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

这些看热闹的区中队员和干部们,都从篮子里、筐子里,篓子里、柴捆里、衣服里……拿出手榴弹、长短枪,下冰雹子似地向敌人群里打去!喊杀声震天动地,人们奋勇地向架枪的地方扑去!
    伪军们乱了,空着手乱跑,炸死炸伤好多,有的举手投降了。人们抢到敌人的枪弹,更勇猛地冲杀。
    郭麻子边跑边开枪,想冲出去逃命。可是噗嗵一声被打倒,他就躺着射击。姜永泉跑着去追赶那鬼子小队长,没防郭麻子正向他瞄准;但没等郭麻子勾扳机,娟子从侧后抢上去,举起枪把子,照他头上夯下去。郭麻子只蹬了一下腿,就再也不动了。
    不料,两个鬼子先抢到机枪跟前,抡起扫过来。
    几个人应声倒下去。姜永泉指挥部队冲到房子跟前,以墙做掩护。
    那鬼子小队长趁这工夫,也冲到机枪跟前,指挥着边打边退。
    人们被机枪打得抬不起头来。姜永泉知道发生了意外情况,这样硬拚是不行的。他正命令一批人从胡同插到敌人后面去截击,机枪却突然哑了。
    原来是德松他们从小路包抄过来,准备夺机枪。鬼子一见背后受敌,就扛起机枪向西门跑去。
    人们顺着墙根,跟踪猛追。
    鬼子向后扫一会,跑一会,已经倒下一个了。那小队长见快要出门,就命令另一个鬼子堵住冲上来的人们,他好逃走。那鬼子跪在矮墙后面,拚命地扫射着。鬼子小队长刚跑出几步,迎面响起枪声;他忙趴下还击,可是枪打不响——子弹完了。他气怒地把枪狠狠摔掉,刷的一声抽出指挥刀,命令那鬼子回过头来给他开路。那鬼子正要返身,一枪飞来,他的腿被打断,走不动了。
    这可把小队长气炸了,一刀将那鬼子砍翻,自己抱起机枪向西门冲来。
    那枪是柱子打的。他刚要冲上去,见鬼子又返回来,忙又射击。鬼子小队长负伤了,可是他仍端着机枪直冲过来。
    柱子见那冒着青烟的机枪口,离他只几步远,眼看鬼子就要冲出门了。这个妻子被敌人惨害了的青年农民,满腔充塞着复仇的怒火,眼睛都急红了!他把大枪一扔,迎面朝鬼子猛扑过去!鬼子的枪响了,一股热血涌出柱子的胸膛,但柱子没有倒下去。但见他身子向前微倾,他的两手抓住了敌人的机枪筒,立即有一股浓黑的油烟升上来!
    大家眼睁睁地看到柱子瞪大两只眼睛,紧紧地咬着牙,象把生平的力量都使了出来,两手紧握着机枪筒,身子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
    那鬼子小队长抽机枪抽不回来,打又打不倒他,也惊呆了!
    柱子和鬼子小队长相持着。人们冲上来。
    大家抓住鬼子小队长,柱子才倒下去。他两手还紧紧抓住机枪筒。
    娟子去扒他的手,怎么也扒不开。结果用湿土把枪筒搞凉,才拿下他的手。枪筒太烫了,揭去柱子手上一层皮。他的胸脯、肚子、大腿,已见不到什么肉,全被子弹穿透了!
    柱子那纯朴的脸上,一点痛苦的表示也没有。那双还瞪着的眼睛,依然炯炯有光,象是在向他的战友们告别。
    敌人的岗楼子上燃起熊熊的火焰,烈焰冲上晴空,迎着正午的阳光,照亮了人们火热的脸。
    母亲一面撒种子,一面喜爱地看着星梅刨地的熟练动作。星梅穿着白粗布短褂儿,脊梁后已被汗水浸湿一大块;短短整齐的黑黄头发,随着镢头的一起一落,一忽一闪地飘拂着,黑裤儿卷到膝盖上,露出红润坚实的腿干,两只不大不小板正的脚,插在刨起来的松软潮湿的泥土里,一挺一挺的,满有劲儿。刨过一会,她抬起头,把掉到红扑扑的长圆形脸上的几缕头发理到耳后去,用胳膊肘拭拭稍微高突的前额上的汗珠。看到母亲在看她,就闪动着那对光彩奕奕的圆眼睛笑笑,吐口唾沫到手心上,两手一搓,又干起来了。
    母亲走到她身旁,又亲又爱地说:“梅子,歇息会吧!”
