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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局:七千人大会始末(作者:张素华/出版社:中国青年出版社)

续10:变局:七千人大会始末

1961年,毛泽东在一次中央工作会议上曾沉痛地说,这几年我们掠夺农民比国民党还厉害!毛泽东的话意在自责,刘 少奇的话则更多表达了无奈。看得出来,中央一面为粮食困难忧心如焚,一面又拿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除了向农民征收,和发挥集体经济的力量之外,至于如何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如何真正把经济搞活,则很少它想。也是在这次大会上,曾希圣提倡的包产到户却受到了批评。可见,要找到一条适合中国农业生产发展的运行机制,还需要一个相当的认知过程。

  在这次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刘 少奇还就反对分散主义,加强中央的集中统一讲了不少内容。如果说刘 少奇提出放弃“15年赶超英国的口号”、放弃《农业发展纲要四十条》的高指标,不再提倡“一大二公”,具有十分积极意义的话,那么下面的一些话,则反映了刘 少奇,也包括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等这一代新中国开创者都存在的局限性。那么刘 少奇是怎样说的呢?

  前面已反复介绍,七千人大会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是分散主义。所谓分散主义的主要问题,就是国家计划外的有很多生产和经济活动,中央指挥调配起来很困难,所以中央强调要加强集中统一,反对分散主义。为了使参加政治局扩大会议的同志明了这个问题,刘 少奇举了两个例子。

  第一个例子是告诉大家,什么叫全民所有制,强调要把地方的产品纳入国家计划。他说:中央认为,搞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地方存在和中央一条心、两条心、半条心的问题,强调要一条心,要做老实人,要把自己的计划纳入国家计划之中。全民所有制,就是财产属于全民,属于整个社会,产品归国家支配……有的同志提出这样的例子:有的县,辛辛苦苦,七弄八弄,弄了一点钱,办了一个工厂,在国家调他的产品时,他说,这是我这个县的,我辛辛苦苦,七弄八弄,办了这样一个工厂,结果是你的,不是我的。恐怕这样的工厂,这样的事情相当多。你七弄八弄,弄出这样一个工厂,是属于全民的,还是属于你这个县的?你七弄八弄,办下一个工厂,有功劳,对全民所有制,对社会主义有贡献,但是财产还是属于全民的。中央要大家统一搞,那叫你们有贡献。你辛辛苦苦搞了,就是你的,就是你这个县的,这样就错了,就犯了错误,对于全民所有制就有所歪曲,有所破坏。

  用我们今天的眼光来看,刘 少奇所述这种“共产”的方法,肯定会削弱地方同志的积极性,因为干和不干一个样。但当时大家就是这样一个认识水平。

  刘 少奇还举了一个例子。他说:听说福建有个连江县,那个地方出海带,他拿了一批海带,就跟十几个省建立了关系,有到四川的,有到山西的。一个县可以跟十几个省发生关系。这种情况,几千个县恐怕都有,公社也有,工厂也有。因此,满天飞的人员有几百万。这叫什么商业?中央管不到,你们省里边管到管不到,部里面管到管不到,都管不到。这恐怕是全民所有制的自由市场,现在不要他去搞又不行,让他去搞,他就乱搞,纳入不了计划,这是个问题。是不是把这个东西搞成合法的,纳入国家商业系统,并成立一个商业部都可以。为各工厂服务,解决物资问题。我们全民所有制的经济内部,发生了这种现象。这种现象,有点像南斯拉夫的苗头。南斯拉夫的企业,是可以自己搞供、产、销的,产品不是国家占有的,他可以在国内销,也可以在国外销,原材料他自己找,价格他自己定。我看,在目前这种困难的时候,某些类似南斯拉夫的这些现象,在开始发生时,我们就去注意,恐怕很有必要。如我们现在不整顿这类事情,再发展下去,那就可能出南斯拉夫的修正主义,因为有它的经济基础。

    像连江县不要国家一分钱,自己把经济搞活,本来是一件值得大力提倡的事情,顺着这样的思路下去,或许可以从根本上走出经济困难的泥潭,走出一条符合中国情况的经济发展之路。但这是我们在获得了今天这样的视野之后,才看到的。对这一段历史,对这一段历史中的人,却不能如此苛求。所以连江县的做法,受到批评,甚至被冠以修正主义苗头的帽子,也是可以理解的。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以反分散主义的方法来解决中国当时面临的巨大经济困难,是有一定道理的。中央把供、产、销的所有权力统统收上来,以“收”对“放”,以“统一”反“分散”。这一收一放,一字之差,确实是实实在在的反映了当时的一种思路,一种如何发展经济的根本大计。“收”紧了,经济死了,又“放”;“放”多了,经济又乱了,再收。这种现象随后又延续了许多年。一直到我们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才渐渐走出了这种尴尬的局面。

    最是大节见真知—刘 少奇在大会的讲话

    1962年1月27日,这一天是星期六,天气凛冽,最低气温零下9度,最高气温2度,刮着3-5级的西北风。人们一走出宾馆、招待所,就觉得寒风扑面。那时候与会者乘坐的汽车,没有暖气,人们穿的是棉袄棉裤而不是现在的羽绒服,但大家的心是热的,尤其是县、厂矿一级的官员,他们跟党革命几十年,大多数都是第一次参加由毛泽东主持的会议,心中多少有些激动与期待。来京已近20天,天天都想亲眼见毛主席一面,今天终于如愿以偿,心里怎能不高兴呢!

  他们忘却了寒冷,忘却了忧虑。

  对党忠心耿耿,对领袖无限热爱;尽管遭遇了重大挫折,心里有着这样那样的困惑,但他们对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仍充满热情,对未来充满信心与希望,这就是20世纪60年代的特点。20年后,当邓小平想到这一幕时,还感慨不已。他说:“这样的人民,是很好的人民”毛泽东在他们心中是明灯、是灯塔,他们不知道社会主义怎么搞,全靠毛泽东指路。

  天安门广场人民大会堂前,一辆辆大轿车停放在天安门广场,还有数十辆苏式小卧车。路过的北京市民从未见过这么多车,他们驻足观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天的《人民日报》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信息,都是一些增产啦、积肥啦、准备春播、夏播的种子啦,还有一些理论文章,报道的外事活动等等。关于七千人大会,则一个字也没有披露。

  大会其实自1月11日已经开始,但没有开幕式,会议内容也是学习文件与分组讨论为主。1月27日,是大会第一次召开全体大会。下午2时,大会开始。当毛泽东、刘 少奇、周恩来、朱德、陈云、林彪、邓小平等中央领导人出现在主席台上时,大会响起极其热烈的掌声,时间长达15分钟。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激动。

  刘 少奇是国家主席、党内第二号人物、未来的党的接班人。1961年,英国的蒙哥马利同毛泽东谈起中共的接班人问题时,毛泽东曾直言不讳地说:是刘 少奇。

  这天由刘 少奇代表中央作报告。

  刘 少奇用他的湖南乡音向大会宣布,他的书面讲话,已经发给大家,就不在会上宣读了,他准备在报告的基础上再讲几个问题。

  这多少使与会者感到意外。几十年后,当时亲历会议的一位广州军区政治部副秘书长回忆:

  “刘 少奇同志讲话,按照我的经验,准是宣读定了稿的报告,那会发文件的,我做不做记录关系不大。不料刘 少奇同志没念稿子,而是阐明报告的精神实质。他的湖南口音,我一时适应不了,终于适应了,才奋笔疾书起来。”③

  可见,与会者对此毫无思想准备,手中没有材料,尤其刘 少奇讲的很多都是书面报告以外的话,又充满感情,回答的都是大家关心的热点问题,所以人们个个全神贯注,生怕漏掉一点内容,全场一片肃静。

  刘 少奇的口头讲话,是真正的现场发挥,只有十多页的讲话提纲,其他什么也没有拿。

  本来,早在14天以前(1月13日)就已决定,刘 少奇的书面报告不在大会讲了,由他代表中央对报告稿中涉及的一些问题,另作发挥和说明。大概是一直忙于书面报告的讨论修改工作,顾不上准备口头报告的内容,或者说书面报告不写出来,口头报告也不那么好谈,所以一直到1月25日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讨论通过了书面报告以后,26日下午,毛泽东才在钓鱼台召开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议讨论刘 少奇口头报告的内容,并决定27日下午4时开大会,由刘 少奇作口头报告。

  27日上午,毛泽东又突然决定,大会从下午2时开始。

  刘 少奇争分夺秒连夜赶写了讲话提纲,在27日下午大会开始前,刘 少奇拿出提纲,送给毛泽东等审阅。据在场的吴冷西回忆:大会在人民大会堂开始前,中央政治局常委都聚在后台休息室(原北京厅),少奇同志把讲话提纲交给毛主席看,毛主席看后就一页一页地传给其他常委看。提纲一共有十几页,因为字写的很大,很快就传看完了。吴冷西没有说毛泽东对提纲的态度。从当时的情景来看,毛泽东没有提出不同的意见,可能一方面这个提纲的调子是昨天常委会定的,另一方面有不同意见也来不及提了,前面等着讲呢!

  1月27日,是大会第一次全体大会,由毛泽东主持会议。面对这么多的中共高级官员,又是在这样特殊的情况下,为什么要召开规模如此巨大的一次会议,为什么又采取这样独特的开会方式,毛泽东一句也没有解释,几乎没有开场白,他单刀直入地就说:“同志们: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全体大会,今天开幕。请少奇同志报告。”

  刘 少奇也没有客套,甩开了湖南腔,便讲了起来。

  于是,一篇在中国历史上产生重大影响的《刘 少奇在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上的讲话》(通称口头报告)诞生了。

  虽然刘 少奇只带了一个讲话提纲,这个提纲的内容又是中央常委昨天下午才定下来的,但是,刘 少奇的即席讲话,滔滔不绝,一口气就讲了3个小时。由此看来,刘 少奇对自己所要讲的内容,已经成竹在胸。

  刘 少奇按照书面报告顺序,对书面报告涉及的问题,尤其对大会所关心的热点问题,一一进行了补充和说明。

  当时困扰人们的问题之一,全国的经济形势到底怎么样?这是一个大问题,因为对形势的判断准确与否,直接关系人们对过去工作的认识,乃至对中央的决策能否认同。所以,刘少 奇在口头报告中首先向大会对形势进行了估计,他说:

    关于目前的国内形势,实事求是地说,我们在经济方面是有相当大的困难的。我们应该承认这一点。当前的困难表现在:人民吃的粮食不够,副食品不够,肉、油等东西不够;穿的也不够,布太少了;用的也不那么够。就是说,人民的吃、穿、用都不足。为什么不足? 这是因为1959年、1960年、1961年这三年,我们的农业不是增产,而是减产了。减产的数量不是很小,而是相当大。工业生产在1961年也减产了,据统计,减产了40%,或者还多一点。1962年的工业生产也难于上升。这就是说,去年和今年的工业生产都是减产的。由于农业生产、工业生产都是减产,所以各方面的需要都感到不够。这种形势,对于许多同志来说,是出乎意料的。两三年以前,我们原来以为,在农业和工业方面,这几年都会有大跃进。在过去几年中,的确有一段时间是大跃进的。可是,现在不仅没有进,反而退了许多,出现了一个大的马鞍形。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承认呢? 我想,要实事求是,应该承认事实就是这样。

  可以看出,刘 少奇的讲话对全国糟糕的经济形势没有掩饰,承认出现了一个后退,大的马鞍形,实实在在地给大家透了底。

  事实上,来自全国各地、各个层次的官员,表面看来他们只了解本地的情况,对整个中国的情况并不十分了解,其实他们通过各种渠道的交流、了解大体上都有着自己的看法:形势是严峻的。问题是,他们有着自己的看法是一回事,能不能从中央的口中得到实事求是的评估,则是另一回事。刘 少奇的讲话没有令大家失望,表明中央不虚伪、不粉饰,而敢于正视现实,敢于向全党承认因为工作失误造成的困难形势。这种实事求是的工作作风感动了全场与会官员,不但没有使他们泄气,反而增强了他们的凝聚力,增强了战胜困难的勇气。

  若干年后邓小平回忆说:那一次调整国民经济进行得比较顺利,是什么原因呢?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因为“党把困难摆到人民面前,对群众讲清道理”。①这个话得到了历史的检验!

  困扰人们的问题之二:农业和工业生产都减产,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这是每一位与会者都在反复追问,中央必须作出回答的又一重要问题。

  1961年春,刘 少奇曾到湖南家乡调查44天,从那里的了解的情况和他从汇报中得到的情况完全是两回事。他从汇报中听到的所谓“万头猪场”,进去一看,只有几十头皮包骨头、无精打采的猪;被誉为先进的“红旗大队”,原来是连年减产。在他的家乡,虚报浮夸、弄虚作假全都存在,人民的生活很困难,不少人饿得浮肿,都给他留下了强烈印象。他极其焦虑地说:“再这样下去,不得了呀!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是该回头总结一下的时候了!”

  湖南之行,使刘 少奇对“大跃进”的失误,有了切身的感受。刘 少奇口头报告中说:

  这种困难的形势是怎样出现的呢? 为什么没有增产,吃、穿、用没有增加,而且减少了呢? 原因在哪里? 原因不外乎两条:一条是天灾。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使我们的农业和工业减产了。还有一条,就是从1958年以来,我们工作中的缺点和错误。这两个原因,哪一个是主要的呢? 到底天灾是主要原因呢? 还是工作中的缺点、错误是主要原因呢? 各个地方的情况不一样。应该根据各个地方的具体情况,实事求是地向群众加以说明。有些地方的农业和工业减产,主要的原因是天灾。有些地方,减产的主要原因不是天灾,而是工作中的缺点和错误。去年我回到湖南一个地方去,那里也发生了很大的困难。我问农民:你们的困难是由于什么原因? 有没有天灾? 他们说:天灾有,但是小,产生困难的原因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后来我调查了一下。那地方有几个水塘,我问他们:1960年这个水塘干了没有?他们说:没有干,塘里的水没有干。塘里有水,可见那里天灾的确不是那么严重。就全国总的情况来说,我在书面报告中是这样讲的:我们所以发生相当大的困难,一方面是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的影响,另一方面,在很大的程度上,是由于我们工作上和作风上的缺点和错误所引起的。至于某一个省、某一个地区、县究竟怎么样,你们可以根据情况,讨论一下,实事求是地作出判断。

  “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的说法,这在当时是比较尖锐的判断,比较有倾向性地指出了出现困难的原因:更多的是“人祸”。1961年5月,刘 少奇在小范围的中央工作会议上就曾提出这个观点,这次七千人大会上,他又一次重申了这个观点,可谓一针见血。可以肯定地说,刘 少奇这样判断产生困难的原因,是运足了勇气讲的。至今我们不了解刘 少奇向大会做口头报告之前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是否也是心潮起伏、辗转反侧呢?讲什么,不讲什么;怎样讲,讲到什么程度,肯定也是作了不少思想斗争!最近,参加七千人大会的张维兹回忆,在出气会上,讲不讲真话,他是心潮起伏,彻夜难眠啊!张维兹的思想活动,应该说不是个别的现象。所以,薄一波对刘 少奇的表现,评价是具有“大无畏的革命勇气”;吴冷西的评价是具有“非常的胆略”。如果不是顶着很大的压力,还需要什么“勇气”和“胆略”!大会上不少人表示:少奇同志的讲话,使人真正心悦诚服。《人民日报》记者金凤说,当时《人民日报》农村部17级以上干部正在“十八所”轮训,人们对产生困难的原因是有争论的,而且分歧很大。安岗回来传达刘少奇在七千人大会上的讲话,当他们听到刘 少奇讲“三分天灾,七分人祸”那一句话时,大家出现了“异乎寻常的热烈反应。起先,大家一下子仿佛怔住了,接着,便爆发出经久不息的响亮的掌声。那掌声大约响了有五分钟,不,十分钟吧,连服务员都跑进屋里来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可见刘 少奇真的说出了人们的心里话。金凤说,把不少共产党员的心拨热了!

    需要回答的问题之三,出现巨大困难的原因,有“天灾”,有“人祸”,那么全党上下拼命苦干了几年有没有成绩呢?成绩与错误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呢?同样,这也是人们十分关注同时又有争论的一个热点问题。

  在中央说来,如果将成绩讲多了,出现的那么多困难无法解释;成绩讲少了,又担心人们会感到灰溜溜的。在这个问题上,究竟如何把握呢?这对刘 少奇来说,也是一个十分棘手的事。只听刘 少奇说:

  我们有困难,有缺点、错误,但是我们还有成绩。那么,成绩和缺点哪样是主要的呢? 恐怕各地方的情况也不完全一样。每一个省委、每一个地委、每一个县委,都可以自己进行讨论,都应该根据那里的情况,实事求是地加以判断,加以说明。

  总的来说,从1958年以来,我们的成绩还是主要的,是第一位的。缺点和错误是次要的,是第二位的。……是不是可以三七开,七分成绩,三分缺点和错误。是不是可以这样讲呢? 书面报告上是没有这样讲的,那里只说成绩是第一位的,缺点、错误是第二位的。到底是多少,比重怎么样,书面报告上没有作判断。

  过去我们经常把缺点、错误和成绩,比之于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的关系。现在恐怕不能到处这样套。有一部分地区还可以这样讲。在那些地方虽然也有缺点和错误,可能只是一个指头,而成绩是九个指头。可是,全国总起来讲,缺点和成绩的关系,就不能说是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的关系,恐怕是三个指头和七个指头的关系。还有些地区,缺点和错误不止是三个指头。如果说这些地方的缺点和错误只是三个指头,成绩还有七个指头,这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是不能说服人的。我到湖南的一个地方,农民说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你不承认,人家就不服。全国有一部分地区可以说缺点和错误是主要的,成绩不是主要的。这个问题,可以由各省委、各地委、各县委,实事求是地讨论一下,作一个初步的判断。第二年还可以再讨论一下,又作出一个判断。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还可以再讨论、再判断。

  比较明显的是,刘 少奇在分析成绩和错误的关系时,没有讲“天灾”和“人祸”问题那么干脆透底,他讲得比较婉转,说1958年以来的成绩是第一位的,缺点和错误是第二位的,显然这不是实事求是的,但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也只能这样讲。这里既有对社会主义建设道路的认识,也考虑到全党和毛泽东的威信,甚至心理承受程度,所以不论刘 少奇还是毛泽东,都强调七千人大会对过去经验的总结只是初步的。

  尽管如此,刘 少奇在这里又讲了一个“三七开”(七分成绩,三分缺点和错误),这是书面报告上所没有的,也是毛泽东没有讲过的。

  更重要的是,他在大会上公开宣布不能再用“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的关系”到处那样套。这之前还没有人这样公开宣布过。所以,薄一波评价,这也是一种“大无畏的革命勇气”,是“难能可贵的”。还有,刘 少奇在强调就全国来说是七分成绩、三分错误的同时,他又说各地要根据自己的情况进行实事求是的判断,有些地方缺点和错误是主要的,成绩不是主要的。可以想象,按照这一思路判断的结果,必然会使不少地方在总结工作时,一些有识之士或者敢于实事求是的同志作出错误是主要的,成绩是次要的判断。他们尽可以把本地划在“有些地方”之列。从这些情况来看,刘 少奇的讲话是极其大胆,又比较实事求是的。这无疑起到了解放人们思想的作用。所以会上不少人反映,少奇同志说出了他们想说又不太敢说的心里话。

  当然,在重大挫折面前,人们的认识并不会就此止步,还会不断地追问下一个问题(需要回答的问题之四):目前出现的经济困难,既然有“人祸”,那么“人祸”是怎么发生的呢?这个“人祸”的“人”,又是谁呢?刘 少奇说:

  首先要负责任的是中央,……所谓中央负责,包括中央各部门,包括国务院和国务院所属的各部门。

  至于这个“人祸”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这样严重的错误,为什么某些错误拖延相当长的时间还不能改正?刘 少奇说:

  这在书面报告中也有了说明。原因之一,是因为我们在建设工作中的经验还不够。……另一方面,我们不少领导同志又不够谦虚谨慎,有了骄傲自满情绪,违反了实事求是和群众路线的传统作风,在不同程度上削弱了党内生活、国家生活和群众组织生活中的民主集中制原则。……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我们这几年提出的过高的工农业生产计划指标和基本建设指标,进行一些不适当的“大办”,要在全国建立许多完整的经济体系,在农村中违反按劳分配、等价交换的原则,刮“共产风”,以及城市人口增加过多等等,发生这些严重错误的根本原因是由于上面确定的任务过高,要求又过急,就使下面感受很大的压力,于是,他们就完全依靠命令办事,进行瞎指挥。

  同时,在党内和群众中,又进行了错误的过火的斗争,使群众和干部不敢讲话,不敢讲真话,也不让讲真话。这样,就严重地损害了党的生活、国家生活和群众组织生活中的民主集中制,使上下不能通气,使我们在工作中的许多错误长期不能发现,长期拖延不能改正。

    刘 少奇的这个表述应该说是中肯的,犯错误的原因,除了经验不够,主要在于盲目地追求高指标,刮“共产风”,再加上党内开展过火的斗争,使人不敢讲话,也不能讲真话等等;犯错误的人,主要是中央。也就是说,他代表中央向大会作了自我批评,承担了责任。这一点也受到了与会者的欢迎。

  需要回答的问题之五:在指出一系列具体性的错误之后,其指导思想是不是也错了呢?

    近年来,人们对“三面红旗”的质疑从来就没有间断过,随着困难形势的出现,质疑的人越来越多,即使在这次大会上,质疑的声音也是各省都有。无疑,这个问题也是不能回避的,必须给以回答。邓小平说:我们什么时候总是要回答这个问题的。

  刘 少奇在大会上说:

  总路线是完全正确的。但几年来在执行中有偏差,主要是更多地注意了多快,注意好省不够。

  对大跃进的解释也有一些片面性,比如说,产量每年翻一番,……要从一个历史时期来看。

  人民公社,一大二公还看不那么清楚,不那么明显,……人民公社可以增加积累,……将来要实行机械化,这些一大二公的好处,要再过若干年,才能比较明显地表现出来。……对于人民公社一大二公的特点,不能只根据现在的情况去断定,而应该看它将来的发展前途。……人民公社是有前途的。我们说,人民公社是建设社会主义的旗帜,将来向共产主义过渡,也会采取这种组织形式。……现在看来,人民公社还是应该办的,问题是不要一下子全面铺开,不要搞得太急。应该经过典型试验,……分期分批地逐步推广,……我们办人民公社的主要经验教训,也就在这里。

  三面红旗,我们现在都不取消,都继续保持,继续为三面红旗而奋斗。现在,有些问题还看得不那么清楚,但是再经过5年、10年以后,我们再来总结经验,那时候就可以更进一步地作出结论。

  看得出来,刘 少奇在回答这个问题时,是在尽力维护“三面红旗”。但比较他在二十一人报告起草委员会上的发言,则可以判断他的内心是比较矛盾的。他在二十一人的会议上曾坦露心扉,认为“三面红旗”比较难说。③应该说,这是一句真心话。从刘 少奇在七千人大会的全部讲话来看,他当时的认识基本是这样的:总路线,还好说一些,所以是“完全正确的”;大跃进,带来的是跃退,所以强调“要从一个历史时期来看”;人民公社,从理论上来讲是符合社会主义原则的,从实践来看,造成了农业生产的严重减产,当然,经过调整有所好转,所以“人民公社还是应该办的,问题是……搞得太急”。不难看出,刘 少奇在现实中看到了问题,有些是碍于毛泽东的坚持,一定程度上,也有理论上难以解决的困惑,所以当毛泽东坚持“三面红旗”的时候,他便有了上述矛盾态度。

  现在不少人强调刘 少奇在大会上批评了“三面红旗”,事实上他没有批评。他所强调的“有些问题还看不那么清楚”,从上下文来看,看不清楚的问题主要是指人民公社的“一大二公”,而不是指“三面红旗”。但不排除他对“三面红旗”是有些个人看法的。
 

续11:变局:七千人大会始末

刘 少奇的口头报告同书面报告相比,除了上述情况,还对有一些相当尖锐和比较重要的问题也做了一些回答,比如,这么严重的错误是什么性质的呢?刘 少奇根据中央精神回答:“不是路线性质的错误,而是在执行总路线中的问题”。再比如,会上有人提出,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信上讲的,不正是我们现在要解决的问题吗?刘 少奇回答:从那封信的表面来看,信中所说到的一些具体事情不少还是符合事实的,一个政治局委员向中央的主席写一封信,即使信中有些意见是不对的,也并不算犯错误。彭德怀的问题是由于长期以来在党内有一个小集团,同某些外国人在中国搞颠覆活动有关。对这后一个问题的回答,刘 少奇不但没有为彭德怀平反,还给他留下一个里通外国的罪名。刘 少奇为什么这样讲?恐怕也不是他个人的意见。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理解,彭德怀对“三面红旗”的意见实际上也就无所谓反党了。

  这里还有些内容值得一提,刘 少奇在解释分散主义问题时,他针对地方意见很大,认为过去几年的主要矛盾不是分散主义,对分散主义不能到处反的情况,提出哪里有就哪里反,有多少就反多少的原则。实际上,他代表中央接受了地方的意见,这样一来,也就消除了地方同志的顾虑。

  刘 少奇在口头报告中,还批评了“左”比右好的说法。他说:“有的同志说,犯‘左’倾错误是方法问题,犯右倾错误是立场问题。我看这种说法,也是不正确的,是错误的。右不比‘左’好,‘左’也不比右好。……我们在党内的具体斗争中,应该有什么反什么。有什么反什么,就是有‘左’就反‘左’,有右就反右,既没有‘左’,也没有右,就什么也不要反。这就是说,我们要实事求是地进行党内斗争。”

  在清理口号问题上,他建议要把几年来中央和各个地方在群众中提过的一些口号,认真地清理一次, 对此,毛泽东插话说:中央书记处已经清理了一次,但是还没有清理完毕。《人民日报》、新华社、《红旗》杂志、广播事业局,究竟还说了哪一些对人民不利的话?要清理一下。

    刘 少奇举例批评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口号,说这一口号是《人民日报》用大字标题发表了的。各省的报纸也发表了,因此对许多地方有影响。这个口号是错误的,应该取消。要向干部、党员和群众说明白。

  刘 少奇这篇充满激情、生动有力的讲话,于下午5时结束。毛泽东未加任何评论,他讲了讲以后几天的安排,然后说:“好,同志们,今天就结束,散会。”

  刘 少奇的话讲完了,会也散了,但很多同志的心还在激动着,反响非常强烈,认为讲得好。时任中央党校副校长的杨献珍高兴地对人说,刘 少奇的报告“把问题讲透了”。

  在党的重大失误面前,刘 少奇能够顶着很大压力发表一篇勇于面对现实、贯穿实事求是精神的讲话,的确难能可贵。几十年过去了,每当人们谈到刘 少奇的历史功绩时,都要提到他的这次讲话。这一刻,也就成了刘 少奇人生精彩的瞬间!

  刘 少奇的人格魅力由此显现。遗憾的是,他此后人生的坎坷也由此埋下了伏笔!

