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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时代的恐龙战争(作者:潇水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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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穷途末路的二流子重耳先生在众叫花陪同下,终于来在了灿阳照耀的齐国大地,看见稠密的空气从东方海洋抛散下大片的花朵与大量的鸟鸣。重耳这时候看见的齐国是历史上最好的齐国,它绝不逊于同一时期欧亚大陆西端的明珠雅典(只有几万居民)。齐桓公为政四十年来,国脉日隆,物壮月满,东及滨海,南括崇岭,西起巨川,天下四方物宝豪杰,都笼络在大齐的无限威风之中。临淄的十里洋场里,汇聚了鲁梁的缟帛纨素,楚国的角齿羽毛,郑国的音乐杂耍,秦国的蓝田美玉,晋国的宝马狐裘,胡人的驴子骡子,都摆在一排排华丽的店铺里了。这都是管仲鼓励经商的成果。美酒泛滥成灾喝不了,女孩汪洋恣意泡不完,奢华的齐国人掉在糖罐子里沤着,作为国际化都市,大街上时而看见楚国人的奇装异服,鲁国人的峨冠博带,宋国的侏儒,郑卫的美姬,吴越的嬉皮士(断发纹身的),撞钟伐鼓,笑歌沉迷,编钟的清响搅拌着酒肉的臭气,欢乐此起彼伏,多么伟大的一派美好烂污的繁荣景象。
  
  这就是世界当时第二大都市,伟大的齐国临淄!
  
  重耳也想摸出一两枚幸存的晋国铲币,问问与齐国刀币的市场兑换价,然后买一些便宜的酒喝喝。但他摸出的只是空空的一双手,幸福是齐国人的,重耳什么都没有。
  
  重耳“穷”逛,在临淄大街上,人如潮涌,车似江鲫,好不热闹。重耳一行人乱逛了一气,忽然看见一处“女市”,就是赫赫有名的国家大妓院。这是管仲时代的政府项目,里边全是性产业从业人员。重耳估计在女市门口徘徊了半天,最后,一行人径奔临淄的内城。
  
  所谓内城,也叫宫城,英文名叫downtown,自用一圈城墙围着(老百姓住的外圈城区——即宫城城墙与外城城墙之间的广大区域——叫uptown,中文名“郭城”区)。Downtown里边全是公族、卿大夫办公生活的地方,祖庙、社庙也在这里了,地价最贵,还有御花园,夯土高台上的宫殿群,披映着金灿灿的阳光,比外面的uptown市民区更加肃穆奢华。
  
  富强的国度总是乐于接纳外来事物的,重耳,这个多少还算是掷地轻微有声的名字,被禀报进去,齐桓公听到了,高兴,传令:“欢迎!”(有称霸之心的国君,总是对他国政治流放分子情有独衷的)。
  
  齐桓公派大臣们出宫城大门,迎接重耳,摆酒接风。
  
  重耳被引进大殿之后,有幸看见了伟大的齐桓公他老人家年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重耳揉了揉眼睛,好像摩西终于见到了耶和华,重耳结结巴巴地喊:Oh My God!我的上帝啊!God Bless You!!!——朝圣总算圆满结束,见到活佛了。
  
  齐桓公阔大而好客,拨给了这帮远来的“香客”二十辆大车马,这些车子镶铜绣锦,看者眼花缭乱。有了二十辆马车的重耳先生彻底结束了瘦马单车的乞丐生涯,而且随行精英们也沾光了,都成了有车一族。(按50名随行人员计,平均2.5人乘坐一辆马车)。最出乎意料的,这位曾经在晋国当公子时代娶了两名老婆,翟国当女婿时代娶了又一名老婆的重耳先生,在齐国吃白饭期间,又娶到齐桓公的侄女齐姜(看来齐国真是物质过剩,女孩也都过剩了)。
  
  齐国一直在为国际社会孜孜不倦地培养扫帚精,比如风骚妹妹文姜,急子的后妈宣姜,庆父的情妇哀姜,都不是省油的灯。众姜之中唯独这位齐姜是块好姜。齐姜贤淑端正,红粉佳人,高贵典雅。她优美的风范礼仪,高雅的举止进退把这个山西来的翟国久居的土老冒重耳给看呆了。夜色深沉时刻,齐姜夫人解开云雾般环绕的鬓发,剪水双瞳轻轻睇视着床上的郎君,重耳阿嚏一下子打了个响鼻。接着,白里透红的肌肤在摇曳的烛光下闪动出她风吹弱柳的体态,重耳阿嚏阿嚏连打了一宿响鼻儿。
  
  拥着齐姜柔腻的肌肤,像拥着一团熊熊扭动的火焰,听着她娇媚的喘息和呻吟,重耳先生从此再也离不开齐国了。摒开一切俗务和彪炳事业的梦想,重耳日日月月岁岁年年,坚定不移地跟齐夫人打拼在一起。
  
  可是,娱光易逝忧愁多。好景不到两年,齐国这个熟透的瓜随着齐桓公的病死而开始腐烂了。
  伟人的出生都是一样的(即光着身子),而伟人的死却各有各的死法。
  
  这一天早上,老齐桓公染上了一点微恙。他躺在床上,身上懒懒的,有点君王不想早朝的意思。
  
  齐桓公想叫人端点小米粥来吃,怪叫了两声,寝殿里静悄悄的,又摇了摇铃,一直没有人应。世界安静得像他统治下的太平盛世一样。齐桓公这颗曾以为永远燃烧不尽的恒星,正在向白矮星蜕变。
  
  按理说,老爹闹病,儿子们即使不割股疗亲,也应该衣不解带地朝夕伺候。齐桓公搞了一辈子妇女工作,成绩裴然,儿子很多。他有三个正夫人,但都没生出儿子。但齐桓公还有后备力量,六位如夫人,就是如同夫人,相当于姨太太,各自生了一个儿子。此外,小妾还有很多,累计又生了至少七个儿子。所以总计十余个。
  
  这回齐桓公一病,想把孩子们召唤到一起,交待一下未来五十年的蓝图规划,喊了好几嗓子,就是没人答应。冬天的寒宫里也没人生火,饭也没得吃,一直饿了三天,趴在床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世界仿佛在睡着,这个被遗弃了老人睁开老耄的双眼,又失望地闭上。他脑子里隐隐约约的清愁,这时候都变得浊了。
  
  忽然咣当一声,从窗子跃进个人来,齐桓公半昏半醒,问:“谁……啊?”
  
  来人叫晏蛾儿,是齐桓公小妾之一,可能她的眉毛像蛾子的触角,长长卷卷,才叫这个名。(蛾眉是周代流行的女性脸谱,青黛娥眉便是把眉毛剃掉,再用青黑色的植物颜料来绘画眉毛。)
  
  晏蛾儿作了自我介绍:“我是服侍过您的,在临淄市上的敞蓬马车里,曾经那个过的。”
  
  齐桓公想了半天,年轻时代的事儿像流水一样都记不得了,终于他说:“粥……呢。”
  
  “对不起,老爷,没有啊。”
  
  “那……水……来。”
  
  “主公爷,水也没有。”晏蛾儿说,“您的亲密战友——易牙、竖刁同志,造反了。他俩把大家伙统统赶出宫去,派人守在宫门,宫里垒了高墙,里外隔绝,就墙根开个狗洞,每天爬进个人来,看看您是不是还在呢。”
  
  齐桓公说:“我……我孩子们呢……”
  
  “宫门上挂了个牌,说您养病,不想见人,公子爷们都给骗了,进不来了。我这是舍了命,想见您一面,才爬进来的。”
  
  齐桓公沉默一阵,想,我的病也没传染性啊,怎么就把我给隔离了呢。他深有感慨地叹了口气,眼泪夺眶而出,随后哭道:“仲父岂不是圣人乎! 不叫我用易牙、竖刁。落得今天这样的结局,我悔不听仲父生前之言!我死之后,我有何脸面见他?”于是奋力大呼三声,吐血一盆,以袖掩面,气绝身亡了!
  
  想不到,一代天骄齐桓公,在位四十三年,就这么凄惶愤懑、孤独地死在了公元前643年的冬天。
  
  纵观齐桓公一生,他等于一个扶得起的阿斗,清静无为,信用大臣,给管仲以最好的君臣际遇,使后大有作为,使齐国成为赫赫强邦。
  
  齐桓公与管仲,良好的君臣际会,龙虎风云,成就了千古英雄人物。
  
  但是管仲没有培养出得力的接班人员,就自私地先他的恩主而去了,导致了齐国的动荡和末落。
  
  有人说:管仲、宁戚、鲍叔牙、隰朋之辈,负责做衣裳,做好了,给齐桓公一穿,国家就治理出来了,霸业就形成了,为国之道就是这么简单。但是,失去了裁缝们的大恐龙齐桓公,终于在公元前七世纪的中叶,一个饥寒交迫的冬天,活活饿杀而死了。
  
  小妾晏蛾儿则以头触柱,殉节死了。
  
  没多久,易牙、竖刁的探子,呼嗤呼嗤白着脸儿跑来报告,嘴都不利索了:“报、报、报告,告主公公已经升天啦。”
  
  易牙、竖刁就合计,这回好了,主公死脱脱,咱俩再把太子昭杀了,就可以扶立跟咱一鼻孔出气的公子无亏登基坐殿,咱俩接着吃香喝辣,横行霸道了。
  
  我们说,齐桓公的三位“正遗孀”都不孕,六位“如遗孀”各给桓公生了儿子一个,按妈的地位排列,依次是:公子无亏,公子元,公子昭,公子潘,公子商人,公子雍。我们为了方便记忆起见,分别称他们为“齐氏1号”“齐氏2号”“齐氏3号”到“齐氏6号”。这虽然有点像西瓜的品种,但毕竟方便下面叙述。
  
  排在第三位的齐氏3号——公子昭,据大家讲,比较贤能,被荣幸地宣布为太子,名字也成了“太子昭”。葵丘之会上,齐桓公还把太子昭嘱托给宋襄公,如果太子在未来政治斗争中有什么闪失,让宋襄公给太子昭撑腰。
  
  但是,太子昭在国内缺乏支持者,他和易牙、竖刁这些当权派关系一般。易牙、竖刁这些当权派更喜欢的是公子无亏(1号)。
  
  当天夜里,城里的月光,一片皎然,就像梦一场。易牙、竖刁派出警卫部队,包围了太子昭(3号)家院。面如土色的太子昭挑了几件宝贝,突围出城,投奔宋襄公救命去了。(好在老爹生前给他留了这一手)。
  
  夜里这里一乱,大臣们次日都跑到朝堂上问消息,易牙、竖刁拥着公子无亏(1号)从后堂走出来,宣布了编造的伪诏,要求大家给新国君下拜。
  
  大臣们面面相觑。上卿国氏、高氏辈分比较大,走上前来,问:“没听说主公要换接班人啊,不是太子昭吗?葵丘之盟对外公布过啊!”
  
  管氏、鲍氏、隰氏等政府班子成员也一齐吆喝,要求进去看看齐桓公到底怎么了。
  
  易牙、竖刁一看讲理不行,就让警卫队的短矛长剑,向大臣们身上去说理。把朝堂大臣一通乱扎,大臣们丢下十几具尸体抱头逃蹿了。公子无亏遂向各国发出通告,即日登基坐殿。(看来还是枪杆子里出政权。)
  
  齐桓公生前的另一位“同志”开方,也是胸有大志,立刻叫上桓公六子的第四子,跟他关系好的公子潘(4号),打开武器库,武装了自己的私家部队,杀到朝廷大殿,说:“许你公子无亏自立为君,就不许我公子潘自立为君吗?”
  
  于是两伙人马在大殿上你捶我砸,公子无亏(1号)比较厉害,占领了主殿,公子潘(4号)抢了大殿的右厢,搬张案子,也宣布登基亲政,摆上大印,也开始办公。
  
  不一会儿,公子元(2号)也率领武装起来的家丁狗腿子,冲上殿来,三帮势力又打了一通,公子元(2号)夺了大殿左厢,也自立为君,拉张桌子办公。
  
  另一个叫公子商人(5号)的,觉得还不够热闹,凑了点人马,把宫廷的院子给占了,在露天地里宣布主持政府工作。他说:“有种你们别出来上厕所,我憋死你们。”
  
  有些不了解情况的大臣以及跑来汇报工作的外地干部,一不小心迈进朝廷,妈呀,老国君不见了,换了四个国君同时开张办公,一家占一角,朝廷变沙场,四国大战啊。
  
  四个号码的国君互不相让,一直互相顶牛达六十七天,直到闻见后宫传出一股妙不可言的特殊味道。正狐疑间,他们看见白色可爱的小蛆,一行行地排着整齐的大队,喊着号,爬进了大殿。大家这才想起齐桓公还暴尸后宫,已经烂得没形了。
  
  国氏、高氏两家上卿大声疾呼:“既然都是正统的继承人,怎么不孝顺老爹?把先君装殓了,你们再闹吧。”
  
  四家公子恍然大悟,争着当正宗孝子,一窝蜂冲到后边,推倒石墙,冲上去就抢齐桓公遗体,就跟像抢玉玺一样热闹。
  
  你争我杀,又丢下几十具新尸,齐桓公的老尸最后被大哥公子无亏(1号)抢到手,在半夜里草草地埋到祖坟上去了。
  
  四大公子爷斗得正酣,忽听城外报到大事不好:宋襄公带领维和部队,接纳了逃难而去的太子昭,联合了一级诸侯卫国的大兵以及三级诸侯曹、邰小兵,兵车二百乘,护送太子昭杀近临淄城下了。
  
