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陈政委同一个矮黑胖子并辔而行。这人就是赫赫有名的柳八爷。
这柳八爷是胶东的土匪司令之一。早先也是农民起义的首领,但长期的野林生活,使他养成了浓厚的流寇习气。他手下有一百多人,个个身强力壮,每人一支钢枪,大都是神枪手。他们遍处游动,到哪吃哪,遇着不好说话的官吏和财主,就把他们抢劫屠杀一空。有一个时期,“中央军鲁东军区司令官”赵保原曾把他们收编,可是不到几天他们就叫赵保原吃了哑巴亏——把弹药搞足又拉上山去。抗战初期,八路军曾派人去动员他们抗日。柳八爷说叫他帮帮忙倒可以,参加八路军受人管束可不干。后来我们有干部到省委来往,经常请他们护送。敌人都怕他们。柳八爷把队伍布置在敌人碉堡周围,就对上面喊道:“不要打枪,我柳八爷今夜有事!”敌人真的不敢动了。因为敌人知道他的兵早都瞄好碉堡的枪眼,只要上面一动,马上就会准准打进去了。
为争取这部力量,陈政委到柳八爷队伍上住了一个多月,进行谈判和政治教育,结果到底说通了。不过他还保留许多条件,比如不能分散整编他的队伍:如果嫌不好,他有权不受干涉地脱离等等。陈政委都答应下来。他想,慢慢教育,是能把他改造过来的。
前天陈政委来信,把情况谈了。一来于团长要叫他们看看八路军的军容和威武——因为他们最傲慢,瞧不起八路军的阵容;二来也是表示欢迎:所以就事先做好了准备。
部队喊着欢迎的口号,宏亮的呼声齐起齐落,接着热烈地鼓起掌来,带动了看热闹的群众,也一齐跟着拍巴掌。
陈政委和柳八爷走到河滩下了马。
于团长和参谋长迎上前来。
陈政委作了介绍,就一同走到部队前面,进行阅兵……德强和小张向于水互相友爱地笑笑,他们并肩跟在首长后面。
德强见那柳八爷两腮长满蓬乱的须髯,嘴上留着山羊胡子,身上穿着灰色的宽大褂,腰里用绳子勒起,屁股后横斜地挂着一把黑鞘的大片刀,粗大的刀穗缨黑里透红,晃晃荡荡,很是威严。五月天了,他还戴着顶大黄毛狗皮帽子,德强心里很好笑。
柳八爷对人们的欢迎,不知是惊异还是轻蔑,眼色有些迷惘,厚嘴唇斜咧着。看了一会,他有些不自在起来。他看到八路军的队伍整齐划一,个个精神抖擞,人人神采焕发,很是威武。再看看自己那一伙,一个个穿着长袍大褂,歪戴帽子拖拉着鞋,搭拉着脑袋歪着头,五颜六色,眉歪眼斜,真是乱七八糟。就拿他和于团长比比吧,也是极鲜明的对照。
柳八爷很恼火,心里不服气地说:“妈的!摆样子有个屌用?有本事比比手法!”
于得海团长一直在注意柳八爷的神态,看到他这种表情,心里早已明白,就带着钦佩的口吻说:“柳八爷,早闻你好枪法!很想领教领教。就请亮亮手吧!”
“哪里哪里,也不过是虚传。嘿嘿!”柳八爷高兴得眼睛都笑眯了。他嘴上这末说,眼睛却寻找什么似地张望着。
“小冯,快!去准备好。”于团长命令。
“报告!早准备好啦!”一直站在后面的老号长插嘴道。他今天也被于团长逼着把胡子剃了,脸皮刮得发青,看去年青了好几岁。
“请柳八爷那边去吧。”参谋长让着。
柳八爷听说早给他预备好了,更是高兴,心想:“他们倒是真意。”
沙滩中央,队伍的前面放着一张桌子,桌面上摆有两个鸡蛋。在离桌子三十步左右,挖了一个沙坑。离坑一百步远,埋着一扇破门板,上面用粉笔划着大小圈圈——表示几环几环。
柳八爷站在坑边,抽出插在腰里不带套子、用一根长皮条拴住套在脖子上的手枪,向人群扫视一眼,举起枪说:“看左面那一个!”“砰”的一声打出去。
大家跑过去一看,只见鸡蛋一动没动,子弹却从它中间穿个洞飞出去了。
人们鼓掌喝彩!