    林彪临时决定抛开事先准备的讲话稿

    1月29日上午,是七千人大会开幕十九天以来的第二次全体大会,由林彪讲话。

  林彪是中共中央六个副主席之一、中央政治局七大常委之一(1958年5月中共八届五中全会增选)。十大元帅当中,其名次仅次于朱德、彭德怀,排在第三位。林彪还兼任国防部长,负责军队工作。可见林彪在中共党内地位之高,在军内也享有极高的威望。大会上,在座的不少官员都曾是他的属下,今天亲聆老首长讲话,大家自有一种企盼的心情。

  然而,人们未必曾想到,今日的林彪已非昔日驰骋疆场的英明统帅,他已蜕变为不讲原则而攻于心计之人。他现在所关心的不是如何尽快使国民经济走出困境,如何总结经验教训,找出社会主义建设的规律,使国家繁荣富强,而是想办法要抓住和利用一切机会,来获得党和国家的最高权力。

  从后来搜交出来的林彪、叶群的“笔记”上看,上述判断并不是我们强加于人,而是有所根据的。这一时期的林彪,对如何迎合毛泽东确实下了很大的功夫。在他的笔记里,凡提到毛泽东时,都用“一号”、“姨毫”、“老东”等字样代替。林彪对自己,也用“一零一”、“老巴”之类的代称。在叶群记录的林彪谈话中曾这样记载:“黑格尔说:何谓伟大人物?伟大人物就是公众利益的代表者。一零一说:何谓当代伟大人物?一号利益的代表者(应声虫)。”

  如果读者觉得这一则笔记还不能说明问题,那么在另一则笔记中,就可以看到林彪的真面目了,他说:“要把大拥、大顺作为总诀,要仿恩(格斯)之于马(克思),斯(大林)之于列(宁),蒋(介石)之于孙(中山),跟着转,乃大窍门所在。要亦步亦趋,得一人而得天下。”

  林彪也学习理论,也很注意总结历史经验,但他钻研的,是“登龙术”(作者注:林彪自己的话),是如何成为“当代伟大人物”,并且大有收获:即处处要顺着毛泽东讲话,同时说话做事还要处处维护和代表毛泽东的“利益”。至于人民的利益、国家的利益则通通不在考虑之列。

  林彪悟到了“真经”。现在,机会来了,林彪的表现果然不凡。

  1月29日,林彪在七千人大会上的讲话是做了充分准备的。当林彪被告知,毛泽东让中央常委都在会上讲一讲时,他就吩咐中央军委办公厅专门组织了一个班子,为他起草讲话稿。

  从林彪在大会的表现来看,他并没有积极参与刘少奇书面报告的起草工作。书面报告第一稿出来后,曾在一定范围内征求意见,其中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彭真都提出了自己的修改意见,未见林彪有什么说法。此外中央重新成立的二十一人起草报告委员会,从人员的构成来看,应该有林彪参加,但始终未见林彪的踪影,更谈不上他发表什么意见了。

  表面看来,林彪超然于事外,但看他的讲话,却并非如此。人虽然没有参加起草报告委员会会议,但每天都在密切关注着大会的动向,每天通过会议简报及其部下的汇报来了解会议动态,侦察着毛泽东的一举一动。
  1月27日,刘少奇在大会讲话。林彪坐在主席台上,倾听着刘 少奇那坦诚尖锐的讲话,外表上虽不露声色,内心里正在揣摩自己的应该怎么讲。这些天,大会围绕“三面红旗”,围绕党犯错误的原因,围绕对过去工作的评价,与会者提了很多意见,刘 少奇的讲话虽然只字未提毛泽东的错误,但显然对“三面红旗”也没有给予理直气壮的、充分的肯定,他讲的两个“三七开”,更暗含着追究党的责任、毛泽东的责任的意思。林彪知道,“大跃进”运动是毛泽东发动起来的,会上批评的不少错误的决策都是毛泽东提出或支持的,毛泽东的内心深处一定很不好过。这个时候,倘若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一定会得到毛泽东的青睐,或许还会被视为知已。有了这样的考虑,林彪胸有成竹,就知道自己应该讲些什么内容了。于是林彪做出个决定,把写作班子为他准备好的现成的讲话稿也丢在一边,根据他最新的观察、体会,自己“拉条子”,写提纲,在大会上即兴发表讲话。他原来准备的讲话稿是些什么内容,我们不得而知,但从他在大会上的即兴讲话可以看出,林彪要讲的话,确实是无人能够事先为他起草的,因为那完全是一个别有用心的讲话。

  林彪在大会上,一共讲了两个问题,一个是党的问题,一个是军事问题。按常规,他并不负责党的工作,这一部分内容应该由邓小平来讲,林彪只需主讲他负责的军事工作就可以了,但他恰恰在党的问题上,大做文章,讲了不少很有“创新”的内容,一些提法之“新”,即使在今天看来,也让人为之震惊不已。

  首先他对会上议论较多的热点“三面红旗”问题,十分坚决地、充分地予以肯定。他说:

  我们党所提出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这三面红旗,是正确的,是中国革命发展中的创造,人民的创造,党的创造。(林彪在这里有意回避了是毛泽东的创造-引者)……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这条总路线,毫无疑问是正确的。我们应该采取这条路线,应该采取这种做法。我们建设社会主义是需要多、需要快、需要好、需要省的,是能够多、能够快、能够好、能够省的。我们需要鼓足干劲,能够鼓足干劲;需要力争上游,能够力争上游。我们不能有相反的做法,不鼓足干劲的做法,不争上游的做法,少慢差费的做法。……总路线本身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各个组成部分是缺一不可的,如果我们抓到一个方面,丢掉了其他方面,那就不好了。这几年我们工作中产生的一些缺点,不是总路线本身的问题,而是执行中间的毛病。
    关于大跃进,事实证明,我国社会主义建设是可以大跃进、应当大跃进的。所谓大跃进,是从比较来说的。我们不能以一种主观的过高的指标来衡量我们是不是大跃进,而是要根据现实的可能,同我国的历史状况来比,同世界各国的发展状况来比。从这种实事求是的观点来看,即使目前这几年的指标低一点,作为整个历史阶段来看,我们还是大跃进,这一条是无疑的。大跃进是正确的。

  人民公社,具有很多优越性。在开始阶段,我们还没有完整的经验,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人民公社这种制度,把过去初级化、高级化的优点都集中起来了,同时又增加了新的特点,毫无疑问,这种组织,在今后会越来越显示出它的优越性。它将随着实践的经验更加证明是正确的,是能够使我们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更快、更好地发展的。我们的的确确找到了一条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从社会主义向共产主义过渡的道路。

  如果有一点实事求是的精神,就不能不正视几年来国民经济遭受的重大挫折与“三面红旗”的关系。比如“总路线”,一直强调“速度”是灵魂,只强调“快”,忽视了好和省。“大跃进”,顾名思义也是强调高速发展,因为中央下达的指标过高,下边就开始浮夸,浮夸上来的数字,又被中央接受,在虚幻的高数字下构造经济计划,反过来又指导地方工作,以致恶性循环,最后导致经济全面崩盘,农业上使人没有饭吃,工业上劳民伤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哪里是“大跃进”,大跃退还差不多。至于“人民公社”,更是出现了很多问题,所以,刘 少奇、邓小平等认为,“大跃进”这面旗子不太好讲,“人民公社”的“一大二公”看得还不是那么清楚。因此在他们主持起草的书面报告第一稿中,只说“三面红旗”基本上是正确的,当然也因此受到了一些人的批评。

  实际上,就连毛泽东本人,虽然一直没有松口,坚守“三面红旗”是正确的,但自1961年以来,或者说自出现极端困难的局面以来,他一直没有对“三面红旗”给予比较充分的正面的阐释。从这一点来看,毛泽东多少也显得不那么理直气壮。而林彪抢先亮出了态度,对“三面红旗”给予极高的评价,说它“是中国革命发展中的创造,人民的创造,党的创造”。

  林彪在七千人大会上大声地为“三面红旗”辩护,并理直气壮地进行了论述。这样的话,对毛泽东来说,从他人的口里讲出来,自然比他自己说要受用的多,这使他多少产生了一丝患难逢知已的感觉。关键时刻是林彪支持了他,是林彪力排众议,站出来为他讲了话。

  林彪接下来,还有惊人之语。他说:

  两、三年以来,我们国家在某些方面发生了一些困难。这种困难,是多方面造成的。特大的自然灾害,连续的自然灾害,有些地方遭受到毁灭性的自然灾害,这给了我们不可逃避的困难。我们工作上也有一些错误。可是这只是工作上的错误,而不是路线上的错误。

  在刘 少奇的讲话中,在中央所有同志的讲话中,没有一个人把自然灾害提到像林彪这么不适当的程度,从1959年到1961年确实发生了一些自然灾害,但绝没有林彪讲的什么特大的、毁灭性的自然灾害。竭力夸大自然灾害的程度,也是林彪的一大用心。林彪还说:

  我们在物质方面,工业生产、农业生产方面,减少了一些收入,可是我们在精神上却得到了很大的收入。我们有失的一方面,也有得的一方面。这种失的方面的作用,暂时还看不清楚,我们应该相信,我们所得到的经验,将要发挥很大很大的作用。……就像小学生付学费一样,学出来以后作用就很大了。一个小孩子,从上小学起,一直到上大学毕业,十七、八年的时间,他什么也没有生产出来,相反地,尽吃、尽穿。但是他学了以后,就会起很大的作用。如果没有付出那一点物质和时间,不让他学那么一下,他就不行。

  我们的军队现在不打仗,也经常要打枪、打炮,打了不少的炮弹、子弹,飞机、坦克、兵舰上花了不少的汽油。人就在那里练,而且弄得很疲劳,半夜起来练,练了之后还不是那个人?一点物质都没有增加,相反还消耗了很多物质。付了学费,学到了本事,本事就能够转化为物质,不是转化为原来所消耗的那个相等的物质,而是几倍、几十倍、几百倍增加了的物质。所以,我们要看到,我们付出一点学费是值得的。

  “付学费”的说法,虽然不是林彪的发明,却被无限放大到如此极至!一年多来,困难形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给人一种灰溜溜的感觉,包括毛泽东也承认自己犯了错误,对于全国出现的困难形势,认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他不断地作自我批评,当然他也不断地向党的高级干部们说,因为我们还缺乏经验。今天,林彪居然提出一个连毛泽东也难于启齿的说法—“付学费”,使毛泽东多少增加了些底气。孰知,在“付学费”的名义下,任何主观上的失误,任何决策和工作指导上的错误,就都是不可避免,都是可以原谅,而不必加以追究的了。显然,用“付学费”的说法,是不能正确总结经验教训的,也是对党的工作的不负责任。

  在这天的讲话里,林彪还莫名其妙地讲了一些要加强团结的话。他说:

    在困难的时候,我们更应该加强党的团结。我想,事情千千万万,项目多得很,而最大的、首要的,是党的团结。

  在困难的时候,我们应该更加依靠、更加相信党的领导,中央的领导,毛主席的领导,这样,我们才更容易克服困难。

  林彪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讲这番话,难道有人破坏了党内的团结吗?而且是最首要的问题。肖冬连谈到这个问题时说:“林彪抓住一个‘团结’的题目做文章,这足以使全党缄口,的确,党的团结是党的生命,它甚至比路线斗争更重要。谁怀疑“三面红旗”,谁怀疑毛泽东的正确领导,就是破坏党的团结,罪莫大矣!……3年前庐山会议上,许多人心中赞同彭德怀的意见,因为怕党分裂,转而支持毛泽东,甚至噙着眼泪劝彭德怀低头。林彪的这一番讲话,没有点任何人的名,语气也比较平和,都是正面阐述。然而林彪惯于拨弄弦外之音,谁敢承担破坏团结的责任,谁不愿跟毛泽东走?”

  除了肖冬连所说,我以为林彪的用意,还在他达到了另一个目的,他实际上是影射攻击了认为毛泽东也有责任的人,攻击了那些没有为毛泽东积极辩护的人,其用心可谓良苦。

  接着,林彪开始颠倒是非。会上不少人认为,对党犯错误的责任,毛泽东也是有份的。林彪却说毛主席的思想总是正确的,总是八九不离十的,我们所以犯错误,是因为毛主席的思想受到了“左”的干扰。他说:

  事实证明,这些困难,在某些方面,在某种程度上,恰恰是由于我们没有照着毛主席的指示、毛主席的警告、毛主席的思想去做。如果听毛主席的话,体会毛主席的精神,那么,弯路会少走得多,今天的困难会要小得多。

  我感觉到,我们同志对待许多问题,实际上经常出现三种思想:一种是毛主席的思想,一种是“左”的思想,一种是右的思想。当时和事后都证明,毛主席的思想总是正确的。可是我们有些同志,不能够很好地体会毛主席的思想,把问题总是向“左”边拉,向“左”边偏,说是执行毛主席的指示,实际上是走了样。

  我个人几十年来体会到,毛主席最突出的优点是实际。他总比较人家实际一些,总是八九不离十的。他总是在实际的周围,围绕着实际,不脱离实际。……我深深感觉到,我们的工作搞得好一些的时候,是毛主席的思想能够顺利贯彻的时候,毛主席思想不受干扰的时候。如果毛主席的意见受不到尊重,或者受到很大的干扰的时候,事情就要出毛病。我们党几十年来的历史,就是这么一个历史。

  按照林彪的说法,“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的“左”倾错误,不是全党实践毛泽东盲目跃进的超高速发展战略和空想的社会目标的结果,而是人们从“左”的方面理解贯彻毛泽东的主张和思想的结果。

  很明显,林彪是有意在维护毛泽东,再一次打造毛泽东一贯正确的形象,踩着别人的肩膀,一心要往上爬。

  前面谈到,林彪应该主要讲军事问题,结果他一开场就先讲了上述这么一大篇,也算他的个人表态吧。

  林彪讲话时,是毛泽东主持大会,他当时就对林彪的讲话给予了充分肯定,说:“林彪同志讲了一篇很好的讲话,关于党的路线,关于党的军事方针。我希望把它整理一下。给你一个星期、半个月搞出来。”①

  这次大会上,其他在大会讲话的人,毛泽东都没有给予评论,唯一称赞的,就是说林彪讲得“很好”。

  的确,林彪的讲话,毛泽东是非常满意的。1962年3月20日,毛泽东再一次看了林彪的讲话之后,批示田家英、罗瑞卿:

  “此件通看了一遍,是一篇很好、很有分量的文章,看了很高兴。”

  当时中央办公厅在下发毛泽东、刘 少奇、周恩来、林彪、邓小平在七千人大会上的讲话时,曾有一种意见考虑,林彪主要讲的是军事问题,里面有些机密内容,似不宜下发。毛泽东批示:“此件没有什么特殊秘密,可以和别的同志的讲话一同下发。”谈到林彪的这一讲话,毛泽东还教导罗瑞卿要向林彪学习。

  现在看来,林彪的这个讲话,对毛泽东产生的影响是相当负面的。他首先增强了毛泽东继续坚持“三面红旗”的决心,并进一步对持批评态度的同志,产生了不满;林彪对“付学费”的理论阐述,影响了毛泽东进一步深刻反省自己的失误,使他更有理由原谅自己,因而把一场可能在决策层面上对中国经济建设的深层检讨,化作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因为没有经验,因为这是付学费,而这个学费还是必须要付的;林彪强调毛泽东总是正确的,是下边的和尚念歪了经,使毛泽东本来就有的埋怨下边不能正确理解他的意图,适时调整指标的气更大了,他的这种情绪,在以后的工作中也不断地流露出来。

  从大会对林彪讲话的反映来看,在中央的高层,如刘 少奇、周恩来、邓小平、李富春、薄一波等,心里一定蒙上了一层阴影。当年参加起草刘 少奇书面报告的胡绳事后回忆:刘 少奇在台上讲,毛泽东不断插话,我就担心毛主席是否能够接受。但是对不明情况的大部分同志却起了相反的作用,他们认为林彪的讲话非常之好。

  东北有人说:听林彪的讲话,大家反映是上了一次毛泽东思想的课,特别是对林彪所讲的3年“大跃进”的得失问题,付学费问题和坚决跟毛主席走的问题,大家认为讲得十分深刻透彻,是马列主义的实事求是的分析,很有说服力。可见对其评价之高。

    会上还有不少人反映,对林总提出的“跟着毛主席走永远不会犯错误”感受很深。还有人说,林总的报告,是一个根据毛泽东思想,从实际出发,具体地解决各项实际问题的范例。

  看到此处说林彪是从实际出发的范例,我很纳闷,闹不懂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恐怕答案只有两个:要么是发言者在那里胡乱表态,要么就是林彪的讲话的确蒙蔽了许多人。

  会上还有人说:听了林总的报告,感受很深,使大家更进一步认识到1959年庐山会议反对右倾机会主义斗争的必要性和正确性。这就是林彪讲话的副作用了。这种说法,以当时的情况尚可理解。

  在“大跃进”期间被定性为“右倾”的人,心里却有着不同的看法。当时以河南鲁山县县委书记身份出席会议的杨国殿说:林彪讲话是袒护毛主席的,什么交学费了,毛泽东离正确总是八九不离十了,我心里清楚,有很多错误的东西是毛主席提出来的嘛!林彪在那里讲得天花乱坠,不实事求是呀!

  听了杨国殿的话,我多少有些意外,他一个县委书记,当时对事物就有这么尖锐的判断?因此,我反复追问这是不是他当时的想法。杨回答:是的,印象很深。接着他告诉我,他在“大跃进”期间曾被当作右倾撤职降级,他是落实政策后才官复原职的。哦,原来如此。

  再细看大会的材料,确实有一些人对林彪的讲话婉转地表达了不同的意见。有人说:这几年批右的时候,有名有姓,问题明显。但是,这几年主要是“左”的错误,到底是什么人“左”了,是什么思想,都看不到。拿人命作学费是不好的。很显然这是批驳了林彪“付学费”的观点,而且一针见血!

  总之,林彪的这番讲话,有些人看出了其用心,更有相当多的人还看不出来,历史表明,林彪起了很负面的作用。他不仅干扰了全党对前几年经验教训的正确总结,实施了错误的导向,而且还进一步加剧了中央领导内部的分歧与裂痕。

  林彪的良苦用心没有白费,像毛泽东那么伟大的人,在犯了严重错误的时候,也很难完全正视自己的过失,相反给了别有用心的人以可乘之机。

  毫无疑问,此后林彪在毛泽东心中的分量加重了,中共最高权力的天平开始向林彪倾斜。当毛泽东重提阶级斗争,对刘少奇等越来越不信任的时候,林彪更是加快了脚步,在军队中大肆宣传、贯彻毛泽东的一些“左”的错误,并大搞造神运动。

  1963年,林彪主持制定的解放军政治工作条例中说:

  毛泽东同志是当代伟大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毛泽东思想是在帝国主义走向崩溃、社会主义走向胜利的时代,在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中,在党和人民的集体奋斗中,应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普遍真理,创造性地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是反对帝国主义的强大的思想武器,是反对现代修正主义和教条主义的强大的思想武器。

  这段话,把毛泽东抬到了不适当的高度,在“文化大革命”前,尤其是经历了三年困难时期之后,除了军队,对毛泽东还没有过类似这样高的评价。林彪的这个政治工作条例,送毛泽东审阅了。以往,毛泽东见到不适当的抬高他的词名,常常要勾掉,不过这一次,却放行了。

  林彪在竭尽所能奉承迎合毛泽东的同时,1964年5月又率先在军队“创造性”地出版了《毛主席语录》,说毛泽东思想是一切工作的灵魂,是一切工作的动力,要“带着问题学,活学活用,学用结合,急用先学,立竿见影”。一时间,军队里掀起了学习毛主席语录的高潮。一些出于公心的同志,如邓小平、罗荣桓、谭政等,对林彪这种学习毛泽东著作的方法,纷纷提出疑问,包括刘 少奇也表示,学习毛主席著作要学习精神实质。但箭已在弦上,形势难以回转了。

  如果说这以前,毛泽东认为《毛选》四卷,已经是些历史资料,对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未能写出新的带有指导性的理论著作多少有些遗憾的话,林彪的这些动作使毛泽东忘却了遗憾,飘飘然起来,他对林彪给予了支持。

  1965年11月15日,毛泽东在蚌埠同安徽省委同志谈话时,找人拿出一本《毛主席语录》给大家看,说,这个本子不错。这本书共有23章,够了,比孔夫子的著作还多,老子的文章也只有5000字,还没有这个本子这么多。马恩列斯文章太长,我主张写短文章。当安徽的同志表示群众很欢迎这本书,最好一个生产队发一本时,毛泽东说,好嘛,向中央办公厅要,提不通,到下次中央工作会议上再提。可见,毛泽东对林彪主持出版的《毛主席语录》是非常欣赏的。

  林彪是对毛泽东大搞造神运动的第一人。林彪殚精竭虑的投机钻营,使他一步步地顺利高升,并最终取刘 少奇而代之,成为中共的第二号人物。谁说权力不是一把双刃剑呢?也正因为林彪太看重权力,最后他的真面目还是被毛泽东所识破。1971年,林彪乘飞机外逃,随着一声巨响瞬间化为尘埃。毛泽东看错了人,心里很不是滋味。早在延安、在西柏坡毛泽东就曾告诫丁玲,真正看一个人,要用几十年的时间,当时的丁玲印象不深,后来她挨了整,想起了毛泽东的这句话,才觉得颇有道理!

  几十年看一个人,未免太残酷了。但集各种权力于一身的毛泽东,高处不胜寒,看人确实有着相当的难度,把出于公心的人看成是“赫鲁晓夫”,把投机的人看成知已,这样的教训实在是太多。

    林彪在七千人大会上的讲话,无疑是增加他在毛泽东心中的法码,并奠定他以后地位的关键一环!
 

续12:变局:七千人大会始末

春节,毛泽东“放了一把火”

    春节,毛泽东“放了一把火”,要开“出气会”

  2月3日,周恩来在福建全体与会者会议上,提到了要开“出气会”的事,他说:大家心情舒畅了,才能把少奇同志报告的精神贯彻到实际工作中去,否则省委有省委的想法,地委有地委的想法,县委有县委的想法,各有各的想法,他还说:有些地、县委很担心,是不是会把帽子带回去,又形成一个运动,一股压力。如果这样,这次会议中央提出来的精神就贯彻不下去,达不到目的。主席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大会上主席第一天提议,第二天讲话,四天开“出气会”。

  周恩来的这番话,是在向人们解释毛泽东为什么要开“出气会”。那么事情的原委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1月27日下午,刘 少奇讲话之后,毛泽东随即向大家宣布:大会准备在30日结束,至迟31日结束,从28日到30日,3天的时间,拿出一天到一天半来,由中央的领导同志在大会上讲一讲,其他时间分组讨论。

  结果,到29日,林彪讲话之后,毛泽东又提出一个令与会者意想不到的建议,要让会议延长几天,开一个“出气会”。

  这个“出气会”一开,就意味着大家不能回家过春节了。

  1962年的春节是2月5日。

  春节,是中国人一年当中最为看重的节日,是合家团聚的日子。每当这一时刻,人们只要条件允许,无论身在何方都要赶回家过年。尤其在困难年代,一年到头人们很难吃上一次稍好的饭菜,老老少少都在盼望这一天能够全家团聚在一起,热闹一下,放松片刻。但是,毛泽东要开“出气会”,对与会的七千高、中级干部来说,无疑他们就要在北京过一个前所未有的特殊的春节了。毛泽东说:

  为什么一定要回到你们家里过春节才算舒服?(笑声)我们在北京七千人一道过一个春节不好?(全场热烈鼓掌)我看,春节不关大局,不关什么农业、工业、商业、学、兵、政、党,过也好,不过也好,我主张集体在北京过一个春节,有什么不好啊?(全场热烈鼓掌)

  毛泽东的春节观,完全是从工作上考虑的。但是,细心的读者从上面这段会议记录能够注意到,毛泽东的这个提议,不但没有引起与会者的不快,反而受到了热烈欢迎。他这百把字的讲话中,出现一次“笑声”,两次“全场热烈鼓掌”。阅读这些文字,可以感受到当时台上台下的热烈气氛。七千人的身心,此刻都沉浸在大会特殊的气氛中。

  那么,毛泽东为什么又突然要延长会议时间呢?毛泽东自己说,是为了让大家出气。出些什么气呢?这个气有多大?这个气为什么非出不可呢?毛泽东为何如此重视出气?他说:

  现在,要解决的一个中心问题是,有些同志的一些话没有讲出来,觉得不大好讲。这就不那么好了。要让人家讲话,要给人家机会批评自己。你自己不批评自己,也可以,得让人家批评你。最好的办法还是自己来批评自己。有许多地方的同志是做了准备的,而且有的做检讨做了几年了。有好几个省,从1959年就做自我批评,不只一次,两次、三次、四次,而是五次、六次。自我批评的结果,人家就不爱听了,说:请你不要再讲了,老讲那一套。这个时候你就可以不讲了,这才取得了主动。我看是不是在这次会议上就解决这个问题,县、地、省都有同志在这里,不要等回去了再解决。不过这样有个问题:你们都急于回去过春节。这是个矛盾。还有几个同志准备讲话,恩来同志,小平同志,朱德同志。我也想讲几句话。(热烈鼓掌)我们可以一面开小会,一面开大会,每天大会不超过三个钟头。这可能违反大多数同志的意愿。……

  我相信能够解决上下通气的问题。有一个省的办法是:白天出气,晚上看戏,两干一稀,大家满意。(全场活跃,鼓掌)我建议让人家出气。不出气,统一不起来。没有民主,就不可能有集中。因为气都没有出嘛,积极性怎么调动起来?到中央开会,还不敢讲话,回到地方就更不敢讲话了。我们几个常委商量了一下,希望解决出气的问题。有什么气出什么气,有多少气出多少气,不管是正确之气、错误之气,不挂账,不打击、不报复。你骂了我,我整你一下,这是不许可的。要建立民主集中制。讲了几十年马克思主义,我们党内生活的民主集中制没有很好建立起来。民主集中制的思想在有些同志脑筋里面没有产生,没有民主。

  一如既往的风格,毛泽东的话讲得诙谐生动,大会情绪十分热烈。毛泽东也讲得很明确,是因为地方同志的气还没有出够,上下还没有沟通好,所以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决定在中央的大会上解决出气的问题。同时,他宣布了出气规则是有什么气出什么气,无论正确或错误,不挂账,不打击、不报复。

  毛泽东根据什么认为大家的气还没有出够呢?

  一般研究者认为,是在毛泽东讲话之前,接到几封信,表示话还没有说完,还憋着一肚子气。有的地方,如安徽省在分组讨论时,本来讨论得很热烈,结果省委书记曾希圣一到,全场顿时鸦雀无声,非常沉闷。其他的省,也有类似情况。这一现象,引起了毛泽东等的关注,因而做出了开“出气会”的决定 。

  这些原因无疑是存在的。但还有一些重要因素,比如,还在大会讨论报告期间,就已经反映出不少与会者,尤其地委、县委书记,对这几年开展的反右倾、拔白旗、整风整社、民主革命补课等运动,意见很大。他们认为,这些运动的展开,严重地破坏了党内的民主生活,动不动就给人戴上右倾主义者、死官僚主义者等等的帽子,使不少同志有话不敢说,上下级关系不融洽,下边因此对中央各部及省市委有着相当大的怨气。

    如有的地方反映,省委自我批评不够。他们说:省委从来没有做过认真的自我批评,只说:“我有责任,我有官僚主义”就过去了。若是下边犯了错误,就会追问动机、目的、思想、立场等,领导同志能这样轻描淡写就完了吗?明明有问题,还以动机好,干劲大自慰,不进行认真检查。意思是省委过去几年推行了不少错误的政策,应该做严肃的、认真的检讨。

  客观地说,过去几年的错误,主要责任应由中央来负,是中央追求高速度、高指标,是中央提出的几个大办等,省委是贯彻中央指示的。毛泽东召开七千人大会的动因之一,就是想向全党精英表明,责任全由省委担起来是不公平的。过去几年主要是中央犯了错误。但有些地、县的同志强调,说假话、刮“五风”、搞特殊化等等,不能算在中央的头上,哪样不是省、市负责同志开的头?

