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哦!新大陆

第17节 “孩子们,睡觉的时间到了!”

“留美幼童”李恩富得到了平生第一个“Kiss”——一个美国母亲的吻。

“我运气真好,被分配到了春田一位和蔼可亲的女主人家中。”他在自传里写道:“当我被指派给她时,她把我一下拉进怀里并吻我。这一举动惹得其它男孩哈哈大笑,弄得我面红耳赤,因为那是我自出生以来得到的第一个吻……”

护送幼童的官员祁兆熙,在日记中也记述了“外国先生接踵到寓,来接诸生”的情景。那是一个星期天,早餐后,接待幼童的美国家庭的主人——有男有女——纷纷前来,容闳和他们逐个见面交谈,拜托一切,然后,让两人一组的孩子谒见他们的家庭教师,随即,孩子和他们的美国“家长”乘上马车。祁兆熙“奔走其间”,对幼童一一训勉,不觉黯然神伤;一些孩子在告别这位官员时也落下了眼泪。毕竟,三万二千里“同舟共济”的印象太深刻了。祁兆熙感到宽慰的是,美国人都那样喜欢中国的孩子。他看到两位女主人,脸上浮现着“亲爱之情”。

李恩富回忆:“我们初次在美国主人家中露面的情景,一定让他们觉得非常有趣滑稽,因为我们全部中式打扮,拖着小辫子,穿着缎面的鞋子,戴着小缎帽,丝制长袍,外套白色亚麻褂子。”

在麻省西部山区的李镇(LEE),教堂助祭海德(Alexander Hyde)家来了两位中国幼童。当他们身穿锦缎长袍出现时,全镇为之轰动。这两个幼童对村子里的牲畜和家禽格外有兴趣,一个酷爱养鸡,一个喜欢和邻居的小猪逗乐。这个头戴瓜皮帽、脚蹬厚底布靴的小家伙,有一天追逐着一头小猪奔跑不息,镇上的人们则像观剧似的大笑不已。

在康州哈特福德,巴特拉(David Brtlett)的家庭住过多名幼童,包括后来做了清政府外务大臣的梁敦彦、天津北洋大学的校长蔡绍基和开平矿务局副局长的吴仰曾。对中国幼童来说,巴特拉家庭的几位女儿都像是可亲的姐姐(她们中有两位在1911年应梁敦彦之邀曾到中国访问了一年)。吴仰曾回忆,她们中的玛丽(Mary Bartlett)是一位纪律非常严格的人。当幼童们进餐时刀叉拿得不对,她会立即纠正。晚上九、十点钟,幼童们仍然在阁楼上说笑时,她会在下面学着大人的腔调喊道:“孩子们,睡觉的时间到了,不许再说话!”

第三批幼童的带队官员祁兆熙带去了自己的儿子祁祖彝。在完成任务准备回国前,祁兆熙乘火车到South Hadley Falls小城看望住在Moore家的祖彝和另一名幼童朱宝奎。祁兆熙写到,老师家种有许多苹果树,他们每天在那里“畅吃苹果。”老师家住在山上,有八、九间房屋。家中有四人,女老师姊妹两人,有一年近六十的母亲。四周没有邻居,屋后就是果园,“依山傍水,大有秀气。”祖彝告诉父亲,“自到馆,目见不满二十人。”父亲说,读书就要到这样清净的地方。孩子们到达的那天,女老师为他们整理衣箱,分书桌,桌子有很大的抽屉。两人同睡一个很大的床,床上被子枕头齐备。晚上等他们睡下之后,女老师给他们关灯,还给他们的洋布手巾缝边。

祁兆熙发现,儿子到美国人的家里才短短几天,和主人用英文交谈已很熟练。
           
说到学习英文的方法,幼童李恩福回忆,刚开始的时候,主人要求他们通过实物的方法学习英文。比如在饭桌上,让他们学习各种食物的名字,如果记不住某道菜的名字,就不能吃那道菜,用这种办法学习,英文进步速度实在惊人。