    “不累,大娘。刨完再歇息吧!”星梅笑着答道。
    “还要强哪!看看,你比来时瘦多啦。白天给我干活,晚上要工作到半夜,还说不累呢!”
    母亲把星梅拉到地堰边坐下,向地那头叫道:“德刚啊!快拿水来给你大姐喝!”
    德刚应声提着罐儿跑来,后面跑着嫚子拿着两个砂碗。走到跟前,嫚子叫道:“妈妈,我要,我要!”
    “要什么呐?”母亲接过碗问道。
    “他——我哥哥拿的,蝈蝈。”嫚子指着德刚。
    德刚把手藏到背后,吓唬妹妹说:“要什么,要?早飞啦!”
    星梅笑着拉过德刚,扒着他的手一看,果真树叶里包着一个蝈蝈;就说:“好兄弟,快给妹妹吧。当哥的要让着妹妹埃”德刚给了妹妹,嫚子笑了。母亲说:“领妹妹再去捉几个,可别惹她哭啦。冬天我就叫你去上学!”
    看着那兄妹俩走后,星梅关心地问道:“可真是大娘,怎么没叫小兄弟上学呢?”
    母亲往碗里倒着水,说:“他还小些,等些时没关系,在家好帮我照管点孩子。咳,冬天我就叫他去,那时嫚子就不大要人看啦。看,说着话儿忘了喝水,快喝吧!”
    星梅接过水,用手背把嘴唇一摸,咕咚咕咚一气喝了一碗。母亲满意地笑着说:“你真是老手艺!在家干过这活?”
    “干过,大娘!”
    母亲这块地是在村南山上。坐在这里,那北山就迎面展现在眼前。
    现在是种麦子的时节,丛生的桲萝①的叶儿红橙橙的,一人多高的山草黄燎燎的,那旺盛的松柴针青森森的,山野上构成一片青黄灿灿的景色。山草被风吹得前后翻腾,宛如海水上潮时向岸边扑打的道道的澎湃波涛。
    星梅指着北山赞叹道:“嗳呀!这山真是财宝,不要人管就长这末多东西!怎么也不会缺柴烧啦。大娘,俺们那可没有呐。”
    “是嘛,山峦比咱这薄地还强。”母亲接口道,“这会好啦,往年可不行,山多穷人还是没柴烧!梅子,听你说话有点‘西’②,我还没问你是哪儿人呢。”
    ①桲萝——一种丛生的落叶灌木,这一带山上以生它和针松为主。性质和柞树相似,但不能长成树木,只当柴烧,柞蚕就是吃它的叶子的。
    ②西——系指同本地讲话不同的口音。因此地以东口音都相似,而向西就有差异,故有此说。“大娘!我是莱阳人。”
    “哦,这可远了。你怎么自个儿跑到这儿来啦?家里还有谁?”
    “咳,说起来话可长啦……。”
    莱阳离这儿有二三百里路,在国民党胶东党政军总首脑赵保原的统治下,人民真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整天在死亡线上挣扎。
    星梅家有父母弟妹,靠着租种几亩地,哪能维持五口人的生活!她长大些,就进了赵保原的兵工厂,当个小工。在工厂里她认识了一个叫纪铁功的工人,这人是个地下共产党员……后来,他们就订了婚。
    在莱阳,当时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说莱阳,道莱阳莱阳到处真凄凉我问老乡为哪桩只恨那赵保原把良心丧祸国殃民喝人血逼百姓走绝路上爹娘儿女死路旁说莱阳,道莱阳鬼子来了更遭殃赵保原投降小东洋作威作福更猖狂苦只苦坏老百姓哪日才能见太阳莱阳沦陷以后,纪铁功就领着星梅离开家乡,参加了八路军。
    星梅在军队里待了一年多,和战士一样同敌人厮杀拚打,后来因工作需要,被调到地方上来了。
    “现时他在哪呢?”母亲关切地问。
    “他,在咱们兵工厂里。住在昆仑山里头。”
    “家里的人呢?”