  再进一步分析,中央的政策好,对省市可以起到好的指导作用,即使省市一级原来有些偏差,在中央正确方针指导下,也可以得到及时的纠正。相反,省市一级即使原来是正确的,在中央错误方针指导下,也可以走上错误的方向。这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但是,同样是执行中央的政策,有的省就搞得好一些,有的省就差一些,这又怎么解释呢?由此说来,省委一级还是要负相当责任的。又因为,对地县两级,同他们直接打交道的是省委,他们所看到或感受最深的是就省委的工作方法、工作作风和工作态度。所以他们的气,首先针对的就是省委。

  因此有人提出,对中央各部部长、省委第一书记,应该发动地、县同志提意见,两头挤。

  还有人说,这几年中央决议、主席指示不大灵,主要是“中梗”—有些中央部门、省市委不大听话,上情不能下达。如青海、甘肃、山东、河南、安徽都是这样。

  在谈到这几年党内的民主生活时,一些人更是牢骚满腹、怨气很多。他们说:这几年来在党内不敢讲真话,“守口如瓶”,“话到口边留半句”,连知心的老战友在一块也不说知心话;工作提心吊胆,党内上下级之间,同志之间关系不够正常;思想有疙瘩,心情不舒畅。

  有一位发言时还流了泪,对党内生活表现出极大的困惑。他说:我第一天入党就把党当作家了,但这几年有话不敢说,实在叫人留恋抗战时期的那个党。我曾一度怀疑党现在是否变质了,在党的会议上,有些人居然尽说些外交场合的话。过去生人变熟人,现在是熟人变生人。党内形成这种状态,究竟是什么原因,直到现在我也不了解。

  这些切身感受,都源于各种各样的运动。会上有人说,据中南局统计,中南区在反右派时,党内处理了几万人,反右倾、反瞒产、拔白旗三个运动,共处分了32万人;民主革命补课,河南处分了23万人,湖南处分21000人,至今中南区平反的只有7万人。全部算在一起,被平反的还不足八分之一,可以想象地县两级干部意见之大,心中有气,就不足为怪了。

  在讨论中,湖南有人谈到1960年冬和1961年初开展的整风整社运动时说:湖南全省80来个县,有30来个县委第一书记被撤换。没挨整的也被吓坏了,成天提心吊胆,他们说:取了经是唐僧的,闯了祸是孙悟空的。反右倾是整了说老实话的,整风整社是整了坚决执行上级指示的。

  由这些牢骚可以看出,在一种错误路线的指导下,说老实话不行,坚决执行上级的指示也不行,下边的干部的确很有难处!

  河北有人形象地说:整社是三类队一脚蹬,二类队不敢吭,一类队吓得不轻。下面干部不是兢兢业业,而是战战兢兢。

  广东、云南、内蒙有人说:一搞运动就对干部排队,在干部中震动很大,也很伤感情。几年来,每次搞运动,上面规定的控制比例,实际上起了促进扩大的作用。

  更有用对联的形式反映县级干部的处境,说:有一个县委干部在过年时写了一幅对联:上联:群众过年欢天喜地。下联:干部过年整换过关。横批:年年如此。

  这是一个苦涩的幽默,尽管有点夸张,但表达了县级干部当时的心情和处境。

  在这样的情况下,毛泽东和中央常委做出不回家过春节,在北京开“出气会”的决定就不足为怪了,受到与会者的热烈欢迎也就可想而知了。

  情况已经清楚地表明,中央不检讨过去几年的错误,中央各部、省、市委不主动检讨自己的工作,地县两级干部的气就很难理顺。气还没有顺,大会就这样散去,难免会像周恩来说的“省委有省委的想法,地委有地委的想法,县委有县委的想法,各有各的想法”,怀着期待而来,带着失望而归,大会就没有达到目的,“中央提出来的精神就贯彻不下去”。所以,毛泽东才有了趁热打铁,再拿出几天时间,给地方干部出出气,让他们把“气”都留在北京,轻轻松松回去的决定。事实表明,这个决定非常及时、英明。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必须说明,是不是任凭下边干部给中央各部和省市委提意见,毛泽东的心里就踏实了呢?显然不是。

  1月30日下午,毛泽东在大会上讲话,将一些省委书记狂轰滥炸了一番,表示要坚决摸他们的“老虎屁股”。晚上,毛泽东就将各中央局第一书记找到他的住处,讲了一些比他在大会上的讲话温和许多、多少带有一些安抚性质的话。因为,毛泽东心里清楚,很多事情是省委代中央受过。由此,颇可以看出毛泽东的心境以及他高超的领导艺术。

    他说:省委要检讨,检讨不在多,态度要老实诚恳,要抓住本质,简明扼要,关键性的东西讲一个小时就够了,讲长了反而有坏处。讲的东西,有“左”讲“左”,有右讲右,有多少讲多少,即使人家讲的不对,也不要忙于解释。如果你检讨的时候,说你负责,回头又说,你当时不在,这就不诚恳嘛。如果你只有十条错误,人家讲你二十条,你实际上还是只有十条嘛。

  毛泽东以罗炳辉为例说:人家告罗炳辉两条,我告诉罗炳辉两条:一条是人家对你有意见就应该听,准备听十年八年,让人家讲够,讲够了他就不讲了;第二条,你自己讲,你讲了,人家就不讲了,或者讲的就少了。总之,不听不讲是不行的。当然不是错的不要承认,对敌人不要承认,对同志也不要承认,也不要为了过关,对自己乱带帽子。对检讨自己错误的人,不要勉强,检讨不彻底的人也不要勉强,因为检讨总要觉悟到了才行,能检讨多少就检讨多少。过去我们对犯错误的同志,一犯了错误就过不了关,总说是不彻底,没有彻底的。不要怕开除党籍,不要怕当民主人士,只要你对,你就不要怕,我就曾经三次被迫离开过红军,结果还不是回来了。对在会上讲话的人,不管错误和正确,一律不许追究;凡是犯了错误的,只要是能改正的一律要使用。

  毛泽东还讲了秦穆公的故事,他说:秦攻郑国,被晋国抄了后路,秦国军队全军覆没。晋国俘虏了三个将军,这三个将军在晋国有私人关系,晋国的人把这三个人放走了。晋王发觉后就派人追,没有追上。三个将军跑回秦国,秦穆公穿着孝衣去迎接他们,并且说打了败仗不怪你们,这是我的责任。秦穆公仍然重用这三位将军。三年以后,秦国攻打晋国,晋国全军覆没。①毛泽东用这个例子说明,对打了败仗的人,不能歧视,只要能够认识错误一定要使用,就像秦穆公那样。

  毛泽东的这番话,很是耐人寻味,第二天各中央局书记就将毛泽东的讲话传达到省委书记和中央各部部长。这些正坐在火炉上被煎被烤的部长和书记们,听了以后,心里有了底。原来毛主席是理解他们的,自然也就心甘情愿的主动承担责任。

  什么叫领导艺术?毛泽东的工作方法,叫人不能不服。

  七千人大会由此转入第二个高潮,“出气”的高潮……

    毛泽东的讲话把大会推向第二个高潮

    1月30日下午,是大会第三次全体集中开会,当毛泽东、刘 少奇、周恩来、朱德、陈云、林彪、邓小平等出现在主席台时,照例受到与会者的热烈欢迎。

  今天由毛泽东讲话。他没有讲话稿,甚至连一个真正的提纲也没有①。他要讲些什么内容,与会者只能在心里猜测并期待着。

  从目前掌握的材料来看,毛泽东在大会上讲些什么,没有在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上专门讨论过,这从刘 少奇在七千人大会结束后的讲话可以得到印证。刘 少奇讲话的大意是:在各级讨论我那个报告的时候,他们说分散主义不是主要问题,我们说是主要问题,和他们对起来了,在毛主席大会讲话之后,才开始意识到应该加进 “加强民主集中制”的内容。所以毛泽东在大会的讲话,是根据大会的情况以及几年来的深刻体会有感而发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来,毛泽东的讲话也是一个口头报告。后来中央下发的他的讲话稿,就是依据记录稿整理的。

  当时的情况是,与会者对毛泽东的讲话寄予很大希望。

  虽然,刘 少奇在1月27日对书面报告的解释和说明,是整个大会的重头戏,受到大会的热烈欢迎,解决人们不少的思想问题。但是,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们更想知道最伟大的领袖毛泽东是怎么想的。在战争年代,每当中国革命遇到困难,或者人们感到困惑、迷茫的时候,毛泽东都能高屋建瓴,及时指明方向,带领全党变被动为主动。他的许多理论名篇如《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论新阶段》、《论持久战》、《新民主主义论》、《论联合政府》等等,都是这样产生的。如今已成为执政党的中国共产党,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遭遇重大挫折,人们有着这样那样的迷茫与困惑的时候,七千多名中共高、中级干部屏声静气地翘首以待,期待他再一次拨开云雾!

  1月30日下午的大会,只安排了一个议程,就是毛泽东讲话。大会由毛泽东自己主持,自己讲话。

  毛泽东没有开场白,上来就说,要讲几个问题:这次会议的开法;民主集中制;我们应当联合哪一些阶级,改造哪一些阶级;关于认识世界的问题;关于国际形势的看法。

  毛泽东的题目一亮出,使不少人感到意外,觉得毛泽东要讲的同他们所期待的不太一样。

  有的亲历者回忆,当时觉得毛主席应该多谈一谈过去几年的经验教训,因为死了那么多的人嘛,谈一谈社会主义的经济建设到底应该怎么搞。

  还有的说:“希望他讲讲我们不敢讲的,讲得比刘 少奇再深入、再进一步。”

  邓力群也说:“毛泽东的讲话当时听了不过瘾,觉得很一般。”当然他们也谈到,毛泽东讲的民主集中制问题也很重要,确实收到了很好的效果。还是邓力群,他说:“但事过几十年后,感觉他的讲话确实是讲得深刻,经得起时间、实践的考验。”

  毛泽东为什么没有在大会发表一篇针对性更强的讲话?为什么没有正面回应与会者所关注和期待的一些热点问题?他是在回避作出具体的判断吗?分析起来,大体有以下原因:

  从客观上说,毛泽东对于经济工作,正像他自己在大会上所说,没有经验,对于社会主义建设的认识,还没有进入自由王国。他在会上介绍的一件事,基本反映了这一事实。他说:有一个美国人叫斯诺,1960年我同他谈过一次话。我说:至于社会主义建设,过去没有干过,虽然已经干了11年了,可是还缺乏知识,还缺乏经验,就算开始有了一点,也还不多。“斯诺要我讲讲中国建设的长期计划。我说:‘不晓得。’他说:‘你讲话太谨慎。’我说:‘不是什么谨慎不谨慎,我就是不晓得呀,就是没有经验呀。’同志们,也真是不晓得,我们确实还缺少经验,确实还没有这样一个长期计划。”缺乏经验,应该是毛泽东讲的真心话。

  对于战争的规律、朝代的兴亡交替,毛泽东早在青年时代就表现出浓厚兴趣,以后他在战争第一线摸爬滚打几十年,积累了丰富的战争经验,并注意进行理论总结,摸清了中国革命战争的规律,加上当年党内民主气氛好,言路比较畅通,再加上毛泽东本人也谦虚谨慎,兢兢业业,便带领中国共产党从一个胜利走向一个胜利。

  而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对毛泽东来说是一个全新的领域。这个时候的他,与民主革命时期不同,最大的不同是很难深入基层调查研究,更不可能有丰富的实际工作经验,尽管他很强调要把马列主义同中国的具体实际相结合,反对照搬苏联的经验,但结果还是基本按照苏联模式来指导了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他比较关注通过改变生产关系、改变所有制结构来建设社会主义。与苏联有所不同的是,苏联更强调计划经济的精确性,毛泽东则比较强调要注意发挥地方的积极性;苏联更强调专家治厂,毛泽东则比较强调调动群众的积极性。①当群众性的“大跃进”运动出现问题之后,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向书本求教,向苏联和斯大林的经济教科书求教,却没有意识到首先应当弄清中国社会的基本情况是什么。在向书本求教没有解决问题的情况下,1961年他开始提倡调查研究,到实践中发现并寻找解决问题的答案。尽管如此,他对于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到底应该怎么搞仍觉不很摸底。他在讲话中强调这次大会总结经验还是初步的,这是什么意思呢?也就是说有些事情还待实践来检验。所以,在大会上,人们期待毛泽东像建国前那样高屋建瓴,讲出一套如何建设社会主义的方案来,的确有些不太现实。

    自“大跃进”出现问题以来,毛泽东一直在第一线纠“左”。他将“大跃进”失误的根本原因,归结为中央只有一条“总路线”,而没有一套具体的政策。在一般意义上说来,有了一条“总路线”,的确需要一套具体的政策相配套。问题是,他没有意识到甚至不愿意去想这条“总路线”本身就值得商榷,“总路线”有问题,具体政策又从何谈起?在他领导下,自1960年起,从中央到各部门制定了一系列具体的条例,这些条例的制定,从各地反馈回来的信息看,确实发挥了作用,不少问题都在解决中。对此,毛泽东可能感觉也没有太多的话好讲了,就按刘少奇的报告去做就行了。他一贯的高屋建瓴,一贯的大气磅礴,一贯的一针见血,未能重现在七千人大会上,也就比较容易理解了。

  对于当时形势的看法,对于过去几年工作的认识,毛泽东和刘 少奇显然也有不太一致的地方。况且刘 少奇刚刚在大会讲过,他不便又讲,也不太好讲。在一个大会上出现两个主席的不同声音,这毕竟更容易引起大家的思想混乱。

  那么毛泽东的讲话是不是就没有什么分量呢?他所谈到的是不是属于当时的重大问题?又该不该在大会上讲呢?客观地说,以毛泽东的敏锐,他还是抓到了当时急需解决的重大问题,以他的身份和理论素养不仅解决了党内的一些思想问题,并把会议推向第二个高潮。所以尽管当时不少人觉得听着不过瘾,但不能否认他的讲话还是很有意义的,对于团结全党,解放思想,调整经济发挥了很大作用,也是建国以来,毛泽东为数不多的比较有分量的一篇讲话。

  比如,关于民主集中制问题,便是当时急需解决的一个大问题。

  “大跃进”运动期间,民主集中制受到严重损害,各级党委的一些领导人听不得不同意见,自以为是,主观主义泛滥成灾,动不动就给人扣上右倾的帽子,拔人家的“白旗”,使人不能讲话,也不敢讲真话,所以命令风、瞎指挥风、浮夸风等“五风”盛行,成为“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左”倾错误产生和发展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是“左”倾错误难以纠正的重要原因之一。尤其在纠正这些错误期间,有些领导同志不愿作自我批评,更不允许他人提意见,就是在这次大会上,不让人讲话的专断作风在有些部门依然存在。而那些受过委曲的同志则心中不快,这必将影响上下级之间、同志之间的团结,影响党的战斗力,毛泽东因此提出延长会期,开“出气会”,今天,他又就这个问题从坚持民主集中制原则的高度开始了他的讲话。他说:

  看起来,我们有些同志,对于马克思、列宁所说的民主集中制,还不理解。有些同志已经是老革命了,“三八式”的,或者别的什么式的,总之已经做了几十年的共产党员,但是他们还不懂得这个问题。他们怕群众,怕群众讲话,怕群众批评。哪有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怕群众的道理呢?有了错误,自己不讲,又怕群众讲。越怕,就越有鬼。

  我们现在不是有许多困难吗?……如果不向群众和干部说明情况,不向群众和干部交心,不让他们说出自己的意见,他们还对你感到害怕,不敢讲话,就不可能发动他们的积极性。……克服困难,没有民主也不行,没有集中更不行。但是,没有民主就没有集中,所以,没有民主,不能克服困难。现在不是强调集中吗?强调集中,首先要建立在民主基础上。

  党委的领导,是集体领导,不是第一书记个人独断。在党委会内部只应当实行民主集中制。第一书记同其他书记和委员之间的关系是少数服从多数。…… 听说现在有一些省委、地委、县委,有这样的情况:一切事情,第一书记一个人说了就算数。这是很错误的。……凡是个人说了算的第一书记 ,就是一人称霸,就叫“霸王”,不是民主集中制的“班长”。

  毛泽东举例说,从前有个项羽,叫做西楚霸王,他就不爱听别人的不同意见。在同刘邦争夺天下时,最后垮台了。他强调,我们这些同志如果不改,最后也是要垮台的,难免有一天像项羽一样,“别姬”就是了。他针对有人不能批评的情况说:“你老虎屁股真是摸不得吗?偏要摸!”

  毛泽东还语重心长地说,有了错误,一定要作自我批评,要让人家讲话,让人批评。对于工作中的缺点错误,就要担起责任。不负责任,怕负责任,不许人讲话,老虎屁股摸不得,凡是采取这种态度的人,十个就有十个要失败。人家总是要讲的。

  在申明利害关系的同时,毛泽东还从巩固政权的高度来阐明坚持民主集中制的重要性。他说:

  没有广泛的人民民主,无产阶级专政不能巩固,政权会不稳。

  没有高度的民主,不可能有高度的集中,而没有高度的集中,就不可能建立社会主义经济。

  刘 少奇的讲话比较侧重强调反对分散主义,加强集中统一;毛泽东在这里强调要让人讲话,要通过发扬民主来实现集中,所以他们两人的讲话起到了相辅相成的作用。假若不是从健全民主集中制开始,调整国民经济、纠正“左”倾错误也就缺乏起码的基础。由此可见毛泽东抓住民主集中制问题专门来讲,是有的放矢,非常重要的。

  毛泽东在讲话中,还强调要认识社会主义的客观规律,认识社会主义的长期性和艰巨性,这对扭转人们对社会主义的盲目性,也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同时为全党对社会主义进行再认识提供了理论依据。
 

续13:变局:七千人大会始末

在毛泽东的一生中,想把中国建设成为一个能够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强大国家的决心是一以贯之的。

  少年毛泽东,曾辍学在家,就是因为看到中国“其将亡矣”,才重新回到的学校,青年毛泽东,现存的每一封信件,每一篇作文,都充满着忧国忧民、修学储能准备拯救祖国于水火,变中国为富强的激情。也是一种极大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使他走上了革命道路。这中间,无论遇到什么艰难曲折,他从未后悔。出生入死几十年,他终于如愿以偿,夺取了中国革命的胜利。

  中国革命的胜利,给了他大展宏图、实现心中理想的舞台。1949年10月,新中国成立后,仅用3年时间便使千疮百孔的国民经济迅速恢复。从1953年起,中国开始实施第一个5年计划,并进展顺利。要用多长时间中国才可以追上或超过世界上最强大的资本主义国家?毛泽东不断地思考、预测着这一目标的实现。开始,他比较冷静。从1954年到1955年3月,他提出大约需要50年的时间,不久又提出大约需要50年到75年。1956年9月,他将时间表又延长一些,说要50年至100年的时光。”

    1957年11月,受国内外政治经济各种复杂因素的影响,他开始提出用15年左右,在钢铁和主要工业产品的产量方面赶上英国。到1958年,一种急于摆脱中国贫穷落后面貌、迅速实现现代化的心情越来越迫切,将不久前还一直在讲15年或更多一点的时间赶上英国的时间表,变成“10年或稍多一点时间”,又增加了一个“20年或稍多一点时间赶上美国”。赶超英美的时间表不断被提前。不久,更提出用7年、8年的时间赶超英国的口号,头脑最热的时候,竟说只要2到3年。但事实并没有按照毛泽东的愿望出现。“大跃进”的曲折,使毛泽东冷静下来,他开始感到经济建设并不像原来想象的那样容易,同战争一样,有着自身的发展规律,而这个规律又十分复杂,弄不好照样跌跤子,照样死人。使毛泽东不安的是,过去几年他忽视了这一点。

  由此,毛泽东变得谨慎起来。他开始重新审视社会主义建设的问题,是不是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不发达的社会主义,第二阶段是比较发达的社会主义”。应该说,毛泽东的这个思路,已经触到中国社会的实际,遗憾的是,他没有继续思考下去,比如什么是不发达的社会主义阶段,什么是比较发达的社会主义阶段,两个阶段各自有哪些特点以及如何过渡,等等,当然也就没有将此思考付之实践。不过他有一个重要的收获,即认识到社会主义建设的复杂性、长期性和艰巨性。1961年9月,他同英国的蒙哥马利说:“至于建设强大的社会主义经济,在中国,50年不行,会要100年,或者更多的时间。” 50年甚至100年的判断又回来了。
  基于这样一种思想转折,毛泽东在七千人大会上,向中共各级官员说:

  对于社会主义建设,我们还缺乏经验。……

  在社会主义建设上,我们还有很大的盲目性。社会主义经济,对于我们来说,还有许多未被认识的必然王国。……

  所谓必然,就是客观存在的规律性,在没有认识它以前,我们的行动总是不自觉的,带着盲目性的。这时候我们是一些蠢人。最近几年我们不是干过许多蠢事吗?

  我讲我们中国共产党人在民主革命时期艰难地但是成功地认识中国革命规律这一段历史情况的目的,是想引导同志们理解这样一件事:对于建设社会主义的规律的认识,必须有一个过程。必须从实践出发,从没有经验到有经验,从有较少的经验,到有较多的经验,从建设社会主义这个未被认识的必然王国,到逐步地克服盲目性、认识客观规律、从而获得自由,在认识上出现一个飞跃,到达自由王国。

  毛泽东强调:

  要使中国强大起来,将是一个长期的任务,性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中国的人口多,底子薄,经济落后,要使生产力很大地发展起来,要赶上和超过世界最先进的资本主义国家,没有一百多年的时间,我看是不行的。

  这是毛泽东从挫折中,总结出来的重要经验。

  他的这个经验总结,表明他开始放弃短期内超英赶美的战略设想。 1958年,他面对中国的贫穷落后,曾充满豪气地放言,一穷二白,可写最新最美的图画。如今的他已经不再那么认为了,开始认识到中国的贫穷落后,是一个不利因素,赶上先进的资本主义国家需要很长的时间。毛泽东的这一观点,在七千人大会上表达出来,对全党认识和探索社会主义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有着很好的指导意义。

  “大跃进”遭遇重大挫折,毛泽东是很内疚的。每当他到地方视察工作,看到地方同志做自我批评时,心中多少有些不安,所以他多次进行自我批评。

  1959年初,他在第二次郑州会议上开始承认对于搞经济建设还是小孩子,从1958年9月起,有一个很大的冒进主义错误,他表示要为错误承担责任。

  1959年6月12日,他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说:“看来,我第一次抓工业,像我1927年搞秋收起义时那样,第一仗打了败仗。”

  1959年7月,毛泽东在庐山会议上对杨尚昆说:“去年犯了错误,每个人都有责任,首先是我。”

    1960年6月18日,毛泽东说:“我本人也有过许多错误,有些是和当事人一同犯了的。”

  1961年6月12日,毛泽东在中央工作会议上再一次做了自我批评。并要求传达到各省、各地方去。

  1961年11月,毛泽东提出召开七千人大会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向全党交代,过去几年中央犯了错误。他说:几年来中央在工作上犯了什么错误,要讲。这几年各省只讲自己错,不讲中央错,这不符合事实,要用这次大会讲清楚。表示要承担责任。

  就是怀着这样一种心情,毛泽东在大会上说:

  同志们,我们是干革命的,如果真正犯了错误,这种错误是不利于党的事业,不利于人民的事业的,就应当征求人民群众和同志们的意见,并且自己做检讨。

  去年6月12日,在中央北京工作会议的最后一天,我讲了自己的缺点和错误。我说,请同志们传达到各省、各地方去。事后知道,许多地方没有传达。似乎我的错误就可以隐瞒,而且应当隐瞒。同志们,不能隐瞒。凡是中央犯的错误,直接的归我负责,间接的我也有份,因为我是中央主席。我不是要别人推卸责任,其他一些同志也有责任,但第一个负责的应当是我。

  我们这几年工作中的缺点、错误,第一笔账首先是中央负责,中央又是我首先负责。

  关于“大跃进”以来所犯错误的责任,是当时全党关注的重点问题之一。不少地方干部嘴上不说,心里明白,这几年的错误绝不是一地一县一省的问题,而是带有全局性的错误。既然是全局性的错误,那么问题就在中央,主要是中央犯了错误。所以刘少奇代表中央作检讨,毛泽东主动承担责任,则显得十分必要。不仅如此,毛泽东还坦率地向全党承认,他不懂经济,他不如其他的同志。他说:

  拿我来说,经济建设工作中间的许多问题,还不懂得。工业、商业,我就不大懂。别人比我懂,少奇同志比我懂,恩来同志比我懂,小平同志比我懂。陈云同志,特别是他,懂得较多。……对于农业,我懂得一点。但是也只是比较地懂得,还是懂得不多。……我注意得较多的是制度方面的问题,生产关系方面的问题,至于生产力方面,我的知识很少。

  毛泽东的自我批评,在会上引起震动。当时会上有这样的评价:“毛主席绝对正确,有些事办错了,也是歪嘴和尚念错经,是下面的错。”福建有人当场表示,“听了主席的讲话,只有一条意见,就是他老人家不该做检讨,我们把工作做坏了,为什么叫他老人家检讨呢?说到这里,流了眼泪。会上的很多同志也感动得流下眼泪。” 还有一些地委书记、县委书记激动地说:“主席都检讨了,我们还有什么说的?”

  我想这些反应都是真实的。2002年我们在采访杜润生同志时,他告诉我们,为什么人们会这样想,因为“毛主席提倡大跃进,后来居上,有道理,毛本人没有提倡搞浮夸。那时候要力争上游,形成了大家的共识。”这是当时大多数人的思想认识,毛泽东的检讨确实收到很好的效果。

  毛泽东讲话后,大会出现了从中央主席到中央各部门负责人,到各中央局书记、省、地、县委书记纷纷检讨,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的的热烈场面,人人进行自我批评,人人承担责任,这对解除全党的疑虑,增强党的凝聚力起了重要作用。由批评(出气)到自我批评,毛泽东成功地把握了这一转折,从而使七千人大会实现了克服歧见,上下同心的既定目标。

  “大跃进”遭遇重大挫折的另一个教训,是党内斗争过火。对此,毛泽东没有在讲话中明确指出,但他提出的一些要求和措施,则有着明显纠正前段过“左”倾向的意思。

  他提出“要团结全党,全体人民”,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他强调:一是发扬民主,让人讲话,“只要不是违反纪律的,只要不是搞秘密集团活动的,我们都允许他讲话,而且讲错了也不要处罚。讲错了话可以批评,但是要用道理说服人家。说而不服怎么办,让他保留意见”。二是“不要给人乱戴帽子”,对1958年以来反右倾运动中处理错误的干部“不论是全部处理错了的,或者是部分处理错了的,都应当按照具体情况,加以甄别和平反”。三是不要轻易捕人,尤其不要轻易杀人。凡是可捕可不捕的,可杀可不杀的,都要坚决不捕、不杀。四是“对于犯了错误的人,对于那些不让人讲话的人,要采取善意帮助的态度”。他还说:“让人讲话,天不会塌下来,自己也不会垮台。不让人讲话呢?那就难免有一天要垮台。”基于这样一种认识,毛泽东在七千人大会采取不抓辫子、不打棍子、不扣帽子的三不政策。

  毛泽东表示出一种宽松活泼的政治取向。“许多同志听了毛主席的讲话,兴奋得睡不着觉”。“朝阳市委第一书记反映:安徽有几个地委书记,在1月30日听了主席的讲话后,都哭了。告诉他说:关于包产到户,死人等问题,安徽省委让他们检讨,他们不愿意”。现在政治气氛好了,他们的压力减轻了。

  毛泽东在政治上营造的民主气氛,很快就有了重大收获。无论是在七千人大会上,还是在大会之后,从中央到地方、到各个领域,全国上下出现一个思想解放,积极探索如何建设社会主义的新局面,并取得不少重要成果(后面将要论及)。遗憾的是,毛泽东的这一方向未能坚持下来,七千人大会开创的良好局面只有不长的一段时间。

    毛泽东在七千人大会的讲话,发挥了重要作用,这是很难否认的,但也留给我们许多思考,这里也应指出。

  比如,他在大会上强调要坚持民主集中制,可是批评的对象却是地方同志,忽略了自身存在的问题,相反,还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他在讲话中说:“拿中央常委或者政治局来说,常常有这样的事情,我讲的话,不管是对的还是不对的,只要大家不赞成,我就得服从他们的意见,因为他们是多数。”

  这也是毛泽东的悲剧所在。“大跃进”期间,党内民主生活不正常的问题,恰恰首先来自毛泽东本身。1958年南宁会议和成都会议反“反冒进”,是中央领导层民主生活不正常的开始;1959年庐山会议反右倾,使中央领导层民主生活受到更加严重的损害,这是民主集中制不能在党内真正贯彻的关键之点,也是国民经济出现严重困境的重要原因。但毛泽东自己并不这样认为。他关于民主集中制问题在七千人大会上的讲话因此不能不大打折扣。事后的情况表明,因不能贯彻党的集体领导原则和民主集中制,使毛泽东变得越发专断,凡是那些不符合自己思想路线的意见,几乎都被定性为修正主义,受到批判和打击,最后使中国误入“文化大革命”的大歧途!可见实行民主集中制,尤其在党内建立能够进行批评第一书记的监督机制是多么重要!一定意义上说,如何完善民主集中制原则,也是如今如何改善党的领导的一项艰巨任务。在毛泽东这一代领导人,并没有能够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

  再如,毛泽东把过去几年的经验教训归结为缺乏经验。缺乏经验,这是一个重要原因,但不是全部原因。真正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党在胜利面前滋长了骄傲自满情绪、急于求成,违反了实事求是和群众路线的传统作风,党内缺乏民主、不让人讲话。如果把“大跃进”的失败仅仅归结在缺乏经验的层面上,必然忽视党内存在的脱离实际、脱离群众的主观主义,高高在上的官僚主义,甚至一意孤行的“左”倾错误。中国后来的“文革”走向,恰恰是更加严重的继续推行“左”倾错误的必然结果。

  毛泽东做了自我批评,但显然又有所保留。关于出现错误的深层原因,“三面红旗”是否能够站得住等等,受主客观条件的影响,他未能进行全面认真的反思,以至限制了他的眼界,阻碍了他对中国社会主义的深入探索,也使全党在建设社会主义问题上走了弯路。还有,他只是笼统地说,他要负责任,具体地说他要负哪些责任,到底犯了哪些错误,则没有详述。总的来看,给人的印象是,毛泽东未能彻底放下包袱,在个人得失方面想的多了一些。当然他也有牢骚,为什么第一线的领导同志没有海瑞精神,勇敢地向他提出不同意见?从另一个层面上说,毛泽东希望有海瑞式人物出现的本身,就把自己放到了一个不适当的位置,但毛泽东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事后看来,这些都影响了他和第一线领导同志的合作和团结。此外,毛泽东强调了建设社会主义的长期性,但半年之后又说是在讲阶级斗争的长期性。这样一来,使全党对社会主义建设进行再认识的正确思路被打断了,什么是社会主义、应该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的深入探索,也因此停顿了。

  今天来看毛泽东的报告,给人的感觉是,毛泽东提出的一些问题立意都很好,又显然都不到位。历史的一次机遇再次与中国擦肩而过,令人扼腕叹息!

