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立刻向柳营长射击。他根本不躲避,用全力以赴的磅礴气势猛冲上去!
一个鬼子端着刺刀迎来。柳营长刀起头落斩了他,就抡刀狠命地向坦克的履带砍去!只听铮的一声,刀发出可怕的响声飞到空中。震得柳八爷五脏麻木。
再好的宝刀,怎么能斩断巨大坚韧的钢铁呢?啊!聪明又呆傻的柳八爷呀!
柳营长没有踌躇,他怒吼一声,一个翻身跳到坦克前面。
就在他身体刚被轧倒的一瞬,他抽动了手榴弹的导火线!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坦克的链带哗啦一声垮下来,冒起浓沉的黑烟。
后面两辆见到这个情景,急忙掉头逃窜。
战士们猛扑上来,奋力拚杀敌人……不一会,教导员率领一连人,奉司令员的命令赶来了……德强领着部队,直到把敌人围住,他才急忙地向母亲所在的地方跑来。
城里各处的枪声已停下来,都集中在西北角。街上躺着横七竖八的敌人尸首。担架队在抢救伤员。一群群俘虏垂着脑袋被押着。
德强的心里越走越紧张。他希望在那里见到母亲,可又希望别见着:她还会活吗?!要是被敌人抓去了,说不定遭遇会更惨……他来到福昌饭店前面,什么也看不到。他急促地叫几声,也没有回答。他用手电筒照着,溜着墙根找,一见水里有缕缕的血迹,心更加跳荡,赶忙顺着看去,他猛然停住了!
墙根下,稀泥上有一大滩绛红色的血渍。从房檐上滴下来的粗大水珠打在血上,那血立刻迸溅起一阵红花,缕缕的血液浮在水面上,缓缓地向低处流去。
德强发现掩在血水里一个黑东西,忙去捡起来:“啊,枪!左轮手枪!”他心里一跳,眼睛已开始模糊。虽是在黑夜里,那泪花却闪出光亮。他迅速地把弹膛打开,看见里面还剩下一颗子弹。他知道母亲打出两枪。因为一共是五颗子弹,他交给母亲时已打掉两颗了。
德强把枪用力甩甩,在衣服上把子弹上的血水擦干……忽听对面传来枪声。他立刻把子弹装上膛,闪到墙根。
迎面跑来特务队长郝三。他见城破,想藏到那女人家里,再瞅空子逃到牟平去。却不料被战士们发觉,跟踪追来。
那郝三一面奔跑,一面向后还击。
德强见来人跑到跟前,趁他向后还击之时,猛冲上去,将他拦腰抱祝郝三略一惊,掉过枪就向抱他的人打。
德强却早料到他这一着,准确地用一只手抓住对方的手脖子,向上一折——叭一声,枪打到空中去了。
郝三倒也凶猛,不等对手再动,奋力一转身,照德强胸口就是一拳。
德强虽然身痛,但还是猛力夺下敌人的枪,指住喝道:“举起手!”
郝三听着后面的人已赶上来,他不顾一切,转身就跑。
“好小子,你跑不了!”德强激怒得厉害,他立刻从腰里抽出母亲的血沐浴过的左轮手枪,用那最后一颗子弹,向在黑暗里奔跑的影子,狠狠地打出去!
噗腾一声,郝三一头栽进污泥里。
敌人不投降,就坚决消灭它!
鬼子们不接受再三的警告,死守着孤垒。于得海司令员下令实行最后的手段——炸毁碉堡!
民工们已经挖好地道,一直通到敌人的碉堡底下。用一个古老的大棺材,装进大小几十个地雷,埋在碉堡底下,用绳子将导火线从地道拉到我军阵地上。一切准备就绪了。
一位小战士,用还带着童音的清脆嗓子,讥讽地警告敌人道:“喂!上面听着: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们!如果交枪还不晚,咱们八路军一定宽大处理,送你们回家,不要再为财主卖命打仗了。若是再不听,我们就请各位坐土造飞机啦!”
战士们齐声喊话,警告敌人自悟。
碉堡里的敌人叫骂着,他们还梦想牟平的增援。
杨胖子翻译官从玻璃窗缝露出肥大的脑袋,向下嘲笑地说:“嘿嘿!你们八路军只会钻山沟。看看,只隔一层墙就干瞪眼了。哈,对不起,我们要吃大酒大肉了。到天亮,还要吃牟平的点心当早饭……”轰……没等他说完,碉堡就飞上了天空!饭碗、钢盔、枪、衣服、骨头、筋肉……飞满天空,又狠狠地摔到地上。
千万人的欢呼,震撼着大地!