  四大公子一看形势不妙,立刻停止内战,一至对外,派兵分守四个城门,听凭宋襄公军队在外面叫骂。
  
  上卿国氏、高氏一听外援来了,额掌相庆,就私下布置了鸿门宴,把竖刁诱来,在酒席上就地正法,然后串联了管、鲍家族的力量,组成敢死队,猛攻宫廷大殿。
  
  国氏、高氏想让占据正殿的公子无亏(1号)去掉君号就既往不咎,公子无亏(1号)自负以前对国家有功偏不屈服(给好鹤而亡国的卫懿公复国,就是公子无亏张罗的),而且在没有嫡生子的情况下,六个庶出的儿子中,应该立长不立幼。于是自视正统的公子无亏(1号)誓死保卫撒拉热窝,亲自仗剑迎战,战斗到玉瓦俱碎。然而他的同党易牙、竖刁跟大家结怨太深,身受其累的无亏成了众人的撒气筒,在一片剑光血影里,无亏被乱兵砍死。狗腿子易牙一看主子死了,也就泄气了,收拾细软逃往鲁国。
  
  国氏高氏大开城门,迎接宋襄公联军入城,一起奉太子昭(3号)继位,是为齐孝公。
  
  齐孝公孝义当先,把老爹齐桓公从坟里挖出来,吹吹打打,重新厚葬,杀了很多坏蛋家属做殉葬。(顺便说一下,“桓”在谥法里是“辟土服远”的意思,表示大开疆域,法国的拿破仑可以谥为“兰西武桓帝”。)而今齐桓公的墓还可以在临淄郊外找到,只是不够风光,是围绕在一片玉米地中的土丘。
  
  然而这墓却被盗过——盗墓这项职业,古代早已发达,如今各地的墓,多数都已在古代被盗过。据说在晋朝,齐桓公的墓也被盗了,挖出无数金玩宝器以及骷髅人头。挖出的东西,去向不得而知,不外乎又归了晋朝显贵们的家里了。
  
  一般有权势的死者,口含珍珠,身穿玉衣,旁边放着财货珍宝,钟鼎壶鉴,车马衣戈,生前离不开的,死后都做了陪葬,希望他在地下使用。最终,却孝敬了未来的盗墓者,成了害身的累赘。孔子说:“用宝玉殓死者,等于把尸体暴露原野。”死人也会受财货之累啊。
  
  宋襄公帮齐国拨乱反正,和齐孝公共饮了三杯两盏素酒,然后就乐呵呵地撤兵回家了。
  
  假装服服帖帖的另三大公子爷:公子元(2号),公子潘(4号)和公子商人(5号),一看宋襄公乐呵呵前腿迈门走了,后边这仨就同时发难,联合起来,又约了公子无亏(1号)的老妈和竖刁余党,猛攻齐孝公。齐孝公太不禁打,闯出城门,撒丫子又逃跑了。
  
  他一路闷头往西南跑,撵着宋襄公的车轱辘印,追了上来。宋襄公一看来人浑身汗土,丧家之犬一样,细看乃是可爱的齐孝公,就说:“我的爷,您,又给他们揍出来啦?”
  
  于是宋襄公命令大军调头,另添了二百辆兵车,向东突击进攻,再回去给齐孝公翻本儿。齐临淄城里公子元(2号),公子潘(4号)和公子商人(5号)一看宋襄公摆着除恶务尽的架势吹胡子瞪眼又来了,赶紧组织了一批离心离德的人马出城迎击,大败而回。三个公子受不了命运的捶楚,终于泄气,纷纷投降。公子元(2号)因为是刚才领头造反的,而且出生顺序也比齐孝公(太子昭3号)年长,为了保住脑袋,就逃奔卫国躲着去了。另外两号开城投降。
  
  齐孝公进城归位,宽大为怀,赦了这两号公子,叫他俩做个安乐翁了事,闹剧算是结束了。
  
  君臣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齐桓公管仲主持霸业三十余年,威风不可一世,死后不到半年,家业就给这帮不肖儿子败光了。此后的齐国一盘散沙,齐桓公幸存的儿子们一直互相暗杀、争位,一直延续到本世纪末(也是本书的结尾)。
  
  不管怎么样,春秋第一号大恐龙——齐桓公一死,中华大地从此无主,新一代的诸侯伯长,又成了众位高人梦寐以求的热山芋。
  
  潇水曰:齐桓公死后的齐国内乱,表面上是诸子争位,其实是易牙、竖刁、开方这些颇有实力的被分封的家族在兴风作浪。这就要归罪于从前管仲改革的不彻底了。
  
  管仲大力推行了分封制,把很多城邑分给各姓卿大夫家族作私人封邑。易牙、竖刁这些受封的望族,凭借私人封邑作为根据地,以及封地上的私家武装,积蓄起强悍实力,敢于以下犯上地造反,敢于不尊奉齐桓公生前指定的继承人,甚至敢于饿毙齐桓公。
  
  我们由此推论:齐桓公被饿死,传统的理解是儿孙不孝。其实这个理解比较浮浅。他的死是分封制的弊端导致的。在抑止分封这方面的改革,管仲远比后来的商鞅为弱。
  
  齐国最后之所以没有四分五裂,是因为宋襄公大兵及时从外面干涉,硬扶立了齐孝公,避免事态进一步失控。多亏了宋襄公了。
  
  而楚国跟齐国不一样,它没有尽走分封制的路子。楚武王留意于县制,对于扩张得到的新土地,尽量作为县抓在手里,而不是改成封邑分封出去。王权因此得到加强。大臣们没有过强的经济基础,无力造反,政治趋于稳定。县的土地和兵员听命于楚王一人,楚王直属的地盘大了,直征的兵粮多了,极大强化了楚王的君权和军力,去中原打架,打谁谁疼,成为中原人的心病。
  
  中原诸侯一直打不过楚国,作战区总是在中原,呈守势,就是因为中原分封制的传统比较盛。当一个国家的军队和粮食都分散在不同姓氏手里,国君只居其中一部分,整个国家的对外战斗力就削弱了,终于在对楚战争中一直落了下风。
  
  到了战国以后,中原列国意识到了自身问题所在,纷纷用法家以变法,走了楚国的路子:抑制卿大夫封地,改行郡县制,从而达到强化君权,稳定政治,凝结军队战斗力的作用,从此彻底解决了南边楚人的威胁。最终形成了皇权专制的中央集权社会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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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桓公死后,中原有个不自量力的食草恐龙,跳出来向楚成王叫板了。他就是我们可爱的宋襄公先生。
  
  宋襄公是个志大才疏又死爱出风头的人(类似群英会里的蒋干),他对齐桓公从前当世界宪兵非常眼红,就对臣僚说:“十年前我刚即位时,一再让位给我哥哥,因此我仁义的美名远播诸侯,齐桓公都对我都欣佩不已,还把太子昭的未来托付在寡人身上。去年,齐桓公死掉了,齐国大乱,寡人力挽狂澜,击破四公子,纳入太子昭,扶立为齐孝公,拨乱反正,不负桓公嘱托,安定了齐国社稷,功莫大焉。寡人理应因此做天下盟主,光宗耀祖。大家高兴的,请跺跺你的脚。”
  
  他的哥哥子鱼不同意,说:“您光会唱这个歌,您听过那个吗?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没有人随随便便就能成功。谢谢您曾经想让位给我,但是我还是要说,咱们是小国,小国争当盟主,必然引祸上身。何况现在楚国方兴未艾,十分难测。”(这个子鱼,是老国君的妾生的,是宋襄公的庶兄。)
  
  想当第一的宋襄公不听劝,执意牛刀小试,大国诸侯暂时不好搞定,就邀请滕、曹、邹、甑几个四流小国来了次聚会,推举自己当盟主。不料,滕国国君晚到,宋襄公非常光火,把滕侯关到小黑屋里,罚他不许会盟。甑国人(“甑”念赠,今河南密县)来得更晚,足足迟到两天。宋襄公的亲戚公子荡是个整人专家,说:“从前齐桓公南征北战,唯独没有驯服东夷众国,主君您想在中华立威,必须先服东夷。我建议,您把这个迟到的甑君(东夷人)杀了祭河,东夷人看了,一定屁滚尿流地佩服您。以后您指挥东夷人去征伐天下,霸业可成啊。”
  
  宋襄公听了很满意,就以迟到两天的罪名,杀了甑君,还邀请东夷诸侯们一同观看杀人祭河仪式。不料傻瓜东夷人不知好歹,有热闹不看,一个都没来,把宋襄公气得够戗。本想借助东夷力量的宋襄公心想:等我忙完再收拾你们。
  
  被关在小黑屋的滕国国君一听甑君的下场,兔死狐悲,吓得赶紧贿赂宋襄公左右的人,得以幸免。
  
  其实,宋国国力并不强大,地方也不算大,在“巴尔干”东部地区,河南、山东两省交界,于公元前十一世纪建国,收容了以微子启(商纣王的庶兄)为首的商朝遗民,世代护奉商朝祖先香火,算是给商王族留了个后。
  
  因为是遗民的聚栖地,而遗民又是顶可笑的一类人:从前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而新的时代他们又不能适应,所以活得像做梦一样。鲁迅、老舍描写清朝的遗老遗少,不是语多戏谑吗,以为笑料。宋国人也一样,在世人眼里迂腐可笑,韩非子啊,庄子、孟子啊,经常就拿宋国人开涮,比如守株待兔,拔苗助长,这些可笑的寓言故事,都给编到了宋国人脑袋上。“杞人忧天”,则是编排夏朝遗民的,夏朝遗民在杞国。
  
  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总是被过去的荣耀搞得心痛。虽然衰败成破落户了,但祖上必竟是阔过的,遗民遗少们想出风头的心思比天都高,理想主义者宋襄公就是这样的集大成者。国力不够,就幻想借力打力,刚才东夷部落的力可惜没借着,南方楚国方兴未艾,真是天助我也。宋襄公把楚蛮子看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那种,想把楚国佬笼络到自己跨下,然后驾驭楚国去咬中原诸侯。等自己当上中原霸主,再利用诸侯合力压制楚国。这个拨着头发上天的思路实在令人费解,不过宋襄公就是这么希冀的。
  
  于是,打定主意把楚国蒙一把的宋襄公邀请齐楚两个超级大国,到宋国境内的鹿上(今山东巨野县)开会。他的哥哥子鱼对这种引狼入室的愚蠢作法十分震惊,说:“大祸离咱不远啦。”
  
   一肚子虚荣心的宋襄公在开会的时候说:“寡人想召聚天下诸侯,恐怕不能服众,齐国是老牌大国,楚国则带甲六百乘,拓地一千里,功城掠地,锐锋无敌,今天想借助您齐君楚王的实力,共同召聚诸侯会盟,推我做盟主,岂不最好。”
  
  齐孝公是宋襄公扶立,自然没有话讲,而被戴了高帽子的楚成王,则很诧异于宋襄公的如意算盘!成王心想您真是个老天真啊,既然寡人我有实力召集诸侯,干吗给你做嫁衣。
  但楚成王说:“你的主意兮,很好。”
  
  然后歃血为盟,宋襄公当仁不让,抢了牛耳,拿刀子在牛耳朵上割了几道子,滴答到敦里,端起来嘬了一大口牛血,鼓着腮帮子把自己定为盟主,楚成王又好气又好笑。齐楚两家依次用手指头蘸了牛血,抹在嘴边上,互相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这次“剪彩开工”仪式就这么结束了。
  
  鲁国的大贤人藏文仲听说了这事,对宋襄公的动机大摇其头,说:“以欲从人则可,以人从欲鲜济。”他是个分析欲望的心理学家,中国的弗洛伊德。
  
  当年秋天,秋风来了,食草动物宋襄公开始鼻子上插葱装野猪了,他和楚成王联合发出英雄帖,召集天下诸侯会盟,想一举确立他老宋的霸权。看见帖子中有楚王的名字,大家不敢不来,陈、蔡、许、曹、郑六国国君在河南睢县西北的盂邑聚齐。
  
  子鱼临行前建议宋襄公带上保镖,宋襄公正义凛然地拒绝说:“寡人要什么保镖啊,仁者无敌,寡人早约定了是衣裳之会,带上兵甲,岂不失信诸侯。”
  
  子鱼说:“那我就带些战车,远处驻扎,作个呼应。”
  
  宋襄公生怕子鱼惹事生非,就抓上他,轻车简从,一同前往会场。子鱼被他看得紧紧的,没法“破坏”他的信誉了。
  
  会盟一开始,油白短胖的宋襄公(这个角色可以请王刚来演)和虎背熊腰的楚成王一干诸侯入座,宋襄公抢先发言:“今天的举动,是想延续齐桓公霸业,尊王安民,天下同乐,大家同意吗?”
  
  大家都拍拍你的肩,跺跺我的脚,十分高兴。宋襄公又问楚成王同意吗。
  
  楚成王说:我看行。
  
  宋襄公自鸣得意地又说:“寡人侥幸列为公爵,比各位诸侯高那么一级两级,这次就请以我为盟主。”
  
  楚成王嘿嘿一笑:“这我看就不行了! 若论级别,我是王兮,倒比你还高。”
  
  宋襄公大吃一惊,心想不是说好了吗?我当盟主,你当托儿。怎么临时变卦了您呀。宋襄公脑袋冒汗——更像王刚了,赶紧争辩道:“足下所言不对,天下之大,只有周天子是王,您的王号,怕是自己冒封的,你这假王怎么能压我这真公。”
  
  楚成王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把令旗,当空一挥,就看盟坛下面的楚国随行人员,脱去外衣,露出皮甲,个个抽出利器,一窝蜂冲上坛来。目瞪口呆的宋襄公没等跑就被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旁边子鱼一看不妙,好汉不吃眼前亏,趁乱溜了。
  
  楚成王当着各国诸侯的面,列出宋襄公六大罪状:齐桓公新丧,你出兵干涉齐国内政,废立齐君,这是一罪;杀甑君祭河,二罪……”(其它半捏造半属实的四大罪状,恕不列举。)
  “群英会”上宋襄公被剥夺了政治权利,靠边站了,看着鸠占鹊巢,心里又急又气。不过他知道坚持就是胜利,所以当楚成王押着他在前面开道,往自己的宋都商丘杀过去,他的理想一点儿也没受到挫伤。
  
  楚人来到商丘城下,拿大喇叭往上喊:“哎,喂———,乡亲们听着,你们国君在我们手上兮,统统地开门,投降地干活。四面楚歌的干活!兮——。”
  
  城上人回喊:“我们已经立子鱼为国君啦,要打你就快打吧……”
  
  楚人喊:“那,算你狠,我们把国君还给你们兮,怎么感谢我们兮?”
  