  毛泽东的这个口头报告,于1962年4月经过整理后同其他领导人的讲话一同下发各省、市、自治区党委,中央各部委学习贯彻。1966年2月,即“文化大革命”的前夕,党内有同志提出毛泽东的这篇讲话很好,建议印发党内领导干部阅读,毛泽东表示同意。他因此请彭真、陈伯达、王任重等帮助再修改一下。这样,这篇讲话就有了两个版本。

  1966年的毛泽东,同1962年初相比,思想发生了很大变化。1966年的他,强调以阶级斗争为纲,已严重“左”倾,所以1966年的版本增加了一些当时认为正确,现在看来很“左”的东西,并删掉一些很好的内容。现在人们所看到的,是1966年的版本,因此对学者研究把握毛泽东七千人大会当时的思想状态,造成一定的困难,这里拟将两个版本做一简单的比对。

  总的来看,1966年的文本对1962年文本比较重要的修改大体有三处:

  (一)毛泽东在七千人大会上的讲话,基调比较温和,主要内容讲的是民主集中制问题,目的是纠正过去几年党内存在的压制民主的专断作风,意在党内造成一种“又有集中又有民主,又有纪律又有自由,又有统一意志、又有个人心情舒畅、生动活泼,那样一种政治局面”。这里有一个小细节,毛泽东在讲话时,曾强调要团结全体人民的百分之九十几,对苏联搞全民党提出批评,但他在1962年3月整理讲话稿时,又将团结全体人民的百分之九十几,改为要“团结全党,全体人民”。可见毛泽东当时并不十分强调阶级斗争问题,他的通篇讲话几乎没有提到阶级斗争四个字,所强调的是对反动阶级的残余进行斗争。1966年的文本却加进了这样一段话:

  已经被推翻的反动阶级,还企图复辟。在社会主义社会,还会产生新的资产阶级分子。整个社会主义阶段,存在着阶级和阶级斗争。这种阶级斗争是长期的、复杂的,有时甚至是很激烈的。

    这段话是1962年9月28日中共八届十中全会公报中提出的,话虽然不多,却严重夸大了社会主义社会在一定范围内存在的阶级斗争,更标志着毛泽东的指导思想开始以阶级斗争为纲,并成为他后来发动“文革”的理论基础。将1962年9月的认识,放到1962年初七千人大会上的讲话中来,显然给我们今天梳理毛泽东的思想轨迹制造了混乱,在此有着澄清的必要。

  (二)在反修问题上,毛泽东在七千人大会上讲话的基调同样比较温和。类似“苏联的党和国家的领导现在被修正主义者篡夺了”;“苏联被修正主义者统治了”;“苏联的修正主义者,我们应当看作反面教员,从他们那里吸取教训”等等,都是1966年文本加上的。毛泽东1962年3月整理的讲话原文是:

  我劝同志们坚决相信,苏联是一个好国家,苏联共产党是一个好党。无论什么时候,现在,将来,我们这一辈子,我们的子孙,都要向苏联学习,学习他们的经验。不学习苏联,要犯错误。人们会问:苏联不是也有犯错误的人,也有坏人吗?我们还学他?我们不是学习苏联的坏人坏事,而是要学习苏联的好人好事,要学习苏联工人、农民以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知识分子的好经验。

  我们永远要坚持团结的原则,我们始终主张社会主义国家和世界共产主义运动一定要巩固地团结起来。

  可以看出,毛泽东在尽量淡化提修正主义的问题。他在整理讲话稿时,将在大会上讲的“修正主义者那么坏”一句,改为“苏联不是也有犯错误的人,也有坏人吗”,同时还删掉两处“修正主义”的字样,加上“苏联共产党是一个好党”一句。邓小平2月6日的讲话,也证明了当时毛泽东在反修问题上并不是十分激烈的。邓小平说:“少奇同志的报告和毛主席的讲话都讲到,在国际关系上,在处理反对修正主义这些问题上,都要十分慎重。而在国际方面能否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归根到底,首先决定于能否把我们国内的工作搞好。”正如有的研究者所说,如果毛泽东在大会上强调苏联党和国家的领导权被修正主义者篡夺了,那么,当时的中共中央联络部部长王稼祥还在向中央提出包括缓和中苏两党关系在内的一系列建议就很难理解。我想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

  (三)1966年文本删掉了毛泽东原本比较实在中肯的话。讲话中“拿我来说,经济建设工作中间的许多问题,还不懂得。工业、商业,我就不大懂”后边,还有一段说“别人比我懂,少奇同志比我懂,恩来同志比我懂,小平同志比我懂。陈云同志,特别是他,懂得较多。他的方法是调查研究,不调查清楚他就不讲话”。这段令人感动、诚恳、激励第一线领导同志的话语,1966年的文本删掉了。

  另外,一些研究者为了说明早在七千人大会时,毛泽东就已将刘 少奇看作赫鲁晓夫式的人物,经常引用毛泽东1967年2月同阿尔巴尼亚代表团团长巴卢库讲的一段话:“七千人大会的时候,已经看出问题来了,修正主义要推翻我们。”

  其实,这段话并不是毛泽东同巴卢库谈话的原话,毛泽东同巴卢库谈话的原文是:“1962年1月,我们召开了七千人的县委书记以上干部大会,那个时候我讲了一篇话,我说,修正主义要推翻我们,如果我们现在不注意,不进行斗争,少则几年十几年,多则几十年,中国会要变成法西斯专政的。这篇讲演没有公开发表,在内部发表了。以后还要看一看,里面也许有些话还要修改。不过在那个时候已经看出问题来了。” 事实是,毛泽东同巴卢库所谈的内容,无论他在七千人大会的讲话记录里,还是当年经过整理下发的讲话稿中都是没有的。相反,他的讲话比较温和,对刘 少奇也比较友好。他在讲话一开始就说:“讲工业,不是我,而是少奇同志、小平同志、彭真同志,农业,我多少懂一点。商业呢?少奇同志比较懂一点,其他的人,包括我在内,一窍不通。”后来,他又讲了这个意思。一篇讲话两次提到在工业、商业方面,他不如少奇同志。这是毛泽东在大会上脱口而出的话,后来在整理讲话稿时,把两段内容差不多的话,合并为一段。

  但毛泽东同巴卢库谈话时为什么要那样讲呢?根据当时的情况判断,1967年正处在“文化大革命”的颠狂阶段,毛泽东恨时迁昔,极有可能用1967年的感受来回顾过去的事情。刘 少奇在七千人大会上的有些话,在毛泽东听来比较刺耳,对他产生不满是可以肯定的,若说毛泽东那个时候就已经把刘 少奇看成是赫鲁晓夫式的人物,则还要做大量的继续查证才能下此结论。

  还有,一些研究者认为,毛泽东在讲话中谈到的“高度的集中”,是在影射刘 少奇,是在强调毛泽东自己的“高度集中”,凡是不服从他的“集中”,就被视为修正主义。他们引用的这段话是:“没有高度的民主,就不可能有高度的集中,而没有高度的集中,就不能建设社会主义。我们的国家,如果不建立社会主义经济,那会是一种什么状况呢?就会变成修正主义的国家,变成实际上是资产阶级的国家,无产阶级专政就会转化为资产阶级专政,而且会是反动的、法西斯式的专政。这是一个十分值得警惕的问题,希望同志们好好想一想”。我认为,上述研究者的认识未免有点望文生义。在七千人大会的讲话记录稿中,毛泽东讲的是“没有民主,就不可能有集中,而没有集中,……”。“高度的”三个字,是后来整理讲话稿时加上的,从加写的文字来看,不是毛泽东的笔迹。因此比较难以得出这就是毛泽东在影射刘 少奇的推断。
 

续14:变局:七千人大会始末

从省委书记到部长的检讨

    1月29日,毛泽东提出开出气会,1月30日,毛泽东做了坚持民主集中制、让人讲话的报告之后,大会正式转入第二阶段—“出气”阶段。

  这一阶段,根据中央的布置,省、市、部委一方面要充分听取地县两级干部的意见,一方面要主动检讨过去几年存在的缺点错误,解决一个上下通气的问题。从毛泽东来说,他很重视“出气”这一阶段。在大会的第一阶段,有关各组讨论的情况汇报都是由杨尚昆听取的(刘 少奇听了大会第一天的汇报);而在“出气”阶段,毛泽东则亲自听取了汇报。2月1日晚上,是华北、东北、华东汇报,2日晚上,是中南、西南、西北汇报。那两天,人们汇报了哪些内容,毛泽东到底讲了些什么,今天,我们已无从知晓,档案里既没有留下文字材料,也未见当事人的点滴回忆。

  由于“出气会”是毛泽东直接布置的,再加上毛泽东要亲自听取“出气”情况的汇报,各个省、部委都不敢怠慢,非常重视。他们一方面发动大家提意见,一方面抓紧准备检讨材料。

  从已知的“出气”情况看,不少人把心中的怨气发泄出来了,有给省委提意见的,也有给地委提意见的,还有给各部委提意见的;有提工作中的意见,也有提运动中的意见,还有提党内政治生活中的意见等等,有些意见则讲得相当尖锐。

  比如湖南有人针对1960年冬的整风整社运动,给省委提意见说:“没有抓住‘五风’这个关键问题,把文章做到纯洁组织的问题上去了,全省一下子就发现了32个三类县,可见省委心中无底。工作队一到县里,一下就把县委甩开了,既不开县委会,又不了解情况,却把干部划了一大堆五六类。对当地党委组织根本不信任,不去耐心帮助,怎么能谈得到总结经验、吸取教训呢?”

  还有人说:“1960年整社出的问题比前几年还要大,主要是把干部的积极性打掉了。整风整社运动究竟哪些对哪些不对?要请省委加以说明。信阳经验究竟是不是成功的经验?要请创造人做个报告。三类队划分的标准是谁规定的,究竟全省有多少敌人掌握的大队,为什么出入这么大?整风整社,整下边干部,真是整伤了心。”由此可以看到县级干部的气的确很大。

  吉林有人提意见:“1958年中组部在徐水开过一个会,提出:‘不信就看,不通就辩,不干就换’。对各地影响很大,造成了轻易撤换干部的后果。”

  河北有人给省委提意见说:“这几年搞运动多,对干部压服多,开会经常讲撤职、开除,如干部不入食堂撤职,反不出坏人撤职。……从食堂里找坏人,从各级干部里挖死官僚,真叫下边害怕。”这些意见反映了上级领导脱离群众、领导作风专断,遇到问题总是用战争年代搞肃反的思路(动不动就抓坏人)搞建设的情况,其结果,弄得上下关系紧张,工作出现重大挫折也就不足为怪了。

  还有人针对反倾向斗争提出意见说:“近几年来,在反倾向斗争中,实行了过火斗争,破坏了民主生活,人人自危,实际上是残酷斗争,无情打击……党内实际上没有民主生活,在斗争中,一搞就找集团。”

  这些意见都十分尖锐,话说得也重。

  在让大家出气的基础上,各个省、市、部委纷纷作自我批评。2月4日是大年三十,除夕;2月5日,大年初一,又是星期日,所以休息;2月6日,大年初二,继续开会;2月7日下午大会闭幕。一般来说,各省都是在春节前听取意见,节后进行检讨。也有在节前检讨的,如湖北。

  河北的检讨—河北是由省委书记处书记、河北省长刘子厚在2月6日做的检讨。河北在1958年自称“创造了18万亩千斤、双千斤甚至5000斤以上的小麦‘卫星’田和大面积丰产典型”,同河南一起率先提出1959年实现小麦千斤省的宏伟目标;1959年更喊出“三年包天津、五年包北京”④的“响亮”口号,一时间把北京人激动的不得了,一想到在另一个地方,有人在为他们的生活美好而艰苦奋斗的时候,就生出无尽的感激和钦佩!其结果呢,河北连自己的口粮也解决不了。1960年冬,全省人均只吃4两粮食,日子过得很艰难!在检讨中,刘子厚分三段讲了河北的情况。他说:1958年大家都知道不用说了;1959年庐山会议后,认为农村需要反右,把解散食堂也看成是右,实际是农村“左”的情况未彻底解决,反而掀起了反右浪潮。加之在这种情况下,搞了几个大办,搞过渡试点,结果伤害了一部分干部,打击了群众的积极性,造成1960年的减产。再一段是1960年冬,就减产和生活上发生问题的原因,对天灾估计的高,对坏人挡道、基层组织不纯、五类分子掌权、民主革命不彻底,估计得过分;而对“五风”错误的严重危害性估计不足。

  从河北的检讨来看,河北经历三次反复,第一次是1958年,第二次是1959年庐山会议后至1960年,第三次是1960年冬。前两次的反复把经济搞垮了,也伤害了一部分干部,打击了群众的积极性;后一次在寻找出现困难的原因时,把一些县以下干部的心伤了。

  山西的检讨—山西在1958年也是一个比较活跃的省份,不断放高产卫星。1958年7月14日《人民日报》报道,山西农业科学家预计一亩小麦可产2万斤;1958年10月10日《人民日报》报道,山西实现了玉米千斤省。这在当时影响较大。这次出气会上,山西有人提意见说,这几年山西农村工作中的问题,主要是“人灾”造成的,“天灾”对收成的影响不大。1958年是丰收年,1959、1960年一部分地区受灾,1961年天灾比哪一年都大,但收成比1960年还好。“人灾”主要是1959年以后,公共食堂散了又办,办了又散,反复了两次;社办经济大搞平调;征购中购了过头粮;瞎指挥,修了一些无用的水库。于是农村出现了三瘦(人瘦、牲口瘦、猪瘦)现象。1960年冬,形势恶性发展,闹了浮肿病,死了一些人。

    山西省委第一书记是陶鲁笳,1962年他45岁,陶鲁笳36岁就出任中共山西省委第一书记,是全国的省委第一书记中年龄最小的之一,也是当年的省委第一书记至今还健在的惟一一位了。山西当年虽然也是头脑发热,犯了不少错误,但相对全国来讲,三年困难时期山西人口总量没有出现负增长,还算一个稍显平稳的省份。陶鲁笳在2月6日检讨说:“第一,过去四年,我们曾有两次头脑发热,一次是1958年9月-1959年2月;另一次是1959年9月-1960年6月。1958-1960年,全省平调总数共计8.1亿多,其中6亿多是1959年9月-1960年6月。”

    陶鲁笳的检讨与大家所提意见比较一致,关键是庐山会议以后的错误。

  陶鲁笳还说:“第二,1958年冬我曾向毛主席汇报石楼县少种高产,全县平均亩产千斤的经验,其实是170斤。”在这个事情上,陶鲁笳也是被骗了。杜润生后来说:“像湖北省,一亩地能打一万斤,王任重都信以为真。我后来问王任重:你当时怎么相信?王任重说:我看见打场了。实际情况是地方上有人骗他。在他来参观的头一天晚上,把20亩的水稻搬到一个场上,说是一亩地产的。我当时在科学院工作,多数科学家不相信。”陶鲁笳把这样一件离奇的事情在出气会上检讨出来,应该说是比较坦诚的。

  陶鲁笳检讨的第三点错误是:山西省委在反倾向斗争中有机械过火的错误:第一次1957年反右,第二次1958年,第三次1959年庐山会议以后,第四次1960年冬-1961年春的纠正“五风”运动(即整风整社运动)。陶表示,省委当时对于农村阶级复辟的情况和阶级复辟对党内的影响估计得过于严重了一些。

  在反倾向斗争方面,陶鲁笳还加了1957年的反右,这在当时并不多见。看来陶鲁笳的检讨具有一定的深度。

  湖北的检讨—湖北省委第一书记王任重的检讨,比较有些特色。他在2月1日做自我批评说:湖北这几年的错误是自以为是,“五风”俱全,盲目乐观,“左”倾蛮干。1958年大办钢铁,大办公社,1959年大办水利,大搞三治(治山、治水、治土),1960年夏季大搞开荒,都表现了“左”倾蛮干。我们在进行工作的时候急躁,纠正错误的时候也急躁。就错误与成绩而言,至少是三七开,也可能是四六开、对半,请大家公道。我的错误之一,没有调查研究,对上对下,常常轻率发言,表示意见,给工作造成不少损失。王任重还说,林总批评有人干扰主席思想向“左”拉,我就是其中一个。反映了一些不合实际的情况,岂不就是干扰了主席思想。
  从王任重的检讨来看,他认为一些大办和“左”倾蛮干他有责任,但最值得指出的错误是没有调查研究,对上对下,常常轻率发言,反映一些不合实际的情况。这一点在“大跃进”初期,湖北的表现的确比较突出。
  湖北在全国最先宣传水稻“亩产3万6000多斤”、“粮食多得无处放”、“吃饭不要钱”,在全国造成了很坏的影响。王任重后来对《人民日报》的同志说:“1958年我们天天登报,出了风头;现在看来,我们出了丑。浮夸风我们在全国带了头”。王任重的话,讲得比较实在,能够认识到这一点,又把它讲出来,实在是难能可贵!

  此外,湖北在1958年向中央报粮食产量是450亿斤,其实只有197亿斤。这大概就是王任重所说向中央反映不合实际情况的内容。因为向中央多报了数字,在1959年春,湖北形势恶化起来,开始发现饿死人的事情,此时的省委有所醒悟,向中央做了检讨。1959年庐山会议之后恶化的形势没有得到遏制反而继续发展,湖北大量死人是在1959年底至1960年初。

  1960年7、8月间,湖北重新认识错误,并号召层层揭盖子,到1960年11月,省委专门召开三级干部会议,总结工作,请大家提意见。

  总的看来,湖北曾经很“左”,但煞车较早,并不断做自我批评。不过,这次出气会上人们进一步提出:“省委担担子是担的空担子,检讨以后完事,我们担的是实担子,大会批评,小会斗争,撤职,开除。”王任重对此多少有些意外。他为此再做自我批评,他说:湖北犯错误最严重的时期是1959年秋季到1960年上半年,省委搞了反右倾机会主义的斗争,错误地对不少同志进行了批判。湖北的这一斗争,从根本上讲是错误的。他针对“省委担担子是担的空担子”问题,表示要对处分错了的同志平反,其错误的主要责任应该由省委来负。王任重特别提到“中央没有处分我们,我们也不应该处分你们”。王任重的这席话,是“出气会”基本精神的体现,层层放担子。这样一来,上下级之间的紧张关系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

  王任重在检讨犯错误的原因时,他说:客观原因是缺乏建设社会主义的经验,主观原因是缺乏调查研究和党内民主,此外有急躁情绪,总是嫌慢了,怕落后。

  王任重的检讨比较全面,也有一定的深度,湖北的同志也相对满意一些。若干年后,他的同事回顾这一段历史说:“错了的事,他勇于担担子、改过,不诿过于人……到1960年全国还在困难之中时,湖北已度过了最困难的时刻。任重同志对工作中的失误,认识得快,改得坚决。”他们还讲了这样一件事:1959年1月,武汉市只剩下够用一天的存粮,为了救急,把从四川运往上海的粮食扣了。中央办公厅得知这一消息,大发雷霆,对武汉市委要给予处分。这时的王任重出来代市委承担责任,事情得以化解。这又反映了王任重敢作敢为并勇于承担责任的另一面。

    广东的检讨—广东省委检讨说,这几年我们实际上是丢掉了党的两个优良传统:一是党内斗争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运用批评与自我批评,达到新的团结的传统,出现了过火斗争;一是实事求是,调查研究,群众路线的传统。

  “大跃进”初期广东也是一个浮夸大省。1958年11月,他们向中央报喜,广东全年粮食平均亩产1650多斤。后来的广东比较稳一些,1960年他们对信阳经验没有推广,并做了严格约束,虽然也出现一些扩大化问题,但比较轻。这也是广东省委比较自豪的一个问题。广东省委关于丢掉两个优良传统的说法,也算找到了问题的实质所在。

  吉林的检讨—吉林是“大跃进”期间稍显平稳的省份,也是全国没有饿死人的少数几个省之一。仅举一例便可证明。比如:1958年10月9日《人民日报》报道,吉林平均粮食作物亩产237斤;而在这之前,《人民日报》已相继报道安徽、河南、江苏、湖北成为千斤省,在这之后,10月10日《人民日报》报道,山西实现了玉米千斤省;11月21日《人民日报》报道,广东全年粮食平均亩产1650多斤。透过这些信息,可以看到吉林的可贵之处,在一片浮夸浪潮中,吉林能够保持低调是相当的不容易。不过,即使是吉林的低调,也存在很大水分。这个237斤,实际比上年增产达45%,是否浮夸,一看便知。但对比前面提到的各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增产”吉林还算“实际”些。但吉林也仅仅是没有饿死人而已,经济建设还是遭遇了很大挫折。

  吉林省委第一书记吴德在检讨中说:四年来经过三个反复:从1958年下半年到1959年初,这一时期的主要问题是省委1958年11月召开过一次思想混乱的会,会上提出农业一年翻身,粮食过关,搞高产田、卫星田,计划大量缩减耕地面积,宣传二、三年吃的方面实现按需分配,强调拔“白旗”等等,1958年郑州会议以后,1959年上半年情况显著好转。1959年下半年到1960年,又发生了比较严重的错误。这是因为反右倾的斗争,搞到基层扩大化了;1960年4月的六级干部会议,一方面纠正“共产风”,一方面又布置过渡试点,这是自相矛盾的;还有十几个大办接踵而来;高指标没有降下来。加上天灾,这年的农业大量减产。

  这里吴德没有明确指出所谓第三个反复是什么。分析起来,这第三个反复很可能就是指1960年冬的整风整社运动,又伤害不少人。

  浙江的检讨—“大跃进”期间,毛泽东头脑发热,下边不少同志甚至还要热。比较典型的例子是,当毛泽东发出纠“左”的指示以后,有些地方竟顶着不办。四川是一个,浙江也是一个。2月6日,浙江省委在检讨时说:高指标、浮夸风,主席六条指示下达以后,仍自以为是,5月,又提出把早稻双千斤的锣鼓敲起来。浙江是这样,柯庆施在检讨中也说,“每当主席、中央纠正高指标的错误时,我们一方面同意,一方面总怕退得太多,思想上没有真正解决问题,又订出了比较高的增产计划”。柯庆施所谈,恐怕也是一些高级干部的思想状态。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除了着急、怕落后之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了解实际情况,结果弄巧成拙,想快反而慢了。当然也不乏摸不准毛泽东和中央指示精神的问题。陶鲁笳后来回忆说:总的看,毛主席“在纠正高指标的错误过程中,旗帜鲜明,态度坚决,……但是,我也感到毛主席有时又流露出欣赏高指标的情绪,似乎表现出一种矛盾的心理状态。”由此看来,毛泽东的矛盾心理,也是下边不能立即贯彻纠“左”指示的原因之一!