柳八爷骄傲地向于团长笑笑,说:“请团长也试一试吧?”
于团长推辞说不敢;柳八爷也真以为他打不中,越发让得紧。于团长打不上,就更显示出他的本领了。于团长拗不过,接着德强递上来的七星手枪。看样子他很随便,连瞄都没瞄,手起枪响。大家一瞧,右面的鸡蛋也被打穿了。
又是一片鼓掌叫好声!
柳八爷心里暗暗钦佩,却又觉得不服气,就带点挑战的口气说:“人站着不动,打死东西,好命中。要是在马上,可就不怎么简单啦!”
于团长明白他的意思,一面应和着,一面指指架在大路旁的电话线,说:“请上马!”那电话线是敌人占领时架的,离地面足有四五丈高。
柳八爷也不答话,翻身上马,打着马飞也似地奔过去,举起手枪,那杆子上的一个瓷壶乓的一声,变成了碎块。
人群大声喊好!
陈政委示意,德强拉过马来,于团长敏捷地跨上白马,向前急驰。德强撒开枣红马,随后紧跟。两马跑起来,一匹象白皑皑的雪球;一匹似红堂堂的火团。跑着跑着,只见于团长一招手,铮的一声,电话线断了。
这可把柳八爷和他的部下看呆了,无不惊讶佩服。他们没料到,八路军里还有这样的能手!
接着是柳八爷的一个姓马的排长,用大枪打那门板。这人吊斜着眉毛,劲头好象吃了两斤枪药那样冲,他虎凶凶地走上来,满不在乎地打了一枪,对面摆起小红旗,表示中了红心。他大模大样背起枪,轻蔑地瞥了他的对手——王东海一眼。
王东海是打兔子出身,百步内真是百发百中,但打靶却还是第一回,心里有点慌,加上这末多大看着,就越发心跳起来。他瞄了一会,打出去一枪。也正中红心,并且打进原来的弹洞里。
那个马排长狠狠地盯了王东海一眼。
比试完毕,柳八爷心里很服气,没有刚来那阵子的傲慢自大劲了。他尤其佩服这位团长。
从此,柳八爷的队伍就成为于得海团的一个营,经上级批准,陈政委派去一个教导员。
据说月亮和太阳是姐妹俩。妹妹太阳白天出来很怕羞,姐姐月亮就给了她一包绣花针,告诉她说:“谁要看你,你就扎他。”从此,那银盆似的月亮,发出幽静温和的柔光;而太阳老是羞红着发烧的脸蛋,射出万道刺眼的光芒。
村头小河旁堤坝上的路口,一边站着一个孩子。他们每人手里握着一杆戳枪,红彤彤的缨穗象火苗,雪亮的枪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孩子们的嫩脸蛋,被晒得几乎要流油,眉毛和鼻尖上浮动着一层汗珠。尽管阳光刺得厉害,他们还是眯眯着机警的小眼睛,了视着远方。
在堤坝上的树荫下,杏莉和秀子正给失学儿童上课,教他们识字算算术。秀子自她哥德强走后,就被选为儿童团长,杏莉是“小先生”①。
①小先生——由上学的儿童来当,负责教失学儿童和妇女学习的,有时也读报纸、做宣传工作。相当于宣传员。“你看,来人了。”站岗的女孩子警告男孩子。“哎……是个女的。……夹着小白包袱①,象个干部。”男孩子用手挡着阳光,一面端详一面讲。
①小白包袱——因当时做地方工作的干部大都用白包袱皮包着用品,走哪都随身带着。故此群众常以此来判断他们是干部。“哼,那说不定。”女孩子显然对男孩子的判断不以为然,“鬼子汉奸花招可多着哪。
上次,咱们还不是抓到一个穿八路军衣服的汉奸?你不要马虎……”“别说啦。来到了。”男孩子打断她的话。
星梅快步走过来,一看两个孩子的紧张神气,喜爱地微笑了。
“站住!”女孩子命令。
“上哪去的?”男孩子盘问。
星梅的脸红浥浥的,汗把贴脸的头发都浸湿了。她摘下草帽,一面扇着风,一面温和地答道:“我到你们村去呀。”
“有通行证吗?”男孩子问。
“有埃”
“拿出来看看。”女孩子吩咐。
星梅笑笑,把小白包袱移到左腋下夹着,右手伸进有襟的黑褂里去掏。可是她抬眼看看沙河里那一大群孩子,有的在树枝上摇晃着,有的在玩水捉鱼,有的在洗澡……眉头微微一皱,忽然吃惊地叫起来:“嗳哟!可怎么好?掉啦!”