   “不感谢,他已经受辱,回不回来,随你们怎么办,没关系……”
  
  楚成王没撤,下令攻城,可是这次毕竟是会盟而来,所带军队不多,大的攻城机械更是没有,连攻好些天,城上子鱼带领军民顽强抵抗,抑制了一次次进攻。楚国捞不到什么好,粮食也不济了,就想回家去。
  
  可是宋襄公这个烂货砸在手里也没有用,杀了又怕失去诸侯人心,放了又等于向宋人示弱。于是下边有人出主意,把鲁国的鲁僖公(鲁庄公的儿子,庆父之难后即位)叫来了。鲁僖公天生就是当领导的料,他一来,就开始捣浆糊,给老相好宋襄公求情。楚成王借坡下驴把宋襄公放了,自己还卖给鲁国一个人情。
  
  宋襄公虽然得自由了,但国内已有新君,就准备上山打游击去。这时候“新君”子鱼派人来了,说子鱼只是出于保家卫国的需要才临时充当称君,还请宋襄公回去继续主持政府。
  
  灰头灰脑的宋襄公(蒋干同志)回到宋国复位,决心一辈子跟楚国对着干(这个立场在整个春秋时代都没有变,宋国遗民的骨头是很硬的)。
  
  如果说宋人是自大狂,那郑国人就是两面派。这也没办法,郑国四面受敌(位于河南中部),国家规模二级,处在一级大国夹隙中间,不得不以妾妇之道,左跳右跳地过活。齐桓公死后,郑国看看齐国不行了,就派使者向南蛮楚国示爱。
  
  得知郑国跟仇人楚国搞得火热,以维护国际风化为己任的“霸主”宋襄公看不过去了,立刻决意发兵打郑。
  
  楚成王听说之后,讲:“好你个宋襄公兮,敢打我的小蜜!”于是发兵救郑。
  
  令尹子玉拦住说:“宋国空虚,我们趁机伐宋,正好能解郑国之围。”(看来,围魏救赵的战术,早有人施行了。)
  
  楚成王一听要直接打宋襄公,兴致更高了,先命令兴兵讨伐陈国,遏制住陈军可能对宋提供的军事援助(陈是宋国在南边的小尾巴国,一直给宋国捧脚。陈国是大舜的遗民聚集地,跟宋国臭味相投)。打压了陈国之后,宋襄公被孤立。楚成王马上调拨主力,亲自率兵,连踢再踏地冲进宋国来了。
  
  大敌当前,宋襄公的哥哥子鱼脑子比较清醒,说:“上天不保佑商朝,已经无可置疑了,您想重兴霸业,戏不大啊,我看还是和平谈判吧。”意思是求和服软,不要争霸了。
  
  有自我崇拜情结的宋襄公慷慨陈词:“我军是仁义之师,虽然甲兵不利,但仁者无敌,我这有道之君怎么能跟无道之国谈判。”
  
  于是,公元前638年的一个美好的十月黎明,唐吉诃德精神的宋襄公“骑士”,打了一场叫人哭笑不得但是后果影响重大的大仗——泓水之战。
  
  宋军和楚军在泓水(今河南东端柘城县北,宋境)边上展开会战。宋军本来占了地利,已经在岸边进入预定阵地摆好,楚军却还正在坐船渡过泓水。子鱼劝宋襄公赶紧半渡而击。这是兵家的基本常识,子鱼说:“楚军武器装备比咱们好,作战人员又比咱们多,我们趁他们过河一半儿,首尾无法呼应,一击必乱,可以得胜。”宋襄公可不同意,他说:“我是一向主张仁义的,怎么可以这样不择手段?啊!”
  
  (当时打仗很讲礼仪,不许偷袭,要求等双方组成阵列后再开战——所谓“成列而鼓”。这是大周朝“为战以礼”的习惯,被宋襄公这个傻子严格遵守着。)
  
  过了一会,楚军完成渡河作业,开始布置阵势。我们知道,军阵秩序至关重要,趁着敌人秩序尚乱就打他,可以占便宜。于是子鱼又劝道:“敌众我寡,要打快打,错过机会,咱们人少,就悬啦!”
  
  宋襄公还是满口仁义道德,说君子不困人于厄(念“饿”,险阻),不鼓不成列,等楚国佬排好阵式,咱再一本正经地打,打他个心服口服。否则,说咱这堂堂大军欺负他。
  
  然后宋襄公又传下命令:亲爱的军士们,等会儿开打的时候,要先看看敌人是不是头上有白头发,对于白发老人,以及已经受了伤的,不许再打他们。
  
  子鱼一听直翻白眼儿,哇!I真服了you,差点从车上直掉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楚国大军军阵已经摆好,主帅楚成王把战鼓擂得山响,楚军人跳车跃,呼声动地,有秩序地强力实施冲击突破。宋襄公哪里抵挡得住,兵士们举着眼睛一边找敌人白头发,一边纷纷溃退,四散逃命。宋襄公的精锐禁卫军(“门官”)悉为楚军所歼。警卫团都光荣牺牲了,宋襄公自己的大腿也挂了花。
  
  败回城里之后,宋国人都抱怨宋襄公的错误战术。宋襄公还解释呢,说:“君子作战,不重伤(不二次伤害受伤的敌人),不以阻隘(不阻敌人于险隘以便取胜),不鼓不成列(不主动攻击尚未列好阵势的敌人),不俘虏老大爷(‘不禽二毛’——头发有两种颜色的白鬓老年人)。你们都不懂。”
  
  子鱼说:“您才不懂呐!战法云,以正合,这您明白,战法还云,以奇胜,您就忘了。出奇方能致胜,对付敌人还讲什么仁义?”
  
  泓水之战标志着商周以来“成列而鼓”为主要特色的“礼义之兵”行将寿终正寝,而以“诡诈奇谋”为能事的新作战方式正在崛起。所谓礼义之兵,就是作战双方“结日定地,各居一面,鸣鼓而战,不相诈”。它是大周朝诸侯之间沿袭已久的一种文雅的打仗方法,正在大恐龙出现的时代,面临着崩坏。
  
  宋襄公由于腿伤,第二年就像唐吉诃德那样愁闷地死掉了,不知道临死前最后一刻,有没有像唐吉诃德那样觉悟了。人们后来讥笑他,把对敌人仁义,叫作“宋襄之仁”。
  
  宋襄公临死,还接待了流浪至此的二流子晋公子重耳。宋襄公接待得非常客气。临走,还送上二十辆大马车。他知道晋国是大国,有朝一日重耳发迹了,一定会要报答今天的厚遇之恩,那时,就可利用晋的力量来对付楚啦。他还在做梦借力打力呢,其实这世界上,只有自己是可以靠得住的。
  
  出人意料的是,迂阔可笑的宋襄公却被《春秋》一书算做了春秋五霸之一,排在了齐桓公之后。很多人不乐意,说他不配,与其让他当霸主,还不如让楚成王当呢!能打胜仗是第一位的,宋襄公打输了,还有什么话讲!
  
  其实,宋襄公还是有人格魅力的,不然子鱼和宋国军民怎么老肯不辞辛苦地跟着他折腾呢。而且,当他混得那么惨的时候,别人也不肯背叛他。他还是很有办法的。宋襄公有点像符坚,都是失败的大手笔,符坚也是对敌仁义、优待俘虏——他在都城给东晋的大臣都修了家宅,预备俘虏了对方以后入住进去享受(就是因为太优待俘虏了,被俘的东晋军官朱序才得以在淝水之战给他捣乱)。符坚也是在渡河战役里让着对方,结果当老实人吃了大亏。不过,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生活在宋襄公或者符坚的仁义卵翼之下,倒还满划算。
  
  春秋早期的战争,在我看来,最具奥林匹克体育精神,打仗目的只是为了定出个胜负,杀伤不是追求的主要目标。大家约好时间地点,公正地比一把,具体来讲:对抗的双方各自公开行军进入预定阵地,路上互相不偷袭,打的时候,鸣鼓公开前进,遵守统一的战车游戏规则,没有不敲鼓告知对方的小动作,只为分出个输赢(从而使政治上的争议比如土地归属、国与国之间的主次关系,有了裁定的依据),重点不在杀伤,一方溃散就达到判定胜负和国家曲直的目的。所以,春秋时代的战争描写,结局常见都是“某某师溃”。“溃”——就是阵形乱了,散了,退了,撤出战斗了,服输了,也就完了,而没有歼灭多少的记录,抓俘虏的数字也很少。由于打赢的人和挨打的人都不是很痛苦,所以在战斗中使诈也就不是很必要。战车的杀伤力不如步兵和骑兵,但大家寻求的只是个定输赢的程序,因此,照样使用战车,即使南方山林水网处的楚国,也是车战,远在西陲的秦国,也用车。直到有一天,不遵守游戏规则的异族武装迫使中原放弃了车战,战争技术才会异化升级,或者诸侯之间的兼并争霸战日渐激烈(譬如到了战国时期),战争技术这才迅速走向残忍化、诈谋化和非“为战以礼”化。所以,在颇有古风、国际关系也相对和谐的春秋前中期的恐龙时代,宋襄公的思想此时并不怪异。
  
   欧洲的情况也是如此,同一时期,古希腊的重装步兵,也是排成严格的方阵,为了使大家步伐整齐,还专门建立了笛子队,步兵们踏着笛子的节奏缓慢前进,去和敌人方阵搏斗,像一场体育比赛。这种呆板的、卖傻力气的阵形似乎牢不可破,致命的弱点在于它脆弱的两翼或背面,但是大家不会狡猾地从侧后进攻的,因为打仗就是为了尽快评个公正的胜负。但是,一旦与异族敌对,约定俗成的战争规则就被打破了。底比斯人就是运用机动灵活的部队,从方阵的右侧打进去,破了希腊人的方阵。但我们不能因此就笑话它们呆板。其实,刻板战术流行的时代是有福的,至少表明那是祥和的社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残忍战争术还不是必要。
  
  现在说说郑国。楚成王对郑国的政策是先兵后礼,大棒加萝卜,先是连打了三年,打你没商量,接着又把妹妹嫁给郑国,又爱你没商量了。
  
  泓水战役过后,楚军凯旋回去,经过郑国。郑文公派夫人前去慰问。派夫人去慰问老楚,不等于随珠弹雀吗?不怕,郑夫人芈氏是楚成王的亲妹妹,天生免疫。楚成王见妹妹带领慰问团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华丽的外甥女——母亲是楚人,父亲是郑人。楚国女孩本来就性感,所谓“楚腰纤细掌中轻”,所生出来的混血更是爱煞人。楚成王一看,都是身材丰满、长发及臀的细腰美女,浑身的肉应时而麻。现在,成王他老人家,是五十左右的人了,血气早已定了,不需要再戒色。楚成王命令:上耳朵!
  
  楚国的威武大兵把从宋国俘虏脑袋上割下来的一串串耳朵,陈列在太阳下,给申妈妈和她俩女儿看新鲜。当时打仗,按人头领奖金。但是人头不便于携带。于是从敌尸上割下耳朵,士兵们拿着这个回去,预备回国作为奖赏的凭据。耳朵就是奖券,一定要晾干保存好,烂了就没了。
  
  申妈妈的俩女儿看了半天,问:“老舅啊,您哪挖来这么多灵芝呀?”
  
  楚成王哈哈大笑:“灵芝?不是灵芝,此乃耳朵兮。女娃知道不些?宋国人比白薯多俩耳朵。寡人割去他耳朵,宋国就剩白薯些。”
  
  女孩对视一笑,楚成王说:“大勺,给炒几盘炝大耳朵下酒些。”(楚方言还时兴说“些”)
  
  于是,申妈妈领着俩美女款款举趾,进大帐棚隆重吃饭。申妈妈命令女儿敬酒。俩女儿光着肥白的脚儿,走到楚成王案子前,侧跪下来,给大舅倒酒。楚成王醉眼乜斜,心神飘忽,看见外甥女几只猩红的脚指甲,象小兔的嘴一样活灵活现地喘着。
  
  宴毕夜归,楚成王不让申妈妈走了,俩外甥女也不许走,都给我睡觉。俩女孩瞅着妈妈,不明白什么意思,等明白过来时候,妈早溜没影了。楚成王一手搂住一个,乱钻乱摸,俩女孩扭着腰使劲挣扎又不敢太使劲,十分别扭,只是又大又明亮的眼睛,流盼出怒目而视的光芒。
  
  这对美丽而又充满恨意的眼睛,把我们不时拉回历史深处,两个不知名字的无奈美少女。
  
  第二天,楚成王厚厚分给申妈妈一半战利品,就载着两个美女朝陌生而幽暗的江南楚国去了。
  
  大凡正直的人呢,(当然,包括明清卫道士,这些最最正直的人),都要大骂楚成王娶妹妹的女儿,真禽兽也。不过,楚人的婚姻遗俗里,确实有舅舅婚娶优先权,此恨不关楚成王一人。即便今天湘西、鄂西的土家族苗族,还有实行姑表亲。所谓:姑家女,伸手取;舅舅要,隔河叫。楚国人把妹妹嫁到郑国之后,有充分的权利要求郑国人把女儿优先嫁回来。
  
  郑、楚之间人财互换,这标志着郑国从此脱离原齐桓公为首的北方诸侯群落,改依附于楚。郑国真是一个摇摇摆摆的花啊。
 

回复:


  
  泓水之战后一年,在齐国临淄城里,有一帮吃白饭的人,也变得躁动起来。
  
  他们就是来自晋国的国际流浪汉重耳一行人。
  
  七年前,重耳来到齐国,娶了齐桓公给他的德貌双全的公女齐姜以及二十辆大马车,老夫少妻甜蜜得要命。不料,好景不长,齐桓公饿死在冬宫里了。公子无亏、公子元、公子昭、公子潘、公子商人,五位公子不等老爹遗体安葬,就像五条虫子那样在瓜瓤里翻进卷出地掐起来了。看着城头变换着大王旗,当时重耳的两个跟班赵衰和狐偃就感觉再待下去没意义了,孔子所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还是继续去用他们的黑眼睛寻找光明去吧。
  
  可是,二流子重耳满足于柔婉无比、温情似水的齐姜那青春蓬勃的女性身体,享受着帝王样的尊严和快感,打死也不要四处流浪、栉风沐雨了。重耳说:局势正在变好,宋襄公不是已经发兵护送公子昭就位了嘛。等一等等一等,没有耐心的人是一事无成的,坚持就是胜利。于是大伙就又在齐国混了六年。
  
  这期间,重耳的这一帮跟班,待在齐国,嘴巴里快要淡出个鸟来了(李逵语)。
  
  重耳的这帮跟班确实了不起,都是一时才俊,其中最贤者五人,分别是赵衰(被誉为“冬日暖阳”,诚厚君子)、狐偃(智多星,但私心重)、贾佗(文化人,后任太子老师)、先轸(“不顾而唾”的那个,军事天才)、魏武子(魏仇,裹着伤口三级跳的那个,类似莽撞人张飞)。这五个菩萨下面,还有其他数十名小鬼儿如胥臣、狐射姑、颠颉、狐毛(狐偃的大哥)、介子推之辈,属于二流罗汉级。
  
  如果你爱一个人,你就把他送到临淄,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你就把他送到临淄,因为那里是地狱。跟班们在地狱里再也忍受不了蹉跎无聊了。
  
  于是,狐偃、赵衰,叫齐其他几个跟班,到城外一片没人的老桑树林下,商量逼重耳离开齐国的办法。桑树林这种地方,在《诗经》的齐风里边,专门是男女偷情幽会的场所,类似我们的高粱地。狐偃、赵衰选择了这么个地方开会,好像黑社会头子到小姐的歌厅里议事。
  
  这帮老谋深算的国家栋梁围坐一圈,狐偃咳嗽了一下说:“八袋九袋的长老都来了吗?”
  赵衰说:“都来齐了,一些分舵的舵主也来了。”
  
  “来了好,我们这些叫花子现在开会。今天,请大伙来的目的,是商议使现任帮主脱离齐国的办法。当初咱们老叫花子不辞千辛万苦跟随帮主,奔波十七年,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帮帮主借某一国的力量,杀回晋国去,我们也博一个功名,给老婆孩子弄块封地,光宗耀祖吗?现在我看帮主是被小狐狸精迷住了,再没心思经营帮中的生意,把咱们这些老叫花子给搁这儿了。”
  
  赵衰说:“帮主沉溺女色,我们喝出命去也要带帮主离开。先轸,你怎么说?”
  
  “狐长老,赵长老,列位长老,列位分舵舵主,我先轸跟随帮主和诸位长老多年,非常了解帮主脾气,依在下愚见,帮主绝不会离开齐国安乐窝的,要说服帮主自己愿意,势比登天。所以,非得强力逆取不可。大伙说对不对?”
  
  “对!对!”
  
  等众小叫花喊完,赵衰说:“我们诱骗帮主出外打猎,趁机行事,把帮主绑架离开齐国。这个事情虽然是我们忠心耿耿,但帮主必然恼怒,怪罪下来,所有罪责在我赵衰一人承担,与列位无干。我请按帮规冒犯帮主一条处置,好了,列位明日可以放心动手。”
  
  商议布置完毕,众人携起棍子,全部走散。可是,可惜这帮人功力深厚,却没听出来头顶的桑枝上有几个女子偷听了他们全部的对话。这几个女子本来是在这里采桑,从树上卧着,无意之间听到了这个大阴谋,赶紧飞报给齐姜夫人。
  
  齐姜叹了口气,心想,有这样忠实明达的跟班,晋国的霸业指日可成啊。于是齐姜夫人把这些采桑女子们诳进一个小黑屋,一声令下,全部把她们灭了口。她们肚子里的机密,也像蚕茧里的蚕,被开水烫死了。
  
  随后,齐姜夫人立刻召见狐偃、赵衰两位长老。狐偃、赵衰夹着棍子还装蒜呢,齐姜动情地说:两位长老的用意和计划我全部知道了,其实我何尝不想夫君建树功业,虽然你们一直当我是狐狸精。
  
  狐、赵两人都低下了头。没得说了,一切听帮主夫人吩咐吧。
  
  当晚,齐姜夫人和狐、赵约定好,夫人将重耳灌醉,狐、赵从外面准备小车,用皮裘裹了重耳,由魏仇、颠颉抬出去。一行人乘夜色赶马车就往城外跑。城门口还盘问呢:干啥的?
  狐偃说:运大粪!
  
  赵衰白了他一眼。
  
  这一行人在齐国的“七年大梦”醒后,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狼狈地悄然离开。夫人齐姜给重耳灌酒的时候,还劝他呢:“夫君您是一国公子,穷而来此,你的一帮跟班的命运全寄托在你的身上。你不迅疾返回故国,以报答为您效劳的跟班,而在这里贪恋女色,我私下为您感到害羞!”重耳使劲地摇脑袋:“不,不是那么回事儿,喔这么老了,还能去哪儿?”齐姜没办法了,只好用迷魂酒灌他了。(是啊,如果齐姜夫人不使计逛走丈夫,春秋也许就是另一个历史,楚国也许就要一统华夏)。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伟大女性啊,齐姜因此还上了刘向《列女传》的光荣榜。
  
  天色微明,一颗启明星照在通往西南方向宋国的大路上——就是我们今天仍然在怅望的那颗启明星。重耳在颠簸的车子上慢慢酒醒了,觉得有点儿冷,又有点头晕,想喝一点参汤,张开嘴却哈进一口潮气。正在执辔赶马的狐偃说:帮主醒了。
  
  61岁的重耳老头子使用了足足15秒钟的时间才突然搞清楚自己是在哪里,是要离开哪里又到未知的哪里去。他发出一声凄凉可怖的怪叫:Ya——hoo!——在——骗我!骗我啊!喔杀了你这狐孙子——杀了你!——!
  
  他一骨碌掀被爬起来,滚落下车,从旁边惊慌失措的魏仇手里夺过单戈,照着狐偃的脑袋就是一劈。狐偃好汉不吃眼前亏,撒鸭子就跑,又不敢远跑,主仆俩人就围着车子追起来了。重耳呼哧呼哧举着戈越过车子去钩狐偃,狐偃抬鞭子想与重耳的单戈搏斗,但一看冒犯帮主也不行,干脆抱着脑袋往车轱辘下藏。赵衰魏仇等人赶紧拉架,抱腰的抱腰,夺戈的夺戈,在星光之下展开了一场小规模的拉拉扯扯。最后,赵衰哭了,他抱着重耳的腰,嗷嗷大哭,叫道,别打了,别打了,都别打了,咱已经够惨的了。大家肃然松手,时空立刻凝滞下来。众人听见重耳一直的凄厉嚎叫,突然变成了失声痛哭。重耳匍匐在地上,手把着车轮,老泪纵横!命运啊,命运啊,你又是要把脆弱的我们带向何方?
 

回复:


  
  
  既然逃跑出来了,再回齐国去,也没法向齐孝公解释了。狐偃、赵衰好说歹说,重耳只好接受命运的挑战,接着给这帮人当主子,去实现众人封妻荫子的梦想,继续向未知的人生前方赶路,一切就是未知的,就凭他这几个单薄的人物要去打天下,要去改变历史吗?(他们中许多人患有严重的牙周炎、高血脂、关节炎、心率不齐等中老年疾病,甚至重耳自己能再活几年都不知道)。
  
  重耳一班人马(这回又只剩一辆马车了),向西行进了俩礼拜,掠过泰山,来到了山东与中原交界的曹国(山东定陶县),出了曹国就可以进入中原东部了。
  
  曹国也是周文王的后代,属于三流诸侯,跟陈国、蔡国、莒国(还记得莒国郎中吗)、纪国是一个档次,但是曹国非常凶猛,跟周边的宋国鲁国寻衅滋事,揪头发打架,不绝于史书。后来,曹国像一匹猛烈的山猫,被齐国降伏,多次参加齐桓公的八国联军,抵御楚成王。但是齐桓公一死,形势就不那么泰然了,曹国摇身一变,成了楚国的死党。
  
  曹共公是个画家或者业余医生,总之,他位对人体艺术兴趣有加,而重耳刚好是个难得的model。重耳用史书上的记载来描述,是“重瞳子加骈肋”。
  
  所谓的重瞳子,大舜和项羽在古书上也是重瞳子,即双瞳孔。我们的古人做学问只是来回抄旧书,所以虽然一遍遍说重瞳子,但谁也不肯去考究一下。徐悲鸿大画师在画大舜的时候,把他画成四个眼睛,上下两排,吃惊地瞪着,像年糕切开以后露出四个大枣。其实,单眼睛上有双瞳孔也没有什么神奇,我们知道瞳孔就是虹膜围成的小圈,如果虹膜发生粘连,或天生畸形,就会把O形的圈,压扁成∞形,或其它不规则的两个小圈,形成一只眼睛上的双瞳孔。这似乎并不会影响视力,因为后面的晶状体并没有病变,瞳孔只负责进光束,粘连分为两只瞳孔,一样进光不影响。所以重耳并不会因为是双瞳孔而把一块钱看成两块钱。
  
  而“骈肋”(“骈”念篇二声),听评书上讲宝马良驹,常讲“板肋”,花面阎罗“罗士信”也是板肋,非常生猛。板肋就是骈肋。然而肋条是不能连成一块板的,那样就没有了肋间肌带动胸廓收缩舒张,人也就没法呼吸了。所谓骈肋,我想最多是肋骨与正中胸骨结合处,粘连汇合成一体,成为板状,但胸廓外缘和前侧大部的肋条,依旧是分列的。这种局部 “板肋”的人,呼吸不自如,肺活量小,绝对不会像罗士信那么勇猛,武大郎是这样的倒差不多。
  
  所以,骈肋也好,重瞳子也好,虽说都是圣人的标志,实则属于“返祖现象”——眼睛有向低等昆虫“复眼”回归的趋势,肋条则向王八盖子回归。至少这是畸形了。
  
  曹共公当然要一瞻重耳的肋条风采,以满足纯人体艺术的审美需求。于是趁着重耳在传舍里洗澡,曹共公领着他的爱妾、侍女一群人,嘻嘻哈哈凑进了观看,像在显微镜下研究一条虫子。曹共公发现,在通常像一架手风琴的人类胸廓上,重耳的这里却像个架子鼓。他乐了,在握拳而立的重耳怒目注视下,曹共公拍着巴掌高高兴兴跑出去了。
  
  重耳因为肋条的问题,本来站在水里喘气就困难,这时候气得洗澡水都直冒泡,当即号令自己的丐帮子弟,四处跑到曹城的家家户户,乘着夜色,在每一扇大门上,画出一个血色的红十字。次日,曹国人好奇地用凉水擦洗各自的大门,但是无论如何也擦不掉这个脑门上该隐的记号。曹国人并不知道,复仇的火焰两年后就要烧平这座城市。整个曹国,已经被钉在了死神的帐簿上。唯一没有落下红十字的,是曹大夫僖负羁的家院。
  
  僖负羁这名字太怪异,他爸爸大约是写朦胧诗的,或者估计是山东方言的音译,还不如直接译成Steve。Steve的夫人是个独具慧眼的家庭妇女,平常老去股市转悠,她从重耳的那帮气宇轩昂的跟班身上,判断出这批人未来不可限量,于是要求丈夫投资这只优绩股。她说:“我看晋公子重耳的这帮跟班,有好几个,足具国相之姿。将来他们如果当了国相,势必请重耳回国。重耳回国登基,一定会诛报曹国。你赶紧预作准备吧。”
  
  Steve于是按老婆的话,带着一盘子好吃的,去看望重耳,并且像两千多年后的行贿送礼者一样,在点心里边还藏了宝玉(当时的青铜币和丝绢都太一般,玉璧最能保值,等于送钻石)。
  
  重耳打开他最需要的点心盒子,捏起来就吃。本来是给路上预备的,他一顿就吃光了,肚子歪得像个孕妇(且宫位不正)。自从流浪以来,重耳就养成了骆驼的习惯,一吃饭就吃个半死,一饿又连饿三天。重耳抹抹嘴儿,把不能吃的玉壁还给了瞠目结舌的僖负羁(Steve)先生,匆匆地离开了他所厌恶的曹国。(“返璧”一词的来历即是这里,原物奉还。)
  
  重耳一干人继续西行,进入“巴尔干”地区,抵达了巴尔干东部的宋国。宋襄公听说重耳来了,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宋襄公这时候正是最惨的时候,他的“仁义之师”在搞笑战役泓水之战中主力丧失殆尽,楚成王还在他老人家的大腿上钉了一箭。宋襄公拄着单拐象江南七怪的柯镇恶那样,接待了前来投奔的丐帮帮主长老一行。他以国宾之礼接待重耳,又比照着齐国的待遇送重耳马车二十乘(这个一心想称霸的家伙什么都跟齐桓公比)。
  
