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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客多了,业绩有高有低。孟尝君根据他们的能耐和对自己的价值,分之为三等:头等门客吃鱼吃肉,出门有车马,住高级间;二等门客也吃鱼和肉,但出门没车马,住标准间;三等门客吃粗茶淡饭,只管吃饱,住宿舍。(孟尝君让本事不一样的人,待遇也不一样,待遇和本事成正比。这比齐宣王的滥竽充数强——都拿一个待遇。)
  
  一天,有个身材清瘦、衣衫不整、脚穿草鞋的中年人,自称冯谖,远道而来,想投奔孟尝君。
  
  孟尝君对他进行了面试。——一般企业遇上这么一个打扮像叫花子的应聘者,估计就把他轰了出去就行了。但知名外企不会这样的,会非常善意客气地跟他谈。这是为了维护自己在市场上的“良好雇主形象”的。孟尝君也是如此,他也很在乎自己在国际间的“好士”的名声,所以提问时很客气,也很有文采,他问道:“这位先生,远道辱临,不知道能教我什么?”(翻译过来,就是外企常问的:What kind of viale can you add to us?)
  
  这句话虽然问的委婉,也很抬尊对方,但意思却是赤裸裸的,即你有什么本事啊,能给我增加什么Value(价值)啊?没有value的话,就不让你来!
  
  孟尝君问完以后,不料,这个衣冠不整的穷汉,冯谖,瞪着大眼,冷冷地说:“我没有什么本事。我穷得没饭吃,就到你这儿来了。”
  
  孟尝君奇怪了,怎么会没本事呢?他又绕了个圈子,重复提问:“客何好?”——有什么喜好和擅长的东西吗?
  
  冯谖说:“没有!”
  
  “客何能?”你有什么本事啊?(这回也不委婉了!)
  
  冯谖说:“没本事!”
  
  孟尝君晕菜了。你到底是说说啊,你有什么本事啊?
  
  冯谖就是不说,只说自己穷,所以来了,而且还将了孟尝君一军,说:“我听说你喜欢招致士人,是这样吧?所以我就来了。”
  
  孟尝君被噎得没话说了,只好闭了嘴不再提问。
  
  冯谖也闭了嘴巴,再不一言。
  
  孟尝君心想:“一般人应聘,都是往好里说自己。他却偏说自己无能无好。看来,这家伙是有点本事的,否则不敢这么傲。所谓恃才傲物嘛,有才的人都傲,傲的人都有才!嘿嘿,我还是收留他吧。”(——以后你去应聘,就拼命说自己不好,就能中!)
  
  “而且,”孟尝君心想,“这人是远道而来,我也只能先接待下来,否则,传出去,怕对我的名声不好。”于是,吩咐人,接待他住下。但是,由于没搞清这人到底有没有本事,所以先让他住最低级的宿舍,待遇是睡草垫子。孟尝君心想,等摸清他有没有本事了,再晋升或者调整,或者,辞退! (从孟尝君和冯谖的对话中,可以看的出来,“穷”不是能入选当门客的条件,有“能”才是条件。所以,养门客,确实不是开施舍棚,搞社会救济。)
  
  过了十天,孟尝君急啊,这人有没有本事啊?别老在这里吃白饭啊!于是就急不可待地向宿舍长打听这人有没有本事:“他整天都干些什么啊?他有没有写兵书或者练剑术什么的?”
  
  宿舍长说:“我奉命观察了他。这位冯先生穷得要命,身无别物。宝剑他倒是有一把,但连个鞘都没有,于是就拿一个绳子挂着剑柄,拴在腰里了。每回吃完了饭,他就把剑拿出来······”
  
  “是要练剑吗?”
  
  “就算是吧,但主要是练嗓子。他坐在地上,倚着柱子,弹其剑而歌,唱道‘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吃饭没有鱼啊,不爽啊,宝剑啊,咱们回去吧!”
  
  孟尝君明白了。这家伙是跟我要条件呢,条件不够高他就不露本事。
  于是笑道:“嫌吃的简单了。升他到标准间里,吃鱼去!”
  
  吃了五天鱼,就听老冯大哥又唱起来了:“宝剑啊,咱还是回去吧,出门没车啊。”孟尝君闻讯,大喜,这家伙一定是厉害角色,否则不敢横气,不敢又跟我要条件。好!住进高级间,配一辆普桑。
  
  可气的是,冯谖住进高级间,又坐了几天桑塔纳,之后依然一点本事露不出来,既写不出兵书也练不了剑,只会继续弹着宝剑嚷嚷:“长铗归来乎,没有老婆啊,没有家啊!”这回把孟尝君气坏了。这个填不饱的饿鬼,是不是来蒙事的啊。孟尝君不悦了。
  
  不久,孟尝君需要找人帮他收债。
  
  要说孟尝君养着这些门客,住在生活费用昂贵的临淄,人数又多,费用不菲。好在孟尝君的爹给他留了一块封地,叫薛邑,有一万户居民,从那里可以收取农业者的租子,以及工业者和商人的税。靠租税养活食客,还是不够——那些桑塔纳每天的油钱也不少啊。于是孟尝君又在薛邑放高利贷,通过这种断子绝孙的买卖,赚钱养活这帮大侠们。当然这些大侠们也不白拿工资,他们也出去作政治业务。(注:史书上说薛邑的人,连利息都还不上,可见这是一种很高利率的高利贷。)
  
  孟尝君问:“我在薛邑放的高利贷,谁能收上来?你们谁懂会计,会计算利滚利的帐。”
  
