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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游:无情未必真豪杰(之二)
  
  
  陆游擅长词作,《放翁词》存一百四十多首,多为表达爱国思想之作。
  有雄壮悲凉的《诉衷情》: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有感慨遥深的《南乡子•赋归》:
  归梦寄吴樯,水驿江程去路长。想见芳洲初系缆,斜阳。烟树参差认武昌。 愁鬓点新霜。曾是朝衣染御香。重到故乡交旧少,凄凉。却恐他乡胜故乡。
  有意气风发的《秋波媚》:
  秋到边城角声哀,烽火照高台。悲歌击筑,凭高酹酒,此兴悠哉! 多情谁似南山月,特地暮云开。灞桥烟柳,曲江池馆,应待人来。
  有老泪纵横的《谢池春》:
  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阵云高、狼烽夜举。朱颜青鬓,拥雕戈西戍。笑儒寇、自来多误。 功名梦断,却泛扁舟吴楚。漫悲歌、伤怀吊古。烟波无际,望秦关何处。叹流年又成虚度。
  有品格高洁的《卜算子•咏梅》: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陆游的一生,正是象梅花一样傲霜斗雪的一生。
  “四海文章陆放翁。”陆游的散文行文流畅,修洁可诵,指点江山,引人入胜。
  陆游还长于史学,自撰十八卷《南唐书》,叙次简洁,堪称佳作。
  梁启超先生对陆游的称颂反映了后世人对他的敬仰。“诗界千载靡靡风,兵魂销尽国魂中;集中十九从军乐,亘古男儿一放翁。”
  
  无情未必真豪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儿女情长陪伴和激励了陆游的一生,使陆游拥有了长寿的高龄、长久的煎熬和长生的爱情。
  唱和《钗头凤》,难叙悲欢情。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瞒!瞒!瞒!
  这两首词写在陆游与唐婉分手五年后的沈园。
  因为刻骨铭心的爱情,陆游与唐婉已成为人所共知的沈园的主人。这个事实上的沈氏私家花园,平凡如江南无数的园子,与拙政园、留园、桑园不可同日而语。
  留恋沈园,最好是在春日,最好适逢春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地飘洒,朦朦胧胧、有有无无地浸润。
  正如今日,雨不湿衣,水不没足,也不必撑起伞来,不然,就会遮住有情的天空,挡住上天的使者。
  走在柳丝低垂的园中小径上,跨上连接池塘的玲珑石桥。依然沉默无语的水井,依然寂静伫立的假山,依然碧波荡漾的水面,它们深谙熟识这对有情人,可只能默默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二十岁的陆游与唐婉喜结连理,两年后,被陆老夫人棒打鸳鸯。儿子与儿媳如胶似漆,恩爱备至;儿子应试未举,夫人怒迁唐婉相夫无功,误夫有过,温暖的闺情导致儿子贪恋安乐而失却功名。陆游一再申明他的及试不第是因为言犯皇上、怒触秦桧,与唐婉毫无关联。既是姑母又是婆母的陆老夫人怒不可遏,斩钉截铁,一对伉俪怅然离异。
  南宋绍兴二十五年,也是一个春日,二十七岁的陆游来到沈园,与赵士程、唐婉夫妇不期而遇,不胜感慨。在征得赵士程的同意后,唐婉置酒相待,共忆往事,相顾无语,悲欣交集。
  于是,便有了这琴瑟知音倾心唱和的《钗头凤》。
  唐婉凄然离去,与陆游各自栖身永不相融的孤独世界。唐婉悲情离世,与陆游各自守望永难到达的天地之间。
  陆游一个人守着两个人的心灵,一生备受煎熬,始终一往情深,因为唐婉,因为唐婉的英年早逝。
  二十七岁时的沈园邂逅有了《钗头凤》。
  四十六岁入蜀途中经唐婉的故乡江陵时作《重阳诗》:“照江丹叶一林霜,折得黄花更断肠。商略此时须痛饮,细腰宫畔过重阳。”
  六十三岁在严州行上作诗《余年二十时》双绝:“采得黄花作锦囊,曲屏深幌闷幽香。唤得四十三年梦,灯晚无人说断肠。”“少日曾题菊枕诗,蠹编残简锁蛛丝。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六十八岁作诗《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悠梦事茫茫。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禅龛一炷香。”
  七十五岁作诗《沈园》二首。“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七十七岁作诗《禹寺》:“暮春之初光景奇,湖平山远最宜诗。尚余一恨无人会,不见蝉声满寺时。”
  八十一岁梦沈园有诗:“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各袖梅花在,缘蘸寺桥春水生。”“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迹犹锁壁间尘。”
  八十二岁作诗《城南》:“城南亭榭锁闲坊,孤鹤归飞只自伤。尘渍苔侵数行墨,尔来谁为拂颓墙。”
  八十三岁和诗《禹词》:“故人零落今何在?空吊颓垣墨数行。”
  八十四岁作诗《春游》。“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以沈园与唐婉为题的诗撼人心魄,动人情肠。清人陈衍在《宋诗精华录》中评价:“无此等伤心之事,亦无此等伤心之诗。就百年论,谁愿有此事?就千秋论,不可无此诗。”
  儿女情长不见得就英雄气短。
  荆轲刺秦王,在行前就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怀。
  刘邦衣锦还乡,以手击筑,泪花沾衣,引颈高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杜甫写给诸葛亮:“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沾襟。”
  岳飞志在抗金,驰骋疆场,也会“欲将心事付瑶琴”。
  一代伟人毛泽东的《蝶恋花•答李淑一》中有“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鲁迅先生有诗将此作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菸菟。”
  是英雄自有真情。这让我们可以更好地感悟陆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