    “不会好了,两三年没听到信息了。”
    母亲没料到星梅这个乐呵呵的姑娘也有一肚子苦水,心想:“共产党里的人就是好,两口子都在外面革命,不在一块,又丢下家,真不容易呀!而我呢?倒老担心着自己的孩子。
    咳,谁的爹妈不想自己的孩子?谁不知道自家的炕头热呢?可要都守在家里谁出来打鬼子……唉!这些人都是好样的!我那德强一准也没把我放在心上,整天只顾忙着打仗的事了。娟子……”一想到娟子,母亲又看看星梅,觉得她们两个差不多,象姐妹俩似的。她笑着问:“梅子,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啦,大娘。”
    “啊,比娟子还大两岁,长的可差不多。”母亲疼爱地拉着她的手,“梅子,你也好成亲啦,打算多会呢?”
    星梅羞红了脸,她心里出现了纪铁功的影子,浑身更是热烘烘的,那脸儿越发象朝霞似的鲜艳。她不好意思地说:“大娘,我们还都年青,再过两年也行。打鬼子要紧呀!”
    她又理理头发说:“大娘,秀娟有‘对象’没有?”
    “没哩。就是有,她不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咳,现如今不兴爹妈做主了,我也不愿多管。但愿她找个好人,做妈的就放心啦!”
    “大娘,我看她和姜教导员就是正好的一对。你看呢?”
    “呀,叫我怎么说好呢?永泉,敢仔好,真是个好人!娟子还不就是他教出来的?可人家的心也难说呀!”母亲心里很早就这样想了。她所指的好人,就是他。但她可也真猜不透他们的心思。
    “哈,大娘!这不用你操心,我给他们当媒人吧!嘿,其实不用人介绍他们也早心热啦!我看哪,秀娟什么都好,就是大闺女气太重了。哈哈,太忸怩害臊了。大娘,同意不同意我对你那好闺女的批评呀!哈哈……”星梅笑得太厉害,流出了泪水,趴在母亲怀里。这使母亲觉得她和个孩子一样天真可爱。她兴奋地说:“那,那才好呢!你呀,真是个好闺女,自己的事不着急,倒来操心别人的啦!娟子有上你这个好姐姐,别说说她几句,你就是打她几下,大娘也跟着说该打听!”
    母亲慈爱地抱着星梅那由于激动兴奋而颤动的肩膀和胸脯,抚摸着她的柔发。星梅象真躺在自己母亲的怀里,带娇性的忸怩起来。在几年来炮火震荡苦难重重的生活里,她那忘记母爱的女孩子的心,现在被母爱的暖流层层包炙着,又复活了!
    忽然,秀子从山底下急急忙忙地跑上来。她那嫩脸蛋涨得透红,急促地喘着气,胸脯一起一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母亲和星梅骤然感到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了。母亲忙问:“什么事?快说呀!”
    “嗳呀……可累死我啦!妈,妈!我哥哥……”“他怎么啦?!”母亲浑身一震。
    “他,他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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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鹿书院---苦菜花
    第九章村子里热闹极了!人们都在欢迎八路军。啊!于得海!人们天天盼望着的神话般的英雄到底来了,他带着队伍来了!真的,他们比神话中的英雄还要强几分!于得海——啊!真是“鱼”得了海,天老爷也没有法子治他。提起他的名字,敌人都胆颤心惊!
    母亲和星梅慌慌忙忙赶到家里,一个全副武装、比她高出一点的英俊军人迎上来。她真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儿子——直到他口吃地叫着妈!
    这个团是才从前线出击回来休整的。军队打了胜仗,老百姓比亲临战场的战士还高兴,更能体会到胜利的意义。人们把肥猪、肥羊、鸡、鸭、鸡蛋、蔬菜……直往部队上送。把个事务长忙得喘不过气来。部队开始不接受群众的慰劳品,老百姓可生气了,“告状”到区政府里。政府说服了军队的上级,才收下了。
    小母鸡把脸憋得通红,瞪着两只滴溜圆的金黄色小眼睛,身子微微一动,从窝里跑出来,接着就“咕咕蛋,咕咕蛋”地叫起来。
    秀子背着书包一跳一蹦地从门外跑进院子来,从鸡窝里拾起温热的鸡蛋,随口编着唱道:母鸡下鸡蛋哪哎咕蛋咕蛋地叫啊秀子俺拾鸡蛋送给那侯大嫂叫她吃了身体好叫她养个胖胖的小宝宝……“真不害臊,疯丫头,瞎唱什么!”母亲从屋里出来,打断秀子的歌声,又忍不住笑了笑,接过鸡蛋,吩咐道:“快去找你兄弟妹妹回来吃饭吧!”
