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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西湖
  城市的发展总会有不可多得的机遇和幸运,而著名人物的影响往往是最直接、最有效的。一个在历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的人直面一个城市,将操行与思索如新鲜的血液注入城市的肌体,人与城市两相知、长相忆,显得弥足珍贵。
  名胜古迹与历史故事代代相传,写在大地与典籍中,说在语言与心灵里。这样相得益彰的城与人不枚胜举,杭州与苏东坡的神交可算是最佳组合。拥西湖之秀、有天堂之誉的杭州与从政从文令人高山仰止的苏东坡联系在一起,真是上天对杭州的格外青睐。
  春雪与春雨结伴而来,竟也如此慷慨。马年除夕与羊年春节,两天的瑞雪飞舞与细雨缠绵都化作琼浆滋润着西湖,妆扮着杭州。大年初二的好天气为游客凭添了几分愉悦的心情。阳光暖,风儿轻,空气新,小草已绿,蓓蕾初绽,春水微波。苏堤上游人如织,川流不息,洋溢着欢快的气氛与满脸的惬意。
  作为匆匆过客,在这样的时令亲近西湖却是头一回。极目远眺,孤山静穆,断桥依然,雷峰塔俏立在如黛的近山远景中,湖心岛像满盈着绿色的船儿荡漾在水中。凝眉敛神,不经意间就把思索的触角伸到历史的长河画卷中。杭州是南宋王朝的都城,自可以一掠而过;白娘子与许仙的传说虽然凄婉动人,毕竟又多了些虚幻缥缈;白堤虽曾存在,但作为太平盛世的杰作,又似少了些迂回曲折。走在苏堤上,当忆苏东坡。苏堤另一头的苏东坡纪念馆吸引着我,脚步一下子就轻松起来。
  西湖自然首先属于杭州城。杭州在唐朝时发展成为一个城市,一位大臣凿引西湖供城市用水。在大诗人白居易任上,湖水可以灌溉大部分的稻田,水落一寸可浇田二十五亩,一天可供八百亩地用水,足见西湖之水的金贵。西湖因位于杭州市之西而得名,旧称武林水、钱塘湖、西子湖,三面环山,一面临城。这个古代的浅海湾曾与钱塘江相通,后因泥沙淤塞而游离于大海之外,在河嘴口内侧的海水形成泻湖。经历代人工疏浚治理,演变成名声渐显渐远的西湖。湖上有孤山、小瀛洲、湖山亭、阮公墩四岛,白堤、苏堤将湖面划分成外湖、里湖、岳湖、西里湖、小南湖五部分。环湖山峦迭翠,花木繁茂。峰岩洞壑之间,点缀着泉池溪涧;青碧黛绿丛中,镶嵌着楼榭塔窟。湖光沁人心脾,山色美不胜收。
  全长一公里的白堤似碧玉带搭在西湖的北面,两侧植有垂柳碧桃。每逢初春,柳丝泛绿,桃花似火,远望如湖中锦带。诗人白居易对此钟爱有加,“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的诗句就是明显的例证。全长二点八公里的苏堤位于西湖的西侧。堤上植有垂柳、三角枫、七叶树、樱花、玉兰、紫薇、桂花、芙蓉等,六座石拱桥小巧玲珑,使苏堤展现出雅致的曲线美。四时佳兴,风光各异。特别在春日之晨,六桥烟柳笼纱,莺啼婉转,报道春之消息,美其名曰“苏堤春晓”而位列“西湖十景”之首。
  出乎意料,苏东坡纪念馆的规模竟如此之小。柴扉门、篱笆院,院内堆着高不过常人的假山,两层半的小楼似是木制结构,楼后无院,大门口的配房更是别致得可以,盖房用的松木好似要流下油脂来。或是因为西湖景区寸土寸金,即使盛名如苏东坡者也难以占到足够的地盘。只是院内圆石天然,浑厚纯朴,院墙边上修竹亭亭,碧草新绿,生机勃勃。一楼的旧图片诉说着千年的历史,虽然朦胧,却是鲜活的。墙上书画,愠嬉闹骂,皆成佳构,描绘着苏东坡的多重人格。楼上的字画有一小部分展示了苏东坡的画技书艺,更多的是后来的文人墨客的重褒之词,虽多溢美,实不为过。历史既可以感悟,又能够触摸。足味的诗词,静谧的字画,寂寞的小院,等人推开的木窗,待人观望的湖面,我仿佛看见戴着高高的“子瞻帽”的东坡先生忽而居庙堂之高,忽又处江湖之远,胸襟如海,眉宇齐天,上事天子可经世,下达苦众能济民。苏东坡是北宋西湖改选工程的首倡者、坚持者。太守造福于民,实不为过,但时处政治漩涡中心的苏东坡,要想干成一件事,却难于登天。
