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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而忘忧(之一)
  
  
  苏东坡独具让所有的读者快乐的力量。不读苏东坡的文章就无以体察和品味他的快乐。
  有谁能似苏东坡将一生的至乐寄托在写作上,又确乎从写作中获取了人生之最快乐。
  他在写给朋友的信中坦露心迹:“我一生这至乐在执笔为文之时,心中错综复杂之情思,我笔皆可畅达之。我自谓人生之乐,未有过于此者也。”这种快乐也深深地感染了同代人,朝野内外,本国异邦,或友或敌,或亲或疏,唱苏词如沐春风,读苏文如饮琼浆。宋神宗停杯投箸,全然忘我之时,必定是在看苏东坡的文章。苏东坡贬谪在外时,只要新诗传到宫中,神宗也必定会在大臣面前感叹赞美。也是因爱起祸,圣上的喜爱之情使人忧惧难耐,宋神宗在世一日,苏东坡一日难归。
  一辈子都在以笔买祸的苏东坡,于在世的最后一年,曾一度想抛笔弃墨、斩断祸缘。一生穷困,皆因文字;食不果腹,祸从口出;口可问心,心难平愤。在天涯海角孤寂无聊的时候,儿子苏过寄奇文带来欢娱,每每使他连喜数日,寝食有味。又深悟到好文章就像金玉珠宝,断不能鄙弃。
  为正义而奔波呼号的苏东坡远不如弟弟子由来得轻松。沉默寡言的苏子由勤于生儿育女,三子七女绕膝,虽然有天伦之乐,却也穷苦至极。子由高大身材,住的房子低矮,苏东坡常为此而取笑弟弟,还写过两句:“常时低头诵经史,忽然欠身屋打头。”苦恼人却可以坦诚地笑、轻松地乐。
  
  一个民族的生存之根在农业,土地是人类最初的依赖。
  我们的国家到现在还是个农业大国,土地是中国人永远的命根子,农民是中国人永远的衣食父母。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永远吸引着关切的目光。
  因势所迫,苏东坡必须由官员变为农夫,确切地说,是农夫中的隐士、隐士中的农夫。
  即使是没有或者少有农民情结、农村情感、农业情分的人,也会在心里由衷地赞美头戴斗笠、手扶犁耙、靠山搭舍、临水而居的农家和农人。如果他再通晓古今、口若悬河、提笔能写、张口能唱,酒不多饮而常醉,夜不酣睡而徘徊,那就会成为最乡土的时髦。
  苏东坡正是这样的典范。早就有弃官务农想法的他,这回真正地回到了田野。黄州城东大约十亩地,成为苏东坡的躬耕之处。三间房子在坡顶上,向下看可见茅亭,亭下就是有名的雪堂。在二月雪中竣工的雪堂,有房五间,墙上是自己画的雪中寒林和水上渔翁。前有小桥,小沟常干,一株柳树,水井一口,中有冷泉,低处就是可耕之田,桑林菜圃,果园满枝,茶树低矮,可得香茗。近有农舍,房后有亭,西邻有竹,可消酷暑。大山水画家米芾时年二十二岁,在雪堂与苏东坡相识并论画。约一百年后,陆游到此,看到雪堂中挂着苏东坡身着紫袍,头戴黑帽,手持藤杖,倚石而坐的画像。
  身处东坡之上,心入农人,脚踏大地,离天更近,苏东坡与民同忧,与民同乐,久旱甘霖,手舞足蹈。劳而有获,不胜欣喜。“某现在东坡种稻,劳苦之中亦自有其乐。有屋五间,果菜十数畦,桑百余本。身耕妻蚕,聊以卒岁也。”
  就是在这里志在造屋建家的苏东坡,自称“东坡居士”,成为我们真正喜欢的苏东坡。
  皇帝病而驾崩,太后摄政,第二天颁下圣旨,允许苏东坡在太湖边居住,他终于如愿以偿,相信自己会终身在此安居下来。有诗可证:“十年归梦寄西风,此去真为田舍翁。”然而,不久就有消息传来,并得到了证实,朝廷派他到登州去当太守。苏东坡为此心烦意乱,家人却欢天喜地,孩子们更是喜出望外。苏东坡在诗中自比可怜的良马,盛年已逝,不再贪恋天山的牧野。在另一首诗中说:“南迁欲举力田科,三径初成乐事多。岂意残年踏朝市,有如疲马畏陵坡。”苏东坡只得接受任命。太后请司马光是派士兵护送到官衙中去的,苏东坡也是在被请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