    秀子的脸有点红,瞥了母亲一眼,把书包递给她,就一跳一跳地跑出去了。
    这时从母亲的西房间传出一个青年女子的爽朗笑声,母亲走进来笑着说:“侯同志,你可别笑话那傻丫头。”
    “哪里,大娘,秀子可真好呢!”侯敏笑着理理头发说,“大娘,你千万别把鸡蛋都留给我,你给小弟妹们吃吧。”
    “咳,这是哪里话?我没好东西,鸡蛋是自家的鸡下的,没啥稀罕。攒着留给你月子里……”母亲收住话头,看那侯同志挺着很沉的身子,靠墙坐在炕上,正缝一件红色的小孩衣服,就过去拿来看看,说:“你的手真巧,看这针线活哪象是念书人缝的。你还是多歇会吧,别累坏身子,留着我抽空给你做做。”
    侯敏那微黄憔悴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感激地看着母亲说:“大娘,不用啦。嗨,你真比亲生妈还疼我。本来我想自己是生第一个,岁数也大些了,有些怕;有你啊,我什么都放心啦!”
    “咳,你快别夸奖俺老婆子啦。看看你们这些在外面工作受累的人,谁还有个不动心的!就说陈政委吧,快抱孩子当爹啦,又出远门了。”
    “大娘,等他开会回来,正能看到孩子!”侯敏沉浸在即将做母亲的幸福里,那还未出世的小生命,模样儿似乎已经呈现在她的面前了。
    母亲刚要说什么,忽听秀子在院里叫道:“妈!团长,于团长来啦!”
    母亲兴奋地迎出来。
    于团长满脸笑容,没等母亲开口,就先笑着说:“嫂子,你过的好啊?”
    “好,好!快进屋里坐吧!”母亲忙应着,向屋里让他。
    于团长走进来,陈政委的妻子侯敏刚要下炕,被他阻住了:“快别下来,我坐凳子上就挺好。怎么样,小侯,身体好吗?”
    “好,团长你放心吧!有大娘照顾着,比在家里还强!”侯敏望着母亲笑着说。
    “咳,哪里的话……”母亲正要说下去,于团长打断她的话说:“大嫂子,你就是不爱受表扬,你这脾气,没来以前我就知道,有什么样的妈妈出什么样的孩子,德强就是和你一样。”
    “那孩子在家啥也不懂,出去这两年还不是你团长教导的!”母亲的脸有些红,恬然地笑笑,接着说:“于团长,我有个事想问问你呐!”
    “什么事,嫂子?”
    “唉,就是……”母亲犹豫起来。
    “什么呀?嫂子,尽管说,侯敏也不是外人。”“不是这,”母亲摇摇头,接着小声说:“我知道自己不是,也不好多问。可是这孩子要不是,我总不放心。我是问问,德强是不是个党员啊!”
    “噢,这个事呀!”于团长和侯敏对着笑笑,“嫂子,你怎么没问他本人呢?”
    “问啦,他不说呀!”
    “啊!这小伙子,倒真知道保密。”于团长笑得更开朗,“大嫂,你放心吧!我可以告诉你,他已经是啦!”
    “哦,这我就放心啦!”母亲兴奋得眼里涌出泪花,她撩起衣襟擦擦眼睛,接着说:“谢谢你团长信得过我老婆子,放心吧,不该外人知道的事,我谁也不会告诉!”
    “对,大娘!就该这样。”侯敏信任地看着母亲说。“哎,好啦,快吃点饭吧!”母亲站起来,准备去拾掇饭。
    于团长也站起来:
    “嫂子,我来看看就行啦!饭我是不吃的。”
    “你呀,咳!你们这些人都是这样,我看你当团长的得把这条什么纪律去掉,不然俺老百姓可有意见呐!”