  苏东坡的雄才大略、满腹经纶集中表现在了对西湖的治理上。中国造福后人的千年工程屈指可数,都江郾、大运河的生命力是旺盛的,福荫百代。西湖的治理之法以及苏堤的建造,为后人遗爱良多。西湖是人工点缀后的自然,是真正意义上的锦上添花,历经千年而令人夸口,足见东坡先生的智慧、操行与美德。1090年,苏东坡第二次到杭州并任太守。眼见西湖日渐缩小,蔓草丛生,十八年前野草仅遮掩湖面十之二三,现已过半。悯心萌动,诗情勃涌,苏东坡上书执政的皇太后疏浚西湖的计划,列了五条刻不容缓的理由,要求朝廷拨给一半的经费。第一条理由竟然是从佛理说起,怕西湖淤塞,鱼儿遭殃。因太后是水做的女人,深信佛理,以慈悲为怀,视生杀为忌。第二条理由是西湖为造酒的水源,水若枯竭,酒难酿造,酒税就无从得来,财政就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还有城市供水、农田灌溉和运河水流等。太后马上就同意了,并给了一万七千贯钱。苏东坡卖了一百道僧人“度牒”,又得到了相同数目的钱。
  数千人四个月的辛苦,清理出堆积如山的水草和淤泥。苏东坡化腐朽为神奇的大手笔解除了杭州人的心头之虑,苏堤应运而生,似一桥飞架,如彩虹永驻,为世人留下了千年的堤路和寓爱融情的艺术之作。如若不然,“苏堤春晓”“三潭印月”“花港观鱼”“柳浪闻莺”这些只有天堂才有的仙境何以能落在西湖,杭州人何以当得神仙。
  西湖是杭州的明眸,苏堤是西湖的彩带。苏东坡之于杭州,如鱼得水;西湖之于苏东坡,似遇知音。苏东坡一生多才多艺、多灾多难,两次久居杭州,成为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杭州的丽日灵光赋予苏东坡以无尽的灵感,浸润着他的心田。杭州人的虚怀若谷、温情至深与苏东坡的潇洒神韵、空阔胸襟一起勾勒出人间动人心弦的故事,是灵魂和灵魂深处的洁净使他们互相赢取了彼此的心。在初到杭州任有职无权的通判时,苏东坡有心建树却无力施展,但杭州人仅仅因为喜爱这位闻名全国的诗人而别无苛求,在他入狱之后,沿街设案焚香,祷告上苍。西湖的诗情画意,只有苏东坡的诗思词艺才能穷尽其美妙;苏东坡的才华横溢,也只有在西湖胜景中才能挥洒得淋漓尽致。何处雨亦奇,哪里的湖泊似美人?天下湖滨楼似星,只从西湖望水天。苏轼一生船过三峡,出入京师,西出凤翔,命寄密州,放歌徐州,倾情湖州,谪居黄州,神往登州,复京入相,贬居惠州,再贬天涯,魂归常州,为政倾心,穿行于惊涛骇浪,以经世济民为己任,虽九死犹未悔;为文专心,游走在艺海文苑,开时代之先河,鲜有望其项背者。一生屐痕处处,只把杭州作第二故乡,只把西湖作梦里水乡,在此为政为文,均有登峰造极之势。如果游人说及苏东坡不是杭州人,大多数杭州人都会跟你急:“苏东坡从杭州到京师,哪里去过别处。”只怕即使是四川眉山真正的老乡,也无法辩解清楚了。
  时光不能倒流,历史不容重复。设若苏东坡无缘于杭州,杭州将因之而缺色。如果苏东坡放弃治理西湖,恐怕也会有后来者挺身而出,写下异曲同工的篇章。但作为谪居杭州的尚书,苏东坡之作为实在影响至极,人因景而流连忘返,景因人而名声远扬,这却是无人能替代的。苏东坡在杭州人的心目中如高山般峻伟,肯定超乎平常人的想象。西湖的水千年来清新如许,至善至柔,这笔好帐记不到别人头上,舍君其谁?苏东坡在外地时,朝中的政敌挖空心思,在他的诗词中捕风捉影,极尽牵强附会之能势,生拉硬扯地找其泄愤报怨和有碍朝廷的只言片语,但对西湖治理工程,连那些奸佞小人也知趣地绕开了,不敢说半个不字。杭州城运甚!苏东坡幸甚!
  我本一观客,意在山水间,倒成了历史的追寻者。这样的城市与湖水,这样奇巧瑰丽的传说,叫人怎么不忆起如山般伟岸、如水般温馨的苏东坡。苏东坡是宽容的,把杭州和西湖像家一样捧在手上、融在心中。风花雪月、山水草木是有情的,水一般的记忆不间断地流淌。置身于这小小的纪念馆庭院中,虽小犹幽,聊以回味,或许是朴素情感的自然流露吧。有这一小馆守望着苏堤,已经足够了,我心下释然。想那苏堤建成之初,堤上建有九个亭子,杭州人念其德政,选一亭在其中供有苏东坡的画像,作为他的生祠。他的政敌、不忠不孝的吕惠卿得势之后,想方设法弄到一纸朝廷命令,将纪念亭毁掉。拆毁的亭子肯定不大,却无法拆去人们心中的纪念亭。花开花落,涛走云飞;宠辱不惊,闲看得失。高山会铭刻,流水会荡涤,人心会记取,传说与回味都是公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