  综合以上介绍,各省委书记的检讨,大体给人这样一些印象:

  在中央已经检讨过去几年到底犯了哪些错误,有哪些经验教训,主动承担责任的情况下,各省的检讨相对比较细致一些,一般都划分了犯错误的阶段,而且主要分成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1958年—1959年初,他们认为这一阶段主要是缺乏经验;

  第二阶段是1959年下半年—1960年上半年,无论哪一个省都认为这一阶段的问题最大,是庐山会议反右倾反坏了,真正减产的是这一年;

  第三阶段是1960年冬。1960年冬为什么也成了一个阶段呢?1960年10月,中央发现信阳等地出现大面积饥荒,非正常死亡很多人之后,当时作出的第一反应,除了工作上的失误,就是坏人捣乱。于是,这年冬季在全国开展了整风整社运动。整风整社的结果,处分了不少县委书记以下(含县委书记)的干部,伤害了很多人,使人们怨气很大。王任重说,我们向前进的时候,有急躁情绪,在纠正错误的时候,也有急躁情绪,过分的批评人,处分人。王任重此话,就是讲的第三阶段。

  在这次检讨中,有些省在估量错误和成绩的关系时,不仅没有坚持“一个和九个”的关系,甚至还突破了“三个和七个”的关系,认为可以是四六开,也可以是五五开。还有的省直接提出,“天灾”不是主要的,“人灾”是主要的。他们认为犯错误的主观原因,主要是缺乏调查研究,缺乏党内民主,这两条不纠正,以后还要犯错误。

  我想,提出党内缺乏民主,尤其显得重要。比如搞调查研究,实际上并不缺乏,“大跃进”期间,上至毛泽东,下至县委书记,是下基层最多的年份之一。当时很多部的部长都到基层去了,以至周恩来下令每个部必须留一个部级干部看家,免得中央有急事找不到人。可见各级干部工作之“深入”。但下去是下去了,看不到真实的情况有什么用呢?即使看到了也不敢讲真话。缺乏民主的氛围,调查研究也就失去了意义,只能是表面上的轰轰烈烈。所以会上几乎每个省委书记都提到了缺乏民主,党内斗争过火的问题。这也是七千人大会的一个重大收获,能够提出这个问题,就表明当时已经认识到这个问题的极端重要性,或者说已经有了一些民主气氛。但是,如何纠正,如何才能实现党内民主,尤其是如何才能防止党内不民主的现象再次发生,综观整个七千人大会,都没有得到深入讨论或者做出一些有益的尝试。当然,这不是一次大会就能解决的问题,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和未来一直需要面对的一个大问题,时至今日我们仍在探索中。

    1962年的春节,各个省委在作自我批评的同时,中共中央各直属机关和国务院的各个部委,也都在进行自我检讨。这些单位均分管着全国的各行各业,有着很大的权力。在检讨中,他们也是纷纷主动承担责任,表示工作没有做好。

  粮食部说:1959年全国征购粮食1200亿斤,这是农村伤了元气的一个原因。1959年全国全年粮食产量是3400亿斤,征购就拿走了1200亿斤,占三分之一强,粮食部为此感到非常痛心。粮食部还说:1960年本来全国已出现大面积的饥荒,饿死人的现象已极为严重,粮食部还自以为天下太平。可见粮食部见事太迟了!全国出现大饥荒的原因,可以说是由多方面的因素造成的,其中粮食征购过头是其重要原因之一。

  煤炭是工业的重要能源,要发展工业,没有煤炭等于无米之炊。中央因此一直非常重视煤炭的生产。煤炭部检讨说:对这几年煤炭生产方面的估价,可以分为三个阶段。从1958年8月到1959年上半年,生产迅速增长,虽然也过了头,可以说成绩伟大,缺点不多。从1959年9月-1960年底,生产搞过了头,使生产能力遭受严重的破坏,产量下降。因而这段工作是“得不偿失”的。1961年做了很多调整工作很有成绩,但是也走了一些弯路。

  和各省的检讨一样,国务院各部委在检讨中,也都提到了犹如分水岭和转折点的1959年的庐山会议,事实上它不仅对农村经济,对工业经济也起了非常严重的负面作用。

  冶金部的错误就更大了。“大跃进”期间,冶金部可以说是全国最老大的“大红人”,以钢为纲,一切都要为钢让路。本来,在经济建设中必须注意综合平衡,但是,冶金部看到毛泽东和中央很重视钢铁的产量,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要紧紧抓住,大力发展钢铁事业。因而就不断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高钢铁指标。当毛泽东在成都会议谈到用“10年或稍多一点时间赶上英国,20年或稍多一点时间赶上美国,那就自由了,主动了”的想法后,冶金部立刻写报告给中央和毛泽东说:“从我们自己的教条主义学习方法中解放出来”,我国钢铁工业“10年赶上英国,20年或稍多一点时间赶上美国,是可能的”。对此毛泽东很是高兴,称冶金部的报告是“一首抒情诗”。1958年5月,冶金部又论证表示只要5年就可以超过英国,15年可以赶上美国,这对毛泽东和中央一再抬高钢铁指标,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所以,这次冶金部在会上检讨说:生产和基本建设的高指标是冶金部带起来的,计委提的指标高,有些是我们直接提的,有些是我们造成的。所以计委、经委的毛病我们有份。中央要把责任担起来,我们更加于心不安。的确,冶金部在片面追求钢铁产量问题上难辞其咎,不过冶金部积极检讨的态度还是值得称赞的。  

  外贸部检讨说:1959-1960年多出口粮食几十亿斤,而且在一个时期要求大家不吃猪肉,支持出口。这几年外贸部提出:“挤、超、顶”,“五先”,“出口第一”,“保一头”等口号,起了不好的作用。今天看来,确实如此。不过说句公道话,责任也并不全在外贸部,当时勒紧裤带向苏联还债也是原因之一。无论怎么讲,饥荒既起,仍不顾国内的经济状况,盲目出口,以致国内的经济更是雪上加霜,错误也是有的。

  水电部检讨说:1960年蓄水一亿立方米以上的水库全国上马300多个,结果不仅浪费了国家的财力、物力,而且还挤占了农村大量的劳力,影响了农业生产,也造成近年来防汛工作很紧张。

  具体地说,“大跃进”运动在水利问题上,一方面取得重大成绩,修了很多很好的水库;一方面也上了很多得不偿失的项目,造成重大损失。河南、湖北等不少省市都有乱修水库造成大面积土地沙化,甚至死人的情况发生。这一方面留下的教训也是十分深刻的。

  在中共中央各部门的检讨中,《人民日报》社社长、新华社社长吴冷西的检讨非常值得在此一提。毛泽东十分重视宣传工作,很多时候都让吴冷西列席中央常委会议。吴冷西的政治待遇,可以说在中央政治局委员之上。自然,吴冷西对中央的各项决策过程是十分清楚的。

  吴冷西于1957年担任《人民日报》社社长,他的前任邓拓因为不及时宣传中央的精神,曾受到毛泽东的严厉批评。吴冷西大概是吸取邓拓的经验教训,变得非常注意抓苗头,赶潮流,致使其主管的《人民日报》和新华社,在“大跃进”期间起了非常明显的推波助澜的作用。这次会上,吴冷西在检讨时讲了一句很经典的话,他说:“可以说,在一个时候,没有《人民日报》比有《人民日报》还要好一些。”

  这是一句比较实事求是的自我评价,也是他深刻反省的结果。所以还在毛泽东提出开“出气会”之前的前十天,吴冷西就在中直系统的文教组做了全面系统地检讨,将《人民日报》的错误概括为九个问题。

  他在谈到建立人民公社问题时说:1958年夏的北戴河会议说:先试点,再推广。9月4日《人民日报》社论却说“也可边试点,边推广”。北戴河决议说:由集体所有制向全民所有制过渡,要三四年、五六年,或者更长的时间;9月3日《人民日报》社论却把“或者更长的时间”这几个字擅自删掉了。可以看出当时的《人民日报》是火上加油,以致错上加错。
 

续15:变局:七千人大会始末

关于高速度与按比例,吴冷西说:宣传了总路线的灵魂是高速度,高速度本身就是按比例。片面强调多快,忽视好省。

  是啊,翻开当年的《人民日报》,“高速度万岁”,黑体大字赫然醒目。《人民日报》的浮夸言论,满纸都是!

  吴冷西还说:宣传地方工业遍地开花,一马当先,万马奔腾。对此,周恩来在七千人大会上提及时说,实际是“一马当先,万马落后”。毛泽东插话说,是“一马当先,万马皆死”。毛、周的话,反映了他们对这一口号的深刻反思,教训是痛彻心骨的。

  关于破除迷信,吴冷西说:主席讲了敢说、敢想、敢干,要以马列主义为基础,《人民日报》发表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社论。④此后,它成为一句家喻户晓的著名口号,也为后来所有了解中国“大跃进”这段历史的人所熟知。当年的福建省委书记梁灵光几十年后回忆说:“《人民日报》登出一张小孩子坐在麦穗上的照片,发表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文章,说什么‘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这一天以后,“柯庆施不断地给我们打电话,说全国连发几颗‘卫星’都是在北方,南方的空气太沉闷了,你们要表态呀!叶飞很紧张,连忙把新闻记者找来,要他们‘赶快动手’。这样,福建也开始放‘卫星’”。很显然,《人民日报》在其中起了很负面的导向作用。

  关于浮夸,吴冷西说:1958年3月,毛主席在成都会议上强调压缩空气,说河南一年水利化即使能够实现,也不登报,硬是卡死。但是《人民日报》却在1958年6月7日,报道河南半年就实现了水利化,而且发表社论《河南人民做出了好榜样》,将全国的军。报纸还大量登载高指标、放卫星,批评不相信高指标的人是“右倾保守”,是“白旗”。

  1959年6月5日,罗荣桓在解放军政治学院的一个会议上说:现在看粮食越紧张,越是去年放卫星的地方,不紧张的倒是去年被插“白旗”的地方。真是一语中的。

  关于瞎指挥,吴冷西说:不问具体条件,运用一种激将法:“这儿能办到,那儿为什么办不到?”这样推广了一些很错误的东西,如大面积丰产方,方田化,企业无人管理等等。还在报上搞了许多进度表,如扫盲进度表,除四害进度表,造林进度表,钢铁放卫星等等。批评数目字低的是劲头不足。对此,一些省委反映强烈,并告到毛主席那里,说《人民日报》在“大跃进”中搞各省进度表,对他们的压力很大,其结果只能是你赶我追,大搞虚夸。毛泽东为此批评《人民日报》,“要引以为戒”。

  吴冷西还谈了一些《人民日报》的其他错误,这里不一一赘述。

  在毛泽东提出开“出气会”的当天,1月29日,吴冷西还以新华社社长名义在中直系统文教组做了检讨。

  新华社同《人民日报》一样,是中央的喉舌,它的言论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中央的声音,在全国全党有着极高的舆论导向作用。那么,它在“大跃进”期间又做了些什么呢?吴冷西说:对所有制的报道中,曾经提倡“一切社有”、“全民所有”、“消灭私有制残余”、“交出全部自留地,并且将私有的房屋、牲畜、林木等生产资料转为全社所有”等等。在农业方面,所报道的各种卫星,最高的冬小麦亩产7320斤(河南),春小麦亩产8585斤(青海),早稻48925斤(河南),中稻60400斤(广东),北方水稻12万4329斤(天津),红苕25万斤等。宣传过“放开肚皮”“无限量”地吃饭。

  在工业、财经方面,把过去的规章制度,一概说成是把职工群众的手捆起来。还公开提倡过无人负责制,赞扬了建华机械厂实行的“八无制度”③。

  此外,还有什么16个无盲(文盲)省,54个四无县(无老鼠、麻雀、苍蝇和蚊子),无痛病院(外科不疼,皮肤科不痒,妇产科不叫,小儿科不哭)等等。

  报道安徽提出文化大普及的标志是:人人能读书,会写会算账;人人学科学,技术个个强;人人看电影,每月两三场;人人能唱歌,歌声满城乡;人人能画画,处处是画廊;人人能舞蹈,男女喜洋洋;人人能表演,百花齐开放;人人能创作,诗文似海洋。这诗一般的描绘确实很美,遗憾的是太浪漫了,很难在现实生活中出现。

  这些充满理想、超越现实的报道,表面看来美好动人,但实质是愚弄了人民。报纸的生命是真实,失去了真实,也就失去了宣传的价值。《人民日报》和新华社这种失信于民的情况,毛泽东也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1959年5月他批评说:《人民日报》老气没有了,但去年吹得太凶、太多、太大。现在的问题是改正缺点错误。如果不改,《人民日报》就有变成《中央日报》的危险,新华社也有变成中央社的危险。

  做宣传工作难,很多事情是《人民日报》和新华社不能够左右的,但火上加油、错上加错的东西则是应该认真反思的。当时的毛泽东对《人民日报》表示了不满,但也没有过分追究,而是以一种循循善诱的口吻教导说:“新华社和《人民日报》,记者和编辑,头脑都要冷静,多开动自己的脑筋,独立思考,不要人云亦云,随声附和。要调查,追根问底。要比较,同周围比较,同前后左右比较,同古今中外比较。……记者,特别是记者头子,……像你(吴冷西)这样的人,头脑要清醒,要实事求是。”

    看了各省委的检讨,再看中央各部委的检讨,大致可以看出,七千人大会的特点之一是中央担担子,而“出气会”是省委担担子,给地、县委书记减担子。实质上是层层放担子。王任重说:“中央没有处分我们,我们也不应该处分你们”。王任重的话,揭示了事情的本质,出气和作自我批评试图达到的效果是,在错误和挫折面前,大家主动承担责任,积极吸取教训,跌倒了爬起来,团结一致做好以后的工作。从大会的效果来看,这一目的实现了。

    邓小平:厚道人的一篇务实报告

    2月6日,正月初二,七千人大会举行第四次全体会议。全体与会人员乘坐着统一安排的汽车,从北京城的四面八方奔向人民大会堂。

  春节,是中国人最看重的阖家团圆的节日,尽管处在困难时期日子艰难,北京和天安门的许多建筑物上还是悬灯结彩,红旗飘扬,爆竹声在噼啪作响,充满着节日的欢乐气氛。天公也很作美。正月初二这一天,天气温暖,气温高达摄氏9度,也为人们的心里增添了几分暖意。

  七千中共高级干部云集北京过春节,这是一件史无前例的事情。2月4日除夕那天晚上,人民大会堂灯火辉煌,北京市委第一书记、北京市市长彭真以东道主的身份,主持春节联欢晚会,毛泽东、刘 少奇、周恩来、朱德、董必武、陈云、林彪、邓小平均来助兴。当他们出现在主席台上时,“全场欢腾,发出暴风雨般的热烈掌声,向中央领导同志祝贺春节”。

  正月初一晚上,解放军总政治部在人民大会堂举行拥政爱民联欢晚会,有4万多人参加,规模之大令人乍舌。这次晚会,据周恩来讲,他本不想惊动毛主席,在晚会开始前的一小时,想来想去,还是要和毛主席说一声,结果毛主席表示他要参加。周由此得出结论,毛主席是愿意和人民群众在一起的。因为毛泽东的出席,中央领导几乎全部出动。1962年2月6日的《人民日报》对此报道:“8时整,毛主席、刘主席等党和国家领导人走上主席台,向大家祝贺春节。这时,全场响起长时间的热烈掌声,欢呼‘毛主席万岁!’”事隔42年的今天,我们很难想象当时人们的心情,感受他们的情绪,在困难和贫苦之中,他们的情绪是饱满的,他们对党、对毛泽东充满着热爱和信赖。

  七千人大会的全体与会者都出席了除夕和初一晚上这两次联欢活动,但当时的报纸却只字未提他们参加联欢的事情。七千人大会是悄悄进行的。沉浸在节日气氛中的北京市民,不知道这个春节还是全中国政治精英的一次大团聚。

  联欢活动一过,正月初二,大会就继续开全体会议。会议仍然由毛泽东主持,由中共中央总书记邓小平讲话,他要专门讲党的问题。

  按常理这是春节之后大会的第一次全体会议,大家都要互道一声过年好之类的客气话,以表示友好喜庆之意,但毛泽东一如既往,没有开场白,上来就说:今天开大会,请邓小平同志讲话。

  邓小平呢,也没有客套,开口就切入了正题,仿佛春节并不存在一样!只听那抑扬顿挫的四川话在大会堂里回荡:“同志们:这次会议,是一次意义十分重大的会议。现在,我讲一讲党的问题……”

  邓小平的特点是,善抓大事,举重若轻,在别人看来十分复杂的问题,在他那里会变得简单起来。他的讲话也比较简洁、直接。所以,今天的大会安排邓小平和朱德两个人讲话。邓小平先讲,朱德垫后。

  当年的邓小平,57岁,小毛泽东11岁,小刘 少奇、周恩来6岁,是中共领袖中的少壮派。毛泽东对邓小平比较欣赏。早在抗战初期,便对邓小平委以重任,使邓就任一二九师政治委员(当时的中共仅有三个师);解放战争时期,邓小平就任第二野战军政治委员,尤其是淮海战役期间,毛泽东指定邓小平担任由两个野战军组成的中共前敌委员会书记,赫赫有名的刘伯承、陈毅两个司令员都在他之下。建国之初,邓小平就任中共西南局第一书记,成为雄踞西南的一方大员。1956年,毛泽东亲自举荐邓小平做中央书记处总书记。他对邓小平的评价是:公道,有才干,能办事,顾全大局,是个厚道人,犯了错误对自己很严格。

  据毛泽东身边的工作人员说:大凡毛泽东表扬人,说你学习好或者人才难得,其实未必能合得来,一起干得久。但是表扬你是老实人,你就可以在他身边工作得长久了。罗荣桓曾多次被毛泽东誉为老实人。罗荣桓去世以后,毛泽东无限惋惜,赋诗追念,一句“君今不幸离人世,国有疑难可问谁?”更道出了罗荣桓在毛泽东心中的位置。罗荣桓在众多将帅中是惟一一位享受毛泽东以诗纪念殊荣的。那么到底什么是老实人?厚道算不算?如果算的话,邓小平既老实又有才干、能办事,他受到毛泽东的器重,也就不足为怪了。邓小平由此进入了中共领导核心,就任中共中央书记处总书记,成为中央政治局六大常委之一,排名第六,年纪很轻,当时才52岁。不仅如此,1959年4月5日,毛泽东在八届七中全会上还讲了这样一句话:“权力集中在政治局常委和书记处,我为正帅,邓小平为副帅。”由此可以掂出邓小平在毛泽东心中的份量了。

  自邓小平任总书记之后,他便大刀阔斧地工作在中央领导第一线。但因为中国共产党对社会主义建设缺乏经验,也由于这一时期国际国内出现一些纷繁复杂的情况,1957年开展了“反右”运动,1958年掀起了“大跃进”运动。上任不久的邓小平,在“大跃进”运动初起的时候,头脑也跟着发热。几十年后在谈到这一段历史时,邓小平曾不无感慨地说:

  1958年大跃进,我们头脑也发热,在座的老同志恐怕头脑发热的也不少。

  大跃进,毛泽东同志头脑发热,我们不发热?刘 少奇同志、周恩来同志和我都没有反对,陈云同志没有说话。

    作为当事人,邓小平讲的是真心话。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人们的理智被激情所代替,做了很多荒唐事。当困难形势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时候,邓小平同不少人一样,还没有能够立刻引起严重关注,在1960年农业十二条下发以后,他还以为农村的问题解决得差不多了,对毛泽东主持制定农业六十条的问题,没有作出积极反应,并因此受到毛泽东的批评。但随着调查研究的深入,邓小平对下面情况了解得越来越多,开始感到问题严重,必须下大力气来调整,并不断地反思这些年失误的原因,千方百计地探索解决问题的办法。

  1961年3月19日,邓小平在中央工作会议小组会上说:“人民公社肯定要搞,但如何搞,规模多大,摸的差,如果搞得谨慎一点,有些话慢点说,可能会好一点。”不知道他谈到的“有些话慢点说”是指什么,我想很可能是委婉地指毛泽东“人民公社好”之类的话有些欠考虑吧!后来的邓小平多次谈到,人民公社办急了,早了,如果经过试点更好。

  到这年5月,邓小平又说:“三年来毛病出的很大,问题相当多,……究竟是由于天灾还是由于人祸?少奇同志也讲过,恐怕我们工作上(包括若干政策)的毛病是主要的,天灾不是主要的。”“大跃进没有错,就是猛了点”。①虽然,邓小平没有否定“三面红旗”,但他的这些话表明,已开始对“三面红旗”进行深入的反思。

  也就是在3月19日的中央工作会议小组会上,邓小平还主动作了自我批评。他说:

  从中央到地方都有缺点,中央应当负担主要责任。57年以后,中央的具体工作由书记处主持,作为中央常委和主席的助手,工作没有做好,日常工作做的不坏,但方针政策方面出的好主意不多,如钢铁的第二本帐,粮食数量、公社规模等,我们都参加了意见,赞成了的。

  其后,邓小平积极参与国民经济的调整和整顿工作,1961年几乎每隔几天就召开一次中央书记处会议,讨论研究各项工作。这个时期不论党的工作,还是政府工作都要拿到书记处讨论。

  1961年末,中央书记处还专门向毛泽东、刘 少奇及中央写了书面检讨,检讨“大跃进”以来,中央书记处存在的缺点和错误。这个检讨发到了七千人大会。从目前所看到的材料,国务院没有专门做检讨,但中央书记处代表中央写了检讨,可见其地位是相当显要的。不过大会上,有人提意见,认为中央书记处的检讨不深刻。这也难怪,不少决策并不是中央书记处所为,检讨起来必有相当的难度,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关于召开七千人大会问题,可以说,始作俑者之一是邓小平。在中央领导的第一线工作,他深感人们气不壮,心不齐,对下边存在的分散主义问题非常着急。

  关于大会所要解决的问题,邓小平思想比较明确。他在1961年12月18日中央书记处会议上说:

  为什么明年要开七千人大会,其用意就是要统一全党思想,鼓足干劲。现在是党的问题,要统一思想,鼓足干劲,在一个目标(长远规划)之下,立志气,有奔头,不要搞得思想解体,灰溜溜地,……我建议,各省委,包括各个企业,告诉他们要千方百计从全局出发,七千人大会也是搞这个事。

  应该说,对于七千人大会所要解决的问题,邓小平和毛泽东的想法是一致的,就是统一思想和鼓足干劲。
  邓小平在1962年2月6日大会上的讲话,主要讲党的问题。至于他为什么要讲这个题目,原因也很简单,他是党的总书记,自然应该讲党的问题。而党在这些年,也确实问题很多。要想把中国的事情弄好,首先就要把党建设好,所以这个问题显得十分重大。

  邓小平所深恶痛绝的,是各地存在的分散主义,他感受最深的,是人们气不够壮。他认为过去是高指标,现在是低指标也完不成。所以在大会前,邓小平在中央书记处会议上,曾多次强调全党要有理想、有志气,并为此发过脾气,自认为多少年也没有讲过这么生气的话了。这次大会上,为了使大家增强信心,他一上场就讲,中国共产党有五好,也就是说有五大优点。他说:

  第一, 有好的指导思想。这就是以毛泽东思想为代表的党的指导思想。毛泽东思想,就是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普遍真理同中国革命和建设的具体实践相结合的思想。这个思想,从历史上证明了是好的。中国的革命,不是由别的思想引导到胜利的,而是由毛泽东思想引导到胜利的。革命胜利以后,也正是在毛泽东思想的指导下,我们的社会主义建设才获得了这样伟大的成就,并且继续胜利地前进着。

  第二,有好的党中央。这就是以毛泽东同志为首的党中央。从1935年1月遵义会议以来,27年的历史证明,我们的党中央是一个好的党中央。……

  第三,有大批好的骨干,包括大批新的积极分子。现在,……县以上的主要骨干,军队团以上的主要骨干,大多数是经过长期革命斗争锻炼的。地委一级干部大都是抗日战争初期入党的,县委书记多半是抗日战争中期入党的,当然也有一批新的。这些骨干,是经过风浪的,是很可宝贵的。现在,我们的干部又有了12年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经验,包括正面的经验和反面的经验。正面的经验是很重要的,反面的经验也是很重要的。刘少奇同志的报告中讲到,我们有了反面的经验,就增加了“免疫力”。我们的干部,经过历次革命斗争的锻炼,又有了12年建设经验,是我们党的好的骨干。

    第四,有好的传统、好的作风。我们党的好传统、好作风,就是毛泽东同志所概括指出的,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作风,联系群众的作风,自我批评(当然也包括批评)的作风。总的来说,就是毛泽东同志所说的实事求是的作风。

  我们党还有一个传统,就是有理想,有志气,不怕“鬼”。……

  我们还有一个传统,就是有一套健全的党的生活制度。……

  我们党有这些好的传统,所以我们党历来是团结的,统一的,有战斗力的。

  第五,有好的人民,人民对我们党有最大的信赖。……我们的人民懂得顾大局。他们有理想,不会丧失信心。……

  ……这几年来,我们一些同志滥用了人民对党的信任,滥用了党的威信,群众是不满意的。但是,当我们犯这样的错误的时候,群众还是这样想:共产党不见了。当我们改正错误的时候,人民群众就说:共产党回来了。这样的人民,是很好的人民。我们不依靠人民,不走群众路线,是毫无道理的。

  这五大优点,邓小平在一篇讲话中,先后讲了两遍,给全党鼓劲,可谓用心良苦。

  讲优点是为了给全党鼓劲,问题是党犯了错误,国民经济出现严重困难,而且付出很多生命的代价,这些留在每个人心中的结如何才能解开?刘少奇讲了,毛泽东讲了,林彪也讲了,那么邓小平讲些什么呢?

  邓小平说:“最近几年,我们党的领导,党的工作,是有严重缺点的。”具体是些什么缺点,邓小平没有一一历数,他是从党的优良传统着眼,来总结经验教训的。他说,特别重要的是,党的优良传统受到了相当程度的削弱,有些地方甚至是严重的削弱。

  到底是哪些优良传统被削弱了呢?邓小平说:是实事求是、说老实话,群众路线,民主集中制这三个方面的传统。被削弱的原因有两条:一是忽视调查研究,因而所提出的一些任务往往不是实事求是的,所提的一些口号,也有许多不是切合实际的。二是这几年运动中斗争过火,伤害了一大批党内外干部,因而在党内滋长了一种不如实反映情况,不讲老实话,怕讲老实话的坏风气。

  邓小平谈到的这两条原因非常重要,尤其是党内斗争过火问题,在大会上反映很是强烈。一个工厂负责人写信给刘少奇、邓小平,表示了对运动的不满。他说:今后不准搞整人运动,只有增产节约和学习两个运动。增产节约运动,如朝鲜的千里马,中国红旗超英等等。这样好处太多了,不会整错干部,不会耽误生产,还可改造省市书记的懒汉思想。在广西,许多人认为:几年来的经验教训关键在反倾向斗争上。光是从反右考虑问题,讨论工作,脱离实际。几年来把两条道路斗争和两条路线的斗争混淆在一起了。把党内一些不同的意见,也作为两条道路的问题斗争了。根本问题在这里,光说没有经验是不行的。由此看出,当时的人们对党内斗争过火意见极大。

  这次会上,刘 少奇谈到党内斗争过火的问题;邓小平也谈到了;朱德在福建组讲话时,也曾谈到过去几年党内斗争过火的事情;2月8日,大会闭幕后的第一天,刘少奇在省市委书记会议上更加明确的指出,“大跃进”的经验教训主要有两条,一条是缺乏经验,一条是党内斗争过火。毛泽东没有明确讲,但表示要给受到错误处理的同志平反。实际上也是一种反思。反对党内斗争过火,加强民主集中制在大会上被反复强调,可见弱化党内斗争的要求已在全党上下取得共识。

  邓小平因此强调,毛泽东同志提出的,要造成又有集中又有民主,又有纪律又有自由,又有统一意志、又有个人心情舒畅、生动活泼,那样一种政治局面。这种局面首先要从党内造成。这时刘 少奇插话说:什么叫争上游呢?首先,就要力争造成这种局面的上游。邓小平接着说:我们国家也要造成这样一种局面。我们党内一定要有充分的民主。党员对党,对工作,对问题,对领导人,都有权按组织原则,在党的范围内,提出批评和意见,并且有权保留自己的意见。

  对于过去几年,党内存在的万马齐喑,跟风走,致使国家和人民遭受巨大损失的情况,邓小平作为中共领导集体的核心之一,其体会是极为深刻的。所以当毛泽东发表要发扬民主、让人讲话的讲话时,邓小平立刻做出了积极的反应。

  邓小平还说,现在必须把党的优良传统恢复起来,加强起来,发扬起来。今天的问题,并不是要建立什么新章程的问题,章程早就有了,遵义会议以后就有了。关键是要把好的制度恢复起来。我们现在是执政党,执政党也不是很容易当的。过去我们无非是闹革命,现在就要担负起把国家引导到社会主义道路去和进行建设的艰巨任务。同志们不要以为建设社会主义没有问题了,也不要以为有了权就好办事,有了权就可以为所欲为,那样就非坏事情不可。邓小平的这段话,是这几年遭遇曲折的经验总结。他所谈到的以为有了权就好办事,社会主义建设比革命好搞等上述思想,在党内是比较普遍存在的现象,这次人们吃了大亏,才真正清醒过来。

  那么,如何坚持党的优良传统呢?邓小平讲了四点:一是民主集中制的问题;二是建立经常工作的问题;三是培养和选择干部的问题;四是学习的问题。

    邓小平在讲民主集中制问题时,就党内如何建立监督机制,提出了自己的一个想法。他说:对于“党的各级领导人(包括党委会的所有成员),应该有监督”。“我觉得,对领导人最重要的监督是来自党委会本身,或者书记处本身,或者常委会本身”。把领导人“同伙夫、勤杂人员等同志们编在一个党小组里,那是起不了多少监督作用的”。“我想,是不是可以这样,就是把领导人的主要的小组生活,放到党委会去,或者放到书记处去,或者放到常委会去”。这样做,对于同级里面讨论问题,取得一致意见,做出决定,是很重要的。

  今天看来,邓小平的这一提议,并不能起到有效监督第一书记的作用,但邓小平那时就开始考虑如何建立监督机制的问题,也不失为一种积极的探索。改革开放以后,邓小平又试图在这方面做些尝试。至今,这个问题仍在进一步探索中。

  在2月6日的大会上,邓小平针对过去几年的工作,评价说:

  有许多事情,形式上似乎比过去更集中,但在实际上,分散主义的现象却是很严重的。另外有许多事情,形式上似乎比过去民主,但在实际上,命令主义、少数人或个人独断专横的现象却是十分严重的。……

  这几年,工作中的分散主义是相当厉害的。……在五个统一(统一认识,统一政策,统一计划,统一指挥,统一行动)方面,却不如过去了!这就是说,分散主义发展了。

  这次会议提出,要加强民主集中制,发扬民主,加强集中统一,反对分散主义。这是很必要很适时的。

  在邓小平看来,这几年是命令主义发展了,分散主义也发展了。这两个问题必须同时克服,否则就难以加大调整的力度。为了克服这两种现象,他表示,今后订计划,中央努力做到不过重,也不过死。今后制定具体政策,在强调集中统一的时候,更应该注意运用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方法。

  邓小平的讲话,从16时38分一直讲到18时,第二天,2月7日,大会就闭幕了。看来大会没有时间消化邓小平的讲话就结束了。3月,邓小平的这个讲话曾同刘少奇、毛泽东等人的讲话一起,发给各地学习讨论。但各地有何反映,就不得而知了。

  25年后,1987年,邓小平的这一讲话重新在《人民日报》发表,并收入《邓小平选集》,受到世人关注。遗憾的是,至今尚没有知情人回忆到这篇讲话形成过程的有关情况,我们很难一窥当时邓小平的心境。只能从后人的角度,从他的讲话本身,揣摩他的思路:

  邓小平在讲话中,多次提到刘少奇的报告,并且说刘少奇的报告是不容易的;也多次谈到毛泽东的讲话,说是有深远意义的。但他一个字也没有提到林彪的讲话,他更没有迎合林彪的高调。大讲什么“三面红旗”是正确的,犯错误等于付学费,毛主席的思想总是正确的等等。邓小平也没有像刘 少奇那样慷慨激昂,他甚至从头至尾就没有涉及“三面红旗”问题,也没有讲成绩和错误的比例,更没有讲天灾、人祸的问题。整个说来,他取的是平实具体的立场,但旗帜却十分鲜明。从后来邓小平提出不论白猫、黑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支持农村包产到户的情形,也可以看出,邓小平的确是十分务实的。

  还有,从邓小平强调要恢复党的优良传统,反对党内过火的斗争,要实事求是来看,也可以明了邓小平当时的思想倾向。“大跃进”的教训,对邓小平说来肯定是刻骨铭心的,他后来把实事求是作为党的思想路线,作为毛泽东思想活的灵魂发扬光大;强调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淡化党内斗争,一方面是他放眼世界的结果,一方面更是他对中国历史经验教训的深入体验和总结的结果。

  中国共产党的火炬传递给邓小平,他使它更加明亮与灿烂。人们或许还存在这样和那样的问题与遗憾,但历史总会有遗憾的,不然又如何前进呢!
 