    于团长又笑了:
    “不,嫂子,这可是顶重要的一条……”警卫员德强和于水都跟陈政委出发去了,老号长格外忙碌起来。这天早上,他从大门口把马牵出来,一面和马有趣地说着话,问它吃饱了没有,愿不愿跟他老孙去蹓蹓腿,一面又从怀里掏出他那永不离身的酒瓶子,一挨嘴,喝了两口。
    抬头看见兰子走过来,他的玩笑又来了:“青妇队长,你早。请喝口酒……”他突然止住话,因为他发觉平时最爱嬉闹的兰子姑娘,现在却垂着眼皮,满脸的不高兴。
    “老号长,团长在家吗?”兰子问道。
    “嗯,在家里。你有什么事?请进吧!”
    兰子低头走进去;一会又出来了。
    老号长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忽听团长叫他,即忙把酒瓶揣好跑进去。他一见于团长满脸怒气,站在桌旁,拳头握得紧紧的,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
    于团长把拳头狠狠地击在桌面上,严厉地命令:“通知警卫排长,马上把三营的马排长抓起来!枪毙!”
    老号长大吃一惊,怔楞楞地没有动。
    “还等着干什么,快去!”于团长怒不可遏地喝道。但他踱了几步,见老号长走出去了,又喊道:“回来!”
    老号长转回来肃立着。于团长的两眼直直地瞪了好一会,才压下火气,说:“把他先押起来!”老号长走后,于团长坐到椅子上,闷不出声地抽起烟来。
    事情是这样的:
    三营就是柳八爷的部队,经常不守纪律,战士们不断偷老百姓的鸡呀菜呀等东西。营长柳八爷惯着不管,派去的教导员又忙不过来,而一管严了,一些人就闹着要脱离八路军。更主要的是这些兵散漫惯了,根本不把这些当回事。也正因为如此,团部总和这个营住在一起,从各方面来教育改造他们。
    马排长就是和王东海比过武的那个神枪手,是柳八爷的得力手臂。他非常骄横跋扈,谁也看不起,有着严重的流氓习气,经常打骂人。他一开始就不满意跟着八路军,嫌太不“自由”了。
    昨天晚上,他溜到一个寡妇家里。这家人只母女俩,住在村东头上。那老大娘见是一位八路军,就很亲热地招待他,又是酒又是菜的。他吃完了,醉熏熏地乱吹一通。不一会老大娘的女儿从青妇队开会回来,他一见着了迷,推三道四地说他有病,要热炕睡。
    老大娘就同女儿睡在一个炕上,腾出另一个炕烧热给他睡。半夜里,他摸来要强奸那女儿。老大娘苦苦哀求他,女儿却要嚷出去和他说理。可是他一概不听,硬把那女儿奸污了。
    临走时他用手枪指着她们威吓道:“若是嚷出去,我先结果你们!谁不知老子是柳八爷的红人、堂堂的马排长!哼,小心点!”
    那老大娘哭着把事情告诉给兰子。不是她看得严,这纯洁的少女是活不下去了。
    于团长一连抽完两根烟,过分激怒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按照他刚上来的火气,恨不得马上把那该死的恶棍打成肉泥!可是他冷静些之后,就觉得事情并不那末简单,不是枪毙一个人就完了。他深深知道,这事情关系着八路军铁的纪律,关系着群众对八路军的看法,同时也牵扯到一营人的去留。而柳八爷这一营人的去留,会影响成百上千的所谓“红胡子”究竟是跟共产党抗日,还是走别的路。不严格执行军纪,会失去民心,是无法弥补的罪过;枪毙马排长不能作到柳八爷心服口服,团结不住柳八爷这伙人,也是原则性的错误。他深知那个马排长在柳八爷身上占的重要地位。可是无论如何,这种败类必须铲除,必须毁掉。而这决不是在这一件事上,柳八爷部下的纪律败坏情况,必须马上扭转,彻底纠正!然而,这又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于团长沉思着,想着以上的事情。见参谋长走进来,就把情况向他谈了谈,考虑一下怎么处理……。就在这时,柳八爷抡着手枪,大小机头险恶地张开,满脸杀气腾腾,突然闯进来,冲着于团长怒吼道:“你他妈的,你怎么敢把他押起来!你这家伙,你知道他是谁?他是救过我命的人!他打枪百发百中,是个最了不起的人!你为一个女人就值得这样,你快放了他!”