  重耳一行人,原计划是想借助宋国的兵力,强送重耳回晋国当国君。但是宋国此时已经烛光憔悴,收拾不出力量干预别国内政了。重耳非常理解宋国的苦衷,只好离开。宋襄公特意送了一程又一程,重耳非常感激。后来的历史证明,荒唐的宋襄公做的无数蚀本生意里边,惟独这次是大赚一笔的。重耳后来称霸以后,在国际事务中处处向着宋国,把卫国(因为曾让重耳在五鹿吃泥)近一半的土地,都夺了送给宋国。可惜这一切恩惠,宋襄公都没有看到,他的腿伤于次一年要了他的命。
  
  重耳一行人的下一站是巴尔干地区中部的郑国。郑文公这时候正在拼命给楚成王抛媚眼,他夫人前去劳军,还把俩闺女陪进去了(嫁给了楚成王)。傍上了楚国这个大款之后的郑文公游目四顾,觉得中原惟有他有本事当成了奴才,顿时乾坤朗秀,辞气俱佳,自谓握了灵蛇之珠,抱了楚国荆山之玉,可以高枕无忧乃至狐假虎威了,所以郑文公说:重耳?重耳是谁?晋国?晋国在哪里?我心目中只有一个楚国在。
  
  他的大臣叔詹进谏:“从前,您的心目中还只有一个齐国在呢,现在不也改了吗。二流子重耳这帮人,都是上天的选民,上天都在暗中帮他。您最好给上天点儿面子。”
  
  叔詹说:“哼,现在国际上的流浪公子太多啦,哪能个个招待的起。”
  
  叔詹又罗嗦了半天,郑文工终于拒绝,说:传我的命令,晋国人与狗不得入内。
  
  他的这个错误决定,导致了后来秦晋两国合击围困郑都,多亏了烛之武好歹说退了秦师,才缓了条命。
  
  重耳这帮上天的“选民”,见郑国不礼,只好忍气吞声,绕道向楚国进发,不久来到了南边的楚国,本来只想蹭饭,却受到热烈欢迎。
  
  楚成王这时候也老了,为政三十多年,岁数也奔五十了。有的人老了就变得非常暴戾,有的人却极端和蔼,楚成王就是后者。他用招待诸侯国君的七牢礼请重耳吃饭(一条猪羊牛算一牢),这表示对重耳地位的一种认可。最喜欢吃东西的重耳跟楚成王成了好朋友,说话也不顾忌,一次楚成王问他:“公子要是回到晋国兮,做了国君兮,将来怎么报答我兮?”
  
   重耳倨傲地回答:“子女玉帛,您都有,羽毛齿革,那是楚国云梦的特产,你们不要了的东西,拣到我们晋国还都是宝贝,我能有什么好报偿你的东西?”(越穷越有理。)
  
   楚成王有点不自在,追问:“虽然如此,到底还有没有啥可以报偿我的兮?”
  
  重耳很有破落户那种死猪头不怕开水烫的性格,落难之中还摆英雄谱,成王越是恭敬,重耳越是不逊,跟50来岁的楚成王对话盛气凌人,俨然饭桌上要争个王霸高下,重耳说:“托大王的洪福,要是我能返回晋国当国君,一旦不得不跟您发生战事,会猎于中原,我愿意退避三舍(三十里为一舍),以让大王。”
  
   这算什么报偿啊。还好啦,以后我不会打死你啦!
  
  楚国新提拔的令尹子玉(成得臣)听了大怒,哇哇肚叫,心说:“要你让?谁要你让!我杀了你们这帮吃白饭的。”
  
  长期寄人篱下的自卑心理养出了重耳的狂傲性格,他接着说:“退避三舍之后,如果您实在要打,那我只好左手执鞭,右手操弓,好好与您周旋周旋。”
  
  嗬!子玉给气得三尸神暴跳,回头就对楚成王说:“重耳语出不逊,将来忘恩负义,不如趁早把他杀了!至少把他的大跟班狐偃扣下,拔他一只虎爪,以免未来害楚。”
  
  楚成王显出常人少有的胸襟度量,说道:“重耳素有贤名,志向远大,一帮跟班都是国家宝器,忠有能力,连上天都保佑他兮。天将兴之,谁能废之,寡人不敢违天兮!”
  
  于是这位老同志招待重耳加倍深厚殷勤。重耳觉得跟着楚成王游猎宴饮,其乐世间难以再有,于是流连在楚国湖山胜地,涤荡烦恼,一赖就是一年多。
  
  (注:当时,战车在诸侯各国之间的干道上行军,一天走三十里,三十里为一舍,有驿舍休息。重耳所谓的“退避三舍”,就是这个意思。三舍等于九十里。
  
  在驿舍里,可以给马儿喂草,给车轴上润滑的猪油。有钱的人出门还带着乐队,晚上在驿舍卡拉OK。一春柳色驿站多,这都是春秋古人勤劳结晶啊。不过古代老虎多,出门小心老虎会大摇大摆到驿道上来溜达。)
 

回复:


  
  重耳赖在楚国的时候,他的弟弟晋惠公(夷吾)依然统治着北方千里外的晋国。黄土高原上吹抚着焦躁的尘土。
  
  七年前,晋国人在韩原大战里输给了秦穆公,连国君都当了战犯,后来晋惠公被释放回来,但是晋国太子圉(念“雨”)却发落入秦做人质。此后的晋国西线无战事,两国自己玩自己的,唯独太子圉待在秦国有点不爽。
  
  太子圉刚生下来时,御用神汉占卜后认为,他是当“人臣”的命。甲骨文里的“臣”可不是什么好字,它弯来折去的,像一个背捆双手的人跪在地上,是俘虏的意思。太子圉在秦国当人质,名义上是留学,其实跟蹲监狱差不多,所以他牢骚很大。最难受的是他的媳妇怀嬴(秦穆公的闺女)属于神经过敏型的“小资妇女”。多愁善感的太子圉娶了多愁善感的她,俩人天天比赛痛苦。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看小资。他的内心不胜自怜。
  
  在许多个中宵人静时刻,太子圉格外怀念故乡。
  
  在秦国往东不远,有个梁国,梁国国君梁伯有搞建筑癖,把民众累个半死,被秦穆公东进灭掉。秦国疆界因此推到黄河西岸,实现了“子孙饮马于河”的预言。太子圉小时候出生在梁国(妈妈是梁国的公女,爸爸晋惠公流亡到梁国时娶的),秦穆公敢于灭梁国,分明就是看轻了他,不给他面子,于是开始恨秦穆公。
  
  这时候,为政十四年的爸爸晋惠公开始闹病。太子圉担心自己羁留在秦国,别的国内公子会抢自己的位子,就打着主意要偷着跑回晋国去。
  
  其实他大可不必逃跑,秦穆公本来也是支持当晋嗣君的,否则也不会把女儿给他。秦穆公是希望用女儿加固与他的关系,等他当了嗣君以后能加强秦晋良好关系。但是太子圉脑子乱了,犯了鲁迅描述的那种“迫害狂”的病(这也是留学生常见的病症),总觉得老秦是要害他,不想跟老秦合作。于是他跟媳妇告别,要偷回祖国去,问媳妇愿意同行否。
  
  他媳妇说:“我是秦国人啊,怎么能走?我所能做的,就是不告发你而已了。”
  
  太子圉很伤怀,夫妻本是同林鸟,他只好单身飞走啦。去晋国的七八百里山路和黄河天堑,躲藏躲藏,不知道他是怎么捱完的。脚底板稀烂的太子圉最后跪在父亲晋惠公面前,外面正是秋天,要命的换季时节,晋惠公指着死党大秘书吕饴甥和郤芮,奄奄一息地说:“这是顾命大臣,请你们辅佐太子即位。”然后,一辈子自私吝啬、众叛亲离的晋惠公同志——但据说韩原大战后也知耻而“修政教”了的——就变成了他祖国秋天里一片翻飞的落叶。
  
  公元前638年,太子圉即位,是为晋怀公(跟楚怀王一个谥号,表示昏乱又可怜)。晋怀公上台伊始,就跟秦国断绝往来,被秦穆公骂做忘恩负义,同时后者四下打听重耳的下落。
  
  越来越馋的重耳这时候的事业,正是赖在楚国的御膳房里,大吃特吃云梦泽的飞禽走兽。根据《礼记》记载的宫廷菜谱,当时大周朝的剥削阶级,嘴特别刁,猪羊肉吃腻了,就吃什么牦牛的尾巴、大象的舌头、朱鳖的裙子、猩猩的嘴唇,专拣稀罕的吃。齐桓公吃水陆奇珍怪味吃腻了,于是都想吃人了。重耳也一样,爱死了楚国的犀筋、熊掌、娃娃鱼、天鹅、驼峰肉,什么希奇吃什么(自从吃了介子推的大腿肉,他就开始迷恋上稀有肉种了)。
  
  饥渴的重耳,怀里抱着吃饭用的家伙——是一个彩绘漆器的木碗,左手拿着装酒的犀角杯子,膝前放着装作料的青铜小鼎,右手把着夹肉的象牙筷子,所有这些物件上面都镶着珠子宝玉,俩眼则盯着煮肉的鼎镬,急不可待地等着。一旦熟了一块儿,就叉上去,塞进嘴里,吃得天旋地转。
  
  正吃着呢,楚成王喜滋滋地进来找重耳。重耳赶紧闭上嘴巴,嘴里塞着一条没吃完的大象尾巴,听楚成王说话:“君问归期现在已经有期啦兮,咱们相见时难别亦难了吧。如今你们晋国出事了兮,你弟弟晋惠公死翘翘了!大家都等着你赶回去当老大呢兮。”
  
  重耳赶紧把没吃完的大象尾巴从嘴里掏出来藏在背后,说:“喔,喔回去不难,但喔如果想争得晋君位,还得借大王的贵国兵马相助啊。”
  
  “咱们楚晋两国,远隔万水千山,即便送您回国,以后再出现闪失,也不能随时响应。我们还是把这个人情让给他们老秦吧。秦晋相邻,只隔黄河一水,他们送你回国去最合适兮。”
  重耳对这一安排,感激万分,于是带着本帮长老,拎着棍子,奔西北的秦国去了。楚成王厚礼远送,拿了很多带肉的猪羊骨头和给重耳,以壮行色,可谓仁义尽至。
  
   如果你解下一条鞋带,在地图上量一下,从湖北南线的江陵(楚郢)到陕西西部的凤翔(秦雍),足足有四分之三鞋带长,折合一千三百多里。这一段路,坐飞机要一个半小时,丐帮帮众的脚底板都是练家子,用不了十五天也可以消灭它。(附带说一句,如果将来大家去讨饭,需要经常徒步行走,一定要挑坏路走。坏路高低不平,相当于给脚按摩,肌肉得到轮休,走得不累。而平坦的路,脚掌与地面接触的受力点始终不变,骨筋和肌肉始终处于紧张状态,很容易疼痛和疲劳。所以要走高低起伏的路,这是乞丐大哥告诉我的。)
  
  重耳来到秦国,见到了姐夫秦穆公(第一次见面)。至此,齐桓、宋襄、楚成和秦穆,他全见齐了,一辈子见过这些顶尖领袖,也值了。
  
  勤于公益事业的秦穆公今年四十出头,依旧热心肠,一掀黑胡子,非常高兴地对重耳说:“寡人跟你大姐(穆姬)商量过了,要把饿们闺女——怀嬴,嫁给你啊,哈哈哈。”
  
  “不知道有多少美丽的少女都想嫁给他呀”的重耳这回终于为难了,因为怀嬴是从前晋太子圉现在晋怀公的老婆呀,说白了还是自己的侄媳妇呢,怎么能娶?赶紧召集本帮长老开会!
  
  最有表现欲也最工于心计的狐长老(狐偃)抢先发言道:“等您回了晋国,连他的君位都要夺了,先夺他个妻子,能算个啥?”(他唯恐重耳忤逆了秦国,没有秦国支持,就没法回去登基,他也就没法跟着鸡犬升天了。)
  
  胥臣,是个老学究,说:“同姓不同德,黄帝之子二十五宗,其得姓者十四人,青阳,方雷氏之舅也,夷鼓,彤鱼氏之舅也,昔少典娶于有乔氏,生黄帝炎帝,黄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异德,故异德合姓,同德合义,义以导利,利以阜姓……”这家伙摇头晃脑,旁征博引,说了半天,离题万里,谁也搞不明白。大家直翻白眼儿。(胥臣后来当了重耳的老师,重耳看书,说:书上说得挺新鲜,可是我做不到。胥臣说:那就知道知道也好,等能做的人做。)
  
  赵衰赵长老最后发表意见:“将有请于人,必先有入焉。咱想求人家秦国办事,当然得先顺着人家意思。人家既然提出了亲事,虽说是您的侄媳妇,也只能答应。”
  
  赵衰这人最持成稳重,心眼也好,既然他也是这意见,62岁的重耳就赶紧跟侄媳妇怀赢等五名秦国公族女儿拜堂,稀里糊涂又一次当了新郎官。(重耳娶的媳妇我一直给他数着呢,他最早在晋国娶了俩,到翟国又一个,齐国又一个,现在秦国一气儿娶了五个。合计九个。)
  
  九个里面,“侄媳妇”怀嬴的地位不高,事实上,这次五人婚礼里面,怀嬴还不是主打的,而是买一赠四赠的。新婚过后,新郎官重耳洗手,让怀嬴给他端着盆子。怀嬴没说什么,等重耳洗完了,拿手一挥(有两种解释,一是拿手一挥,要怀嬴走人;二是甩手上的水珠,甩到怀嬴脸上了)。这个太子圉从前的媳妇一下子敏感的病又犯了,把盆子一丢,眼圈红了,呜咽:“秦晋两国匹敌,我跟你都是两国贵人,奈何你瞧不起我!把我当成卑贱使女!”
  
