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余介为蒙哥大汗设下了必死之地。
钓鱼山上有巨人神的一双大脚印,脚印是实在的,天神是虚幻的。
钓鱼城内佛像众多,卧佛如山,佛岩成窑,观音千手。这里流传着有关卧佛的民谣:你倒睡得好,一睡万事了。我想陪你睡,江山谁来保?
佛教故事浮雕刻在记功碑上,一些零碎字句如“坚以鱼台一柱支半壁”依稀可辨。
这就是“独钓中原”的王坚,将余介的战略实施得天衣无缝的王坚。
余介屈死后的次年,王坚被授兴元都统兼知合州。携副将张珏等人把钓鱼城建成抗蒙堡垒。城中有天池,泉水汪洋,棹舟撒网;另有十三所小池,九十二眼井;城中之民无战耕耘,有战则守。
荆蜀是南宋的天堑之险,欲灭南宋,必先夺川。
蒙哥攻川是灭南宋的关键之着。
蒙军铁骑雷霆万钧,排山倒海,以疾风卷枯叶之势,将青居山、大良坪等要地关隘悉数荡平,挥师攻至钓鱼城下。
蒙哥寄希望于不战而胜,派降人晋国宝到钓鱼城招降。
王坚坚决拒降,晋国宝被处死在钓鱼城阅武场上。
侵略终于得到了顽强的抵抗,战争终于进入了相持状态。
不可一世的蒙军总帅汪德臣命丧城下,九个多月的对峙毫无进展。
桅杆树起来了,飞车架起来了,城中的炮火迎上来了,蒙哥山一般的身体轰然倒下。
王坚的鲜鱼和面饼送上来了,附上一句话,北兵再攻十年,也休想得到钓鱼城。
恼羞成怒的蒙哥以酒压愤,歇斯底里的狂嗥脱口而出:“一朝攻克钓鱼城即屠其民”。饱饮过无数人鲜血的血终于以倾喷之势一涌而出。
一双凶狠而贪婪的眼睛合上后,全世界的抗蒙战局为之一变。
王坚功莫大焉,钓鱼城功莫大焉,余介功莫大焉。
世界为王坚而注目,朝廷因王坚而侧目。
盖世奇功为渐成气候的权贵贾似道所嫉妒,手握重兵为苟且偷安的权臣所忌讳,蒙哥死命为力主和议的皇上所气愤。
疆场一生、沉于军事的王坚真是糊涂。手中有兵,身上有功,志在抗蒙,三者集于一身就是众矢之的。深得赵宋治国家法真谛的理宗容得权臣舞弊,乐得将帅低能,喜于文武党争,却绝容许不得将帅震主。以半壁江山却当了四十年的皇帝,个中缘由,不言自明。
春天如期而至,西湖歌舞依旧。
面对王坚,理宗好言抚慰:“爱卿鱼城一战,掳酋陈尸,功可撑天。前授爱卿以宁远军节度使等军机要职,足见朕爱才奖功之心。然卿今已年逾花甲,着实不宜劳军治师,疆场搏杀,故特授爱卿侍卫步军司都统指挥使之职,以为朕之股肱,常在朕身边走动,可慰朕之想念。”
老英雄悲不胜悲,无泪可弹。
《宋史》、《元史》没有为王坚立传,王坚的记功碑被铲字改刻千手观音像。观音慈容与王坚至功并存于世,以励后人,这似乎更有深意。
是张珏为王坚刻了记功碑。
王坚离开钓鱼城后,守城的重任就落在了他的助手张珏的身上。
《宋史》对张珏的至高评价恰如其分。
由于宋将全汝辑的疏忽,大良坪堡垒又被蒙军占领,宋军的交通运输被遏制。开州被蒙军攻破后,他们可以避开钓鱼城,沿江直捣临安。钓鱼城的防守如有必要,争夺开州就成为四川战局的首要。
反攻开州劳而无功,张珏认为须先出奇计夺回大良坪。五十人的敢死队从西门攻入,以为配合。选择蒙军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凿石上山,一举克复大良坪,随即收复开州。
蒙军损失十分惨重。
蒙军元帅密谋在虎头山筑堡,意在逼攻钓鱼城。张珏又出奇计,火烧蒙军船场和给养地。
蒙军集中优势兵力,五路合围重庆。张珏派得力干将冲出重围,直入重庆,与守将策划守御之计,稍解重庆之急。
为解重庆之围,张珏率军长途奔袭东川行院留守的补给重地青居山,俘获蒙军高官,烧毁大宗辎重。当蒙军从重庆分兵驰援时,张珏又派将以舰载兵,沿江攻入重庆。
蒙军晕头转向。
收复蒙军西川行院留守屯兵重地泸州后,重庆之围立解。
钓鱼山一城之棋激活全局,每战皆捷,令人叫绝。