  其实光懂会计还不够,凡是放过高利贷的人都知道,欠债的人越欠越有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所以你必须带着刀去讨债,不还就废了他!特别薛邑这个地方的人,都是霸王脾气,据司马迁说“其闾里率多暴桀子弟”,就是有很多像桀纣那样的坏人,凶恶刚猛。(这个薛邑现在也很有名,它位于山东济南以南200公里,是著名的铁道游击队的故乡,扒火车,炸桥梁,游击日本人,弹着琵琶唱“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鬼子的末日就要来到”是他们的著名事迹。看来,一直到近代,这里的人们都是强悍任侠的。而且最近看电视上说,他们还在为争夺湖田的事,年年械斗,年年有打死人。)
  
  总之,谁都不敢去薛邑讨债,怕挨揍。
  
  有个坏心眼的人就推荐冯谖,说:“住在高级间的冯先生,看样子嘴皮子很厉害,骨头硬,脾气横,估计他要债,行!”
  
  冯谖觉得自己天天吃大鱼大肉,坐桑塔纳,不干点活不好,于是说:“我懂会计,我去收债吧。”说完,拎着没有鞘的宝剑,坐着桑塔纳就出发了。临行,孟尝君嘱咐他:“冯先生啊,你和所有这些门客,全靠我放高利贷养活着。但是借债的人长期拖欠,真头疼啊。凡是赖
  帐不还的人,您到了薛邑,好好骂骂他们吧。您不是用宝剑吗,该用的时候也可以用啊!”
  
  冯谖漫应了一声,到了薛邑,看见很多穷棒子怒目横眉地来迎接他。妈呀,谁敢骂他们啊,我这宝剑只能当乐器用啊。冯谖勉强找到些脾气好的债务人,哀求着收上来了十万钱,大约只够买两辆车的,其它烂帐,就再也收不上来了。
  
  于是冯谖把穷棒子们召集在一起,供应酒食,酒足饭饱之后,叫人拿火来,把债券堆成一堆,一把火给烧了。(其实这些也不都是穷棒子,有些就是有钱也不还,估计!)
  
  冯谖对众人说:“孟尝君借钱给你们,是怕你们没本钱做买卖,不是为了收利息。现在一把火烧了干净!”
  
  当时的债券,不是纸的(当时还没有纸),而是用毛笔把借贷合同写在一块木板上。木板中间一分两半,债权人和债务人各持一份。这些债券放在火上一烧,劈劈啪啪,很火爆,好像过年放鞭炮一样。薛邑人高兴得像过年一样,非常感谢孟尝君。他们映着火光,一起高呼:“万岁!”
  
  这是中国最早出现万岁两字,意思是希望孟尝君能一直活到公元9700年。
  
  冯谖咧着嘴哀叹:“你们高兴了,我等着回去被剥皮吧。”
  
  回到临淄,孟尝君果然大怒:“钱呢?哪去了?”
  
  冯谖战战兢兢掏出来。
  
  “怎么才十万,就这么点儿?!”
  
  “其他一大半,都被我烧了!他们蛮感谢您的!”
  
  “啊?!”孟尝君大呼上当,你这老家伙把债券都烧了。如果换了比尔·盖茨,一定会这样骂:“That’s the stupidest thing I’ve ever heard! ”这是我听到的最愚蠢的事!骂“You piss me off.”也不错,意思是你尿着我了!你气死我了。
  
  冯谖赶紧解释:“您的收入是损失了,可是我给您换回来了您最缺的东西。众所周知,您的家中是‘宫中积珍宝,狗马实外厩,美人充下栋’(好大的奢侈!),什么都不缺。您家所缺的,就是义!我给您买来了义啊。”
  
  冯谖的意思是:人的收入可以分为“现金收入”和“非现金收入”。讨债失败,是您的现金收入减少了,但是您的非现金收入却增加了——您在薛邑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和形象,无限崇高起来,老百姓都猛呼您万岁,这都是非现金收入啊。(这就好比雷锋同志捐钱给了丢失火车票的大嫂,雷锋现金收入少了,但是声誉却有了,非现金收入增加了。雷锋的现金加非现金的总收入总量,还是成百倍增加了!连雷锋自己在日记中都说:“有人说我是傻子,可我宁愿作这样现金收入+非现金今收入几百倍增加的傻子啊!”)
  
  但是孟尝君不懂经济学。通过冯谖的反复解释,终于使得他和大家有了更模糊的理解。孟尝君皱着眉头,恨恨地说:“诺,先生休矣!”
  意思是,You make me sick! 你真让我恶心!快下去吧,回宿舍!
  
  潇水曰:所谓“弹剑而歌”,除了冯谖弹其剑而歌,子路也曾经这样
  “弹剑而歌”过的。在周游列国的时候,孔子被匡地的恐怖分子包围了。子路遂弹剑而歌,孔子和之而唱,一连唱了三个曲子,匡人脑瓜仁儿受不了了,解围而去。
  
  所谓弹剑,到底是怎么弹呢?恐怕不是用手指弹剑,那大约不会有什么声响。但到底是怎么弹,鄙人还没有研究出来。
  
  后来,“弹铗”这个词,就表示有求于人的意思。可以这样造句:萨达姆被美国打得受不了了,就向普京弹铗求助,说:“你们俄罗斯不是很恨美国吗,能不能帮帮我啊。”普京说:“帮你?You make me sick! 你真让我恶心!快下去吧!”
  
  又及:最近有个网友给自己起名“弹剑而歌”,看上去好像很酷,其实他是把自己比喻成要饭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