“真的?!”德强一听人说母亲没有死,被担架队救出来,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过大的惊喜,使这个刚毅的青年象孩子似的,忍不住眼泪簌簌流下来。他拚命向临时包扎所奔去。
母亲,她静静躺在担架上。她一直昏迷!她的头被打破,前额包着宽宽的绷带。左面的肋骨被打断两根,身子只能仰躺着。在灯光下,她的脸是那样苍白,那样没有血色。
德强猛闯进屋,一见到姐姐站在那里,就知道那一定是母亲的所在,急忙抢上去。他情不自禁地惊叫:“妈!笨墒且豢慈嗣堑氖质疲蝗欢僮2恢谴蠖拥暮艋剑故浅な奔湟缴南ば闹瘟品⑸诵ЯΓ盖茁卣隹劬Α?
她向身旁一看,轻声说道:“啊,你们都在这儿。”
“妈,我在这,在这!”德刚抽泣着凑上去。
母亲略一惊,看着丈夫说:“孩子也来了,不饥困吗?”
“妈,我自己跟二姐来的。妈,我不饥困。”德刚忙去拉住母亲的手。
“唉,别哭,孩子,妈不会死。”母亲又发现姜永泉和娟子:“你们都没有事?我不用你们看哪。”
“大娘,没有事!”姜永泉忙安慰她说,“大娘,咱们已经胜利了!”
“啊,鬼子都完了!”母亲的眼里放出光彩,又不得不痛楚地皱紧眉毛。她忽然说:“娟子,你姨家怎样啦?菊生还在她……”“妈!我姨家都没受害。”娟子忙答道,“菊生已找回来,妹妹抱在那边。她一见你就哭。”
“快把孩子抱来!”母亲吩咐着。
秀子抱着菊生走过来。孩子伸展两手哭叫着要找姥姥。“好孩子,”母亲心疼地说,“姥姥这时不能抱你,不能给俺孩子奶吃啦!”
一个女卫生员走过来,亲切地说:“老大娘,你不能多说话。伤口抵不住呀!”
母亲看着她,慈爱地说:“好闺女,你快忙你的去,我没关系。”见她走了,母亲带着喜悦的表情看着一家人说:“多少年了,咱们家第一次聚到一块了。多不容易啊!”“真是啊!”仁义看着妻子,激动地说,“团圆一次是难,可你又……”“别说了,我没有什么。”母亲舒口气,瞅见发亮的窗户,忙说:“天亮了。快扶我到门口看看!”
“大娘,你身上伤很重,不能去!”姜永泉阻拦道。
“唉,这没关系。永泉,我要看看咱们的城啊!娟子,快扶我一下。”母亲说着就动弹起来。
德强和娟子忙一边一个扶起母亲,搀着她慢慢走到门口。秀子抱着菊生和德刚偎在母亲身前。仁义、姜永泉紧跟在后面。
东方现出一片乳白色。曙光以它无比的新生力量,终于击败顽强衰落的黑暗。它以胜利者的姿态,带来了黎明!
一轮红日从朝霞中欢笑着跳出来。万道金光,普射着暴风雨后清新的原野。万物发出灿烂辉煌的微笑,来欢迎它的莅临,受着它的温暖,在它的照耀下成长。
“妈!看,红旗!”德刚兴奋地叫道。
在解放了的城墙最高处,站着一个年青英俊的战士。在他那草绿色军帽帽檐下的前额上,裹着洁白的绷带,肩上背着带刺刀的大枪。他双手紧紧扶着旗杆。火红的旗帜在半空中哗哗地飘扬。红旗那艳丽血红的光芒,向四外普射开来!
母亲仰脸看着。她那苍白的脸面迎着红旗和阳光,也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秀子忽然想起什么,把孩子给美永泉抱着,自己急忙跑进屋,一会拿着那一大束鲜花跑回来。
“妈,今天是你的生日!给你……”秀子正要将花送给母亲,但立刻觉醒到母亲不能拿,又把花抱在怀里。
母亲注视着女儿手中的花。鲜花被雨水沐浴得更加娇媚鲜艳,在朝霞中放着异彩。在母亲眼中,最吸引她的不是那粉红色的月季花,暗红色的芍药花,而是夹在这些大花中的金黄色的苦菜花。看着看着,母亲觉得眼前一片金光,到处都开放着苦菜花。
母亲象尝到了苦菜根的清凉可口的苦味,嗅到了苦菜花的馨香,她嘴唇两旁那两道明显的深细皱纹,微微抽动,流露出虽然苦楚,可是幸福的微笑。
一九五五年十一月
写于汉口
一九五七年七月
改于北京
------------------白鹿书院 youth整理校对感谢重庆雪儿提供转载请保留,谢谢!