  老头子重耳给吓得够戗,本来就不善于喘气的肋条使劲呼扇,急得没办法,赶紧解掉上衣(降服),找个小黑屋把自己关进去,不敢吃饭了。
  
  他倒不是怕怀嬴,他是怕怀嬴去秦穆公那里告状。
  
  秦穆公听说之后,赶来道歉,说我这闺女就是这脾气,特敏感,是我几个闺女中最有才的,从小我甚爱之,把她宠坏了,以前太子圉倒是跟她情投契合。你别在意,别影响了咱们秦晋之好。
  
  重耳也赶忙向怀嬴谢罪,说以后尊重女权。
  
  (妻,齐也,与丈夫齐体,在名义上有与丈夫相同的地位。妾,接也,则是一种补充。当时诸侯间的婚姻都以经济、政治为目的,其次是生殖,最后才是恋爱。这也是政治人物所付出的感情生活上的牺牲。贵家子弟有时候也是如此,跟自己不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为了维持豪门的长治久安。)
  
  不久,秦穆公宴请重耳,吃国君规格的七牢大饭。这可累了,那时的诸侯领导人在外交场合上吃喝议事,不是直白地说,而要赋诗。也就是念一段《诗经》,用其中不同的篇章来表情达意,发表政见。这就是孔子说的“《诗》可以言志”,借《诗经》的句子表达主张。你不会《诗经》是不行的,出使他国就会被人打回来。
  
  重耳知道这一点,就说:“我文化水平不高,请狐偃来应酬一下吧。”
  
  狐偃说:“对不起啊,我以前念的贵族学校虽然是最贵的,但是我不用功。赵衰文化水平可以。”
  
  第二天,宴饮开始,秦穆公首先赋了一首小雅里的《采菽》。赋是一种介于朗诵和唱戏之间的长腔,可能跟鲁迅的老师摇着脖子念“铁如意~~~~指挥倜傥~~~”差不多。秦穆公所赋的这首诗,描写的是采摘大豆的情景,暗示重耳,自己乐于给予。
  
  秦穆公赋完《采菽》,重耳瞪着半天眼,没懂。赵衰从旁边指挥他说:“您赋一首《黍苗》吧。”于是重耳赋了一首小雅里的《黍苗》,比喻自己像小禾苗一样,等待秦国的甘霖来滋润。这就等于向秦国提出求助,能不能把我送回晋国去当国君。
  
  重耳赋得糊里糊涂,但秦穆公明白该诗中的寓意。秦穆公虽然远在西陲,但他文化水平颇高,对《诗经》颇为在行,他接着赋了一首小雅里的《鸠飞》,描写的是小鸠抖着小翅膀在天上飞鸣,叫得非常凄凉,说有一个人心里怀念着另外两个人,经常整夜睡不着觉,“我心忧伤,有怀二人”意思是秦穆公想着夫人穆姬,惦记着穆姬的弟弟重耳,经常夜不成寐,责无旁贷地愿意帮助重耳。
  
  重耳又按赵衰的指示赋了一首《河水》,说自己周游了很多地方,万川归海,终于来到秦国这个港湾。
  
  秦穆公赋《六月》,记述周宣王的中兴,祝愿重耳回去后重振晋国雄风。(看来,当时想当官,得会吟诗,就跟现在生意人得会唱卡拉OK一样。)
  
  既然秦国已经表态了,赵衰感激地说:“请重耳拜赐。”
  
  重耳虽然不明白那些诗的意思,但他知道什么是下拜,于是他下到台阶下面的堂下,很规矩地给堂上面的秦穆公拜了一下。(注意,下拜不是磕头——将来你到春秋战国当官的时候要知道——它是身子保持原跪坐在席子上的状态不变,把双手叠合俯地,以脑门触手背,这是“下拜”中的一种,叫做拜手。但是拜手的恭敬度不够高,稽首就厉害一点:前面的姿势都不变,把脑门缓缓下降,触在俯地双手前方的地上,这就叫稽首;抬头,站起来,跪下,再重复一遍,就是再拜稽首,这是当时礼节中的最高级。有人百拜稽首——譬如信底落款“百拜稽首”,那是客气,真要一百遍,要脑溢血了。至于有人信中落款“顿首”,现实中也有,就是把刚才的稽首礼中以头触地的过程,触得快一些,表示心情激烈,一般是请求饶命时候用得多。重耳用的是“降拜”,即下堂而拜。)
  
  重耳跪在堂下下拜的时候,秦穆公赶紧从堂上走下来,降一级台阶站立,表示不敢承受。秦穆公给人印象很好,为人实诚,虽然晋国一再背叛他,他仍然当活雷锋,心肠热诚。
  
  谥法云:“穆”的意思是“中情外貌”,就是心里的东西直接反映到外面,有啥说啥,心肠直诚。秦穆公多次扶助晋国,这里又帮助重耳不求回报,只为这么做是符合晋国的公义,如果说他非要有什么私心的话,就是这样可以加强秦晋的相邻友好。
  
  公元前636年,秦穆公率“五羊皮大夫”百里奚、公子絷、公孙枝一干人,将兵车四百辆,一直把重耳送到了黄河边上。秦穆公亲自带人马与重耳过河,还向重耳及其左右赠送玉壁。穆姬向重耳挥泪告别:“贤弟做了国君,可别忘了我们闺女啊!”重耳说:“放心吧,老姐。到时候就把她们五个都接去。”
  
  登船的时候,掌管行李的伙夫把重耳逃难以来一直携带的破烂东西都搬到船上。重耳见了说:“喔就要回去当国君了,还留这些干什么。”吩咐都丢下船去。
  
  狐偃看了十分难受,就双手捧着秦穆公赠送的白玉,举到额前,跪在重耳面前,恭恭敬敬呈上去,说:“帮主呀,现在就要渡河了,回老家了,您以后就是国君了,自有国内臣子辅助,外有秦国支持,我们这些老叫花不中用了,就此告别吧,您做您的国君。这块白玉是我的一点心意!”
  
  重耳大惊,赶紧问道:“喔流浪在外,全靠舅舅照顾,怎么一朝却要舍去?”
  
  狐偃说:“我自知有三罪,当初帮主困在五鹿,断了粮,帮主让我找饭吃,我却让帮主吃泥,这是一罪;在卫、曹、郑,帮主受人歧视,我照顾不周,这是二罪;趁帮主酒醉,赚帮主离开齐国,永别了美丽的齐姜夫人,这是三罪。现在,我已好比这些破烂儿东西,不能再用啦,不如弃去好些。”
  
  重耳流着泪发誓说:“二舅你的功劳,我誓死不会忘记,老天爷作证!”赶紧叫人们把扔到岸上的破烂,全部又捡了回来。
  
  旁边的介子推看了,对狐偃的这套表演大不以为然。你狐偃不就是想要个官做吗?帮主得复君位,乃是天意相助,你狐偃贪天功为己恩,算什么东西!介子推逆反心理很强,心里发酸,开始吃醋,萌生了急流勇退的念头——不能正向出名,我就反向出名(后来他是把自己给烧死了)。
  
  黄河怒涛滚滚,从北向南流腾在秦晋大峡谷,划开秦晋两国,然后向东拐去。从风陵渡(黄河大拐弯处)泛过黄河,重耳回到了生他养他的祖国。十九年过去了,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也还是那个月亮,碾子是碾子,缸还是缸,麻油灯啊——哈哈还是滋滋地响,照得还是那么大的亮儿。久违了,阔别的故乡,久违了,故乡的人民。重耳望着美丽富饶的家乡土地,由衷地吐出了一句名言:“哈!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回复:


  
  秦军过了黄河,溯汾河东北跃进一百多里,攻占了山西西南角的令狐(“令狐”可是个有名的地方,倒不是因为它和令狐冲有什么关系,而是它是关羽的老家,现名临猗县,现存还有一个全国最大的关帝庙。柳宗元、关汉卿老家也在这一带。此地还是我国最古老的内陆盐产地,所产的卤盐质味纯正,与齐国海盐天下齐名,据说是蚩尤被杀于此,流血化解为盐池。后来,猗顿先生在这里搞盐,成为山西大盐商,与陶朱公范蠡齐名,遂有“陶朱、猗顿”之称,并为春秋时期的首富。)
  
  即位不久,板凳还没坐热乎的晋怀公看见胡汉三真又回来了,只好硬着头皮派兵阻击。晋国国内,愿意给重耳当内应的家族,甚众;给晋怀公卖命的,却没有。晋怀公扒拉了半天,最后派老爸留下来的死党吕饴甥、郤芮同志,率领晋国主力军增援令狐地区。
  
  吕饴甥、郤芮这俩小子搞肃反是大拿,打仗却比较蔫。俩人到了令狐地区,按兵不动,坐在城楼观风景。秦穆公派公子絷跑去劝降,向他俩陈述利害,又吹胡子又许愿。俩家伙一想,老国君已经死了,新的还太新,重耳的名声在国际上又炒作得这么响,还是识时务吧,于是宣布全军投降。
  
  两天后,秦穆公回国。
  
  由于晋军已经倒戈,所以重耳推进得非常迅速。又两天以后,重耳带领晋军进入曲沃地区(山西闻喜县),再一天后,即开进了国都绛城(山西绛县),同日拜祭了先祖庙之后,正式成为晋国的国君,时间是公元前636年2月19日。十九年流浪的素夕所愿,一朝获申。重耳发表了即位感言,在怀念了死去的老爹之后,对秦军致以了由衷的感谢。没有秦军,就没有他的君位。秦人并没有索要任何回报。真是模范军队啊。
  
  重耳正式即位,史称晋文公。根据《谥法解》,晋文公的“文”字有好几种意思:一、经天纬地,二、道德博闻,三、勤学好问,四、慈惠爱民,五、愍民惠礼,六、赐民爵位。“文”字是个好字,汉文帝,欧阳文忠公(欧阳修),曾文正公(国藩),都是这个“文”字。当然曾国藩又叫“曾剃头”。
  
  晋怀公看到大势已去,匆忙逃到高梁(今山西临汾,汾酒产地),准备进行顽抗。不久,晋文公派人去把这位前秦国留学生给杀了,可惜他年纪轻轻,一直被浓郁的苦闷笼罩着,终于在这个寒意料峭的初春解脱了。这是重耳第一次杀人,杀了自己的侄子。
  
  晋怀公被戮了脑袋,从前他爹的死党吕饴甥、隙芮越想越害怕。这俩人迫于秦兵之威而投降了晋文公,但他俩历史问题严重,曾经在晋国搞“肃反运动”时逼死过太子申生党的第一号人物里克,又杀了丕郑父、七舆大夫等申生党的干将,真是死二十次都有了。俩人越想越害怕,干脆狗急跳墙,想阴谋叛乱。可是他俩动嘴杀人是专家,动刀子就不在行了。于是想起大内高手寺人披来了,赶紧请来,谋划着对重耳实行恐怖暗杀。
  
  晋文公这时候已住进公宫,正忙着让副官们换新地毯,叫厨子给他炸天鹅、烤鹿尾和蒸骆驼峰,高兴时候外面来报,寺人披求见。晋文公妈呀一声就要跑,刚要上墙,一想不对,喔已经是晋国的主人了,要跑应该他跑。文公说:“不见!”
  
  然后派人出去骂寺人披:“当年你到蒲城追杀我,斩断了我的衣袖,我差一点死在你的爪子下,这衣服我现在还留着呢。后来我在翟国避难,你又来刺杀我。晋惠公命你三天动身,你假积极,一天就来了,你催死啊你!还不给我,快走!”
  
  寺人披在门外答话,就听咤咤乱响,阴风一片,寺人披说:“请你禀告主公,我是一刀锯之余人(阉人),只知道忠于主子,不知道谁是重耳。我到蒲城抓重耳,是奉献公之命;到翟国抓重耳,是惠公所差。当时我只知有君,不知有你,除君之恶,唯命是从。所谓桀犬吠舜,吠非其主。难道您现在取得君位之后,就没有再需要去追杀的人了吗?管仲替公子纠射杀齐桓公,射中他的腰带扣,桓公不记一箭之仇,重用管仲,建立霸业。我斩了您的袖子,这恐怕还没有射腰带扣来得更致命呢。如果您不想行齐桓公之道,我自会离开。其实要离开的人还多得很呢,不光我一个。”
  
   晋文公听了这些传话,比较惭愧,而且最后一句话中有话,重耳只好仗了胆子一边哆嗦一边请寺人披进来。寺人披一声呼啸,进了大堂。这家伙因时度势,分析时务,把吕饴甥、郤芮的阴谋密告给了晋文公。晋文公大吃了一惊,知道吕郤二人党羽众多,一个招呼不打,一人不带,按老办法,微服逃跑,一口气儿奔回秦国,捂着跑岔了气儿的肚子见到秦穆公(跟齐孝公逃跑找宋襄公一样)。
  
  秦穆公说:呦呵,妻弟这快又回来了,饿做梦呢吧?
  