“掉啦?不是吧?”女孩子见她打量河里的人,就觉得这人象观察情况似的;一听说通行证掉了,更不信任地摇摇头。
“真的掉了。你们看……”星梅挺认真地把白包袱指给他们看,“我是干部呀!让我过去吧。”
“干部,干部也不行。干部更该有呢!”男孩子理直气壮地说。
“那好,下次来一定给你们补上。我有急事。我要走啦!”
星梅说着真走动起来。
这可把孩子们急坏了。女孩子上去扯住星梅的衣服;男孩子把两个指头伸进嘴里,鼓起两腮,吱——吱——吹响了报警口哨。
立时,沙河里翻腾起来了!
上课的撂下书本石板;在树上的不顾高低就往下跳;洗澡的男孩子也来不及穿衣服……所有的人都拿起自己的武器——棍棒、戳枪、木头刀等等,蜂拥而来。一刹就把星梅围了个铁桶似的严实。
那站岗的男孩子一见秀子上来,忙说:“报告团长!这人不讲理,没有通行证强要通过!”
“她东张西望,看样子就有坏心!”女孩子气红了脸,瞅着星梅补充道。
星梅觉得有个滑溜溜湿漉漉的东西碰到胳膊上,低头一看,啊!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他全身精光,皮肤黑黝黝的,身上粘满泥沙,还在向下淌水。他那对黑亮有神的大眼睛,很使星梅注意。
这孩子象个泥鳅似地从人缝中直往里钻,扯着秀子的衣服,带着哭声叫道:“姐姐……”他挨到秀子的白眼,知道叫错了,忙改口道:“团长!我的刀——俺的刀,叫谁拿去啦!”
星梅几乎要笑出声来。她看着这姐弟两个,心里想:“哈,你看他们那对大黑眼睛多象他们姐姐呀!真是亲姐妹。大概他们的妈妈也是这样的吧?”
秀子没理会德刚,皱着短粗的鼻子,很严肃地上下打量一番这个自称是干部的人,然后粗鲁地问:“喂,你是哪来的?”
“我嘛,是区上来的!”星梅装着看不起她的神气。
“区上,哪个区?”
“就是这个区。”
“没见过区上有你这个人!”
“区上的人,你都认识吗?”
“差不多。女的都见过!”秀子不耐烦了:“你这个人,听口声就不是本地的。来,咱们搜搜!”
这下子可了不得啦!孩子们一齐拥上来,扯的扯,拉的拉,把星梅的衣服也快撕破了。
包袱也被一个孩子夺了过去。
弄得星梅哭笑不得,忙拉着秀子的手,笑着说:“快别翻了,秀子——啊,团长!”她想起那孩子叫她姐姐遭到的反对,“儿童团长,我给你通行证。”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秀子。
秀子很奇怪: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呢?就着杏莉的手看过通行证,忙叫孩子们停下来。秀子傻着眼注视星梅一刹,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说:“妇救会长,对不起你啦。”
星梅笑嘻嘻地紧握着秀子的手,抚着站岗的那个女孩的头,说:“哈哈,哪能怪你们呢?这是我自己故意找的呀!对,你们这样做很好!这才不会使汉奸漏网!”
那德刚抢夺了包袱,正同一个孩子在翻弄,看到别人都住了手,起初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后来秀子叫他,他才明白了。他想丢掉包袱跑开,但星梅笑着把他拉在身边,也不管德刚身上有水有泥,猛地把他抱起来,在他脸腮上亲吻一下,高兴地说:“哈,小兄弟!怕什么呢?你多神气呀,长大后一定是个好战士!”又对秀子说:“走,秀子!找你妈去吧!”