返回上页
白鹿书院---苦菜花
后记记得那是我参加人民解放军的第二年——一九五○年春天,我偶然看到一本封皮已被搓烂了的书——《洋铁桶的故事》读着读着,我被这本书里打日本鬼子的故事情节吸引住了。
这就是我接触到的第一本小说。也就是说,到这时我才知道有小说,知道我也熟悉的生活能用来写成一本书。也从此开始,我爱上了小说,爱上了文学。我如饥似渴地读书。成了图书馆的常客,把大部分津贴送到书店里。我常常被书中那些为革命事业而忘我地战斗、工作的英雄人物感动得热泪盈眶,为英雄人物的牺牲心疼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总要难过好几天。好多书中的英雄们,至现在还栩栩如生地活在我的心间,永远忘不掉。他们对我的生活起着莫大的鼓舞作用。我感激用笔墨描绘、记录下革命英雄的伟大业绩的作家们,更加崇敬以汗水和鲜血创造了属于劳动人民的新社会的共产党员和革命战士们。在这种感情的推动下,我要表现自己熟悉的生活的愿望,有了一个更明确的目的:我想表现出共产党怎样领导人民走上了解放的大道;为了革命事业,人民曾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和牺牲;从而使今天的人们重温所走过的革命道路,学习前辈的革命精神,更加热爱新生活,保卫社会主义的祖国。同时,我还想,我这样做也是对为了千千万万劳动人民的生存和幸福而献出生命的先烈们的献礼。我仿佛闻到了革命战士和烈士们用血汗浇育起来的胜利之花的沁人心脾的清香,使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忘掉他们所经受的艰难困苦和牺牲呵!
我出生于山东省昆仑山区的贫苦农家,和其他穷人一样,受着地主和封建势力的残酷剥削和压迫,象奴隶一样地苦度生涯。“七七”事变以后,反动腐朽的国民党政府撩下人民,自己发财逃命,日本侵略者很快打进来。民族敌人和阶级敌人的双重枷锁和压榨,使人民濒于死亡的边缘。一声春雷,共产党领导人民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抗日救亡运动,拯救垂危的祖国。抗日战争的烽火,在昆仑山又燃烧起来了!我的家庭在党的教育下,立即投入了革命的浪潮中,我的大姐、哥哥相继参加了革命。母亲也由于儿女的影响,和革命有了不可分割的血肉关系。在党的引导下,她的阶级觉悟提高了。历经无数次斗争的考验,她渐渐从无意识到有意识,从本能的到自觉的,终于成为一个积极的革命者,以她做母亲特有的慈爱胸怀和她那穷苦人的阶级意志,贡献出所有的力量顽强地为革命事业辛勤工作。我从小和母亲形影相依,她的行为,她的眼泪,她的欢笑……都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直至现在,我对母亲当时的神态表情,做过的一些事,说过的一些话,还记忆犹新。
当时对敌人的斗争异常尖锐、残酷和复杂。人民在党的领导下,表现得非常英勇顽强。
震撼人心的英雄事迹遍处皆是,有口皆碑。我当时虽然年幼,但是处在那样的时代环境里,生长在被敌人称为共产党的“干部窝”、我党干部谓之“招待所”的家庭中,我接触和交往的干部和八路军战士很多。我们的感情是不能用时间来估计的,有的相识几天,有的甚至刚见面,我就象亲哥哥亲姐姐一样敬爱他们了。我常常偎在干部姐姐和八路军哥哥怀里听胜利消息,同他们一起欢笑;但也有时听到昨天还教我们儿童团唱歌的战士和干部的牺牲情形而痛哭不止……这些平凡朴素又崇高伟大的人民战士的英雄事迹,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光阴虽然过了十多年,但是他们的名字、面貌,我现在还记得很真切,我能真实地详细地讲出很多他们的故事来。这不是我的记忆力好,而是英雄的形象太鲜明了,它牢固地刻印在我的心里。
《苦菜花》这本书,就是以这些真实的生活素材为基础写成的,有不分情节几乎完全是真实情况的写照。作为艺术形象,书中的人物是根据现实生活集中概括而成的,但几乎所有人物都有一定的模特儿为蓝本。我家里的亲人和参加过当时当地斗争的同志看过这书后,都说感到亲切,并能数出不少书中的人物是现实生活中的某人某人,哪件事情当时的情况是如何如何的。
