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商大事 若干年后,叶剑英为这场行动做了这样的概括:“抓‘四人帮’我们没开过会,都是个别联系。只有我们三个人(华国锋、汪东兴、叶剑英)知道,没有第四个人。”而华国锋与汪东兴,也在不同场合,表达过类似的意见。据华国锋自述,他与叶帅很早便比较熟悉,“在林彪搞的第一号令时,把叶帅分散到长沙住了较长时间,我与他接触比较多。1975年8月,叶帅接见梅县地区县委书记时,还叫我去参加了见面”。
华国锋对叶剑英的信赖,无疑是促成此事的最基本的条件。另一件人所共知的事情是,毛泽东在去世几个小时前曾示意叫叶剑英单独进屋见面,但无奈当时毛泽东已说不出话来。外界纷纷揣测,毛的“召见”之举有“托孤”之意,是想让叶剑英照顾好自己选定的接班人华国锋。但叶剑英对华国锋并不十分了解。据军事科学院《叶剑英传》传记撰写组成员丁家琪的文章,在毛泽东去世前一两个月左右,七八月间,叶剑英到中南海看望了病重的毛泽东以后,回家途中,曾绕到北京东四史家胡同华国锋住地,第一次登门拜访了他。
看到70多岁的叶帅亲自来访,华国锋显得由衷地高兴。一番寒暄后,叶剑英说:“有的人要成立全国民兵指挥部,把民兵搞成第二武装。”此番话的目的是想试探华国锋的态度。华国锋不难领会叶剑英所言的“有的人”指的是王洪文他们,他表示对这种做法也不赞成。这一试探,让叶剑英心中对华国锋的态度多少有了一点儿底。据丁家琪撰文回忆,他在1996年月11月访问汪东兴时,汪东兴这样说:“叶帅与我和华国锋谈这个问题(注:指解决‘四人帮’问题),一开始不是直截了当地提出来,而是比较含蓄的,逐步试探。”“华国锋对‘四人帮’问题,一开始态度不明朗,他的办法就是不做声。”
有“大内总管”之称的汪东兴和叶剑英在延安时期就很熟悉,后来叶帅的子女在见到汪东兴时,提及这段经历,汪东兴说:“你爸爸考虑问题很周到,不愧为我们的‘参座’!”——曾任总参谋长的叶剑英在延安时期就被大家戏称为“参座”。
汪东兴在1996年接受采访时说:“抓‘四人帮’的计划,是很机密的。最后决策,就是华、叶、汪三个人商量,三个人知道,别人不知道。我们三个人还不是一起开会,叶帅对这一条把得很紧。他说,我们不能开会。你也不能到我那里去,因为目标太大。还是我到你这里来,你这个地方好,房子不显眼(中南海南船坞)。”“叶帅在人民大会堂先同我谈,然后同华国锋谈。同华国锋谈话后第三次又同我谈,除了开政治局会议外,叶帅一共找我谈了5次。”“我们两人谈得非常融洽,非常投机,真是题目对题目。”
马锡金回忆,那段时间,叶剑英去得最多的是到汪东兴那里。
9月29日左右,叶剑英又赶到汪东兴那里谈了一个多小时。谈话间,突然传来消息,说江青要找汪东兴这里“理论”某事,叶剑英赶紧起身离开。叶剑英后来嘱咐马锡金:以后到汪东兴那里,进、出不能走同一个门。马锡金依计行事,从这一次起,再去汪东兴家,如果是从西门进的,出去时就要走东门,“叶帅考虑问题比较周全”。
有一次从汪东兴那里出来后,叶剑英问马锡金:“汪东兴的警卫怎么样?你打电话告诉汪,说,我对他的安全不放心!”马锡金将原话转告给汪东兴。汪东兴说:“是啊,有人要暗害我。”汪东兴问马锡金,手上是否还有子弹,经叶帅同意后,给了汪东兴300发手枪子弹。一边给汪东兴子弹,马锡金一边抱怨,说以后不能给王洪文子弹,“给他多少他打多少,给50发子弹他几天就用完了”。
按照华国锋的回忆,他在毛泽东去世后的第二天就已经开始酝酿解决“四人帮”的问题。华国锋曾向原吉林省省长张根生这样介绍当时的情况:“我于9月10日下午,首先找李先念来家中密谈,指出‘四人帮’正在猖狂活动,他们阴谋篡党夺权的野心已急不可待,特请李先念亲赴西山找叶帅交流看法、沟通思想。”
9月下旬,华国锋向来访的叶剑英明确表示了解决“四人帮”问题的决心。耿飙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后来华国锋同志告诉我,他请李先念同志去拜访叶帅,商谈如何解决‘四人帮’问题,但是叶帅当时并未深谈。隔天,叶帅亲自来拜访华国锋,首先解释了未与李先念深谈的原因,然后两人进行长谈,详细讨论了对‘四人帮’及其主要爪牙实行隔离审查的时间和措施,还研究了向政治局其他成员通报的步骤及接管重要新闻机构的人选。”
9月29日,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讨论国庆节的活动安排问题,结果会上“四人帮”在毛远新的工作安排问题上与其他委员发生争执。会议开到最后,多数人都走了,只有“四人帮”对着华国锋和汪东兴,但华国锋对“四人帮”的要求始终不表态。
此时,华、叶、汪三人的沟通更加频繁。为了避免引起注意,他们从不开会,总是个别交谈,汪东兴曾向叶剑英提出:“你年纪大了,还是由我来跑吧。”叶剑英说:“你住在中南海,目标大,容易暴露,还是由我来跑。”据王守江回忆,好几次去史家胡同的华国锋家,叶剑英都是从运煤的后门进来的。有时在中南海或人民大会堂开完会,叶剑英让司机拉着他在附近转了几圈,再拐到华国锋家。