娟子的伤好后,被调到区上工作,担任副妇救会长。她现在可出息出了,跑遍了全区。
这个区是全县拥军支前工作的模范,而妇女在这里面起了很大的作用,这是与她和星梅日以继夜的工作分不开的。她现在对星梅真是从心眼里佩服。有好多事,她没办法,简直急得要哭,可星梅一指点,就亮堂了。她不再觉得星梅轻放和狂热了,而深深喜爱她那大方、热情、爽快的性情。她把星梅当亲姐姐看待,实际上星梅也比娟子大两岁。
娟子对姜永泉却有些疏远,在生活方面很少关照他了。(但她从不干涉母亲对他的疼爱和照顾,她觉得母亲疼他是应该的。)这并不是娟子对姜永泉的看法变了。不,正相反,在工作中她越发感到他好。她在努力向他学习。她觉得星梅正是配他的人。她一点也不嫉妒他们,反倒喜欢他们的结合。她尽量避免自己对他过分的、超出一般同志范围的接触,也只是怕这种接触会妨碍这一对相称人儿的幸福生活。可是这姑娘自己也不理解,为什么自己在深更半夜的睡梦中醒来,一想起这事,心里还会升起一股很不好过的滋味,有时甚至还会眼睛发湿,挤出那末一点点泪水来。唉!真怪!
姜永泉是个不喜欢表露自己感情的人,遇到什么事就在心里压着,如果自己不说出来,谁也不会觉察。他对人很热情,但他的热情不是表现在口头上,而是真心地对人关怀,实际地对人帮助。他对同志的态度都是一样好,从不计较别人对自己怎样,对他个人,就是你骂他几句,他也不会发多大火,更谈不到报复。看起来他好象很迟钝、懦弱,可是谁要妨害了工作,他却变得容易激怒,对你毫不讲情面。
看来他很坚强,不易受感动和掉眼泪,但他内心里对什么事都很敏感,反应也很强烈。
赶到表现到表面上时,那就是行动。在事情还不能作出决定前,看起来他的作风好象有些拖沓和迟缓,但一经决定,你马上又会感到他考虑问题周密,办事果断利索了。
对于和娟子的关系,他实在想得很少,只是有一点很自然的亲密感。按说他也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应该注意到自己周围的姑娘。可是不用说别人,就是对待在一起这末长时间的娟子,他也没仔细留意过她的长象,打量过她的身材,只不过和认识一般熟人那样,感到她在自己眼里很熟,甚至一听脚步声就能辨别出是她来。
但娟子对他的故意疏远,终于引起他的注意,慢慢地他为此有些苦闷了。他越是品尝这种疏远的滋味,就越感到过去亲密关系的可恋,他开始考虑起来。对,他的心里是有过她的呀!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变了过去她对他的那种可想不可说的亲切呢?他从内心检查,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他想找她谈谈,可是怎么张口呢?再说一个人的感情是可能变化的,何况人家又没表白过呢!也许是自己的猜疑,人家心里压根儿没有这回事?!送钦庋绷饺苏谙嗪檬保共辉趺锤械秸庵钟岩甑闹匾墒且坏┮环揭チ硪环降奈O沾嬖谑保突嵬辞械馗械秸庵稚ナУ木薮蠛陀岩甑目晒螅丫チ耍突岚没诘背跷裁床缓煤谜涔笏D腔沉档那樾鳎不崴孀攀奔涞穆剑从ǖ匮有氯ァ?
姜永泉想到最后,气愤地打自己的头,烦躁地说:“去,去,去!被这些事纠缠着,哪有这些心思……”正在这时,区中队长德松领着侦察员老张走进来。
“呀,老姜!跟谁在发火?噢,就一个人呐!”德松笑着嚷进来。他的下颚多了道伤疤。
姜永泉不由地红了脸,装没听到,不回答德松的话,赶忙走上来和老张握手,倒水让坐。他亲切地说:“啊,老张回来啦!坐下,够苦啦!”
“没什么,没什么,腿练出来啦。嘿嘿!”老张笑着坐下来。他没门牙,说话透风。穿着灰蓝袍子,里面用绳子勒起,戴着破礼帽,留着乱糟糟的胡子。看打扮,活象个乡下进城跑买卖的人。
“老姜,老张把什么情况都摸透啦。我已派人通知大家来开会了。”德松兴奋地说。
“对。那就好!”姜永泉说,“老张,你先喝口水歇会吧。”他见老张脸上直淌汗,脊梁后的衣服已被汗水浸透,忙递条手巾给老张,就走进里房间。一会,姜永泉拿出一件迭得很板正的新粗布白小褂,给老张说:“快把那灰大褂换下来吧,大热天穿这个可真够受的。”
老张接过褂子伸展开一看:“啊,这衣服做的倒不坏,布织的又匀,和细布差不离。”老张称赞着,把褂子放到桌子上,“还是你穿吧,我的还可以对付。哈哈,穿上了就不象我那老本行啦!”