  晋国人还不知道这事呢,狐偃赵衰这帮九袋长老们忙着在家洗脚上的泥,忽然听说宫中着火,有恐怖份子驾驶着自焚了的战车撞击重耳的办公室,东西大殿都给撞出窟窿了,参谋部也开始冒烟。评:这是古代的911。狐偃赶紧端起洗脚盆冲出去救火。就看东西大殿摇摇欲坠,烟尘四起,公宫里面火光四射,甲戈纷纷,吕郤两家的家族武装举着柴火把宫廷卫队烧得焦头烂额。第三辆着了火的战车也冲过来了,狐偃一盆洗脚水向它扑过去,然后扭头跑回去喊自己的部队。这时候东西大殿轰隆隆全倒了,里面闷死好几百口子,外面的人抱头鼠窜,吕郤二人举着宝剑四处寻杀重耳,就是找不着,估计是被烧死了。忽然看见狐偃、赵衰、魏仇一班人带着家族亲兵冲过来了,吕郤说:“撤!”带兵撤出郊外。随后向西边的黄河靠拢。
  
  秦穆公听说晋国公宫遭受恐怖份子袭击,赶紧抚慰晋文公,同时发表演说,谴责恐怖活动,呼吁恐怖分子主动解散军队。正这时候,吕饴甥、郤芮派人来见穆公,说宫中失火,晋文公给烧死在里边了,特请秦国另立新君来。
  
  秦穆公将计就计,把吕、郤诱至王城,一斧子一个,把脑袋全削下去了。可惜吕饴甥、郤芮也算是个人材,为了晋惠公费了多少心血,特别是吕饴甥,灵牙利齿,在王城之会上跟秦穆公辩论,讨回战犯晋惠公,那篇演说稿,还被收到《古文观止》里边去了,不料八年之后,就身首异处于一度风光过的王城。
  
  晋文公看看火灭了,再度回国,秦穆公汲取这次教训,为了文公的安全,特送给他三千精兵作为卫队,专司守护宫城。同时把自己的闺女——文赢也给送晋国来了,文赢以前是晋怀公的媳妇怀嬴,改嫁晋文公以后,也就改名文嬴,表示已经过户了。后来的“文嬴请三帅”说的就是她放走了“崤之战”的秦国战犯。秦穆公送了三千近卫军,一方面充做大内高手,一方面给闺女当保镖,重耳更不敢惹媳妇了。
  
  晋文公有了大内保镖,觉得还不够安全,又在宫城以内修筑“固宫”。固宫建在一个夯土高台上,四壁坚固,内积粮草,可吃三个月,一旦外边某个有势力的卿大夫家族造反,重耳可以躲进去固守。(唉!分封制下的国君,就是可怜啊,每天提心吊胆!还是未来的专制皇帝好啊,天下数他老大!)
  
  重耳再次进入晋国后,打算把吕、郤党羽全部杀死,赵衰进谏,因为一旦冲突起来,晋国大乱,势必再次陷入动荡。重耳遂颁行大赦。
  
  但是吕、郤党羽看见赦文,都半信半疑,依旧蠢蠢欲动。重耳挺发愁。这时候,从前重耳流亡时,那个卷了川资逃跑的财务经理,名字叫“头须”,看准这个机会,跑来找重耳了。他说:“国人都知道您最恨的是我,因为我的缘故,您一路没吃没喝,在五鹿还被迫吃泥——还落下现在这么个嘴谗的毛病。如果您能够恢复我的官爵的话,国人都知道您乃不念旧恶之人,一定群疑尽释了。”
  
  晋文公一听,这也是个办法,就封他照做CFO,国内紧张气氛遂缓和下来。头须这家伙也算是有胆有识啊,够精明。当初卷钱逃跑,现在回来又捞官,便宜都让他占尽了。这人干财务却是屈才,应该做期货去,准能赚几个亿!汉刘邦刚登基的时候,众将人心不稳,他也采取这个办法,封赏了自己最恨的一个叛军将领。看来,当个成功的枭雄,真不容易啊。
  
  另外,老学究胥臣有一次出门,看见一个人在田里劳动,妻子送饭,互相相敬如宾,胥臣很看好这个气宇不凡的人物,举荐给晋文公重耳,一问却是恐怖份子郤芮的儿子,叫郤缺,属于黑五类。但是晋文公还是任用了他。一看本家族有人出仕,吕、郤党的人都服气了,彻底安定了。晋文公知大体,宜其霸也。
  
  郤缺后来一度主晋国政事,成为三军元帅兼执政官。迤逦下去,郤氏成为晋国大夫中很牛的一家,后来的郤克还跟齐国打了“灭此朝食”的一战,详见我们的下一本书。
  
  下一步是大家最开心的事,封赏功臣,特别是那些一起长征过来的老同志。狐偃、赵衰、胥臣、先轸、魏仇一干老叫花,终于可以弹冠相庆了。而国内愿意做内应迎纳重耳回来的栾氏等家族,也被颁授了重要官职。晋文公还举用国内被晋惠公废黜的旧臣和长期不得进用的人,救助钱财匮乏生活困难的人,赈济遭受灾荒祸患的人,国人大悦。但是,长征时候他的炊事班长却不高兴了,他说,我为了照顾您,跑前跑后,别的老爷哪个肯干活,还不都是我担东西弄饭,脚上磨了一万个泡,可是您给我的赏赐,却是最末一等,敢问其故。
  
  晋文公说:“用道义来辅佐我,用礼仪来引导我的,我给他最高的赏赐,比如狐偃、赵衰;冒着矢石,立下汗马功劳的,我给他次一等的赏赐,比如魏仇;违逆我的意愿,多次举发我的过失的,我给他未等的赏赐。至于你这种劳力之人,要在末等的末等。”
  
  周天子的内史兴(官职是内史,名字叫兴)听到这件事,说:“晋侯大概会成就霸业吧!从前圣王把德行放在首位,而把力量放在其次,晋侯的做法与此相符了!” 的确,现在好象有些领导大员任用自己的司机当小领导小大员,那境界比重耳差远矣。
  
  可是赏来赏去,惟独把我们那位牢骚大王“介子推”给赏忘了。这家伙自怜自艾,最看不惯工于心计的狐偃赚了好多官印子。于是一气之下,背着他老妈去隐退山林了。“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兄弟”去了。介子推的跟班气不过,悬书宫门:“龙欲上天,五蛇为辅,龙已升云,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独怨,终不见处所。”
  
  晋文公一看,想起介子推割大腿肉熬汤给他吃,味道很好的。于是一拍大腿,非常懊悔,赶紧改穿了凶丧之服,以示自己该死,并向士民百姓下令说:“有谁找到介子推的,有赏。”
  
  有人报告说介子推跑绵山里去了。晋文公赶紧跑到绵山底下,攥着喇叭往上喊:“老介——你出来——,老介——你出来——”喊了好几天,老介还真拧,就是不出来,听见的只有空谷的回答。也不谁出了个馊主意,举火焚林,像打猎似的,把老介给轰出来。结果介子推宁死不出,跟他妈一起抱着,被烧死在枯柳之下。
  
  对介子推的死,另一个很拧的自杀者屈原有诗称赞道:
   介子忠而立枯兮,
   文君寤而追求。
   封介山而为之禁兮,
   报大德之优游。
   思久故之亲身兮,
   因缟素而哭之。
  
  晋文公为了表示对介子推的怀念并铭记自己赏罚疏漏的过失,命人将烧死介子推的大树劈成板子,做成木屐,穿于脚上,每每听到木屐之声便会叹惜:“悲乎足下”。“足下”一词的典故即出于此。
  
  为了悼念介子推,晋文公还下令,每年介子推的忌日为寒食节,家家户户不得动火,都饿着。到了唐玄宗时期,诏令天下:“寒食上墓”,终于演变成为清明扫墓。那个雨纷纷的时节就这么出现了。
  
  晋国人为了纪念介子推,在寒食节这一天,家家门上插柳,户户禁火,饮冷水,吃备下的干粮。寒食节的另一个活动是种树,也是纪念介子推的。后来绵山上到处都是后人种的大树。两千多年后,日本鬼子来了,把唐太宗的“梵钟交二响,法日转双轮”的大钟,从绵山下边也给拉走了,砸烂制造成杀人的炮弹。1940年1月10日,日军更以十几万人的兵力向我共产党领导的游击区,即绵山地区,发动了大规模的扫荡。在扫荡中,绵山植被再次遭到日军大规模的焚烧,几千年的古刹寺院在大火中毁于一旦。
 

回复:

附记:论介子推之死
  
  介子推死活不肯出来,大约是想证明:我当初帮你晋文公,是出于公义,并不是为了做官。你让我做官,那就是污辱了我当初帮你的动机啊。我若做了官,就跟你所封赏的那帮人一样,是品性污浊的了。所以烧死也不肯出来。
  
  《史记》记载,介子推抱怨晋文公,说他入国以后封赏那些老叫花,是错误的,是“上赏其奸”,即赏了一帮奸人。他认为晋文公当国君,是天意,而那些老叫花纷纷求赏,把“天功”归为“己力”,是犯了“盗窃罪”,是“奸人”。所以晋文公封赏他们,是愚蠢和错误的。
  
  由于他口出这些怨言,所以他自己也承认:“且出怨言,不食其禄”——既然我对晋文公发出了这些怨言,否定了他的封赏政策,那我也不好意思再接受他的封赏和爵禄了。所以,介子推跑了。
  
  介子推认为,晋文公的封赏是愚蠢和错误的。这实在是老介太教条了。前文我已经说过,不靠封赏一些新家族,扶植它们做自己的羽翼,晋文公是当不踏实国君的。春秋时代是分封制,君权不够强大,当时尚无战国法家改革者推出的那套强化君权的行政措施,所以国君总得迁就各个家族,通过封赏他们而拉拢他们为自己服务——封给他们土地封邑(譬如晋文公把原阳封给赵衰)。而你硬不封赏,只能激化国君与各大家族间的矛盾。这些家族按照分封制的历史习惯都等着呢?你不封,就等于损害了他们的利益。最终在斗争中国君往往落败,改换上愿意封赏各卿大夫的新主子当国君。甚至被弑,
  
  所以,老介说的不封赏是行不通的,在没有法家改革者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政治措施之前,只能顺应分封制的历史习惯。而且封赏这些新家族从短期来讲也是有助于晋文公巩固君权的。总之,老介说不许封赏,实在是明于义而暗于理啊。
  
  介子推之死,是不明历史潮流,不通分封制、郡县制之势。他硬去死,也死得无甚价值。
  
  当然,他能够因为曾经口出怨言,就不好意思再受封。人家逼着给他,他死也不受,也算是不自欺者也,狷洁者也。
  
  但介子推烧死后,晋文公还是把绵山改叫介山,封给介子推,而且不许大家去那里砍柴打猎(即屈原说的“封介山而为之禁兮”),这相当于把这座山封给了介子推。介子推还是被封了的啊。他和他老妈虽然死了,但他儿子没有跟着,可以继承此山。
  
  《史记》上的说法更证明了这一点,《史记》说:“环绵山而封之,以为介子推田”,把环绵山一带划作了介子推的封田。这个封田行为表明,晋文公哭介子推,又禁寒食等等,不是作秀,是真诚的。
 

回复:


  
  62岁的晋文公重耳主要政治措施有:(1)“弃债薄敛”,废除旧的债务,他回国以前谁歉谁的钱,都不算数啦。(2)“施舍分寡,救乏振滞,匡困资无”,即照顾无保户。(3)发展农商,不夺农时,减轻关税。(4)举善授能,赏从亡者及功臣。任用胥、赵、狐、栾、先等家族成员担任国都要位。晋国很快出现了“政平民阜,财用不匮”的局面。
  
  同年,周王室的萧墙之内又出乱子了。
  
  这位乱子的“苦主”,周天子襄王,在年轻时候,也曾象我们念大学时那样,哭过笑过醉过恨过,思考过也迷惑过,直到山穷水尽,很少柳暗花明,但他主要是为了他弟弟发愁。他弟弟王子带是后妈生的,一直想夺权,后妈使劲在老天子那里吹枕头风谮他。老天子打算废掉他,却自己不小心先死了。接下来,宫廷血案一触即发,幸而有齐桓公的八国联军示威游行,给周襄王吆喝,周襄王才顺利即位。他弟弟也因此从王子带改名太叔带,想着勾结翟国造反,却被诸侯勤王军打压下去。等齐国的霸权衰落,太叔带的理想,又象虫子一样蠕动起来。他觉得勾引周襄王的王后(一位野性十足的翟国美女),一样可以解气。于是他和周爱妃在野菊花的丛中抱着,欢快地打滚。
  
  打滚回来,丑事不小心败露了,太叔带拎着裤子逃往翟国(顺便说一句,古代的裤子是没有裤裆的,只是两个长筒,套住从膝盖起以下部分——叫作胫衣,相当于现代裤子的下半截,外面罩上裙子。这种衣服不适合骑马,现在我们穿的裤子,应该是跟胡人或者西洋胡人学的)。拎着半截裤筒的太叔带在翟国换上当地的裤子,讨了五千步兵回过头来伐周(翟国成了在逃犯的乐园,重耳以前也流亡翟国12年,翟国相当于今天的阿富汗)。
  
  周襄王看见弟弟穿着现代化的裤子回来闹事了,心惊不已,逃往一百公里外离他最近的郑国去了。太叔带占了大哥的洛阳和老婆,自立为王,以大哥的性感老婆为王后。洛阳人都在鉴赏议论着他的新裤子。
  
  周襄王缓过神儿来之后,赶忙从郑国向全世界告急,请求靖难军。这又是“尊王”的好时候了。秦穆公最热心公益,很快出兵,大军开拔已到黄河之上。
  
  赵衰对重耳说:“天子躲避太叔带的灾难,流亡在郑国。您何不送他回去,以此确立大义。如果您去晚了,风头就让给秦穆公了。”
  
  重耳说:“Can I?我现在刚当国君,急着出去打仗是否不好?”(老学究胥臣给重耳上课,也教英语)
  
  狐偃鼓励他说:“事情如果能做成,那么启土安疆,在此一举;事情如果不能做成,忧虑周天子的灾难,成就教化,留名青史,也在此一举。”于是晋文公重耳出兵勤王,并且行赂邀请草中戎人、丽土狄人一起助战(二者非常乐意去中原抢杀)。并且派人通告秦国,请秦国回师。秦穆公说:“得,饿把这露脸机会让给饿妻弟吧。”
  
  晋军分为两路出击(还是晋献公时代的上下两军编制),一路打败了阿富汗民兵(狄人),取太叔带于温,杀之。温县就是司马懿老家,东晋司马皇族的发源地,郑庄公也曾在此偷割过周天子的麦子,太叔带变成了温县麦田的肥料。
  