以幼小的年龄出现在新英格兰的土地,幼童们像一块块被扔进水中的海绵,吸吮着身边的一切。同样,这些来自东方的孩子出现在康涅狄格河谷,同样给美国人带去了有异国情调的新鲜神秘的空气。

哈特福德城的卡普隆(Capron)小姐和中国幼童年龄相仿,她的家和中国教育使团在同一条街上。中国教育使团的专员陈兰彬搬进了家隔壁南面的那套住宅。全部随从有两名老师,厨师,洗衣工,男仆,裁缝和秘书,也曾有幼童住在那里,两家仅隔着一道栅栏。

卡普隆小姐回忆:
        
我们总是冒冒失失地坐在圆形的木栅栏上,玩着最喜欢的游戏——教一位中国洗衣工英语单词,他将洗衣盆从地下室搬到了草地上。尽管我们的距离伸手就能够得着,但我们还是大声喊着每一个单词,感觉这样可以更好的让他记住。他脸上笑得像朵花似的,并跟随我们重复着每一个单词,当他发不准“R”这个字母的时候,我们一边笑一边又大声叫了起来。
        
卡普隆记得,她的新邻居总是穿着一丝不苟的丝制中国长袍,而她和她的邻居孩子们如果想要找一些什么让他们开心的事情,首选就是去按响中国邻居的门铃,而他们总是被很有礼貌地引进房子。这所房子尽管外观建筑和大小和她家的一模一样,但里面的陈设却大相径庭。没有椅子,墙上挂着巨大的挂毯、版画和其它一些工艺品。在起居室的东北角摆放着孔夫子的像和一个神龛。

中国人住的地方,对于一个美国孩子来说,太有吸引力了——
        
在前门台阶尽头是门厅的壁橱。在我们家,这里是用来挂衣帽的,但中国人家里这个地方却装满了盒子,盒子里面是干果和糖果。我们总是被非常正经八板地领到楼上,每个人都分到一块糖果。糖果真好吃,因此我们经常来。我们总是得到友好的款待,从来也没感觉不受欢迎。
           
1874年,哈特福德城的中国幼童收到从国内寄来的一个包裹,里面装满了各种吃的,其中有一种在哈特福德人看来非常奇异的小饼干。收到包裹的孩子非常慷慨地请他的美国朋友一起品尝。但是却没人敢张嘴尝一尝,或许是害怕,这些来自中国的奇异小饼里面有什么东西不利于美国人的胃。

美国的东西,也有中国幼童不敢尝试的。李恩富回忆:
        
星期天到来了,午饭后,女主人叫我们做好准备去主日学校,那时我们只懂一点点英语,只听见‘学校’两个字,心想,糟了,星期天还要去学校。我们收拾课本准备出发,结果我们的监护人使劲向我们表明不需要带书本。我们就空手出门了。等到达‘学校’后,和我住一块的伙伴嘀咕到,‘这是一所教堂,’。我们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里面的人正在起立唱歌。

是教堂!教堂。我们一边嘀咕着,一边以你能想象的最快的速度冲出教堂,直到回到我们住处的房间。”
        
经过亲眼观察,护送幼童的清朝官员祁兆熙感触良多。他在日记中写道,西方国家开有全国性的学校,男女都识字。即使在大学校堂中,多半也是女老师。“因女子在家心静,学问且多胜于男子。”孩子们在六、七岁进入小学,“犹中土读四书也;”在中国,是孩子开始读《四书》、《五经》的年龄;十岁换到一中学堂;等到了象我们中国的“开笔之时”,西方的教育是开始问孩子本人愿意学习什么。这时,你可以选择兵法、机器、贸易,在大学堂里有各种不同的专业设置。送进去学习几年之后,“自然成就,法尽善已。”自然而然地就培养成材了,这个办法真是太好了。

由此,祁兆熙议论,中国的教育体制,“惜少真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