阳西下”的深沉诗句,优美而深邃的古诗便成为我们心中永远的绝唱,古诗词所营造的优美意境就成为人们心中永恒追求的精神家园。于浮躁和繁华中享受一分宁静和清幽便成了人们回归大自然的动力和奢望。于是,车流如潮,人涌如浪,清静的景点也充满了尘世的喧嚣,那宁静,那幽雅,那沧凉,那肃穆,似乎也已避世遁逃。当我们为此而心中泛起那么一种遗憾和感慨的时候,其实我们已经背离了诗人在《枫桥夜泊》中寄寓的那种忧国忧民的强烈情感,剩下的只有一份矫情和造作——时代在发展,社会在前进,张继那个时代所经历的凄风愁雨已经荡涤一净,“到处莺歌燕舞”的万民同乐已重新赋予了寒山寺勃勃生机,人们何苦一定要去苦苦寻找那份业已不复存在的历史沧凉和悲哀?只有钟声依旧,108响抑扬悠远的钟声送来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祝福和希望,如同黎明前的曙光,酝酿着五彩缤纷的未来和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