  周襄王则被另一路晋国勤王从郑国接回洛阳复位。看到心腹大患的弟弟已经含笑九泉了,周襄王感到了深似太平洋的深深开心。开心之余,就把自己本来不多的洛阳附近一些城邑,拿出八个,包括温县在内,都赏给晋文公:阳樊(今河南济源西南)、温(今河南温县西)、原(今河南济源西北)、州(今河南沁阳东南)、陉(今河嫩沁阳西北)、希(今河南沁阳西南)、组(今河南滑县东)、赞茅(今河南获嘉西北)。晋文公名利双收,捂在被窝里乐了三天。
  
  这也是狐偃赵衰谋划出了正确的“尊王”战略。当个霸主也很容易,只要能对下臣的高见言听计从就行。齐桓公也是这样,轻轻松松长成了恐龙。无为而治也就是这个意思吧。冲耳的流浪生涯使他和九袋长老们没太多尊卑之分,经常过民主生活,有话都可以说,群策树立霸业。这几天的秋光里,大恐怖头子本拉登先生也正在阿富汗,也是流浪,但是据说他为了安全起见,很少见自己的部下,这可不利于过民主生活,因此估计他戏不大了。
  
  俗话说:Don’t push your luck(不要得寸进尺)。晋文公军援周襄王复位,得了土地,又想请求死后用隧礼安葬。
  
  (注:所谓“隧”,念“岁”,就是在死后的坟墓里修上墓道。当时的坟墓,都是坑穴式的:从地面挖个大坑,把棺材用绳子系下去,再往上填土盖满。你看电视上,挖开的夏商周的坟,都是这样的敞天大坑。人压在这个大坑里,住着当然不舒服,一旦死后又复活了,想从土层里钻出来都不可能。所以后来就出现了墓道,就是棺材一侧,有地道直通地面,开口于地面某个隐蔽的地方。这样的话,人复活了,就能顺着地道爬上来。地道口隐蔽,盗墓的人也不好发现,不易钻进去。晋文公就是想要这么一条地道。)
  
  周襄王不同意,周说:“过去我们先王拥有天下,以方圆千里的土地,供养上帝(其实是自养,说打粮食给上帝吃,其实都塞自己嘴里。但周天子的职责就是奉养上帝,所以养自己等于养上帝)。方圆千里以外,则分封给诸侯掌管。我们再去管理诸侯。我们怎么管理诸侯呢?靠的就是礼仪。从中央到地方,生前死后服饰器物的色彩纹饰,都代表着尊贵卑贱,一切次序,绝对乱不得。变换佩玉就会改变人的步伐,变换礼仪更怎么可以(佩带不同的玉,台步走得不一样)。只要我们姓姬的还掌有天下一天,叔父你作为诸侯,死了以后该怎么埋就怎么埋,隧礼是不行的。”
  
  晋文公赶紧闭嘴,出了一身冷汗。礼仪这个东西,确实有用,大周天子要靠礼仪去震慑那些实力越发强悍的诸侯国君们。晋文公也是这样,他要想镇得住他在晋国所分封的实力将不断积聚的卿大夫家族,也要依靠等级礼仪。所以晋文公不敢再谈“请隧”的事了,他维护周天子的礼,也等于在帮自己,有助于自己管好晋国。分封制是一个金字塔,从天子到诸侯到卿大夫,这个塔越往下走越有实力,有实力的下一层人之所以还能听上一层的话,全靠了礼仪的维系。大周朝就是依靠礼仪凝固起来的整体,没了礼仪不堪想象。老周宁可给晋文公土地,也不肯破坏礼仪,就是这个道理。礼仪对于大周朝真是性命攸关啊,特别是当他的军队已经孱弱,对维护金字塔秩序帮不上忙的时候。
  
  晋文公请不到“遂”,改去接管八块封地去了。
  
  八块封地中的阳国人,一直是给天子当奴才,傲气得很,根本不服山西人重耳来接管他们,他们都想弃城逃跑。那时候的人口比土地值钱,晋文公说:都不许跑,把城给寡人围起来。城里人一个叫仓葛的,站在城墙顶向重耳发表意见,这家伙因为生在天子脚下,比北京的出租车司机见的世面还多。他骂骂咧咧地对下边的重耳说:“丫周王活的越大越抽抽儿,把我们转手卖你丫的了,丫还愣说你有好心眼子。我们不认得你是谁,我们也不吝你这个!丫你一看我们不服,你就想叫板,想围你大爷的,拆你大爷的庙,跟你大爷这儿犯刺儿,你丫长这脑袋了没有,再不走我下去灭了你丫的,有种你丫别跑!说白了咱跟丫周王都是一家子的,你围大爷的周王室的亲戚这算什么安定周王室呐。有能耐去灭俩蛮夷试试,丫你跟这儿臭显,其实你丫自己就是蛮夷。长这么大头一次上城吧。我这会儿也不跟你磕牙,可你别把我逼急了,你要把我逼急了,我下去抽你丫挺的。”
  
  晋文公听了这些闻所未闻的京骂,赞叹道:“这是君子所说的话啊!还是天子脚下的人有水平啊!”于是赶紧解围,让城里的爷们快迁出来,爱怎么跑怎么跑吧。晋文公接收了一个空城。
  
  八个封邑中还有一个原国,晋文公准备接管下来封给赵衰,表彰他对晋国革命的功勋,位置就在河南省北部的济源县,是传说中的愚公故乡,北靠愚公所憎恨的天下之脊太行山,过太行山就是山西,至于王屋山,已经被上帝搬到陕西南边去了。
  
  晋文公跑到原国来接管,原国人跟愚公一样倔,说:“山西人想跑来霸占我们,咱不干。”晋文公只好屯兵攻打,跟士兵约定三天为期,过了三天还打不下来的话,就撤退,以免平民伤亡太大。
  
  攻到第三天黄昏,眼看城墙岌岌可危,晋军胜券在握,晋文公却挥令班师,守约而撤。这时候探子出城来报告说:“原国最多再能支持一两天了。”军官们请求再打两天。
  
  晋文公教育大家:“信用是国家的珍宝。得到原国却失掉珍宝,我不这样做。”终于离开了。没走多远,后边一群人撒丫子猛追。原来是原国的人,他们听到消息,哪儿找这么好的主子去啊,感动得直哭,赶紧下城投降,把晋文公吹吹打打接进城。
  
  原国人身上折射出春秋人慨而慷的质朴真爽,使春秋时代成为我们梦中反复追想的黎明草原。
 

回复:

附记: 关于请隧
  
  另外,老周奖给晋文公土地,干吗不从别的地方随便挖一点给呢,而必须从洛阳附近挖,不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吗。这事确实耐人寻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其实是他自己吹牛。从前的商王也好,后来的周天子也好,所直接控制的土地,都不是整个天下,而只是都城周围一个有限的圆圈,直径区区五百公里而已(也就是上文周襄王所说的“千里的土地供奉上帝”)——当然,这个面积随着历任商王或者周天子的能力大小而有缩有长。你不要嘲笑这个面积小,其它诸侯的面积还不如这个大呢。所以,商王或者周天子是当时天下的“头等大诸侯”。因为他头等的大,所以其他的诸侯们都听他调遣,他扮演着“宗主”的角色:依靠礼仪和强悍的军队,使天下的诸侯们接受它的指令:给我上贡啊,派兵随王出征啊,到我这儿定期开会啊。(周天子和后来的皇帝还是不能相比的。皇帝是独资经营全盘国家,周天子则是以头等大诸侯身份或强或弱地参股经营其它诸侯。)
  
  但这个头等大诸侯一旦自身经营不善,比如遇上干旱天灾(比如夏桀就遭了旱),或者外族侵扰(比如周平王被犬戎祸乱),或者自身平庸无能,那么这个头等大诸侯就发生萧条和危机,他自己地盘上的粮食欠产了,军队也变弱了,他对天下诸侯的影响和控制也就减弱了。这就像一群狮子,商王或周天子就是这群狮子中的狮王,当他年富力强的时候,可以统领整个狮群,他一旦得病、衰老或者发生意外(比如出现车祸、滚崖等事件),就再也没人搭理他了。狮群中更年富力强的狮子就会从中崛起,来取替他的位置。比如,夏王朝最后的夏桀被他统领的狮群中一个叫商汤的狮子取代,商汤传到商纣王被他统领的狮群中一个叫周武王的狮子取代。
  
  如今,周天子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犬戎祸害,它被迫东迁洛阳),这个头等大诸侯正在变弱,不过他还没有彻底被人取代,仍然是名义上的狮王。但狮群中已经出现了厉害的角色——也就是齐桓公、晋文公,控制了局部狮群,成为“霸”。整个狮群的头儿叫“王”,局部狮群的头儿叫“霸”,霸是局域性的。但是这个霸,还不敢完全忤逆名义上的狮王,尚不能把狮王驱赶下野,所以齐桓公要“尊王”,表现出一定的敬意。晋文公也一样,向狮王请求隧礼却碰了一鼻子灰的时候,只好忍下,不敢胡闹。真正把这头又老又疲的狮王赶下野的,是未来的秦始皇。
  
  正因为这狮王如今又老又疲,还很瘦,只是个大诸侯而已了(“头等”俩字都去掉了),所以他要赏赐晋文公,只能从自己直辖的地方割取城邑(也就是洛阳附近),而不可能从天下其它地方割,因为那些地方倘在他军力强悍时或许还能影响,但都未必能随意割取,现在已是疲老的狮王了,只好对晋文公说:你还是在我身边啃吧。
  
  总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那只是周天子精神上的意淫,不能当真的。
 

回复:


  
  周王室的公益事业忙完了,重耳跳起来,叫说“我要做我最喜欢的事了!”
  
  什么事?倒不是泡妞或者吃烤天鹅肉。而是自他即位以后,天天惦记的,报复从前在流亡时代欺负过他的人。首先是卫国,卫文公说他是恐怖份子,不让他进城,导致他的五鹿被野人搞得吃泥。第二个是曹国,曹共公偷看他洗澡,非常不爽;最后一个是郑国,郑文公仗着自己是楚国的小蜜,说:晋国人和狗不得入内!
  
  晋文公四年(公元633年),重耳积极进行战争准备,把老爹晋献公时代的两军扩大到三军。按国际惯例,三军各有军帅,中军之帅级别最高,同时自动成为三军总帅,称“元帅”。这也是“元帅”一词的来历。当时文武不分,元帅也自动成为国家行政长官,通管整个政府,所以元帅的人选非常关键。晋文公有意栽培赵衰,但赵衰为人谦虚,推荐了有军事才华的九袋长老先轸当了元帅。这位先轸,乃是晋国的将星,晋文公和晋襄公两代的中军元帅,以其卓越的谋略和指挥艺术,先后取得了晋楚“城濮之战”和晋秦“崤之战”的巨大胜利。
  
  晋文公接下来想到狐偃,请狐偃做上军帅,狐偃觉得自己是老二,就让大哥狐毛当上军帅,自己为佐将(拿公家的官儿送私人情)。这看上去有点不好,其实也顺情合理。当时的一国政治都是由几大家族支撑着,国君家族及异姓家族把持着政府。各家族中的嫡系人物一方面管理本家族封邑,一方面充任中央政府要职。每个家族内部,长幼秩序变得至关重要。狐偃把上军帅让给大哥狐毛,虽然后者能力不如他高,但这有助于平衡好家族内的亲情关系和长幼秩序,是家族长治久安的有益之举。
  
  三军将佐人选已定,晋文公遂在被庐大行阅兵。当时的军事训练,目前无从知晓了,从留下的兵书上看,主要是练队列、站军姿,基本要求是人人定位,行列整齐;进退左右,俱成行列,起舆跪伏,俱从号令(跟现在学生军训差不多)。
  
  有了这种严格训练,战场上,才能做到方位步调一致——当时打仗不是群殴,也不是游击,而是列阵对战。队列的要求是既不拥挤,也不迂疏,“前看心,后看背,左右看两肩”。为了使方位明确,还用不同的旗色、军装服色作为标帜,同时还要听鼓点——有点象开幕式表演了。左军执青色之旗,士兵头戴苍羽,右军白旗,士兵头戴白羽;中军黄旗,士兵头戴黄羽。“前一行苍章,次二行赤章,次三行黄羽,次四行白章,次五行黑章”,表示出军装上胸前的徽章颜色,也因行列而变化,让上司可以很清楚地识别部下土兵所在的方位。不同行列组成若干战斗小组,配备戈、盾、矛、戟、弓五种不同兵器,长以卫短,短以救长,听着鼓点,更番依次动作。哼哼哈兮!
  
  
  看着晋国走向军国主义道路,楚国不干了。楚国的将星(成王之花)令尹子玉,也在抓紧军事操练。
  
  这个令尹子玉,曾经协助楚成王指挥泓水之战,大败宋襄公,一战成名,是颗冉冉升起的当红将星,也是个大起大落的风云人物。
  
  从前的老令尹——令尹子文,搞军事练习,只练一个早上,而且一个人也不处罚,大家好像搞了一次野外camping。现任令尹子玉则猛练一整天,用小鞭子把犯规的士兵饱抽一顿,屡说不改的就以箭穿耳,徇于军中。楚军上下肃然,怕得要紧,纷纷捂着耳朵。(注:当时的军人最喜欢折磨耳朵,俘虏的耳朵干脆被割下来,作为领赏的依据。其实折磨耳朵比折磨眼睛鼻子好,耳朵支愣着,没什么用。)
  
  令尹子玉治军有法,朝臣都说国家用人得当。但是嫉恨子玉的人也不少,特别是有个小孩,属于神童,挖苦子玉“刚而无礼,谋而无断”,带兵超过三百乘,就甭想全师而回了。子玉听得恨恨的,暗暗发誓非要作出一番大事业来。(这个“小孩”,名叫蒍贾,长大后做了楚国首席工程师,并且他有了个更牛的儿子,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孙叔敖,杀死两头蛇的那个小孩。由于蒍贾太聪明了,后被楚令尹斗越椒嫉妒杀死,孙叔敖母子也被迫去海边劳改,这都是后话不提。)
  
  晋楚双方加强军事竞赛,巴尔干火药桶,眼看要遇火即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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