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音诗

赵启星

古琴的历史很悠久，起源于什么年代已无从细考，但可以肯定先秦时期就已经有古琴存在了。中国最古老的一部典籍《尚书》记载:“舜弹五弦琴，歌南同之时，而天下治”，古代五帝传说的成份还是比较大，舜与古琴之缘，或可作参考。比较可信的是中国最古老的一部诗集——《诗经》里有关古琴的记述，如《诗经》开首第一篇的《周南*关雎》就有这样的诗句:“参差荇菜，左有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男女爱慕之情、欣喜一一形之于琴:嘉庆宴会上，鼓琴更是不可或缺，《小雅*鹿鸣》一诗有这样的诗句“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作为中国最古老的一种传统乐器，古琴有着极其深厚的中国古文化特色，琴、棋、书、画是中国古代的四艺，到唐代，琴更居其首，古人抚琴当歌，或抒胸臆，或以寄意。唐代诗人孟郊有一首名叫《听琴》的诗很形象地描述这种琴情:“学道三十年，未免忧死生，闲弹一夜中，会尽天地情”。

古琴的整体结构并不算是复杂，但制作却是非常考究，琴体要选用上好的桐木，共鸣音效更要合乎要求，初为五弦，后发展为七弦，在几千年的流传过程中，古琴的构造不断得到改进完善，但始终保持着那一份古色古香的雅致，一架优美的古琴价格不菲。

古琴音域宽广，能够奏出从C到d3四个八度以上的音，古人曾以“十三徽”来标示古琴的音域。古琴音色淳和，声音色彩丰富，高音域清和，中音域明亮，低音域更是浑厚宏亮。古琴的音乐表现力相当强，既能演奏出清幽之音，又能展示铁马金戈的激烈情境。

古琴的演奏讲求“清丽而静，和润而远”，主要有按、散、泛三种演奏发音方式。古人弹琴是一种高雅的艺术行为，焚香抚琴，一个“抚”字极形象地写出了古人弹琴的神态，一具古琴凝聚着中华民族古音乐的精髓，透视出一种古代文化的心声，古往今来，琴音如水，琴歌如诗，既表现出中国古代音乐文化完美结合的境界，又传诵着不少感人的美丽传说。俞伯牙与钟子期操琴遇知音就是久为传诵的古琴佳话，俞伯牙善弹，志在高山，志在流水，钟子期善听，赞曰:“巍巍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后来，又衍变出“伯牙摔琴谢知音”的故事，钟子期夭亡，伯牙因失去知音异常悲痛，把琴也摔了，终生不再操琴。据说伯牙当年操琴之处就在今武汉的龟山附近，上筑有一琴台。近来每年都在琴台举行古琴雅会。

广东珠江音像出版社为了弘扬中华民族优秀文化，邀集国内中国传统乐器造诣颇深的专家名流编辑出版了一套《中国传统乐器名家名曲》，用最现代的数码科技，录制了一系列中国传统乐器的名家名曲，其中有一款编号为AJC-0025的《广陵散——古琴精髓》尤属古琴演录佳作，整理打谱及演奏是龚一，演奏的古琴曲有《醉渔唱晚》、《酒狂》、《平沙落雁》、《流水》、《广陵散》、《山居吟》、《满湘水云》。选辑了七首著名的中国古琴曲，演奏水平均属上乘，而且录音效果相当不错，古琴韵味十足，诗情画意跃然而出，每一首古琴曲就是用音乐唱出的古诗，古琴声中，一个个诗的意境如现目前。

最著名的一首古琴曲是《流水》。一九七六年美国向太空发射了一艘旨在探索宇宙奥秘的飞船“航行者一号”，飞船上携带了一张能保持上亿年的唱片，上面录有七首最能代表地球文化特征的著名乐曲，其中一首就是中国的古琴曲《流水》。

被古代琴家称许的“七十二滚拂”《流水》最早见于先秦书籍《列子*汤问》，《流水》本来是与《高山》合为一曲，后分为两曲，《流水》所表达的意境较为深刻，演奏跌宕多变，技法运用精当。乐曲一开始就以连续跳进的叠奏表现出飞流直下、响彻空山的气势，紧接着是一阵阵玲珑剔透、活泼轻快的泛音，有如潺潺滴沥、幽泉出山，而起伏有致、悠扬婉转的按音似乎又是奔流不息的溪流回响。乐曲的高潮部分是以一系列滚、拂的弹奏技法，表现出那种浪涛汹涌、蛟龙怒吼，“卷起千堆雪”的景象，乐曲情景交融，古琴的气势有如不尽长江滚滚来，惊人心魄。

这款《古琴精髓》CD所选的古琴曲其中有两首是与中国历史上最动乱的年代——魏晋时期有关，一首是《酒狂》另一首是《广陵散》，慷慨悲怆的魏晋风骨在这两首古琴名曲中又烙上了多少印记呢?