    老号长和警卫员小张见势早把手枪提在手里,哗啦一声顶上子弹。
    屋里的空气象一触即炸的火药,异常紧张!
    于团长站起来。他镇定而又坦然,根本不注意柳八爷那膛弹待发的枪。他吩咐老号长和小张说:“把枪拿出来做什么!这屋里有敌人吗?快收起来!小张,告诉王排长把罪犯押来!”
    见小张走后,于团长踱步停在柳八爷面前。似乎他一张口,柳八爷马上就要开枪。
    “三营长!”于团长严肃地说,“你来得正好,我就要派人去找你。事情发生在你的营里,你当营长的首先要负责任!你说要放他,就先谈谈你的理由吧!”
    “他妈的,不管怎么样,你要放掉他!若是不放,老子先跟你拚这条命!”柳八爷的手枪还在空中挥舞,可是他已被于团长的质问弄得难以对答,有些心虚了。
    于团长冷笑一声,说:“拚命也好,放他也好,我们先来讲讲道理。我问你,你柳八爷当初起来反对官府的时候,打着什么旗号来?”“你问这些干么!反正你要放掉他,他是我的大恩人!”柳八爷的手枪已抬不起来了。
    “你不说,我替你说。”于团长又开始来回走动,“你是打着杀富济贫、为民除害的旗号来造反的,所以才有人拥护你。若是你一开始就去杀受苦人、糟蹋老百姓,你柳八爷能站得住脚吗?‘奸污一个女人是小事’?你怎么能说得出口来!这象是一个穷家出身的人说的话吗?亏你还是远近闻名的柳八爷,真是莫大的耻辱!而且,更重要的是,你现在身上穿的是八路军的衣服,是人民军队的一位营长,你怎么会表现出这种态度!你为报自己的恩,就放掉害人的罪犯!我真是没想到!”
    于团长的话越说越急,越有份量。柳八爷渐渐把头垂下去,手枪在慢慢向套里装,嘴里嘟嘟囔囔地说:“好吧,算你的话有理。你先说吧,你要把他怎么样?”
    于团长和参谋长交换了一下眼色,接着坚定地说:“这很明白,按八路军的纪律,对这种罪犯没有再留他的余地!”
    “怎么,要杀掉他?!”
    “是的,杀掉!”于团长镇静地答道。
    柳八爷装枪的手停住了!眼睛凶狠地瞅着于团长,厉声叫道:“不行!这办不到……”“于团长在家吗?”
    人们回头一看,见是德强的母亲来了。嫚子本来在地上母亲领她走的,一见柳八爷的凶狠样子,吓得急抱住母亲的腿。母亲忘记回答于团长和参谋长的招呼,只顾把女儿抱起来。
    她有些胆怯迷惑地瞅着柳八爷。
    “嫂子,你坐吧!”于团长招呼道,又指着柳八爷说:“你还不认识,这是咱们三营的柳营长。老柳,这是冯德强的妈妈。”
    这末一来,柳八爷有些慌乱,他把手枪插进腰里,点点头,靠到门一旁。
    老号长拿过一张椅子,让母亲坐下。
    “大嫂,你来有什么事?”参谋长问道。
    母亲深深叹口气,象有无限的悲痛在心,满脸布着愁苦的痕迹,带有质问的口气说:“我来找找你们。于团长,你听说过那事?”