在张珏派兵尽解重庆之围的同时,朝廷降意已定,派监察御史杨应奎带着大宋传国玉玺和请降书,向元朝丞相屈膝投降。
山河破碎,王命不通。张珏打退五路蒙元大军后,才知道恭帝已奉表投降,二王流亡广东。
张珏断然拒绝亡国之君要他将四川拱手相送的恶命,拥护二王坚持抗战。
蒙军再度合围重庆,张珏出城与蒙军恶战数仗,因兵少粮绝,退守孤城。
蒙军攻入城中,张珏坚持巷战,苦苦难支之时,他想到了死,以死来尽忠。
他事先准备的毒酒被左右藏起来了。
他用利斧想劈舟自沉,欲与残部及家人同归于尽。
他想跳江自尽,家人苦苦哀求。
他无法回避做俘虏的厄运。在被送往京师途经西安时,他解下弓弦自缢于厕所中。
一缕英魂怅然归西。
文武双全的文天祥为张珏奋笔疾书:
气敌万人将,独在天一隅。
向使国不亡,功业竟何如?
王坚的儿子王安节守常州率军血战,被俘就义,大声高呼:“我,王坚之子也!”
文天祥有诗相寄:
激烈伤雄才,直气横乾坤。
惆怅汗血驹,见此忠孝门。
满腹经纶、隐居不仕的刘霖,面对强敌凌国,慨然出山抗蒙,坚守重庆,以身殉难。
文天祥以敬相忆:
西南失大将,带甲满天地。
高人忧祸胎,感叹亦虚欷。
这里的护国寺才是名副其实的。
寺门的对联令人深思:城号钓鱼三江送水通巴堑,寺名护国孤嶂飞云控蜀疆。
这里的忠义祠和贤良祠供奉的人物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忠义祠的门柱上也有一联:持竿以钓中原二三人尽瘁鞠躬直拚得蒙哥一命,把盏而浇故垒十万众披肝沥胆竟不图王立贰心。
王立是张珏出奇制胜解除重庆之围后的钓鱼城守将。重庆陷落,张珏被俘,钓鱼城危如累卵,祸在顷刻。义妹熊耳夫人劝说王立向安西王处请降,可保身家性命及十万军民。
王立的降元之举结束了钓鱼城三十六年抗战守城的历史。
一个月后,陆秀夫背着幼帝跳海同尽。
王立向远在成都的西川行院投降,意在免遭屠城之患。蒙哥大汗留有屠城遗诏,活着的人也是咬牙切齿。
东川行院违诺将王立下狱,想取其首级以雪先帝之耻。
忽必烈使王立化险为夷。
耶律楚材曾劝戒成吉思汗屠城未成,历事蒙元四朝的杀人狂史天泽内心恐慌,临死之前托人转奏忽必烈不要杀人掠货。成吉思汗慷慨允诺,诏令践行。
王立保住了自己的命,更是为了保住十万人的命。
历史却容不下王立。
巴蜀人郭沫若先生曾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时候到钓鱼城怀古,有诗可证:
魄夺蒙哥尚有城,危岩拔地水回萦。
冉家兄弟承粼介,蜀郡山河壮甲兵。
卅载孤撑天一线,千秋共仰宋三卿。
贰臣妖妇同祠宇,遗恨分明未可平。
这无疑是抗日战争的最强音。
作为三卿之外的王立和熊耳夫人,思索起来,恐怕会有另外的发人深省的寓意。
“西北望,射天狼。”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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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跃马长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青钱换酒日无何,红烛呼卢宵不寐。 易挑锦妇机中字,难得玉人心下事。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
这是南宋词人刘克庄的《木兰花•戏林推》。在这首谏友之作中,作者惋惜与愠怒明晰,气劲辞婉,情意殷切。
泪为玉人洒,西北空神州。
男儿女儿踏着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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