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
(四)有爱之人的无可奈何
与同代同朝的文人名士相比,柳永自是独具风流的,这与时势不同、环境迥异息息相关。柳永所处的时代正当北宋开国三代,国家统一,盛世太平,经济复兴,文化繁荣。汴京城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都市,新兴市民阶层迅速形成,都市通俗文艺快速发展。市井沃土姹紫嫣红,都市文化日新月异。一日千里的文化呼唤自己的领头人,柳永众望所归担当此任。土壤是肥沃的,优良的种籽不会随风而至。愈挫愈刚的柳永没有象许多人那样归隐,既没有像大隐者那样隐于朝堂,又没有像中隐者那样隐于闹市,也没有像小隐者那样隐于山野。以新我的形象游走在市井之间的柳永,成长为一棵绿意昂然的茁壮之树。
柳永只快意于直抒胸臆,不违心做应景文章,这就比不得周邦彦。柳永离世后四年,周邦彦出生。年方二十八岁的他写了一篇《汴都赋》,先得宋神宗欣赏,开始了仕宦生涯;后得宋哲宗召对,使诵前赋;又得宋徽宗喜欢,览表称善,真可谓一赋得三朝之眷,一文得数进之阶。周邦彦生活在北宋的鼎盛时期,适值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班白之老不识干戈。故而他的词中没有丝毫的金戈铁马之声,有的只是苍白无力的长吁短叹。周邦彦与名妓李师师多有往来,又传说其与宋徽宗争风吃醋。有《少年游》可以佐证:“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雪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柳永只快意于浪迹风月,不甘愿历经磨难,这又比不得姜夔。一生未仕,以布衣终老的姜夔,啸傲于江南湖山之间,寂寞于江湖游士生活,死在西湖时,同样贫不能殡,靠友人资助落葬于钱塘门外。作为南宋的婉约派词宗,姜词讲究格律,音节谐美,炼字琢句,用典咏物,将江西诗风的清劲瘦硬揉进婉约缠绵的词风中,形成了独特的风格。一个贫困疲惫的流浪者,一份凄婉低沉的悠情;一个襟怀洒落的名士,一份洒然忘我的超脱。难以排遣的爱情之忆,动人心弦的挚友之情,终难释怀的国事之忧,无限怅惘的世情之伤……都将“野云孤飞,去留无迹”的清空风格挥洒到淋漓尽致。
站在明处的名人永远是躲在暗处的小人死盯的对象,紧盯胸怀坦荡、光明磊落者的,也不乏招摇撞骗于光天化日之下的所谓德高望重的正人君子。
柳永几次多灾多难,几近死里逃生。
这首先来自于独掌芸芸众生、万千子民生杀大权的皇帝。备受皇权压制,难得施展才华的柳永,因为皇帝对柳妻的垂青,竟然沦落到家庭和婚姻蒙羞加耻的进步。这恐怕是柳永最难以承受的巨大灾难。
金国使者请求宋朝皇帝赠送巨幅的西湖山水图,柳永的词和米芾的画当之无愧地入选。一首《望海潮》,西湖美景尽收眼底,词人征服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征服了远在北国的金主。宋人罗大经的《鹤林玉露》记载:“此词流播,金主亮闻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扬鞭渡江之志。”另有传说他派遣画工混入使者队伍中,偷偷摸摸地临摹了杭州的湖山胜景带回金朝。有挥鞭渡江之志的金主完颜亮在画幅上题诗:“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侧,立马吴山第一峰!”
这就是柳永不可推卸的“罪过”了。
一曲《望海潮》,夫妻同唱人间天堂,妻子征服了神魂颠倒的皇帝。对于柳永,这简直就是没有任何答案的难题!
家道中落,结发妻子倩娘因小产离他而去。在她的遗物中有一本《乐章集》,收集了柳永历年所写的词。题序是:“外子耆卿,工于词,常有佳句,振荡人心,余女红之余则悉觅之,而志鸿爪,亦敝帚自珍耳!夫耆卿之作,散失者多,韩之词,传之则少,且温韩之词,香艳见长,忧时伤世则无,而余夫所作虽多绮语,却含义深沉,如‘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之句,不知者谓其冶艳,知之者则知为渠于词坛之心力……”柳永如此幸运,能与知己朝夕相处!柳永何其凄惨,竟与倩娘生死两界。悲发心底、哀不自胜的柳永,拔出了狄青赠给他的佩剑,朝着胸口刺去,欲随芳魂一同归去……
倩娘的死是柳永生命中的最痛,也是他后来“游戏青楼,直把群妓当倩娘”的浪子生活的直接原因。直到他又遇到了谢玉英,那个令他重新专一如初的女人,他才又找回自己。
一言九鼎的皇帝执意横刀夺柳永之爱,柳永断然拒绝这无耻之行。爱女人更爱妻子的柳永,又一次被成全为顶天立地的伟丈夫。
皇帝碰上了软钉子,天子丢不下硬面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打杀柳永,易如反掌。让皇帝心满意足地获得喜爱的美人,让天子心平气和地下得稳当的台阶,自有人争先恐后,不遗余力。当着太平宰相、写着柔美艳词的晏殊与一帮心怀鬼胎、心狠手辣的人陷害柳永的时候,宋仁宗乐得顺水推舟,将柳永下狱治罪。晏殊作词颇得人望,罗织罪名却是手段欠佳。竟然说什么柳永的《望海潮》故意渲染江南风物,诱使金兵南侵,中间必有好处,罪魁祸首非他莫属,罪恶滔天不死不行。
但求一死的柳永最终活了下来,知情达礼的太后救了他。悲剧的舞台已搭成空中楼阁,沉重的帷幕早已分列两边,狰狞的刽子手已举起了鬼头刀,柳永从鬼门关侥幸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