    “听说了,嫂子!你有话尽管说吧!”于团长恳切地说,看得出他是在忍受着内心的痛苦。
    “于团长,”母亲有些气愤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于团长!不是我个老婆子不知情理,实在话,八路军的好处谁也不会忘,真比天高,比地厚。可是,”她沉痛地咬一下牙,“在你于团长的手下,出了这种事,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叫谁的心里不难过呀!”她叹口气,“黑面里再掺上多少黑面也是黑的;白面里头有一星点黑的也显眼。我知道,咱八路军干这种事的是一两个坏东西。就为这我更难过。于团长,人的眼睛不都是亮的呀,你说他们都会怎么说呢!?唉!”母亲恳切地望着每个人的脸,最后又把眼光停在于团长脸上:“于团长,我说些气话,你可别生气。我一个老婆子不懂事,只是觉着心里不好受,象是自己的事一样把想说的告诉你们。我知道,你们也在难过。”
    于团长听着这些话,心里充满了感动和疼痛。他不知道用什么话表达自己对这位母亲的感激,只是从心里感到这些谴责里面包含着多末巨大的意义,多末深沉的热爱。
    “嫂子,你说的都是实话。这是我没把队伍教好,是我的过错。嫂子,我们正在商议处理这个事。”
    已经是警卫排长的王东海那魁梧的身体出现在门口:“报告!罪犯已押到。”
    “好,叫他进来。”于团长吩咐着;可是一听说门外有很多老百姓围着,就说等一会。
    他走了出去。其他的人跟在他身后。
    柳八爷见人都走了,他长喘一声,一腚坐在椅子上。椅子克嚓一声,差点折断腿。他手抚弄着大刀穗缨,脑子里翻腾起来。
    他真想不到,这末一点平常的事,会惹起这末大的反应。于团长是那末重视,气得简直不可按捺。他想起刚才于团长提到的在当初领导穷人造反的情景;他参加八路军后所见到的事情……是啊,八路军和别的队伍不同,待老百姓和父母兄弟姐妹一样亲。他柳八爷是愿为穷人出力卖命的,可是为这点小事就不能放过吗?别的队伍拿这是平常事,唯独八路军这样严,为什么呢?对,如果八路军也是祸害老百姓,那老百姓怎么会自己把孩子送来当兵,对八路军这末好呢?可是马排长,是自己的得力手臂,是救过自己命的恩人!能不管吗?不,还要管。一定要放过他这一回,以后不犯就行了。于团长要不答应,他柳八爷就领着人马出走……柳八爷想到这里,就向外走去。
    大门阶台前围着一大堆人,人人的脸上罩着一层阴云,眼睛里射出愤怒的光焰。
    于团长走出时,纷纷的议论声向他扑来:“唉,真想不到八路军里还有这种坏蛋!简直和反动派差不多了。”
    “你可不能那末说,你见过几个这样的坏人?还不是外来的坏根!”
    “怎么着,一个驴屎蛋子坏一锅汤,兴有坏的还能不让人家说?”
    “是啊!想不到于得海部下还有这种人,唉!想不到,想不到……”“瞧啊!于团长出来了。”
    于团长再也忍不下去,他痛苦地皱紧眉毛,沉痛地说道:“乡亲们!你们大家恨我骂我都是对的,我都接受!”人群一阵骚动,“对的,八路军是你们的子弟兵,是从老百姓里来的,是你们养活的,没有你们它一天也活不下去。我于得海就是几次被老百姓从死里救出来的。日本鬼子杀你们,二鬼子反动派害你们,我们八路军再糟踏你们,你们还有点依靠吗?没有了!对,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不能有一个这样的坏蛋!我们决不能留他!”
    人们静悄悄地听着于团长的话,接着又议论道:“对啊!到底是咱的军队,你听于团长说得多好!”
    “你看他多难过,比咱们还生气哩!”
    “听说那家伙是柳八爷手下的,都是他惯坏他的!”
    “你别瞎说,人家柳八爷想当年也是‘红胡子’,为穷人出过力,哪会容得下这样的坏蛋!”
    “哦!看,他出来了!”
    柳八爷正向外走着,可是听到于团长的话和人们的议论,他感到两腿沉重,脸上象有火烧,后来就无力地靠在走廊的墙上。他忽然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慢慢走上阶台,银白的头发在颤动,于团长忙扶住她。只见她泪水横流,悲哀地说:“团长,你是于团长?”
    “是的,老大娘。”于团长的嗓子象有把火在烧。
    “啊!我那苦命的孩子……呜……”接着她痛哭起来。
    柳八爷不觉眼窝一热,心崩崩地跳。他想走上去,可是一见马排长,迈出两步又站住了。
    于团长愤怒地瞪大眼睛,厉声命令:“王排长!枪决!给我立刻杀掉!”
    这一声命令,人们象听到雷声一般,都张大嘴巴,互相呆呆地看着。接着就吵嚷起来:“杀?!啊!到底是八路军,纪律真严明啊!”
    “天哪,这还了得!留着叫他多杀些鬼子赎罪不好吗?”
    “共产党的队伍象眼睛一样,一粒沙子也容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