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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苟言笑的父亲
谈起父亲,每个人的感受肯定不同,有些觉得父亲和蔼可亲,有些觉得父亲热情奔放,而父亲在我的心中,却有不同的感受。他在家里家外总是判若两人。在外头,他常常善气迎人谈笑风生,常有许多人围着他听他摆龙门阵,而在家里,他常常是板着个脸,端庄凝重,不苟言笑,使人敬畏。小时候,我就认为天下的父亲可能都是这个样子的。
其实,父亲也是个慈善的人,他的这种矛盾的性格,或许跟他的经历有关,也许是由于我们弟兄小时候太皮,给他添了太多的麻烦事,他不得不以传统的严父面貌出现,以严治邪的治家手段罢了。
父亲是个走南闯北的人,两次南下,半生戒马半生戍边,是个只会工作不懂享受的人。父亲是东北人,年轻时参加过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民兵队伍。日本鬼子投降后,随即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历经过辽沈战役、平津战役和渡江南下作战,多次荣获战功并获得得一枚解放勋章。朝鲜战争爆发后,父亲又北上参加抗美援朝,且驻守到一九五八年。由于一直打仗和驻守朝鲜,三十好几了仍然是孑然一身,直到五七年家里人物色到了一位山东姑娘,父亲才匆匆从朝鲜赶回国内完婚,并偕这位比他小十二岁的新娘返回朝鲜。
五八年,父亲随最后一批撤军的志愿军归国后,经过短期的培训,便随大军一起转业到了北大荒。从此,父亲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农垦人,并由此为农垦事业奉献了一生。
父亲对家庭的“冷漠”,在北大荒就有体现。父亲是转业到中苏边境兴凯湖畔的一个农场,在农场任监察干事,并由此得到了一个终生官衔——“刘干事”。搞监察的,就是喜欢摆冷面孔,或许就是这职业习惯带回了家里,父亲在家里也情不自禁的不苟言笑了。父亲每日忙着工作,很少照顾家,在母亲怀着我的时候,他也很少照料家里,害得母亲每日典着大肚子冒着零下几十度的严寒,外出水井打水。有一次不小心在井台边滑倒,把门牙都磕掉了,好在我仍坚守“阵地”,才没有出现意外。若不然,也没有机会在此写此文章了。可是,父亲对此并未重视,依然只顾工作。
据母亲说,由于当时条件艰苦,母亲生我时,根本没有肉类补充营养,只是父亲出差在野外,拾到一只冻僵的山鸡,算是解决了月子里的营养。
北大荒的冬天,冰天雪地,父亲和母亲由于一心扑在工作上,总是把我一个人撂在草屋里的坑上,有时哭得嗓子都哑了,因房子是锁着的(不是怕别人偷东西,也没啥可偷的,主要是防止野狼进屋叼走孩子),有好心人就跑去告诉父亲,父亲则说:“小孩子哭些好,哭能扩张肺活量,不管他。”仍然自顾他的工作,咳,多狠心的父亲。
到了六十年代初,北大荒抽调一批军转干部支援广西,本来没有父亲的名,由于南下时父亲到过南方,领略过南方的景色和丰富的物产,也报名并力争,组织上考虑,父亲有过南方的经历,对工作有利,也就同意了。于是我们便来了广西,而父亲这一来就再也没有回过东北老家。
父亲由中苏边境的北大荒,来到西南中越边境的平孟农场,任三队的支部书记,由最东北到最西南,反差有多大呵。由于受不了南方炎热的气候和艰苦的条件,许多人纷纷要求调走,而父亲则不以为然,坚持搞好工作。后来,父亲因工作需要调到了百色阳圩农场。那个年代,农场的条件非常艰苦,职工吃的都是定量粮,而且都是在饭堂开饭,由于缺乏油料及营养,粮食都不够吃。小小年纪的我饭量也出奇的大,吃完了自己的那盅饭,还要从父亲母亲的饭盅里,再各舀出一半来填自己那永远吃不饱的肚子。父亲母亲可是要干重活的呀,可我这不懂事的孩子,只要嚷着要,父亲母亲都总是争着将自己那份摊给我来吃。
由于粮食不够吃,父亲总是去农村大量的买红薯,或者买些芭蕉、芋头等当做粮食来补充,虽然如此,家里的粮食指标从来都是超支的,可怜的父亲就是只有尽量多吃红薯。
“文化大革命”爆发后,我和弟弟也慢慢长成了小牛犊子似的,两个不懂事的顽童在给父亲带来了欢乐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烦恼,由于上课不正常,每天都外出打架惹祸,上门告状的人络绎不绝,这样的局面怎么能在父亲的脸上增添出灿烂的笑容?这场令父亲也感到困惑的运动,冲击着生产,冲击着社会,弄得父亲也无所适从,一会批这一会批那的,父亲在工作中也屡屡受气,在家里的脾气更火爆了。父亲此时的心情是多么的复杂啊。这些,直到我自己为人之父后,才真正的从内心感受到。
父亲在家里很少有笑容,但有一次在我参加工作后处理了一件事,做得比较好,父亲不相信我能处理得这么好,当我对他说:“爸爸,您认为您的儿子真的那么笨,什么都不会做么?”没想到,父亲听了这句话竟开心的笑出声来了,眼泪也都出来了,多么稀有的笑声呵,这笑声至今犹在我的耳边回响,多么的刻骨铭心啊,这笑声我听出来了,这是父亲的一种满足,一种希望,一种对儿子长大成人的肯定。由此,我看到了父亲内心的那股爱。
父亲一生坎坷,从来享过清福,但对工作毫不含糊,对家人严格要求,甚至近于苛刻。在我看来,父亲就是老一辈农垦人的缩影,他们那种兢兢业业、艰苦奋斗、严于律己的精神永远值得我们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