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
●爱才育才的欧阳修
苏轼在《居士集序》中称:韩愈之后“三百有余年而得欧阳子,其学推韩愈、孟子以达于孔氏……士无贤而不肖,不谋而同曰:‘欧阳子今之韩愈也。’宋兴七十余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圣、景佑极矣。而斯文终有愧于古,士亦因陋守旧,论卑而气弱,自欧阳子出,天下争而濯磨,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颜纳说为忠,长育成就,至嘉佑末,号称多士,欧阳子之功为多。”
仁宗授欧阳修枢密副使,两年后又转任参知政事,成了副宰相。英宗即位后,韩太后垂帘听政,欧阳修等人极力劝导太后,消除了宫廷危机。韩琦、曾公亮商议推荐他为枢密使,欧阳修正色道:“现今天子居丧,尚未亲政,母后垂帘,朝政得失,天下之人都认为是我们几位大臣决定的;如果我任枢密使,人们会说我们几个人相互补置,怎么能让天下人信服呢!”英宗几次让欧阳修担任枢密使,他都坚辞不就,这种刚正坦然、不谋私利的品德终生不渝。英宗也当面劝他:“您性子太直,不避众怨。常见你奏事时,与两位宰相意见不合,就当面反驳,说话不加避讳。御史、谏官论事,你也常常面折其短,即此可知,人们都不喜欢你。你应该稍加戒约呀!”
欧阳修的品格有其父遗风,家传秉承。欧阳观禀性仁恕,刚直不阿,为官清廉,乐善好施。出身江南名门、知书达礼的母亲郑氏含辛茹苦,芦荻画地,教化小儿。三叔欧阳晔官小薪簿,严明方正,廉洁自持,对家贫子幼的寡嫂十分照顾。胥偃称赞欧阳修的文章“飘飘之逸思无穷,籍籍之芳尘自远”,参加国子监考试,名列榜首;再过礼部考试,独解翰林学士晏殊的难题,再次夺魁,被晏殊视为最得意的门生;在耸动天下、风雅至上的钱惟演手下作事,如鱼得水,与尹洙、梅尧臣成为挚友。非常尊重和欣赏欧阳修的宋仁宗感叹地说:“像欧阳修这样的人才,是从哪里得来的啊!”
欧阳修很重视作个谏官,对谏官的要求很高,认为“非材且贤者,不能为也”。在作谏官之前,当范仲淹无辜被贬时,欧阳修对身为谏官的高若讷非但不敢谏诤,反而诋毁范仲淹的为人,异常愤怒,作了气尽语极、急言竭论、委曲婉转、全尽挖苦的《与高司谏书》,痛骂高若讷“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对谏官的认识,欧阳修更有独到之处:“司谏,七品官尔。于执事得之不为喜,而独区区欲一贺者,诚以谏官者,天下之得失,一时之公议系焉。”又有不为宰相、定为谏官的高论:“士学古怀道者,仕于时,不得为宰相,必为谏官。谏官虽卑,与宰相等。天子曰不可,宰相曰可。天子曰然,宰相曰不然。坐于庙堂之上,与天子相可否者,宰相也。天子曰是,谏官曰非。天子曰必行,谏官曰必不可行。立殿陛之前,与天子争是非者,谏官也。宰相尊,行其道;谏官卑,行其言。言行,道亦行也。”
欧阳修深知宋朝的天下比唐朝的天下更为忧虑,但宋朝的执政者却不肯以天下为忧。“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是不可多得的敢言忧者,又遭到贬斥。他愤而作《朋党论》,以“在位而不肯自忧,又禁他人使皆不得忧”而直面天子。欧阳修忆及当年范仲淹被贬,自己与尹洙、余靖等贤臣为其主持公道,均遭贬抑并被指责为范仲淹的同党,朝内“朋党”之论如洪水般泛滥。欧阳修深感其盛,对仁宗坦言:君子以志同道合来结交朋友,小人则是以利害关系来结交朋友,这是很自然的道理。因此,臣以为小人是没有朋友的,只有君子才有朋友。小人追求的是利禄,所贪图的是财货。当他们有了共同的利益时,便暂时结成朋友。所以我说“小人无朋”。君子则不然,他们坚守的是道义,所实行的是忠信,所珍惜的是名节,并用这些来修养自己的品德。那么,道义相同的事,大家都得到益处。为国家做事,便是道义相同的事,大家便会同心协力,同舟共济,始终如一。所以说,只有君子才有朋友。商纣王有臣几万,就有几万个心,可以说是没有同党的罢,而纣王正是因为人心不齐而被周武王灭亡了。武王只有臣三千,三千臣子一条心,可以说是“大朋党”,而周王朝却因此而发达兴旺起来。君子的朋友不嫌多就是这个道理。作为皇帝,应当摒退小人的虚假的“朋党”,而用君子的真“朋党”。果真如此,天下何愁治不好呢?