“快别说了。若是你伏天还穿那玩艺,人家也要疑心啦。
快穿上吧!我的还挺好,破了一补,还不和新的一样。”
姜永泉硬逼着老张穿上了。那白生生的褂子,确实给老张增色不少。他咧着没牙的大嘴笑着说:“哈!倒真是量着我身材做的。教导员,又是冯大嫂子送来的是不是?”
“嗨,那还用问!除了俺大婶谁能织出这样好的布,做这末好的针线!”德松眨眨眼皮打趣说,“哈,老张!穿上这衣服,再把胡子一刮,真可当新郎啦!”
老张开心地笑道:
“就怕人家妇救会不批准……”正好两个姑娘闯进来,一个细些的矮个姑娘嚷道:“谁在这里说怪话,人家妇救会也不是随嘴唱的,背后说的什么呀?”
“好哇!叫玉媛和娟子妹来看看,老张能不能当新郎?”德松笑着嚷道。
那玉媛是区妇救会的干事,小嘴挺会说,听德松这一嚷,脸有些红,她白了德松一眼,冲着满脸通红、正在发窘的老张说:“张大叔!你真要……哈哈哈……”她说不下去了,搂着娟子的肩膀笑弯了腰。娟子也搞得满脸绯红,给老张解围说:“别说了,再说被张大婶听到,要哭着找来啦!”
老张就势下台:
“对啦,叫俺那老伴知道了,吵着要和我离婚,你们可要负责哟!”
一句话引起哄堂大笑,原来开会的人都来了。姜永泉招呼大家说:“好喽,别闹啦!现在由老张把情况向大家谈谈。”
老张是个老“交通”,专跑敌占区。他经常化装成卖小鸡的,推着一辆小皮毂辘车,来往在敌我之间。虽然敌人封锁很严,但不限制卖好吃东西的小贩进据点。
有一次还闹了个笑话。民兵们在老张腰里搜出“良民证”①和手枪,把他绑着送到区上,还在他屁股上捅了几枪托子。
①良民证——敌人发给其占领区的人们的身份证明。区中队一直活跃在敌人据点的周围,配合主力军打击敌人,保卫根据地的安全。?敌人挤到孤零零的据点里,他们兵少,根本不敢出来。
这次老张侦察得明白,东山村住着五个鬼子和一分队伪军,分队长就是郭麻子。他们每天上午在街里的广场上出操,岗楼子上有一挺歪把子轻机枪监视着动静。
老张还摸清了敌人的活动规律,并联络好里面的一个伙夫。
这是靠根据地最近的一个小据点。区委会决定坚决把它拿下来。
太阳刚从东山露出脸,射出道道的强烈金光,象是在大声地欢笑,藐视那层淡雾的不堪一击。蔚蓝色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彩,越发显得它的深邃无边。
一群姑娘媳妇,穿得花花绿绿。有的提着一篮鸡蛋;有的挑着一担蔬菜;有的抱着个大公鸡……,她们嘻嘻哈哈,叽叽呱呱地夹杂在一大群赶集的人们中间,朝据点的西大门走来。
最前面,头上盘着发髻的正是娟子,她打扮得真象个俊俏的小媳妇。和她并排走的那个扎大辫子的闺女,一边走一边用手摸辫子,生怕有人把她的辫子扯掉似的,她就是玉媛。
守门的两个伪军,逐个检查向里进的人。结果人越聚越多,后面挤下一大堆。那些挑柴的男人们很不耐烦,大声吆喊道:“快点,快点!”
女人们都笑嘻嘻地拥到伪军面前。娟子嬉笑着说:“老总呀,今儿逢集,这末多人,你到天黑也查不完呀!俺们都是才出门的女人家,想赶个早市,哪有什么禁物?快放俺们过去吧!”