有了生活才能谈到创作,对这一点是绝对不能怀疑的,无须赘述。但是要把生活写成文艺作品,还要通过个人的努力学习和刻苦劳动,特别是要依靠组织的指导与帮助。
革命部队是一座陶冶人材的大熔炉,是一所学习内容十分丰富的大学校,它为要求进步的人创造了优越的条件。我参军那年刚满十四岁,完全小学还没读完。所以我在文化和政治素养方面有一些提高,全是党多年哺育的结果。
我第一次开始练习写作是一九五二年春天。那仅仅是练习,只是把自己亲身经受过和熟知的事情仿照小说的形式一页页记下来。我一气写了好几万字。可是越写越觉得自己水平太低,写得很糟,表达不出想要表现的事件和人物的本来面貌,故此辍笔了。但是思想上老是放不下,不论睡眠时间或工作之暇,一想起那些动人的事情和人物,心里就激动非常,有时会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然而苦于自己无能,觉得对不起我所熟悉的那些人民英雄,心里很不安宁。至此,我更下定决心努力学习,等将来水平提高了再来写。
一九五三年我从杭州调到南京工作,和几个战友经常谈及写作之事,他们鼓励我继续写下去。我便又开始写,结果写出一篇四五万字的文章,是全以真实材料记述母亲的。这篇文章也可以说是《苦菜花》的素坯。在这一时期我也写了其他一些东西,如散文,诗等,都是习作,没想到能够发表。我知道写的不好,即使发表了,对自己和读者都没有好处,同时对生活也是不负责任的。分析和估计了自己的情况之后,我订出了精读书籍和练习写作的计划。在其后的几年业余时间内,我除去练习写一些短文外,把大部分时间用于读书,特别是加强了对马列主义理论书籍和毛主席的著作的学习,以打下写作的基矗这期间,我一次次压下我的创作冲动。压抑创作冲动是很不好受的,甚至会感到痛苦。尤其是想到活在我心中的那些为人民牺牲了的英雄们的动人事迹,我就激动得不行,急于挥笔蘸墨……可是转念一想,写不好硬写,就会写糟,也是对不起先烈的,便又冷静下来,进行学习。就是这样,我越压抑我的这种创作冲动,我脑海里的人物就越发活跃,越发鲜明,我也就一天比一天想得更多,想的更深。终于渐渐地在我心里形成了很多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好象我又重温了一次过去的生活经历。对于那些可歌可泣的人物和事迹,那个斗争的年代,我也感受得更强烈,体会得更深刻了。直到一九五五年春天,我再也抑制不住创作的激情,便在执行海防任务的空隙中,面对着南海,把纸夹子放在膝盖上,动笔写这部长篇小说了。
初写的时候,计划写十万字左右,但笔不听指挥,第一遍稿竟写了十七八万字。然而还有很多生动的人和事遗漏了。我感到不安,就又写。第二遍稿写下来,已是二十八万字了。
可是仍旧感到不满足,觉得没有把想要在这部书中容纳下去的东西都写出来。到北京改了一遍,比原来又几乎多了十万字。
我在写作中遇到很多困难,甚至曾经气馁停笔,但是一想起那些为革命不惜流血牺牲的战士,又增加了勇气。尤其是得到了解放军文艺丛书编辑部和宁干同志的许多帮助和指教,才得以最后完成了《苦菜花》的定稿,我在此顺笔向他们志谢。
作为一个被先烈们用生命保卫着成长起来的革命后代,我写出这本书,算作对人民英雄的纪念。它比之于英雄们的光辉业绩来,是逊色万分的。由于我的能力差,知识浅薄,阅历不广,使这本书存在许多缺点甚至错误之处,为此,我深感内疚。这次重排出版这本书,我趁机做了些修改,但仅是枝节和文字上的。这并不是说书已完美无瑕了,如上所述,缺点还很多,只是因为作者的能力有所不及,加之时间有限,有些东西是一时难以弥补的,故此只好作罢。在此谨向读者和关心此书的批评家们致歉。同时,我愿继续努力,以期能在新的作品中,有所提高,做出较好的成绩,献给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时代。
冯德英
1959年6月3日于北京 ------------------白鹿书院 youth整理校对感谢重庆雪儿提供转载请保留,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