奸臣小人以此为恨,仁宗皇帝也置若罔闻。后来,杜衍等贤臣相继以“党议”被罢免了官职。欧阳修更加感慨,又上书皇帝: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天下人都知道他们是可用的贤才,而没有听说他们有应该罢官的罪错。自古以来,小人谗忠贤,他们的借口必定是指责这些忠贤是“朋党”;要想动摇大臣,则必定是诬以“专权”。因为去掉一个好人,而众多的好人还在,小人还是无法使他们的私利和贪欲得到满足。想把好人全部去掉,但好人的过失很少,难以一个一个地去找寻他们的毛病,于是指责他们是朋党,则可以一下子全部打下去。从古至今,大臣被皇上所了解并加以信任的,就难以用别的名义去动摇他,唯有加上“专权”的罪名才管用。因为这是皇上所最讨厌的、忌讳的。只有用这个说法,才可以推倒他。正直的臣子在朝,奸邪的人便嫉妒他;有智谋的人不被重用,那就会是敌国的福气。如今这四个贤臣一旦罢黜,那将使一群奸邪小人在朝廷之内互相庆贺,使周围的敌国在外庆贺,臣为朝廷惋惜啊!
欧阳修爱才举才,不遗余力,培养得意门生曾巩,让苏轼独步天下,出人头地,倒屣相迎王安石,赋诗相赠,这才是北宋真正的福气。宋神宗时,他三番五次要求致仕,结果却是“每求退则得进,每辞少则获多”。中年时自号醉翁,晚年致仕前夕更号为“六一居士”,自述说:“吾家藏书一万卷,集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间,是岂不为六一乎?”虽然欧阳修政绩显赫,但他文坛宗师的地位或多或少地遮掩了他的政治之辉。王安石在《祭欧阳文忠公文》中论述他的散文特点时说:“如公气质之深厚、智识之高远,而辅以学术之精微。故形于文章,见于议论,豪健俊伟,怪巧瑰奇。其积于中者,浩如江河之停蓄;其发于外者,烂如日月之中光辉。其清音幽韵,凄如飘风急雨之骤至;其雄词闳辩,快如轻车骏马之奔驰。”
●以命护法的王安石
王安石以学生的身份评价欧阳修,心诚意真。21岁进士及第的王安石,正逢文坛领袖欧阳修创导古文运动,革新传统的儒家汉学,力建新儒学宋学。在名家辈出的时代,王安石是早期的追随者之一。翰林学士欧阳修向朝廷推荐人才,全面评价并高度称许王安石的学问文章:“太常博士、群牧判官王安石,学问文章,知名当世,守道不苟,自重其身,论议通明,兼有时才之用,所谓无施不可者。”
王安石当上国家理财官员后,向仁宗上了万言《言事书》,极陈财政实情、收支弊病和当世之务,全面阐述了改革思想及策略。仁宗没有采纳,执政大臣也置若罔闻。倡导并实践依法办事、依律审案的王安石,受仁宗下诏放罪而不肯到殿门谢恩,其耿直秉性可窥见一斑。在辞官守丧期间,深研学术,聚徒讲学。宋神宗即位后,朋友韩维三番五次的推荐终于有了结果,王安石出任江宁知府,接着又被召任翰林学士,为皇帝起草诏令。两年后,王安石升任相当于副相的参知政事,一年多后再升宰相,开始了以经济改革为重点的变法改革。
变法不会错,怎么变却是大有门道。王安石急风暴雨般的改革,遭到了大地主、大商人以及既得利益者的极力反对。加之天不作美而久旱无雨,太皇太后与皇太后流着眼泪向皇上告王安石的状,有人画了逃荒者的图而诽谤变法,守旧派官员将旱灾归罪于改革,重重重压下的王安石不得不自请辞相。在其后的一年半时间里,王安石自以为创造性解决了太学生的教科书问题,撰成了《三经新义》,创建了新儒学学派,“新学”应运而生。其后,王安石出任首相,在变法力度加大的同时,局面也岌岌可危。不占天时、地利、人和,注定要失败的先天不足的变法留给世人的多是教训,改良行之无效,变法难以为计。变法的支持者宋神宗先是“不让改革,就不做皇帝。”后来却是左右摇摆,变化无常;参与者各怀鬼胎,离心离德;守旧派的攻击无以复加,来势汹汹;执行者虚报成绩,争权夺利;邻国推波助澜,乘机挑畔;上天非旱即涝,难遂人愿。作为改革首领和巨将的王安石虽有雄才大略,却主观武断,脱离实际,急于求成,豪强反对,农民不满,不为天下老百姓,只为皇权统治长治久安,变法失败在所难免。
哲宗即位后太皇太后高氏垂帘听政,所有新法尽数废除,改革成果毁于一旦,身有重病、忧心如焚的王安石慨然辞世。留给时人及后人无端争议的王安石,无论是变法、新学,还是诗词与《字说》,或者为人与处世,直至今日也不成定论,公论似乎也众说纷纭。这恐怕就不是视变法图强如生命的王安石个人的悲哀了,这是历史的悲哀,也难免不会成为时代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