续16:变局:七千人大会始末

从三易其稿看朱德的心路历程

    朱德,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司令、共产党元老,当年76岁。

  朱德有着传奇般的经历:一个四川农村佃户的儿子,靠父母省吃俭用和借债读了书,当兵十年官至旅长,月薪上千大洋,却找到陈独秀要加入没有薪水收入的共产党,被陈独秀以没有军官加入为由婉言拒绝。36岁时,远涉重洋先后到德国、苏联留学,被同学称为“老朱”。1927年,革命最低潮的时候,他率领部下官兵参加了著名的南昌起义,打响共产党武装反抗国民党的第一枪,从此“落草为寇”。在国民党的白色恐怖中,历尽生死磨难,同毛泽东一起创建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中央苏区,曾担任红一方面军总司令、中革军委主席、第十八集团军总司令,排在人民解放军十大元帅的第一位。

  朱德月薪上千大洋时,脚蹬皮鞋,身着官服,颇有贵族气;当了共产党,皮鞋变草鞋,官服变民装,土得像个伙夫,自在随意。能洋能土,能富贵能贫苦,这便是朱德。

  新中国成立后,朱德就职中共中央第一任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中华人民共和国副主席,1959年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他年事虽高,但很勤快,喜欢到地方了解情况。一位很有地位的同志说,党内他最佩服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毛泽东有思想,一个是朱德实际知识很丰富。朱德的实际知识,来源于几十年社会生活的丰富阅历,来源于建国后经常的深入基层。

  1958年以来,朱德每年几乎都有一半的时间,在外地视察工作,了解当地生产、群众生活。四年的时间里,他除了西藏、云南、宁夏,几乎走遍全中国,像其他常委很少涉足的新疆、甘肃、青海、内蒙、贵州、福建等,都留下了朱德的足迹。康克清说:“给我的直观感觉是,这些实地考察,加深了朱老总对实际情况的了解,形成了他对一些问题的看法。”

  在七千人大会上,朱德要讲些什么呢?

  比较有意思的是,为了在大会上的讲话,朱德三易其稿,颇费思量,表现得有点特别……说起来情况是这样的:

  1月9日,在大会开幕之前,朱德起草了一个讲话稿,并送给毛泽东征求意见。信中说:“主席:送上讲话草稿,请你修正。并问你好。敬礼 朱德。”

  1月13日,朱德又把讲话稿送给刘 少奇、周恩来、邓小平、彭真、李先念、谭震林等广泛征求意见。每一份讲话稿上,朱德都亲自写了请“修正”字样。在给刘 少奇的稿件上,还专门附了一封信。信中说:“少奇同志:你的报告读过了,很好,很完备,很透彻……我完全同意。我准备了讲话稿,请你修正。此致 敬礼 朱德。”

  反馈回来的情况是:邓小平于1月27日批写“退总司令”。谭震林2月1日批写:“已看了一遍,最好是谈一谈总路线问题。”李富春1月30日退来的稿子上说明:“有三处小的修改。”其他人未见有书面反馈意见。

  朱德的这个讲话稿,主要讲四个问题:

  一是谈当前国内外的形势。他的看法是:总的说来是很好的。“在国内,12年来,特别是大跃进的4年来,我们在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方面都取得了伟大的成绩。这是谁也抹杀不了的。连帝国主义也是不得不承认的。”他还说:“事实证明,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是完全正确的。今后历史将进一步证明,三面红旗不仅是我们走向社会主义胜利的道路,而且是走向共产主义胜利的道路。”

  二是讲要积极发展手工业,还应注意恢复和发展家庭手工业和副业生产。

  三是讲要积极发展对外贸易,大力开发能够出口的一些产品。

  四是强调有了正确的路线政策和办法,关键在于贯彻执行。基本思想是强调贯彻各项具体政策,也就是当时各行各业制定的各项条例。

  从讲话的内容看,朱德这个讲话稿主要是围绕经济问题展开的,其中积极发展手工业和家庭副业,积极发展对外贸易问题,是他平时比较关注的问题,在当时也是两件大事。在今天说来,也仍是十分重大的事情。现在我们积极开拓国际市场,千方百计扩大出口,成为拉动国民经济增长的重要国策,从这个意义上讲,朱德很有眼光。所以,朱德的这个讲话稿还是中肯的。至于朱德对“三面红旗”的充分肯定,应该说是当时程序化的表态。

  但是,不清楚为什么,1月29日,朱德改变了主意,他写信给毛泽东说:“我拟在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原来起草的稿子不好,不适用,又重新起草了一个。现送上请修正退我。”

  也就在同一天,朱德又写信给邓小平说:“前稿不适用,又写了很简单的稿子,在这次大会上口头上讲一讲,以兹鼓励。请你再修改退我。”①

  朱德的这个讲话稿(二稿),确实非常简单,同第一个比起来,相对较空,没有多少实质性内容,可以说是一个表态性的发言,用他自己的话说,是给大家鼓劲的发言。讲话稿说:

  我完全同意少奇同志代表中央做的报告。12年来,我们党……在革命和建设上都取得了伟大的成绩。特别是1958年以来。在三面红旗的指引下,我国社会主义建设出现了史无前例的全面的大跃进。我们的三面红旗,是毛主席总结了我国6亿人民建设社会主义经验后提出来的。因此是完全正确的。他不仅得到我国6亿人民的热烈拥护,而且得到亚非拉美革命人民的赞扬和支持。

    按照这样一个基调,他最后强调:

  在已有经验的基础上,我们的工作一定会做得更好,要紧密地团结在毛主席和党中央周围,高举三面红旗,为完成1962年的任务,为超额完成十年规划的目标奋勇前进。

  这个讲话稿,在表态方面,似乎更强调了“三面红旗”的重要作用,对过去几年工作的评价明显是夸大其词的。在这个稿子里,1958年以来不仅实现了“大跃进”,而且这个“大跃进”是“全面的”,“史无前例的”。不清楚朱德为什么要准备这样的讲话,这难道是他的真实想法?以朱德一贯的做法来看,似不太可能!
  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中间的反复出于什么原因?

  为此,笔者曾打电话给目前惟一能够了解情况的朱德的秘书曹全夫同志,向他寻问事情的原委,并说朱德讲话的第一稿上还有他批写的“打印15份,1月10日,送玉泉山”字样。曹全夫同志反复回想,并试图找出自己的日记本,可惜已经不知去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他来电话说,40多年了,实在想不起来了。到此,真是使人感觉很无奈,莫非这真的成了历史谜团?

  无奈之下,仔细翻查当年的一些材料,想找出一些比较合理的解释来。事情是不是这样呢:1月29日,林彪在大会讲话,他大讲“三面红旗”的重要意义,对过去几年“三面红旗”的评价调门很高。林彪讲完后,受到毛泽东的当场表扬。此时的朱德,有可能以为大会会按林彪的口径统一思想。

  原因是:1959年庐山会议的前期,朱德曾表现得十分活跃。会下不断找人谈话,了解情况、交换看法;会上积极发言。他批评1958年是发了一阵疯,“农民大炼钢铁是不应该的,不但损失了20个亿,更重要的是耽误了别的事情”,②他反对办公共食堂,提出要坚持自愿参加,即使垮了,也不一定是坏事。他评价1958年说:“最大的是两件事:一是大炼钢铁,一是公社化。结果该搞的未能搞成,私人的坛坛罐罐归了公,农民的家务被搞掉了,使国家也受到了很大损失。现在应该退回去,首先要把农民的家务恢复起来。”③他还说:“如果去年不是吃‘大锅饭’,像高级社那样再维持几年,农业就会皆大欢喜了。至少肉、鸡、蛋会有的吃。”④我看应当让农民富,“起码应该超过过去的富农。应该让他们一家一家的富,一县一县的富。不要怕他们变成资本主义,不会的。”⑤或许朱德本人没有意识到,对全国大炼钢铁、公社化提出批评,强调不要怕农民富,实质上就是对“三面红旗”、对担心出现富裕阶层产生修正主义的思想提出了批评。庐山会议前,党内还是比较敢于讲话的。

  庐山会议转入批判彭德怀之后,朱德又说,彭总的看法是错误的,但彭总的信起了好作用,“彭总在生活方面注意节约,艰苦卓绝,谁也比不过他。彭总也是很关心经济建设的,只要纠正错误认识,是可以把工作做得更好的。”①

  朱德的几次发言,都是这个调子,毛泽东不大满意,在中央常委会上,批评他“未抓到痒处”。②

  由于毛泽东的不满和批评,朱德在庐山会议小受挫折。庐山会议结束仅仅两天,中央军委在北京就召开扩大会议,揭发批判彭德怀、黄克诚的所谓“反党罪行”和“资产阶级军事路线”。因为朱德在庐山会议之前和会议期间,曾批评过“大跃进”和公社化运动中“左”的错误,在这次会上,也被视为右倾而受到错误的批判。会上,林彪“帽子”满天飞,出口伤人,污蔑朱德是“老野心家”、“想当领袖”,还说朱德实际上“没有当过一天总司令”。③朱德被迫做了检讨。这次会议之后,中央军委进行了调整,毛泽东为主席,林彪、贺龙、聂荣臻为副主席,朱德由副主席降为常委。随后,他的检讨在党内下发。

  在遭受这一系列的挫折之后,朱德变得谨慎起来。这次七千人大会,刘少奇的讲话虽然很是大胆,与会者对过去几年的工作也是议论纷纷,而林彪却反其道而行之。朱德根据自己多年对林彪的观察,认为林彪最能揣摩毛泽东的心思,况且林彪的讲话当场受到了毛泽东的表扬。在这种情况下,朱德可能在担心,大会会不会突然转向?再来一个类似庐山会议的反右倾?这或许是朱德决定换讲话稿的原因所在。当然也可能另有其他原因,还待深入研究。

  2月6日下午,轮到朱德在大会讲话了。按照大会的安排,这天下午是邓小平和朱德两个人讲话。待邓小平讲完时,时钟已经指向18时,外面的天空早已暗了下来。毛泽东说:现在,请朱德同志讲话。在大会的一片掌声中,朱德开始了讲话。

  前面谈到,朱德的讲话稿只是一个表态性的发言,所以给他留下的时间,就比较有限。

  只听朱德开口说道:今天我要着重讲一讲反对修正主义斗争的问题。

  原来,朱德又改变了话题,不是他送给毛泽东、邓小平的第二个讲话稿了。看来他对自己那样的表态也不满意,于是又换了讲话内容。

  不过朱德在大会上做反修报告,也多少让人有点颇费思量。对于反修,毛泽东是非常重视的。这次大会未召开前,他曾布置由周恩来在大会上讲一讲,因为年前周恩来曾率团参加苏共二十二大,由周介绍一下情况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因为大家的兴奋点都在国内的缘故,周恩来一直没有做这样的报告。现在朱德忽然来讲,或许他受了委托?或许是有别的原因?

    分析起来,大概与毛泽东1月30日号召发扬民主,强调要让人讲话有关。从2月3日朱德在山东组的讲话来看,他还是比较放开的。他批评党内的一些现象,说:

  这几年党内斗争扩大化了,吃了一些亏,运动中打击面宽了,伤了人。……对犯了错误的同志,应当治病救人,不能搞惩办主义,无情打击。要很好地爱护干部,尊重党员的权力。

  作为领导者应当注意。反“左”容易出右,反右容易出“左”。这种情况,有“左”反“左”,有右反右,有啥反啥,没有就不反。不要一说反什么就自上而下地来个普遍化。

  他还讲了农业和手工业问题,说:

  把生产队搞好,自留地分配好。其余如大队企业如何办好,这些问题都要有个规定。

  中国人民过去几千年是怎么生活过来的?主要是靠农业、手工业生产维持。今后手工业生产还要发展。办手工业可以使老小有事做,有收入。有些东西销到国外可以换粮食、钢材。现在工业半成品还不多,手工业产品还很需要。

  他认为党制定政策不能忽视的问题是:

  要使农民安居乐业。安居乐业是发展生产的根本保证。不能安居乐业,如何增加生产?所有的人都要安居乐业。

  从这些讲话来看,朱德很痛恨在党内搞惩办主义,尤其是一反什么就是一阵风,这几年党在这方面吃了亏。他谈到的要使“所有的人都要安居乐业”,表明他的指导思想,是把安排好人民的生活放在第一位,他强调的“中国人民过去几千年是怎么生活过来的?主要是靠农业、手工业生产维持”,实际是批评“大跃进”运动超越了中国的现实情况。

  当然朱德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看得十分清楚,也并不意味着他对社会主义建设到底怎么搞已有一套正确的思路。重要的是,他讲出了自己的真心话。他在福建组还讲了以下一段话,他说:

  这两年搞多了一些,想越快越好,计划是有错误的。高指标、大计划是否通通都错了?还不能那样说。有些是错了,有些开始看不出来,……以后搞不起来才知道了,当时哪个晓得搞不起来?北京修大建筑,不修已经修了,不能毁,在世界上是有很大的政治意义。经济上吃亏了,人家来参观,都说中国了不起。

  这应该是朱德的真心话,也是他的亲身体会。当时的人们对一些事情,并不像现在的人能看得如此清楚,从毛泽东到刘少奇,都强调总结经验也只是初步的。其中的含义也就在这里。总之,随着大会的深入,朱德由比较谨慎变得开朗起来,本来那个表态的稿子多少有些违心,在大会上再讲已没有必要;但第一个讲话稿他已经自我否定,不可能再讲。那么讲点什么呢?国内的问题大家都已经谈的很多,就讲讲反修的问题吧。

  那么朱德是怎么讲反修问题的呢?他说:

  我们可以看得很清楚,现代修正主义已经形成了比较系统和比较完整的路线。我们同他们之间的分歧,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同修正主义之间的原则分歧,是关于世界革命运动的路线性质的分歧。

  什么样的原则分歧呢?朱德又说:

  ……他们在对敌问题上,不要革命,厌恶革命,要对美帝妥协,厌恶对美帝斗争,在兄弟党、兄弟国家关系上,从大国沙文主义,即资产阶级民族主义立场出发,要所有的兄弟党、兄弟国家都无条件服从。

  在朱德看来现代修正主义的表现主要有两条,一是对美妥协,二是大国沙文主义。究其根源来说,他们“是从害怕战争变成害怕革命,自己不革命也不许别人革命,发展到系统的完全修正主义的理论和路线”。因此,朱德强调:“面对着这些错误路线,我们当然绝不能在原则问题上屈服和让步。如果我们屈服和让步,就等于放弃正确的路线,放弃马列主义的阵地,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不负责任,就等于放弃无产阶级立场,放弃革命,变成修正主义,变成帝国主义的走狗。同时,我们必须把这个斗争进行到底。”

  朱德的这些提法,和刘 少奇在大会所讲基本是一致的。但朱德的态度更坚决一些,强调要把同修正主义的斗争进行到底。朱德还强调:

  我国民主革命的经验,已经超越了国界,成为亚非拉各国人民的共同财富。同样的,在一个原来是贫穷落后的国家建设社会主义的经验,也是亚非拉各国人民以至许多社会主义国家的人民,所极共同关心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认为,我们这次会议,对于我们工作的基本经验教训的总结,……是具有重要国际意义的。同志们,我们应当把我们的工作做得更好,使我们在建设方面也像革命一样取得更完备的,一整套的具体经验,我们不但应当有自己的建设社会主义的完整的经验,而且应当创造在我们的国家中逐步向共产主义过渡的完整的经验。这是我国人民的愿望,也是全世界一切革命的人民的共同愿望。

  朱德这种放眼世界,对社会主义事业充满必胜的信念,反映了他们那一代人对社会历史进程的理解和政治理想。根据当时以及后来一些情况的判断,他们的表述决不是做秀,而是非常真诚的。

  朱德在讲话时还谈到一个问题,也值得一提。在讲到在社会主义国家中如何防修的问题时,提出高薪阶层和富裕农民是滋生修正主义的土壤。他说:

    在社会主义国家中,现代修正主义也有相当的社会基础和市场。这个问题,很值得我们警惕。在一些社会主义国家中,有高薪阶层和富裕农民,他们容易安于现状,追求生活享受,革命意志逐渐衰退,他们容易接受资产阶级思想影响,成为滋生修正主义的土壤。

  朱德的这个认识,同他在1959年庐山会议上所说,要让农民富,一家一家的富不会变成资本主义,是相矛盾的。这也表现了朱德的矛盾所在。这个认识是否真的代表他的所思所想,还有深入研究的必要。

  朱德讲话后,毛泽东说:“同志们,今天就散会。明天上午开省一级的会,下午开大会。”

  毛泽东对朱德的讲话没有做任何评论,就散会了。

  大会之后,中央在下发中央常委讲话时,朱德的讲话没有下发。
 

续17:变局:七千人大会始末

周恩来给地方官员透了实底 算了细账

    2月7日,大年初三,这一天天气仍然晴好,七千多名中共官员再次浩浩荡荡的乘坐着大客车,向人民大会堂方向集中。当时的北京大街上,汽车比较少见。这么多汽车向同一个方向驶去,引得不少市民驻足观望。大会在下午四时半开始,主持人毛泽东的话还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开会,请恩来同志讲话。”

  周恩来,浙江绍兴人,中等身材,给人一种儒雅干练的印象。历史上看,他曾有机会做中共的第一把手,但他没有做。人说,绍兴是出师爷的地方。也许是地方文化使然,周恩来始终把自己摆在辅佐者的位置。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他一直担任国务院总理,地位显赫非同一般。周恩来开篇便表态说:

  “同志们:我完全同意刘 少奇同志的报告,主席和其他政治局常委同志的讲话。”

  这时,与会者开始注意到,周恩来手中没有厚厚的讲话稿,拿的只是一份讲话提纲。手持提纲发表大会讲话,是这次七千人大会的一大特色。

  事前,毛泽东曾提出中央常委都在大会上讲一讲,但具体讲些什么内容,他没有说,也没有进行讨论和布置。结果,除刘少奇的一个书面报告之外,每个人(包括刘少奇)都是按讲话提纲进行大会发言。有的发言稿即使事先写好了,也没有用。如林彪,就是把事先写好的材料扔在一边,自己临时拉条子在大会上讲的;朱德事先准备了两个讲话稿,并曾广泛征求意见,后来也收回了,临时换了讲话内容。毛泽东甚至连讲话提纲都没有。陈云则是个例外,他没有讲话,毛泽东曾请陈云在大会上讲一讲,陈云以没有把握为由谢绝了。

  这种现象,应该说在党的历史上是比较少见的。它至少说明两个问题:

  第一,七千人大会属于临时动议,准备工作只有两个月的时间,相对来说比较仓促,像刘少奇的书面报告,起草出来送给毛泽东审阅时,距大会的召开仅差一、两天时间,毛泽东有什么意见,已经来不及切磋修改了。

  第二,这是一个总结经验的大会,人们思想比较活跃,相互碰撞,相互启发,不断产生新的想法。七千人大会的这种“动态”的特点,有点类似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召开的中央工作会议,大家解放思想,畅所欲言,新想法、新动议不断产生,因此,许多中央领导同志的讲话都是根据大会的新情况即席发言。

  2月7日,也是七千人大会的最后一天。周恩来手持提纲侃侃而谈,一口气讲了两个多小时。

  周恩来的讲话,是从国务院总理的角度来讲的。大体分为三个方面的内容:一是表态性的;二是为中央分担责任,代表国务院包括他本人作自我批评;三是讲经济形势的主要困难和克服困难的主要办法。

  首先,就需要统一思想的重大问题,即对过去几年的工作和“三面红旗”问题,他表明了自己的观点。他说:

  这几年的社会主义建设工作,在“三面红旗”的指引下,成绩是伟大的,是第一位的,主要的;缺点和错误是第二位的,次要的。

  “三面红旗”,经过实践的考验,证明是正确的。从建设社会主义的整个历史时期来看,今后将会更加证明“三面红旗”的正确和光辉。我们的缺点和错误虽然严重,但是,它是属于执行中的具体政策和具体工作的问题,不是“三面红旗”本身的问题。缺点和错误,恰恰是由于违反了总路线所确定的正确方针,违反了毛主席的许多宝贵的、合乎实际而又有远见的意见才发生的。

  周恩来的上述这一段话,基本采用了刘 少奇书面报告中的说法。第二段话,看得出来,他是在努力和毛泽东保持一致,维护毛泽东的形象。

  周恩来的讲话同林彪相比,显然有着本质的区别。林彪是满怀激情的为“三面红旗”辩护,同时强调“毛主席的思想总是正确的”。周恩来给人的感觉,似是一种按部就班的表态。他所说的缺点和错误,恰恰是“违反了毛主席的许多宝贵的、合乎实际而又有远见的意见才发生的”这句话,似也可以理解毛泽东也有一些不合实际和缺乏远见的意见。周恩来乃外交领域的高手,他的话多少给人外交辞令的感觉。比较而言,刘少奇坦率分明,邓小平则采取了不提“三面红旗”的回避态度,而周恩来则有点不偏不倚的味道。

  周恩来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十分严格,勇于检讨错误、承担责任的人。这次会上,他的这一点表现最为突出。周恩来对于经济工作虽然不如陈云那么擅长,但自建国以来,由于担任国务院总理,长期处在工作第一线,也积累了不少经验。1956年,面对盲目追求高速度的情况,周恩来曾提出“反冒进”的问题,因此遭到毛泽东的严厉批评,说他泄了6亿人民的气,犯了政治方向性的错误,为此他做了一次又一次的检讨。“大跃进”运动起来之后,应该说周恩来的内心是复杂的,既存在对“大跃进”疑虑的一面,也有被人们的热情所鼓舞感染的一面,还有屈于巨大的政治压力的一面。

  这种矛盾的心理,在“大跃进”的严重后果暴露出来后,加深了他对自己的自责。他在2月7日的讲话中,代表国务院做自我批评说:

  对于缺点和错误,在中央来说,国务院及其所属的各综合性委员会,各综合口子和各部,要负很大责任。国家计划和具体政策,具体措施,有许多是由政府部门提请中央审核批准的。还有一些政策性的文件,没有经过中央审核批准,就由各部门擅自发出,这更是无组织、无纪律的分散主义行为。

    计划上的高估产、指标高、变动多、缺口大、基本建设战线过长、权力下放过多、过散,不切实际的,过多过早过急的大办、大搞等等,国务院及其所属部门,都是有责任的。

  周恩来在代表国务院进行自我批评的同时,还向大会检讨了自己本身的错误。他不是泛泛地说我有责任等语,而是实实在在地举了两个比较典型的例子。他说,自己犯的一个严重错误是:

  1959年8月26日在人大常委会上,提出了超过实际可能的关于跃进、大跃进、特大跃进的标准,即规定农业每年增产超过10%是跃进,超过15%是大跃进,超过20%是特大跃进;工业每年增产超过20%是跃进,超过25%是大跃进,超过30%是特大跃进。

  另一个错误是:1958年6月2日,他主持起草了一个关于将轻工业下放98.5%,重工业下放96%的文件。这是权力下放过多过散,形成分散主义的根源之一。这种不切实际的要求,就必然造成地方上各搞一套和盲目追求产值的严重后果。周恩来表示,这些问题,他还要在3月的人大、政协会议上做适当的解释,这是他的账,要交代。

  坐在一旁的毛泽东心里明白,周检讨的两个错误,并不是他的发明,大家都有份,所以插话说:“交代一回也就好了。”

  这就是周恩来。在中央七大常委当中,像周恩来这样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做非常具体的自我批评的独一无二。听了周恩来的讲话,不少人很感动。有人说,以后再怎样打屁股也痛快。

  从周恩来讲述的第一个错误的时间看,正是1959年庐山会议刚刚结束的时候。庐山会议之前,周恩来已经看到了“大跃进”的问题,开始考虑要降低各项经济指标。但庐山会议反右之后,他立刻将冶金部的副部长袁宝华、国家计委的安志文叫到庐山,重新核定钢材产量问题,并给各部长打招呼,说彭德怀的问题是什么性质,主席是怎么表态的,政治局是什么意见等等。用袁宝华的话说,总理打招呼的目的,是怕大家犯“错误”。可能就是为了不犯“错误”,庐山会议结束10天后,1959年8月26日,周恩来便按照中央讨论的意见,在人大常委会上讲了新的跃进标准。

  从周恩来讲的跃进、大跃进、特大跃进的标准来看,确实有点天方夜谭,按这样的标准部署经济工作,只能带来更大的浮夸和瞎指挥。类似这样的错误,恐怕不止周恩来一人,但只有他当着全党的面,揭自己的短。心地坦诚可见一斑!

  不过有一个问题要问:周恩来本来已经知道指标高了,可是为什么还要这样宣布呢?袁宝华说:“当时是泰山压顶,很难顶得住啊!”

  这就是当年的现实情况。这种现实,有多少值得令人回味、令人深思的东西呀!

  周恩来在做完自我批评之后,开始讲这几年他感受最深,作为一国总理最为头疼的事情,那便是困难的形势。当时全党对形势的看法并不统一,一种认为形势极端困难;一种认为没有什么了不起。毛泽东认为,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大会按照毛泽东的口径,也强调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那么,这个困难的形势到底是过去了还是没有过去呢?周恩来在讲话时,便把重点放在了解释为什么说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的问题上,他说:

  现在的困难既然相当严重,为什么说最困难的时期已经渡过了呢?这是由于:工作中的缺点和错误已经改正或者正在改正;几年来工作经验的积累,使我们逐渐认识了一些建设中的客观规律;农村情况已经开始好转,工业减产趋势已经基本停止;最重要的是,我们对过去工作中的缺点错误,揭开了盖子,破除了迷信,统一了认识,总结了经验。

  既然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而缺点错误又已经纠正或者正在纠正,为什么又说目前国民经济中的困难还相当严重呢?这是由于三年严重灾害的影响和许多工作中的缺点错误所造成的困难,还不能一下子就完全克服;工农业生产在某些方面遭到了部分的甚至是严重的破坏,经济情况的好转还刚刚开始,工农业生产的恢复和回升,还需要一定时间。

  应该说,周恩来在这里将中央对形势看似矛盾的估计讲透了。他实际上给全党这样一个信息:我们大有希望(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不过要知道还有严重的困难(还相当困难)。他把毛泽东对形势的估计和判断辩证地、入情入理地一一向大家阐释,使人很难不信服。人说周恩来是毛泽东的左右手,毛泽东用口,周恩来用手。毛泽东说的话,要靠周恩来去完善、去落实。从这里,似可以看出周恩来在落实毛泽东的意图方面,确实有十分高超的艺术。难怪蒋介石曾十分羡慕毛泽东身边有个周恩来。

  那么到底存在哪些具体的困难呢?刘 少奇在口头报告中,已经讲了不少,周恩来在讲话中,更加具体地一一罗列出来。他说:

  当前的主要困难是,生产降低,物资不足。农产品很不足,人民的吃、穿、用都不够,市场供应相当紧张,工业、原料、材料、燃料不够,许多工厂处于半开的以至停工状态,约有三分之一的企业亏本赔钱。我们经济上的困难,反映在财政上,就是最近两年财政都有赤字……

  周恩来强调,目前供应最紧张的是粮、棉、煤、木,其中最突出的是粮食。

    因为粮食连年减产,全国出现严重的粮食危机,这几年各省市几乎天天向中央告急。1960年6月,国务院财贸办的一份报告谈到粮食情况说:北京的粮食只能销七天,天津只能销十天,上海已经几乎没有大米库存,辽宁十个城市只能销八九天。这恐怕是建国以来,最让中央领导人心焦的事情了。倘若几个大城市的上百万市民排队购粮,而粮店则没有粮食可卖!将是一个怎样的情景啊!