《酒狂》一曲相传是魏晋名士阮藉所作。魏晋时期，阮藉、稽康等七人常聚集于竹林下以酒会友，肆意酣畅，世谓之“竹林七贤”。阮藉乃七贤当中的酒仙，史书上记载他“性好酒，任情不羁，能啸，妙解音律，善弹”。这样一位把美酒与音乐集于一身的魏晋名士，以酒的激情和音乐的美妙交织出这篇《酒狂》，整首乐曲中心是一个“狂”字，而且狂得何等潇洒，大有“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那一份超脱狂态。

《广陵散》是中国古代最杰出的一篇古琴作品，据考《广陵散》的雏型乐曲古汉代己有流传，此曲内容深刻，形象鲜明，气势雄浑，壮怀激烈。《广陵散》所描述的是战国时代聂政刺韩王一事，一个战国的侠士，勇敢不屈，舍身取义，确是可歌可泣，史书《战国策》及《史记》均有记载。《广陵散》以独特的古琴表现手法详尽细腻地刻画了聂政那种“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气概，时而深沉哀切，时而慷慨悲凉，纷披灿烂，光华四射。

魏晋名士稽康与《广陵散》一曲有着生死与共的关系。稽康在“竹林七贤”中精于琴艺，名作《琴赋》更属千古绝句，相传在幽夜得鬼神传授《广陵散》。应该说稽康虽然不是《广陵散》的作曲者，但在该曲丰富、成熟、流传的过程中稽康是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卓越贡献。特别感人的一幕是稽康被晋侯司马昭判死罪，在刑场上临刑前“神气不变，索琴
弹之”，满怀最后的深情弹奏了《广陵散》，在《广陵散》的琴声中稽康为其生命之路打上一个壮美的句号，稽康去了，《广陵散》音律犹存。

《广陵散》的音乐结构庞大，由45段音乐组成，分为六个部分，“正声”部分是乐曲的主体，音乐全力讴歌了聂政的悲壮，旋律起伏较大，多用叠句，核心主调贯穿全曲，有点类似现代音乐的主题动机，演奏上的特点是“声多韵少”，运用散音、泛音的技法居多。

南宋时期，金兵大举进犯中原，民族英雄岳飞就是当时一位英勇抗金的将领，而腐败的南宋朝庭，非但不愿抗敌卫国，竟然偏安一隅，委曲求和，一时间中原美好河山失色，百姓生灵涂炭。这时候一位名叫郭沔的著名琴家，站在潇、湘二水会合处，面对奔流翻滚的江水，眺望九疑山，心潮澎湃，满怀忧愤，一腔爱国热忱尽倾注于琴声，寄情于云水，一曲《满湘水云》诞生了。

《满湘水云》全曲演奏时间长达十多分钟。是所辑七首古琴曲中最长的一首，作者以强烈对比的手法展开了一幅翻腾变幻的云水图卷。一颗报国忧民之心随着滚滚江水奔流，流向远方，流向中原，乐曲以两个对比性的主题旋律展开，慢板旋律苍劲、稳健，又令人产生伤感、忧愤，而快板旋律的演奏则如波澜翻涌，气势磅礴，节奏铿锵，情感炽烈。

《醉渔唱晚》是一曲美丽的渔歌夜曲，清新的古琴声描绘出一幅生动的晚景，“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所描述的正是此曲绝好的写照。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好一幅山间美景，唐代诗人王维的诗歌素以“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而著称，古琴曲《山居吟》则是音乐与诗和画的交织，音乐中有画、有诗，古琴声中，是否也可以领略王维《山居秋暝》一诗的意境呢?

《平沙落雁》在古琴演奏技法上以泛音见长，音色清脆、透明，琴声虚实游移，千变万化，悠扬的音乐又似浩浩乎平沙，而几声按音的出现，又如大雁的嘶鸣。古琴的演奏把大雁、平沙的艺术意象表现得十分美妙动人。

聆听古琴是与古代音乐文化的一种交流，上下五千年，沧海桑田，琴声依旧，一件古代的乐器能够延续长达几千年而不衰，可见其艺术生命力之强盛。根据有关资料记载，目前所能见到的古琴谱本就有一百五十多种，其中不同标题的古琴曲就有七百多首。古琴作为古代的一种“雅乐”源远流长，古琴的音乐理论被称之为“琴学”，历代有关“琴学”的阐述更是无比优秀的音乐文化遗产。

古琴的演奏自有一种独特的古风韵味，善于表现人们的各种思想和情操，散、泛、按三种基本演奏技法可衍生数百种不同的变化，音乐色彩丰富，旋律特性讲究虚实结合，处处表现出中国古代“造境”、“写意”的美学准则。

古琴奏出的是诗，古琴奏出了优美的音诗。

[载《音响世界》1995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