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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平王在战战兢兢、忧忧闷闷的人生岁月中过了长达五十一年的天子生活,然后死掉了。这仿佛也是个规律,历史上那些活得不爽的天子,往往出奇地长寿,比如被儿子夺了皇位被迫退居二线的唐玄宗就活了八十多。大约人一生的福分是个常数C,要么过把瘾就死,很快消耗完这个C——像隋炀帝那样,要么当傀儡,慢慢消耗常数C,年头也就拉长了。
  
  周平王一死,该轮到他那在郑国作人质的太子继位。不料此子福气太差,在郑国作人质期间死了。好在此子还有个儿子,继位,是为周桓王(“桓”念环),时间是公元前719年(公元前八世纪眼看就要这么混过去了)。周桓王因为亲爹没享一天荣华富贵就客死郑国了,他说:“他奶奶的雄! 我恨透了郑庄公了!”
  
  这个血气方刚的周桓王,不同于他扶不起的老爷周平王,周平王当了五十一年的窝囊天子,慢慢地消磨常数C,周桓王却是个急性子,宁可全有,要么全无。他跟后来的燕太子丹一样,是个没有耐心的国家领导人,同时又受不得外人的气。周桓王当即宣布:免去郑庄公的平王卿士一职,不再担任朝廷第一号大臣的工作,拟聘虢公为周王卿士,全面负责勤王工作。这就意味着,周王室开始不再依赖郑国,改依赖虢国了。虢国也是个老牌大诸侯啊。
  
  赋闲回家的郑庄公嘿嘿冷笑,派出军队跑到洛阳边上,去报复周天子。当时正值夏月,军兵们抄起镰刀,把周天子的麦子割了好几百亩,一声吆喝,挟着麦子跑回郑国。周桓王干瞪眼追缴不回来。
  
  (注:麦子起源很早,麦子可以碾碎做面,面可以蒸糕,是好吃的稀罕玩意,奢侈品,相当于吃点心。但当时吃面不流行,春秋最流行的主食还是小米干饭,考古学者甚至找到了蒸小米的屉布。小米在当时不是煮粥吃,而是蒸成小米干饭吃,一是比较香,二是顶饱。)
  
  到了秋天,洛阳附近的小米也熟了,郑庄公故伎重演,又去抢小米,把周桓王气得哇哇直喊:“我靠——根本不拿我们天子当回事啦!”
  
  这一年冬天,周天子的粮食就不够吃。他只好跟东边的宋国以及北边的卫国去借。但他又不好意思直接去借,就让比较乖而且讲礼的鲁国出面去借。鲁公愁眉扫眼地找到宋国国君,说:“今年,我国欠收,借给我们几百斤粮食吃吃吧!”
  
  宋公大恼:“胡说八道,我们的庄稼地哪哪那儿到哪哪哪儿,你们还霸占着没说清楚呢!”(宋国在鲁国西边,因为争夺良田常跟鲁两互相揪头发打架。)
  
  “呵呵,我劝你还是借吧,这是老大的意思啊!”鲁公把大拇哥往周天子的方向一竖。宋公一听,哦,原来是那位可怜的月光一族啊,赶紧掏粮食吧。
  
  宋国、卫国、齐国都掏了粮食。随后借到郑国头上。出于礼貌,郑庄公也掏了点粮食去救济天子——抢归抢,名分还是要维护的,毕竟天子是老大,伟大的地位从老祖宗时代起就一直不曾动摇过。
  
  借粮食这事教育了郑庄公。郑庄公觉得,自己要想在诸侯中建立霸威,还需要借助老周这块招牌。譬如他想去跟某国要粮食,或者借道,或者借兵去打谁,如果他以郑国的身份去要,人家肯定不给。如果他说这是老周要的,别人就不好拒绝了。借老周的名义对诸侯下达要求,发号施令,那就好使多了,也名正言顺多了。诸侯如果敢拒绝,那就是违抗天子,我就可以以此为借口召集一帮诸侯去打你,以众欺少,直到打得你服了我,不敢违抗我的要求为止(当然,我的要求总是借用老周的嘴巴说出来的)。最终,借老周的名号,我建立了我在诸侯中的实际霸权。这,大约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吧。
  
  所以,郑庄公需要老周这个招牌,最好不要跟老周闹僵。
  
  主意想定,郑庄公不再拖延,亲自跑到洛阳去礼拜周桓王,想把邦交关系恢复到割麦子以前的历史水平。郑庄公说:“我错了,您是一国之长,我以后不敢再凭借国力强横就欺负您了。我给您上贡好东西来了。以后咱们还是周郑交善吧!”
  
  然而,作出低姿态的郑庄公却不受周桓王待见。周桓王深深明白这个道理:当狐狸说要睡觉的时候,母鸡更要打起精神。
  
  于是,周桓王拿割麦子的事儿挖苦郑庄公,并且送他两车秕糠做为回馈。他说:“谢谢你送来这些贡品,但我这儿却没有什么值钱东西了,粮食都被一个白眼狼的大毛贼偷抢去了,就剩一点秕糠可以当作礼品回馈给你了!”——人家从周天子拿回来的回馈都是珍宝好物,而郑庄公拿回来两车秕糠。这是周桓王故意做来侮辱他的 。
  
  悻悻不乐地返回封国的郑庄公,用秕糠给猪圈铺了一层地毯,心中坚定了继续唱对台戏的决心。
  
  (注:从秕糠的事我们看到:诸侯上贡给国君,国君需要给回馈。所以,上贡和回馈,是一种感情联络,而不是地方对中央的纳税交公粮以及中央向下的拨款,所以当时还不是后代意义上的统一帝国。既然上贡是一种感情联络,天子还要给以回馈,来回一计算,老周没占什么便宜,难怪势力越来越虚弱呢。而且上贡贡品中也没有粮食,譬如楚国,它送给老周的就是一种特别的茅草,过滤酒用的。这对壮大老周国力一点儿用都没有,而且楚国也已经好多年没来上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