  周恩来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为了解决人民的吃饭问题,周恩来给各省市打电话,有时亲自前往,慢声细语,请求地方发扬风格支援中央;急了,也得声色俱厉地陈明利害关系;有时候,他还得用诙谐的态度,想办法“钓”出粮食。

  有一次,周恩来来到江西,江西省委负责人请他吃饭。省长刘俊秀举杯向他敬酒,周恩来端起酒杯,却提出一个条件,干一杯酒,增加外调粮食一亿斤!连干三杯,增加三亿斤好不好?刘俊秀顿感为难起来。周恩来说:我有调查。江西老俵口粮水平比较高,还有储备粮,比严重缺粮的晋、冀、鲁、豫好多了。增加三亿斤虽有困难,还是可以的。无奈,刘俊秀只好答应。①一杯酒,值一亿斤粮食。这恐怕是世界上最最昂贵的一杯酒了。为了解决粮食问题,周恩来用尽一切办法,在各省市之间腾挪周转,一国总理得了个“粮食调度总指挥”的雅号。

  这几年,从中央到地方,受粮食的困扰实在太大了。除了粮食,还是粮食,其他国家大事,几乎无暇顾及。那么多人因缺粮少吃而得了脬肿病,还有不少人被饿死,从毛泽东到周恩来,到党的各级干部,又如何能够心安?中国是一个有6亿人口的大国,基本的粮食问题不解决,其他的建设问题又从何谈起。召开七千人大会的直接起因,就是为了解决粮食问题,所以在大会上,周恩来强调了又强调的,就是粮食,想尽办法克服粮食危机。

  当时中国严重的粮食危机,并没有向社会透露一丝一毫,报纸上一个字的报道也没有,国外对此也只能猜测—中国已经发生粮食危机。在七千人大会上,周恩来给这些地方官员们交了实底,算了细账。他说:

  第一个五年计划,平均每年生产的原粮,有3600亿斤左右,全国农民每年的年均口粮是400多斤原粮。1961年粮食总产量2800亿斤左右,全国农民平均口粮只有300斤左右原粮,多数的省、区在300斤以下。

  粮食在大量减少,而同粮食成反比的是:这几年城镇人口比1957年增加3000多万人,粮食销量增加100亿斤左右。尽管1961年精简城镇人口1000万人,1962年要养活现有的城镇人口,还差100亿斤左右的粮食没有着落。

  与会者听到这里,个个屏声息气。过去他们考虑的是一个县、一个地区、一个省、一个大区的情况,现在听到的是全国的情况。看来全国形势真的不容乐观。只听周恩来继续谈到,如何解决粮食困难呢?

  第一, 能不能向农民再多征购一些?看来不大可能。因为我们现在的征购比重很高了,……如果征购过头,势必增加今后农业恢复的困难,延长农业恢复的时间。可是,为了保证国家最低的需要,上面说的征购数字也不能再减少。邓小平同志说过,如果再减少,那只好解散城市,大家回乡。

  第二, 能不能再降低城市的供应标准,我看也不能。目前城市人民的生活已经降低了,如果再降低,就很难维持下去。

  第三, 能不能再增加粮食进口?1961年我们进口了500万吨粮食,已经很吃力。今年准备进口400万吨,粮食的来源和外汇都还没有完全落实。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到底什么是解决困难的主要办法呢?周恩来说:“还是刘 少奇同志报告中所指出的精兵简政、增产节约。”具体地说,周恩来提出了八项办法:

  第一, 坚决精简机构,压缩城镇人口,精减职工人数,减少粮食供应。1962年上半年要继续压缩城镇人口700万人,其中职工要减少500万人,在上半年精减的指标实现以后,下半年还要考虑提出新的精减计划。这是克服当前困难最重要的一着,也是调整工作的一个重要环节。

  第二,争取农业增产,主要是粮、棉、油。

  第三, 努力增加工业生产,首先是增加能够供应市场的工业品的生产,同时,保证完成煤、木、矿、运的任务。

  第四,缩短基本建设计划,坚决“下马”。

  第五,要统一、全面、彻底、合理地进行清仓核资。

  第六,大家一起走“前门”,反对走“后门”,搞好市场供应,争取财政收支平衡。

  第七,坚决还账,努力承担国际义务。

  第八,建立新秩序,树立新风气。

  周恩来强调:

  抓紧以上的八项工作,做好这些工作,才能克服困难,实现以调整为中心的1962年的任务,也才能为实现十年奋斗目标创造有利条件。

  这扭转局面的八项工作,在我们今天看来,似乎有些拘谨,力度不大,没有放开搞活。但在当时,传统社会主义模式制约着人们思想的时候,也只能这样来做。值得指出的是,八项工作,其中六项都是硬碰硬的具体措施,没有谈到要反对什么利用职权,为己谋利的问题。有人说,那八项中不是有反对走“后门”一条吗?其实,这个走“后门”,主要是指有些省企图通过关系请中央多拨款,打乱中央财政平衡的情况。可见当时,即使生活十分困难,党的干部的作风还是经得起考验的。

    周恩来的报告,一方面使大家认清了当前形势,实实在在地了解了全国粮食的底细与中央的困难,一方面又使人们明了克服困难的具体办法,可操作性比较强。会后,上述八项工作都顺利落实,到1963年底,粮食形势出现根本好转。

  周恩来在讲话即将结束时,向全体与会者提出了希望。他说:

  同志们,刘 少奇同志在书面报告中最后提出,我们要进行建设,也要有像毛主席的七大时期所提倡的愚公移山的精神,既要有雄心壮志,又要实事求是;既要鼓足干劲,又必须从实际出发,走群众路线。我们一定要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一点一滴地做好实际工作,一个一个地解决具体问题。这也就是毛主席所说的,我们的经济工作,必须越做越好。

  周恩来讲完之后,大会表决通过了有关刘 少奇书面报告的决议。最后,毛泽东说:这个会议就闭幕了。但是,明天还要留一天,以便各省还有些问题谈一谈。明天要开一次小型会议,有省一级的同志参加。明天过了,后天就都回家,回你们那个家。

  毛泽东最后说:“这个会开得好,开完了,散会!”
 

续18:变局:七千人大会始末

大会留下的悬念:陈云为什么不讲话

    陈云,中共中央副主席,是中共第五号人物,自然也是中共中央七大常委之一。这次会前,毛泽东曾布置中央常委都要在会上讲一讲。会议期间,毛泽东也曾亲自请陈云讲话,陈云都以“在做工业调查,还没有调查完,现在还没有把握来讲”①为由,谢绝了。毛泽东问他哪一年可以讲,他说过半年以后。②

  其实,毛泽东是很希望陈云讲一讲的。为什么呢?

  陈云,在中共党内虽然排名第五,但论经济工作,可算是第一号人物,大家公认的经济专家。建国之初,开始执政的中国共产党,面对的是物价飞涨、满目疮痍的烂摊子。有人说,中国共产党打仗是一百分,搞政治八十分,管经济只能是零分。全国的金融中心上海,被一些看不见的手操纵着市场,他们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并且断言,解放军进得了上海,人民币进不了上海。为了驯服这匹“脱缰的野马”,陈云被派往上海坐镇,同上海的投机商斗法,很短的时间内,便大获全胜,控制了通货膨胀,稳定了市场,安定了人心。毛泽东大喜,没想到陈云竟有这样“回天”的本领,为陈云写了一个“能”字,并高度评价这次以上海为重点、涉及全国范围的经济斗争,“不下于淮海战役”。

  七千人大会,又是在国家经济工作最困难的形势下召开的,会议的目的,也主要是解决经济建设中的问题。现在的毛泽东是“国难思良将,家贫念贤妻”,对于经济工作,他最佩服的人是陈云。所以七千人大会怎能缺少陈云的声音呢?偏偏就是陈云不肯讲话。

  陈云为什么不讲?他所说的理由是真的吗?根据陈云在大会前的情况以及大会闭幕后,仅隔14天(并非他说的半年),就在西楼会议开口讲话的情况分析,陈云所说“现在还没有把握来讲”,不是他真正的理由,而是一种婉转的拒绝。

  实际情况是:陈云对工业已经调查清楚了。1960年9月,陈云考察了天津、河北的工业和农业,10月,又到河南、安徽、江苏、上海考察了工业和农业,实地调查了河南的“156项”重点工程之一的洛阳拖拉机厂、轴承厂及矿山机械厂、柴油机厂等。有关煤炭、机械问题,陈云曾找煤炭和机械部门的同志座谈,了解详细情况。陈云的调查,既不是走马看花式的,也不是外行隔靴搔痒式的,而完全是一个行家的算帐式的调查,因此,他的调查所得,也是比较符合实际情况的。钢铁问题,他更是花了不少心思,不但找冶金部和地方的有关人士座谈过,还到一些矿山亲自调查过,甚至不顾体弱多病(医生曾嘱咐他走路不能超过百米),两次下到矿井,去调查采掘情况。在七大常委中,真正下矿井进行深入调查的,恐怕不多,但陈云去了,可见其调查工作的仔细和深入。1961年6、7月间,陈云又到家乡上海青浦县做农村调查,亲自开座谈会,亲自到农家走访,亲自到地头察看庄稼的长势,看农民养猪、养鸡,了解农民的副业、自留地等情况,他蹲在这个调查点上,用了半个月的时间。

  因此可以判定,当时的陈云不论对工业,还是对农村,都作了大量详细的调查研究,对全国的经济形势已经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对怎样才能迅速克服困难、恢复国民经济,肯定有着一套自己的想法。

  既然陈云对毛泽东讲的理由是不存在的,那他为什么不肯讲话呢?他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想法对毛泽东讲,在大会上讲呢?带着这个问题,笔者电话采访了陈云的秘书周太和。周太和说,他当时不在陈云身边,正在外地做调查工作,这个问题他当时不清楚,事后也没有问过陈云同志。

  真是太遗憾了。既然周太和不在陈云身边,一定有其他的秘书知道情况。但周太和说,其他的秘书不是他的文字秘书,也说不清楚。

  这真成了七千人大会上的又一个谜。按照常规,陈云是七大常委之一,对于经济工作又最有发言权,毛泽东亲自请他讲话,他就是不肯开口,的确有些蹊跷。一般说来,没有毛泽东请不动的人,但陈云破了例。个中原因,到底为何?带着好奇心,翻开那个年代的历史,慢慢细品,或许多少也品出一点味道来。私下以为,陈云不肯讲话,是否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理解:

  第一,陈云对当时经济形势的判断和在解决困难的思路上与毛泽东有着不同的观点。毛泽东对形势的判断是,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再有两到三年经济就可以恢复,为了鼓劲,并提出制定10年规划,写进刘 少奇的书面报告,由大会讨论通过。从陈云十几天后在西楼会议的讲话来看,陈云则认为,最困难的时期还没有过去,全国农业的恢复不是2到3年,而是至少5年。陈云认为,不应忙于制定10年规划,可以作一个5年恢复、5年发展的计划等等。陈云与毛泽东的想法既然不一样,讲出来的调子与大会也就不合拍,因此,陈云的话也就不那么好讲了。

  第二,陈云是一个不太愿意讲违心话的人。从他的经历和性格来看,非到不讲不能过关的时候,才讲些违心话,大多数情况下,他采取的办法是沉默。这一点,最有说服力的是,在“大跃进”运动中,不少人随声附和跟着发热,陈云也热,但没有狂热,基本保持了沉默。邓小平回忆那一段历史说:“‘大跃进’,毛泽东同志头脑发热,我们不发热?刘 少奇同志、周恩来同志和我都没有反对,陈云同志没有说话。”①

    第三,还是心有余悸。从个人而言,他担心弄得不好,当了秋后算帐派,引起毛泽东不快,万一如庐山会议一样,大会改变了方向,这也是难以预料的。

  说起“秋后算帐”派的事情,则需要从“反冒进”讲起。

  1955年,上至毛泽东,下至周恩来,由于经验不足,都对经济形势比较乐观,为提早完成中国的社会主义工业化和社会主义改造,毛泽东曾提出以反对右倾保守为中共八大的指导思想。结果,1956年出现了经济过热,资金、原材料和市场十分紧张的现象。周恩来、陈云等人发现了这一问题,当机立断“反冒进”,把过大的建设规模压了下来。

  毛泽东同周恩来、陈云比起来,对经济工作更是缺少经验。周恩来、陈云等发现了经济建设冒进的情况,立刻刹车,但毛泽东没有看出问题的严重性来。当时的他虽然没有反对,但当1957年他准备开展“大跃进”的时候,开始批评周、陈搞“反冒进”,说一反就泄了气,泄了6亿人民的气。毛泽东还上纲上线说,这是方针性错误,是政治问题①。毛泽东很欣赏柯庆施1957年12月25日在上海市党代会作的《乘风破浪,加速建设社会主义的新上海》的报告,说这个报告把中央许多同志比下去了。这“许多同志”是何许人呢?后来毛泽东自己揭了这个谜底,他主要就是针对陈云来讲的。言外之意,陈云做经济工作不行了—这是1958年1月南宁会议的事情。

  在这之前,全国的经济工作是由陈云负责的;在这之后,毛泽东亲自统揽了经济工作的大权。也就是说,毛泽东从二线回到了领导经济工作的一线。

  为了加快中国经济建设的步伐,毛泽东加大了反“反冒进”的力度。1958年2月,毛泽东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针对“反冒进”讲了一句很重的话,他说:“反冒进”的人“跟右派相距不远”了,“大概50米远”。②陈云听了,如坐针毡,革了一辈子的命,谁愿意与右派为伍?无奈,陈云发言检讨了自己“反冒进”的“错误”,并表示,对“反冒进”中财贸工作的“错误”要负主要责任。

  1958年3月的成都会议,陈云再次检讨了自己在“反冒进”中的“错误”。

  1958年4月的汉口会议,不知道毛泽东是有预感还是别的什么,他表达了这样一种心情:有些人可能是“观潮派”、“秋后算账派”。他说:如果今年得不到丰收,还会有人出来说“我早就有先见之明,还是我的对”。到那时又要刮台风的。党内中间偏右的人是“观潮派”,他们是“楼观沧海月,门对浙江潮”。③

  毛泽东的这番话意味深长。陈云当时没有参加会议,事后他得知此事,除了震惊,恐怕就是担忧了。

  毛泽东通过批评“反冒进”,终于为“大跃进”扫清了思想障碍,各地纷纷以反对右倾保守为柴薪,为经济上的冒进加热、升温,从而形成了“大跃进”的高潮。

  “大跃进”的后果,今天已经十分清楚,给中国经济造成的损失是极其巨大的!

  1958年秋,毛泽东开始发现“大跃进”存在的问题,头脑有些清醒了,并着手纠“左”。1959年庐山会议,毛泽东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让人家“秋后算账”。但当彭德怀批评“大跃进”是犯了小资产阶级的狂热性时,毛泽东又很难接受了,刚刚有些清醒的头脑,再次昏胀起来,不但停止了纠“左”,还定了彭德怀的罪,继续反右。这些风云变幻,陈云自然历历在目。时间虽然到了1962年,眼下的情景已同1959年的庐山会议有着很大的不同,但毛泽东接受意见的空间到底有多大呢?应该说,陈云还是吃不透、拿不准。

  再者,陈云同毛泽东的关系是上下级关系。党内多年形成的历史习惯,是将毛泽东看作真理的化身,只要是他说了话,一般只能执行,很难回转。

  陈云在“反冒进”问题上,受到毛泽东的批评后,一直比较谨慎,一直是在毛泽东能够接受的范围内进行小心的矫正。比如,“大跃进”正热的时候,经济学家薛暮桥曾私下对陈云说,希望他找毛泽东谈谈对“大跃进”中的一些问题的想法。陈云说:“现在不是毛主席一个人热,全国许多领导都热,不吃一点苦头,这些话是听不进去的。”④1959年初, 陈云说服国家计委将钢的产量降为1600万吨,讨论的结果,国家计委只同意将钢降为1800万吨。不久,毛泽东请陈云和主管财经工作的几位副总理吃饭时,陈云向毛泽东进言:1800万吨好钢是不是能够完成,恐怕有点问题,他倾向降到1600万吨。当时的毛泽东,不知是没有思想准备,还是不同意陈云的意见,他停顿了一下,说:“那就拉倒。甚至于这个总路线究竟正确不正确,我还得观察。我随时准备修改总路线。”①毛泽东的这一席话,给陈云的印象是,他不仅不同意陈云的意见,而且还把降低指标同总路线联系起来了。陈云在心里叫苦。孰料,毛泽东回头却提议中央开会,讨论生产计划等问题。毛泽东的意图,是希望陈云在会上把他的想法给大家讲一讲,说服头脑还在发热的同志把指标降下来,降到1600万吨。而陈云呢,以为毛泽东是因为不满意他的想法,才提出开会。所以,这个会上,陈云不仅没有讲自己的想法,还作了自我批评。这件阴差阳错的事情令毛泽东十分恼火,后来为这事曾多次抱怨。

    诸如以上种种顾虑,可能就是陈云在七千人大会没有讲话的原因。今天当笔者对此文进行修改时,《陈云传》出版了,发现陈云对自己为什么在七千人大会上不讲话,也当成一件大事铭记在心,专门做了解释。事隔26年后,他说:“1962年七千人大会,毛主席要我讲话,我不讲话,主要是和稀泥这不是我陈云的性格,同时不能给毛主席难堪。”②读了陈云的回忆,笔者欣喜地看到,上面关于陈云不讲话的前两条判断,同陈云的回忆基本吻合。至于第三条原因,陈云自己没有讲,是不是就不存在呢?作为研究,应该是可以探讨的,所以仍然保留下来,以供读者参考。

  七千人大会于2月7日闭幕,事隔14天后刘 少奇主持召开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即“西楼会议”。会上陈云就当时的财政经济情况和克服困难的办法作了长篇讲话,对七千人大会的一些观点和决策进行了大胆修正。他认为困难主要表现在五个方面,然后提出克服困难的六条重要措施。陈云的讲话,引起大家强烈的共鸣,全场疯狂地鼓掌!陈云也很兴奋,脸孔通红。③大家认为这次真是讲透了,知道了应该干什么,怎样去干,心里有底了。

  那么,陈云在七千人大会上不讲,为什么在“西楼会议”上又讲了呢?

  分析起来,大体有四条原因:

  一是“西楼会议”的范围比较小,为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也就是说,讲话的场合比较合适。有些意见在大会上讲不方便,但可以在小范围的会议上讲一讲!二是毛泽东在大会讲话时,谈到了自己在经济工作上不如陈云,陈云“懂得较多”。虽然这是毛泽东在七千人大会讲的,实际上是向全党宣布在经济工作方面陈云懂得最多,包括刘 少奇、周恩来、邓小平等,谁也不如陈云内行。陈云因此受到一些鼓舞。三是毛泽东在七千人大会发扬民主,让人讲话的精神,或许陈云感到那个务实的、善于听取不同意见的毛泽东又回来了。2月8日,陈云在陕西组的讲话证明了这一点。他针对有人担心在北京什么意见都可以提,回去以后恐怕就不行了,乐观地说:“从这次大会开始,今后批评的门是大开着的,并且是越开越大的。”④四是严峻的经济形势。七千人大会之后,中央又发现了1962年的国家预算,表面上收支平衡,实际上有着50亿元的赤字,使中央领导人感到震惊。出于一种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和使命感,几个因素相叠在一起,就有了陈云在“西楼会议”上的大胆一讲,也就有了那一篇倍受欢迎的精彩演说。那一刻,也成为陈云人生辉煌的又一个瞬间!

  当然,毛泽东对陈云在“西楼会议”的讲话确有不满意的地方,认为他把形势看得黑暗了。后来多次不点名的批评陈云说农业要5到8年才能恢复。后来的实践也表明,经济恢复的时间,确实比陈云估计的要快一点,但陈云提出的一些措施,对经济的恢复则是十分有效的。

  有人说,只有七千人大会,没有“西楼会议”,国民经济不可能很快走出困境。这也是对“西楼会议”及陈云讲话的一种充分肯定。这里想再补充一句,没有七千人大会,也不会有“西楼会议”。有了七千人大会的民主精神,反分散主义的举措,又有“西楼会议”确定的宏观调控措施,这样,国民经济才得以顺利调整落实。由此说来这是两个相辅相成十分重要的会议。

  陈云在“西楼会议”的表现,功不可没。

  谭老板、曾胡子、李井泉等能不能过关

    谭震林,湖南攸县人,全国解放战争时期是华东野战军仅次于陈毅、粟裕的第三号人物,深受毛泽东喜爱。1954年起,谭主管全国农业工作。他个性鲜明,快人快语,爱放炮,人称谭老板。

  “大跃进”时期,分管农业工作的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谭震林,不但没有向头脑发热的毛泽东提供比较符合中国农业实际情况的降温措施,相反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他冲锋陷阵,被人称为“大跃进”年代的“风云人物”。这次大会,谭震林专门写了书面检查在大会下发。①大会讨论时,谭震林的名字也常常出现在简报上,但不是表扬,而是批评。谭震林因此成为这次大会的一个“人物”。

  说起谭震林,“大跃进”期间,确实表现得非常活跃。他在南方、在北方先后召开几省、市的分片农业大协作会议,召开小麦、水稻、棉花等主要农作物的专业会议,召开水利、农业机械等现场会议,大做促进工作;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宣传要“大跃进”。他还马不停蹄地到处视察,比较典型的一次,仅用10天时间就跑了30个县,一天3个县。想想当年的交通状况、乘车条件,就可以想像他是怎样不辞劳苦,又是怎样走马观花了。他一路看下来,各地热火朝天的生产景象,使他产生了不仅调高的指标可以达到,而且能够大大超过的错觉,“大跃进”的信心也因此更足了。他在中共安徽省委三级干部会议上说:“我来安徽,主要是看形势……我就看到了这个跃进的形势……汕头、醴陵和湖北的几个县是搞亩产1500斤的,你们来个全县平均2000斤盖过他。这不是自满,这是打擂台。”接着他又鼓劲说:“第一个‘卫星’放出去,第二个也就出来了。我看麦子亩产5000斤的‘卫星’可能出在你们安徽的阜阳。会不会出现亩产万斤,我看有可能。”②一种美好的想象,最终被现实击得粉碎。七千人大会上,杭州地区的同志愤愤地说:谭震林“乱批评人,乱压人。逼着我们在杭州搞亩产万斤田,搞一个亩产万斤的专区,完全脱离实际。”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这个曾经响彻全国的离奇口号,也是谭震林的文章中第一次引用的。③他还宣传和推广了“吃饭不要钱”、“放开肚皮吃饭”的口号,对有些地方提出的“马上就要进入共产主义”等错误提法表示赞成。

  1959年庐山会议上,毛泽东说,他自己的“罪状”有两条:一是大炼钢铁,二是人民公社,他无发明权,有推广权,主要责任在他,赞成的也分点成。其中特别提到谭震林,他说:“你们放大炮的也相当多。如谭老板,放的不准,心血来潮,说话把握不大,要谨慎一点。”④

  从这时起,谭震林才开始清醒一些,此后的他开始做自我批评,也逐渐地谨慎起来。他说:“中央书记处分工我管农业,我没有管好。虽然‘大跃进’了,可是过了五关,斩了六将,最后走了一个麦城。”“去年刮‘共产风’这是我要负责任的,过去做过的一律不算,要追究责任,要给处分,都是应该的。我毫不推脱这个责任”,“‘五风’主要来自上面,来自中央各部门,来自中央作具体工作的同志,我就是其中之一”。⑤他在七千人大会的检讨,从四个方面回顾了自己的错误,强调说自己的错误是严重的。

  然而大会在讨论时,人们针对谭震林仍然提了不少意见。大体说来有两个方面:

  一方面认为,谭震林能够进行自我批评,这是很好的,对大家有启发教育作用。但又强调,谭检查的不够。说这个检查晚了,在去年5月的中央工作会议上和8月的庐山会议上他就应当检查,另外检讨的也不深刻。一是错误属于什么性质,没有深挖。这种错误是属于离开了毛主席思想,离开了总路线的错误,是离开了正确的轨道,有“左”倾的毛病。二是对错误的危害没有检查,对错误所产生的后果没有痛心之感。三是对产生错误的思想根源挖得不深。主要是骄傲自满了,官做大了,严重的官僚主义。四是检查中没有说清楚自己应负什么责任。五是农业今后如何办,没有提出几条办法。

  有些人还提出应把他定为路线性的错误。还有人尖锐地说,谭是我们党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官僚主义者。主席思想受干扰,主要是由于他的影响。他的错误,为什么不可以说是路线性的?很显然,人们对谭震林的检查一方面表示欢迎,一方面又表示不满意。

  当时的谭震林一定压力很大。他作为分管农业工作的负责人,有些责任是不能推脱的,但要把他定为路线性的错误,显然是言重了。

  谭震林的一生,毫无疑问是很传奇的一生。他为人民做了很多好事,但也犯过错误。“大跃进”期间,因为他错炮连连而走了麦城;“文革”期间,也因为他炮轰陈伯达、江青,被称颂为英雄。这就是真实的谭震林!

  对“大跃进”的错误,过去的时间越久,谭震林想的越多,越是内疚。21年后的1983年,在他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候他还在反思,而且念念不忘,他说道:“我们党在农村工作方面所犯的错误,特别是1958年所犯的错误,我是负有责任的。”⑥毛泽东走了,谭老板还活着,但他对“大跃进”的错误,并没有推诿。这也是谭震林的性格,是他的高尚之处!