“嗳哟,可累死俺啦!”玉媛把辫子一摆,讪笑着瞥了伪军一眼,“老总,你可要行行好啊!若是把俺的身子累出病来,可一辈子记恨你呢。你行行好,赶集回来买瓶酒请请你……好了,老总开恩啦!放我们走了……”妇女们不等伪军答话,就你一言她一语,又笑又骂,又叫又嚷,把两个伪军闹得晕头转向,张着大嘴,呆头呆脑地看着女人们拉拉扯扯、推推搡搡地走过去。
伪军挡不住人流,只好闪在一边看着他们向里拥。
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两个挑柴的。看样子他们累得很,把柴担放在门口,一面擦汗,一面向远处眺望。
过了一会,路上的行人已很少,只有远处稀稀拉拉几个赶集的老百姓。挑柴中的一个瘦长脸的人,给另一个身体粗壮的青年使个眼色,就挑起柴担走过来。他在一个站岗的伪军面前停下来,似乎在等着受检查。这时,那青年走到另一个伪军跟前。突然,都把柴禾担子摔翻,拔出怀里的短刀,照对手的喉咙刺去。
一个敌人倒下了。
那青年的刀被对手打掉,两人扭在一起。那瘦长脸的人急奔过去,又一刀结果了敌人的性命。
两人把敌尸拖到一边,那瘦长脸的人擦了一把汗,对粗壮的青年说:“柱子!把门守住,不许任何人进去!”
“好!教导员,你放心走吧!”柱子很自信地回答。
姜永泉立刻向村里奔去!
与此同时,老张领着德松和另两个区中队员,每人推着一小车毛鸡,朝东门走去。
到了敌人岗楼子跟前,老张叫出那个联络好的伙夫,那伙夫同鬼子讲了几句,放下吊桥,就领他们进了岗楼子。
有一个鬼子认识老张,拍着他的头说:“你的送鸡来的,大大的有?”
“大大的有。”老张恭敬地答道。
“这三个的干活?”
“帮忙的,大大的有!”老张指着每人的车子给鬼子看。鬼子高兴地点着头。
他们进了伙房。那伙夫把老张拉到一边说:“不好啦,狗日的今天把机关枪拿去演习了。你看怎么着?”
老张一听,心想:不妙!我们的人不知机枪在操场上,这怎么好啊?他和德松一商量,对,先下手为强!
那伙夫领着德松去对付岗楼上那一个岗哨,下面一个鬼子和一个伪军由老张他们三个人来收拾。
那伙夫端着一碗鸡汤爬上岗楼顶,亲热地对鬼子说:“皇军大大的辛苦,鸡肉汤的,‘米什’‘米什’①的有!”
那鬼子一见,乐得咧开大嘴笑,忙接过碗就吃。
①米什米什——日语,吃吧吃吧的意思。伙夫趁机两手抓住枪就夺。碗掉到地上摔得粉碎。俩人扭打起来。
掩在楼梯处的德松,提着菜刀抢上去,正碰那鬼子把枪夺过来,向瘦弱的伙夫刺去。那伙夫倒也机灵,向旁一闪,鬼子的刺刀撞到墙上,克嚓一声断了。鬼子刚拉开枪栓推上子弹,德松一个窜跳扑过去,抡起菜刀,把鬼子的头带帽子劈下一半。但鬼子的枪也响了,子弹打在洋灰墙里。
与此同时,老张和两个区中队员俘虏了下面的两个敌人。
老张和德松本来商量,得手后不发讯号通知姜永泉他们,以便悄悄过去告诉他们注意敌人的机枪。但现在已经响起枪声,不发讯号反而更糟,他们对空射出三枪。
娟子她们进门后,就围着看伪军、鬼子们上操。广场不大,夹在很多房子中间。化装成老百姓的区中队员愈来愈多,逐渐向队伍靠近。
两个鬼子指挥着伪军在转圈练步伐;郭麻子分队长同鬼子小队长在一旁吸着烟卷。他的姘头玉珍,怕在这小地方不安全,前天到大据点道水她哥哥王竹那去了。
象往常一样,因为天气热,敌人把枪摘下来架在一旁,子弹带手榴弹都挂在枪上。
伪军们见这末多人看热闹,特别是有那些年青女人们,心里乐滋滋的,怪神气地走着步子。
有一个家伙腿在向前走,那眼睛却瞪得象铜铃,直勾勾地向旁边盯着娟子,咧着大嘴,象要把她吞下似的。他一直把娟子看得心里有些慌起来:“莫非这人认识我吗?”娟子装害臊,转过头去,把脸藏到玉媛脑后。忽听吵吵嚷嚷一阵骂声,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伪军看女人出了神,叫了向后转走的口令他还在向前走,结果与前面转过来的那人碰到一起,摔倒了。这一来,队伍也搞乱了,郭麻子气得麻脸紫红,把那伪军喊出来,狠狠踢了两脚,罚他立正站在队外。娟子这才松了口气。
娟子她们正在紧张地等待中,姜永泉赶来了。
不一会,枪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