  和谭震林一样,曾希圣是七千人大会上另一个惹人注意的人物。1月30日,毛泽东在七千人大会讲话时,批评有的省委书记不让人讲话,老虎屁股摸不得,偏要摸。知情人心里明白,这些摸不得的“老虎”中,就包括安徽省委第一书记曾希圣。很快,在大会“出气”阶段,便传来了曾希圣被免职(当时叫调离)的消息。

    曾希圣,1904年生,和邓小平同龄;湖南人,和毛泽东同乡。1924年的黄埔生,曾参加北伐战争,可谓资格老矣!他是1927年大革命失败之后,中国共产党遭到全面“围剿”之际,信仰共产主义加入的中国共产党,当时年仅23岁。此后曾希圣先在河南、山东、上海从事地下工作,后到中央苏区领导电台侦察工作。曾希圣脑子快,善于钻研,在当时红军条件极其简陋、人才又很缺乏的情况下,硬靠自己的钻劲破译了国民党军大量的军事情报。红军创造的以小敌大、以弱胜强,粉碎的国民党军一次次“围剿”;红军四渡赤水,巧避敌军锋芒跳出重围的一个个战争奇迹的背后,也有着曾希圣的一份功劳。只是多少年来,这些很少被人提及而已。曾希圣多次受到党中央和毛泽东的表扬,毛泽东赞扬他领导的二局(情报局)说:没有二局,长征是难以想象的,有了二局,我们就像打着灯笼走夜路。周恩来则赞扬曾希圣是我军情报工作“创业的人”。可见曾希圣在战争年代具有独特的一份贡献。

  战争年代人称曾希圣“曾胡子”;新中国成立后,生活好了,他渐渐“发福”,人称“曾胖子”。曾希圣个性很强,但从这些绰号来看,倒也看不出他很强的个性来。江西省委第一书记杨尚奎的夫人水静说,战争年代也有人说他是“老虎脾气,菩萨心肠”①。这里暂不说菩萨心肠,老虎脾气看来是有的。在安徽,有人甚至称他为“曾霸王”。可见工作作风强硬,比较霸气。战争胜利了,和平年代,官做大了,脾气也大,对人民的疾苦恐怕就不那么敏感了。水静同一篇文章还说,她曾向曾希圣反映,她的家乡安徽无为县饿死人的问题,但他听不进去。这真是百姓的悲剧,也是曾希圣个人的悲剧了。

  1940年起,曾希圣到华中工作,曾就任第二野战军副参谋长。大概因为他在华中的时间较长,对安徽的情况比较了解,自1951年起任中共安徽省委书记、省委第一书记。1960年10月,山东发生严重饥荒,省委第一书记舒同被中央免职,曾希圣再兼任山东省委第一书记。身为中共中央华东局第二书记,又同时担任安徽省委第一书记和山东省委第一书记,这在新中国成立以来实属罕见,可见中央对他十分看重与信赖。他身边的朋友开玩笑说:“你现在不但是大忙人,也是大红人呀!”②

  这样一位大红人,怎么会突然在七千人大会期间被免职?至今,没有详细的文字材料可证,也很少看见有人回忆这一段历史。从一些零星散见的文字资料来看,一般认为是因为他搞“责任田”的缘故。细细研读七千人大会的文件,仿佛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呢?虽然有一些细节问题还搞不大清楚,但基本的面貌似可厘清。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七千人大会时,全国被定为重灾省的,有河南、山东、甘肃、青海四省。安徽没有包括在内。在1月底中央准备结束会议的时候,一封来自安徽的匿名信和另外的几封来信,猛然搅动了看似平静的一池水面。几封信几乎都在传递着同一个信息:许多代表和他们一样,话没有讲完,还憋着一肚子气,省委压制民主,不让人讲话。

  就安徽来说,使人感到安徽省委汇报的死亡数字不真实,曾希圣在安徽是一个人说了算,大家都是看他的眼色和脸色说话做事。不少人对曾希圣有意见,但没有人敢讲。他们是抱了很大的希望,想在中央的会议上把安徽的问题讲出来,看来现在没有法子讲了,因此很失望。

  我们有理由相信,这几封信是使毛泽东做出延长会期、开“出气会”决定的一个重要因素。与此同时,中央决定,几大常委分别到各省听取讨论情况,被安排到安徽组参加会议的,是刘 少奇。

  1月30日晚上,刘 少奇来到安徽同志的住地—北京友谊宾馆,参加安徽大组全体会议(大组,以省为单位;小组,以地委为单位)。用刘 少奇自己的话说,他来到安徽组的目的,是想搞清楚安徽到底是个什么性质的问题,问题的严重程度怎么样?

  曾希圣呢,他对毛泽东在大会上讲的“要摸老虎屁股”的话并没有在意,更没有意识到这些“老虎”所指,其中就有自己。当他得知刘 少奇要来参加安徽组的会议,还请彭真捎话给刘,请刘给安徽的同志鼓鼓劲。

  刘 少奇来到安徽组,就对曾希圣说,你不是请彭真让我给大家鼓鼓劲吗?假如相当多的人肚子里还有气没有出完,越鼓,气就越多,不会有干劲的。要鼓干劲,首先是出气的问题,充分发扬民主的问题。刘 少奇这样认识问题,应该说是正确的。

  刘 少奇针对安徽这几年出现的非正常死亡、农业减产,工业现在也减产,明年还要减产,生产力遭到严重破坏的情况,又发出和他在大会讲话时一样的“天问”:这些问题到底是什么原因?天灾是主要的,还是工作中缺点错误是主要的?我在报告中讲了四条缺点错误,安徽有多少条?是多一条两条,还是减一条两条?错误的性质,我在报告中说,不是路线性的错误,是执行总路线中的问题,安徽是不是这样?错误的责任,总的来说是中央负责,省、地、县是个什么责任?①刘 少奇的这几问,直逼问题的核心,所有与会者震动极大,“气氛十分紧张”②!刘 少奇认为,安徽的盖子还没有彻底揭开,所以他号召大家围绕这几个问题进行讨论,换句话说,是揭盖子。
 

续19:变局:七千人大会始末

2月3日下午,刘 少奇再一次来到北京友谊宾馆,参加安徽大组会议。经过3天半的讨论,人们已经提了不少意见。同时,刘 少奇也找了安徽的不少同志谈话,了解情况。这次会上,曾希圣和安徽省长黄岩先后做了检讨。曾希圣在检讨中说:一是对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没有认真研究,不求甚解,贯彻不力;二是实际上形成了对中央封锁消息;三是对中央有些部门傲慢乱顶,对友邻地区关系没搞好;四是对同级和下级不民主,不以平等态度待人。所有这些,都使党受到了严重损失,使人民受到了严重损失,使工作受到了严重损失,造成了严重非正常死亡,破坏了农村生产力。他还说:1959年、1960年安徽农村工作错误是主要的,教训是非常沉痛的。刘 少奇听后问大家:曾希圣同志、黄岩同志作了检查,你们满意不满意呵!众声回答:不满意。

  可见安徽的同志对曾希圣真的很有些意见。当然,也不排除会场的气氛感染情绪,导致人们一边倒的情况发生!曾希圣很可能就遭遇到了会上的这样一种情绪。刘 少奇呢,对曾希圣平时不让人讲话的情况也很不满。曾希圣越不让人讲话,刘少 奇也就越鼓励大家说实话。用刘 少奇自己的话说,他当时“生了一点气,发了一点火”。

  刘 少奇说:我想了解安徽一些真实情况,希望大家说真话,说心里话。问题严重的有山东、河南、甘肃、青海几个省,安徽没有算在里面,但安徽问题比河南严重,比河南严重的是把问题一直包到现在,直到这里还不讲老实话。讲假话是不允许的,在今天以后,再讲假话要立即开除党籍,不管是谁,30年党龄也要开除党籍。

  他还说:现在别的事情我不抓,专门抓要讲老实话。不管问题怎么严重,都可以不处分,批评一下承认错误,改正错误,但是再说假话,非处分不可。因此,我要有点压力。现在有两种压力,一种是不要你们讲老实话的压力,一种是要你们说老实话的压力。共产党员应该说老实话的,三大纪律中的第一条就是要如实反映情况,我的报告中也讲过了,不如实反映情况,是丧失党性的表现。

  讲到这里,刘 少奇戛然而止,不高兴地说:今天散会。“整个会议的气氛越加紧张”。

  2月7日,七千人大会结束,安徽的同志仍留在北京继续开会。在大会结束的第三天晚上,2月9日,刘 少奇三上北京友谊宾馆。这一次,他经过多方了解情况,看来已经胸有成竹,掌握安徽到底存在一些什么问题了。

  在会上,刘 少奇发表了总结性的讲话。他说:看来,安徽的中心问题是省委的问题,省委问题的中心问题是曾希圣的问题。接着,他对曾希圣的问题进行了解说。并宣布,曾希圣同志要求中央把他调离安徽,中央接受他这个要求。中央决定派李葆华同志到安徽任第一书记,代替曾希圣同志。

  那么,曾希圣到底是些什么问题呢?到底为什么被调离安徽呢?从刘 少奇的讲话来看,中央似没有一个正式的文件,或者很正式的说法。因为刘 少奇的讲话,看上去似乎讲得比较散,没有系统地列出曾希圣的错误一二三条,讲得比较笼统。这里,大致可以归纳出主要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曾希圣有毛病,而且很严重。具体说来就是老虎屁股摸不得,脾气很坏。刘 少奇形象地讲: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曾希圣同志就是这个缺点,和三个臭皮匠不能合在一起,合在一起,也是别人做老鼠他做猫,这是非正常的党内关系,也是非组织关系。

  还有,曾希圣的作风不好。不好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一切要依他的办,不管正确的或是错误的。从这一点讲,有独立王国性质。但有某种程度的不自觉。

  刘 少奇还说:作为一个党员来说,这些毛病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是可以容忍的,但是作为安徽这样一个大省,这样一个大的党,第一书记是个主要负责人,有这些缺点错误是不能允许的。问题就在这里。说曾希圣同志有一个派别他不好接受,那么,我就说,曾希圣同志是按照自己的面貌来改造安徽的党,改造安徽的社会。我们党,现在有个共同的目标,就是要按照毛主席的面貌,毛主席的思想,来改造我们这个社会,改造我们的国家,来建设我们的党。我看问题性质是不是这样一个性质。他的面貌有好的方面,就是要革命,但是有很多缺点。他改造党的方法,不是无产阶级的方法,无产阶级改造社会,要团结社会上90%以上的人,曾希圣采取的方法是团结少数,压制多数。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看他的眼色办事,看他的语气办事,看他的态度办事。不是实事求是的,这就违反了马列主义。

  刘 少奇在推荐李葆华的时候特别谈到:李葆华同志能力没有那么强,那么大,那么厉害,这个人比较和气,好和他讲话,不打击报复人,不会做假报告,你有不同的意见可以和他讲,这个人有民主作风,好处就在这里。

  第二个问题是,安徽发生了很严重的问题。关于这一点,曾希圣有点不太服气,他认为其他地方也发生了问题。安徽同别的省比,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之比。

  对此,刘 少奇说:那也是,别的省就没有发生问题呀?也发生了,都死人了,高指标都有,瞎指挥都有。问题是严重程度不一样,有严重的,有次严重的,有不那么严重的,还有比较好的,没有死人的。全国比较起来讲,河南、甘肃、青海、山东、安徽这5个省是最严重的。安徽死了那么多人,省委有没有向中央报告?刘 少奇找到两份安徽的报告,但他认为是不真实的。所以使刘 少奇最为恼火的是,安徽省委一直不肯揭盖子。他说:一直到我参加你们的会,还是吞吞吐吐,不肯揭盖子。别的省老早揭了盖子,所以工作就转变早一些,经验教训也好一些。这是安徽跟其他省不一样的。

    刘 少奇还讲了这样一种情况,对于安徽的问题,中央早有察觉,1961年春在全国最高法院副院长王维纲从安徽调查回京就知道了,但是,中央一直等着安徽自己来揭。刘 少奇本人为此事也同曾希圣谈过,暗示他自己把盖子揭开,实事求是地把严重问题倒出来,但是一直到安徽有人给中央写信,曾希圣还没有主动检讨。
  对于安徽的死人问题,刘 少奇深恶痛绝。他说:因为这是个历史事实,过了十年、八年,还可以总结的,五十年以后还要讲的。死了这样多人,生产力有这样大的破坏,受了这样一个挫折,历史上不写,省志上不写,不可能的。这是有文字可考的刘 少奇最露真情的话。

  可能是出于这样一种义愤,刘 少奇痛免曾希圣。当然,刘 少奇也谈到:安徽发生这些严重问题中央有责任,不能全部推到省委身上,曾希圣同志身上,中央要替省委和曾希圣同志负很大一部分责任,很多事情是中央提的,人民公社、“大跃进”、高指标、食堂、供给制都是中央提的。那时候别的省都搞,安徽不搞也不行,就是“三改”①,曾希圣同志也报告过中央,中央同意的;“责任田”报告过中央,同意他试验的,不过没有讲在安徽普遍推广,只讲在一个地委范围内试验;就是张凯帆、李世农、牛树才这许多案件,也是中央批准的。凡是安徽省做错了的事情,安徽省委要负责任,曾希圣同志要负责任,中央也要负责任。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此时的曾希圣已经比较清醒了。他过去因为积极推动“大跃进”给安徽带来巨大损失,但从1960年下半年起,他通过调查研究,开始根据中国农村的实际情况,率先在安徽倡导“责任田”,受到农民热烈欢迎。实践证明,这确实是一个能够使农民渡过饥荒的有效途径。但在这次大会上,他的这一行之有效的、有意义的尝试,不但没有受到重视,相反却和别的错误混淆在一起,受到严肃批评。

  在“责任田”问题上,曾希圣本来是对的,但在当时的情况下,曾希圣本人除了以困难形势为理由为自己辩护,也拿不出有力的理论武器。当别人指责他推广“责任田”,是对集体经济丧失信心而各自逃命、各奔生路时,他便只有检讨。其实,在这个问题上,刘 少奇的内心可能也是支持曾希圣的,但因为毛泽东不赞成,刘 少奇也只好按“毛主席的面貌”来定调。缘于此,刘 少奇在几次批评曾希圣时,并没有揪住“责任田”不放,他提到了这个问题,但并没有作为主要问题痛加鞭打,更没有说曾希圣搞“责任田”,是犯了“方向性的错误”。②

  曾希圣被免职之后,无疑是很痛苦的。本来没有免除他在华东局的职务,但大会之后,他基本是赋闲在家。曾经雄踞一方、叱咤风云的人物,突然闲得无事可做,他会想些什么呢?对安徽死了那么多人,他是否有过深刻的反思?最近出版的一部有关曾希圣的比较权威的著作说,他曾表示“非常抱疚,对不起党和毛主席,对不起安徽人民,对不起安徽党组织和广大干部,心里十分沉痛”。这一点看来是肯定的,并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当曾希圣赋闲在家时,还一直琢磨如何才能提高粮食产量,为了不误农时,加快农民的插秧速度,曾亲自动手研制插秧机,并在家里的花盆、面盆、洗澡盆上做育秧试验,一切的一切都没有离开粮食的增收问题……

  如前所述,在大会出气阶段,刘 少奇参加了安徽组,其他几位常委,如周恩来到的是福建组,朱德到山东组,陈云到陕西组,邓小平到四川组,听取各省讨论情况。林彪大概是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参加各省活动,毛泽东也没有参加。

  福建,地处中国东南一隅,是一个不大的省份。尽管如此,出席这次会议的同志也达166人。省委第一书记叶飞,福建南安人,华侨家庭出身,193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红军长征时,他留在闽东坚持游击战争。新中国成立前,官至兵团司令。建国后一直在福建工作,职务由省委副书记升到第二书记,再到省长、第一书记。参加七千人大会时,他48岁,正逢壮年。1958年,毛泽东为炮击金门曾把叶飞召到北戴河,面授机宜,并嘱叶飞与彭德怀一起指挥金门炮战。叶飞只是一个上将、福州军区政委,彭德怀乃是元帅、国防部长,他怎敢和彭德怀一起发号施令,为难的不得了。后来讨了一个巧妙的方法①,才使这一尴尬局面得以摆脱。可以想见,毛泽东对叶飞十分信任。

  但这次大会,安排周恩来到福建组,叶飞多少还是有点紧张。同其他省份比,福建虽然不是重灾省,但也遭遇了重大挫折,尤其闽西情况比较严重。时任国务院总理办公室主任的童小鹏,1960年春天回到福建长汀老家,发现公共食堂竟无米下锅,社员吃的多是煮青菜。②1960年4月,中共华东局书记陈丕显回到久别的福建家乡,进入闽西,发现“许多人家无隔夜粮,靠野菜充饥……心情很是沉重”。③1961年初,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张鼎丞带工作组到闽西,发现“大片土地荒芜,大量牲畜死亡”,④真乃凄凉一片。当时的福建副省长梁灵光后来证实:“广大群众因营养不良普遍患了浮肿病,闽西地区非正常死亡比较严重。”在政治方面,几年来福建在反“右倾”、反死官僚主义、反“地方主义”问题上,也伤害不少同志。因此闽清县委书记叶明根在会上建议中央派工作组到福建,把福建几次运动中搞错的干部,不管是南下的、地方的,新的、老的都要平反。可见,福建一些同志心中的气也是蛮大的。

    在出气会上,三明地委书记张维兹、福州市委书记郑重、闽清县委书记叶明根、龙岩地委书记谢镇军等先后发言,他们讲本地存在的问题,批评省委在工业、农业上的瞎指挥。如张维兹在三明筹建钢厂时,因省委的计划不断变化,钢厂的规模只好不断调整,致使工地一片混乱。叶飞来到钢厂视察,看到工地混乱的情况,又听到他讲工程的困难,即勃然大怒。这个会上,张维兹把省委的瞎指挥以及心中的不平讲了出来。

  叶飞审时度势,他在大家讲完之后,积极检讨错误,讲了因为失误造成的损失。想想所付的生命代价,以及今天的巨大困难,他动了感情,潸然泪下。叶飞态度比较诚恳,认识也较深刻。他在会上表示,大会后要抓紧甄别、平反工作,并向被平反者赔礼道歉。叶飞的表现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若干年后,当时任省委副书记的伍洪祥撰文说:在中央召开的七千人大会期间,叶飞进行的自我批评,“使我深受感动和教育。他表现了一个无产阶级革命家的高风亮节和博大胸怀”。⑤张维兹也说:“大家听了叶飞诚恳的发言,也都动了感情。”⑥
  因为叶飞积极主动的自我批评,加上福建还算不上重灾省,周恩来在福建采取了比较温和的态度。他说,大家检讨的目的,是为了增强团结,今后,“最重要的是毛泽东同志讲的实事求是,也就是说真话,鼓真劲,做实事,收实效”。⑦福建的问题就这样结束了。叶飞对周恩来的做法十分感激。

  朱德所去的山东组,原来的省委第一书记舒同已降职调往他省。这个时候,省委第一书记是谭启龙。谭启龙,当年也是48岁,江西永新人。红军长征时,他留在南方坚持游击战争。解放战争时也是兵团级职务。与叶飞不同的是,他任兵团政治委员。1961年初,由山东省省长升任省委第一书记。谭启龙就任第一书记时,全国“大跃进”的高潮已经过去,他上任后的任务主要是救灾抓调整。所以,在“出气会”上,谭启龙的压力应该说并不是很大。但在整风整社时,全省还是批判、斗争、处分了数千名干部,产生了面宽、量大、处理重的问题,使不少同志蒙受冤屈。山东的同志对新省委,也还是心中有气。他们要求省委认真进行甄别,迅速清理冤案,对被批判斗争的同志实事求是地做出结论,并在适当范围内予以平反。

  谭启龙针对大家的意见做了检讨。他说,一是1960年10月整风整社,机械搬用信阳经验,搞民主革命补课,把即墨、胶县、平原、高唐等县一度当作敌我问题处理。二是简单化地在各级划分三类县社队和六类干部。其经验教训,从思想上来说,省委领导上对于山东广大干部党员缺乏全面正确的认识。从行动上来说,缺乏调查研究。在党内斗争方面,忘记了过去的经验教训,如残酷斗争,无情打击。还有就是骄傲了。

  对于谭启龙的检讨,山东有些同志不以为然,针锋相对地提出意见,认为检讨的不够实事求是,并举出具体情况加以说明,要求省委做一次好好的检讨。在那种出气的氛围中,人们很敢讲话,敢揭省委的短。

  参加了整个大会,再看看山东组的情况,朱德表现得很高兴。他说“这几年,党内斗争扩大化了,吃了一些亏”,“这次会议,畅所欲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上下通了气,我很满意。以后怎么样,就要看省委是不是真的不抓辫子”。他表示,对山东,他很乐观,希望他们带着愉快的精神回去,改正缺点,团结起来,一定会搞得好。如果舒同能团结人,早就搞好了。犯了错误要在工作中去改正。①

  陈云所去的陕西组,省委第一书记是张德生。张德生生在陕西,工作在陕西,可以说是一名老陕西。早在1941年就做过陕西省委书记。新中国成立后,他于1954年起就任陕西省委第一书记,时年45岁,很是年轻。张德生的特点是比较持重、谨慎,重实际、不张扬。所以在“大跃进”时期,陕西的失误和损失,相对来说比较小一些。1958年11月初,在中央召开的郑州会议上,出席会议的陕西省副省长谢怀德报的粮食产量因为太“低”而过不了“关”,数次电话请示张德生如何办,张回答:不要再多报,把会上定的指标带回来再说。由于在别人放卫星时他不跟浪潮,不过分浮夸说大话,曾被周恩来风趣地说,陕西省委是“守法户”。当然,这都是相对而言,陕西农业也没有逃过三年减产的厄运。仅举一例,便可见一斑。陕西关中坝子历史上产粮最高时是69亿斤,平年是54亿斤,但1961年仅仅38亿斤,比平年还减产16亿斤。减产如此之多,除了三门峡水库占地,基建占地,就是天灾、人祸了。

  这一次,中央派陈云来陕西坐镇,是如何考虑的不得而知。不过陈云也只是在2月8日才亲自到陕西组参加会议。从他的讲话中可以看出,他对陕西的情况事先是做了一些调查的。陈云对陕西省委的自我批评表示满意,认为陕西的同志都应该采取欢迎的态度。他说,只要有勇于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这一条,我们共产党就将无敌于天下。这一条比十年计划指标还重要。他针对有人说,现在在北京,什么意见都可以提,回去以后恐怕就不行了,乐观地告诉大家:“我说不会的。为什么?大势所趋嘛!从这次大会开始,今后批评的门是大开着的,并且是越开越大的。”他还预言,“以后是不会关门的”。②此时的陈云,不仅对陕西的情况乐观,对大会以后的情况也很乐观!

    这里需要略加详细记述的,是邓小平所在的四川组。

  四川,按人口计算是中国最大的一个省,达7000多万。出席七千人大会的同志达400多人,是福建的两倍多,也是全国之最。

  按理四川也是一个重灾省:1960年和1961年全国人口连续两年呈下降趋势,而四川,则是1958年至1961年连续4年下降;全国两年净减少人口1350万,四川4年则净减人口622万。③多么触目惊心的数字!就绝对数字而言,安徽同四川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但四川却不在全国重灾省的名单之内。这大概也是曾希圣不服的一个原因。④其中情况,确实有些复杂。

  四川省委第一书记李井泉,江西临川人,参加过长征。自抗日战争到全国解放,一直在晋绥一带开展工作。1949年冬入川南下,同邓小平、贺龙等一起进军西南,也因此便留在了西南。从1952年起,他就任中共四川省委书记、第一书记。1955年合作化时,李井泉还比较冷静一些,他表现得有点从容不迫,四川实现合作化不是1955年,也不是1956年,而是1957年。毛泽东曾表扬他,这“不是也蛮好嘛!”但“大跃进”期间,李井泉则比较积极,各项工作都走在前面,因而颇受毛泽东和中央领导的赏识。1958年,李井泉晋升为中央政治局委员,1961年,又晋升为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一书记兼四川省委第一书记。

  然而,这次七千人大会上,就在刘 少奇发表大会讲话前后,中央却收到一封来自四川的匿名信⑤,信中反映的情况引起了中央的重视,信中说:

  我是在四川工作的一个干部,第一次到北京来参加会议,来的时候抱着很大希望,希望把肚子里的话都说出来,回去愉愉快快地工作。现在,会已开了十几天,看起来,这个希望是不能实现了。

  中央提倡说老实话,所以我想写这封信,把我知道的情况反映到中央。

  这次开会,头几次叫我们体会文件精神,不联系实际。后来允许联系实际了,但又叫各人联系个人的,不要把责任往上推,往下推。这几天有人给省委提了点意见,又说发言要端正,于是又像在四川开会一样,大家坐在那里磨时间。不许讲话,不许讲批评省委的话,这大概就是四川省委领导这次会议的方针,这不过是李井泉闹分散主义的一个表现罢了。①

  这封信还说:在四川工作的干部,上上下下不敢讲话,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接着,他举出一些具体事例,陈述了李井泉的错误。这些错误是:毛主席的六条指示,四川省委不准传达,不准贯彻,叫下边从积极方面理解;中央关于自留地、私人养猪的指示,四川省委顶住没有执行;中央关于甄别干部的指示不执行;中央关于改变基本核算单位的文件,没有发到县,不许县里试点,现在中央做了决定,又规定一个公社保留一个大队不变;最近中央指示进行社会主义教育,四川省委改成“打击投机倒把、贪污盗窃活动”等等。

  从这封信所反映的信息来看,四川在遭受重挫之后,不但缺乏积极主动纠“左”的意识,而且在中央有了纠“左”的指示后,还大打折扣。恐怕这也是四川连续四年人口下降的重要原因之一。

  现在来到北京开会,大家一起总结经验教训,李井泉还不放开让大家讲话,怎么能不叫四川同志的气越来越大呢?匿名信的出现,就是这种情绪的反映。

  可以认为,正是因为有了这封信,在开“出气会”时,邓小平才来到四川组了解情况。至于为什么派邓小平来,可能因为他是四川人,又曾在西南工作,对四川的情况比较熟悉。

  1月29日,当毛泽东宣布延长会期,号召发扬民主,开“出气会”,解决上下通气的问题时,四川的同志很高兴。第二天下午,当毛泽东在大会上警告一些省委书记,不让人讲话,难免自己会垮台,会“霸王别姬”,什么老虎屁股摸不得,偏要摸时,李井泉的反映比较敏锐,立刻感到巨大的压力。会后他找到四川省长李大章说:主席这次讲话,主要是对我们四川讲的。由此可见李井泉是很紧张的!四川的问题那么多,他又怎么能够不紧张呢?

  李井泉明白这几年四川非正常死亡很多,四川上下怨声载道,不少同志对他很有意见,作为省委第一书记,他责任重大。在毛泽东没有讲话之前,他可以捂着盖子不让人讲,在毛泽东讲话之后,继续捂着显然是不行了。这一关看来是比较难过。

  李井泉采取的办法是积极响应毛泽东的号召,努力在全省干部面前检讨,争取过关。凡检举信中谈到的问题,他在检讨时都有所涉及。有些事情他推脱不掉责任,如中央的纠“左”指示没有贯彻,或者贯彻得不积极,压制群众意见等等,但有些事情也并不全是他的问题,如调粮太多,却又不能推给中央,因此他的检讨也就显得很不深刻,致使与会大多数同志更加不满,纷纷提出批评。李井泉一次又一次地进行检讨,说到动情处,还流了眼泪。当时的气氛是一片声讨声,人们不肯放过他。

  在这样的时刻,邓小平做了什么,讲了什么,至今尚没有看到有明确文字记载的内容。据东夫在《川西“大跃进”纪实》一书讲述,是邓小平出来帮助李井泉解了围。邓小平说:“李井泉也不要再做检讨了,省委有责任,中央也有责任,账不能都算到某一级头上。”具体邓小平是怎么讲的,无法确证,但从李井泉没有被免职,也没有受到处分这样的结果来看,邓小平可能讲了上述一些话。所以会议的后期由集中批评李井泉,转为大家纷纷做自我批评。说到自己的责任,想到那些死去的乡亲,有的同志也是泣不成声。

    人们不禁要问,四川遭受如此重大损失,李井泉为什么没有被追究责任呢?

  原因肯定是多方面的,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因素应该是,李井泉在完成国家征购任务方面十分顾全大局,在中央天天为粮食心急如焚、无粮救急的日子里,他对于中央派给四川的征购任务,虽然也有不情愿的时候,但基本都能完成,做到了雪中送炭。有关这一点颇受中央赞赏。也就是在七千人大会上,周恩来表扬四川“是上调粮食表现得最积极的,这几年把四川这样一个出商品粮最多的省调亏了”。②而四川非正常死亡严重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上调粮食太多。

  不过李井泉因为交了过头粮留下的惨痛教训,也使毛泽东很难忘怀。1962年当毛泽东得知四川可能增产粮食50亿斤时,他告诫李井泉:“你们就是增加了,也不要支援那样多!”1965年,在李井泉汇报四川粮食产量并谈到向中央调拨粮食时,毛泽东又说李井泉:“只懂得大公无私,不懂得大公有私。”①言外之意在照顾好人民群众的生活和支援国家建设方面,他没有兼顾好,应该以实事求是的精神处理好局部和全局的利害关系。不过,明眼人一看就很明白,这种批评是十分友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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