国庆节晚上在天安门城楼开学习毛主席著作座谈会,但叶剑英对参加会议的安全问题还是十分担心。他几次向汪东兴了解当晚会议警卫工作情况,当得知城楼上的警卫是由汪亲自掌握的中央警卫团的部队担任时,他才最后决定参加会议。
10月2日,叶剑英找到汪东兴,提出不能再拖,要以快打慢。接着又马不停蹄地造访了华国锋,希望尽快下手。当晚,汪东兴也来到华国锋在东交民巷的住地,决定制定具体执行措施。此后,三人分别进行相关部署。10月4日和5日,三人又分别见面,决定将国庆节后准备10天再动手的计划提前到10月6日晚上实施。
其实,虽然决策的细节只有华国锋、叶剑英和汪东兴知道,但是一些老同志已经对这场最终的对决方式有所感觉。老帅们经常出入叶剑英家,邓颖超也在这一敏感时刻看望叶剑英。陈云后来有文章回忆当时的情况:“我到叶帅那里,见到邓大姐谈完话出来。叶帅首先给我看了毛主席的一次谈话记录,其中有讲党内有帮派的字样,然后问我怎么办?我说这场斗争不可避免。”
据王守江回忆,后来当叶剑英与华国锋、汪东兴酝酿对“四人帮”采取措施时,他决定再征求一下陈云的意见。他把王震叫来,让王震到陈云那里征求意见。王震到了陈云家里,把叶剑英说的解决“四人帮”的办法跟陈云讲了。陈云经过反复思考以后,让王震转告叶剑英:“看来,只有采取抓的办法。不过,党内斗争,只这一次,下不为例。”
玉泉山的不眠夜 “‘马头’!马上回家开政治局会议!”中南海怀仁堂里,一场惊涛骇浪刚刚结束,马锡金从叶帅的脸上能看出些微的兴奋。听到叶帅的指示,他一时有些错愕:“回哪个家?”
“玉泉山!”叶帅回答。
“谁通知开会?”马锡金又问了一句。
汪东兴接过话来:“我来通知。”
马锡金陪着叶剑英向车的方向走去,刚走两步,叶帅又叮嘱:“一定要带好华国锋 的车,别让他丢了。”将叶剑英扶上车、坐好、关上车门后,马锡金特地叮嘱华国锋的司机跟上。临出怀仁堂西门时,他从反光镜里看去,华国锋的车已经稳稳地跟在后面。
上了车,叶剑英告诉马锡金:“告诉王守江,立即通知开会!告诉孩子们立即上床睡觉!”一会儿,叶剑英与华国锋的车相继到达。叶剑英让华国锋一起到自己的卧室休息,工作人员立即端上牛奶、豆浆,华国锋一向对叶剑英尊敬有加,他对工作人员说:“先照顾好叶帅!”叶剑英则推辞着说:“先照顾好华国锋同志。”
接到马锡金的电话,王守江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赶紧离开军科院2号楼,奔赴玉泉山9号楼,为这个特殊的政治局会议做准备。正躺在卧室休息的叶剑英见到王守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手比划了一下,说:“刚刚把他们抓起来了。”王守江一下子就领会了老帅的意思。用手势传递意思,也是叶帅和手下人默契的交流方式。林彪出事第二天,叶剑英向王守江伸出第二个指头,只三个字:“他跑了。”
玉泉山9号楼有一个小会议室,平时是叶帅打乒乓球、看电影的地方,突然要来这么多中央高层,下面的工作人员一下子也手忙脚乱。有人说,干脆在乒乓球台上铺层东西当会议桌吧,这个意见又马上遭到否定。大家开始将乒乓球台抬出,抬椅子,忙得满身大汗,“那种木沙发很重的,大沙发4个人才抬得动”,工作人员为华国锋、叶剑英准备了高靠背的椅子放在中间,第一圈是单人短沙发,第二圈是4人的长沙发,晚上22点50分左右,临时会场算是有了个模样。
而那时,1976年北京深秋的夜晚,从玉泉山看下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已有车陆陆续续地朝玉泉山方向疾驰而来。考虑到皮沙发有些凉,工作人员又四处找来毛巾被铺在皮沙发上。马锡金说,遗憾的是当时没有留下照片作纪念,那些五颜六色的毛巾被,绿的、紫的——这么举足轻重的会议,现在想起来也有意思。
办公室的人又想起一件事:“这么多人,连夜开会,还要吃夜宵吧?”一旁汪东兴的秘书却不慌不忙地回答:“我早就安排好了,大会堂那边送包子、酸辣汤,护士、服务员也都一起过来。”马锡金一下子想起,10月5日那天,中央警卫局负责玉泉山的李钊专门跑到玉泉山9号楼,问马锡金:“你们需不需要什么办公用品?”马锡金觉得这句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大过节的,也没什么人过来,需要什么办公用品?”听了马锡金的回答,未多说一言,扭头就走。“我现在想起来,他一是来看一下这边的情况,为第二天晚上的会做准备,另一层用意可能是想试探一下我们是否知道消息吧。”事隔30年回忆此事,大家也不由得不感慨,不愧在中央警卫局服务多年,汪东兴的确心思缜密、考虑周到。
为安全起见,与会人员的车到了玉泉山之后,都停在另一个地方,然后步行一段距离到达9号楼。在会场还没完全布置好时,纪登奎就先赶来了,随后是倪志福、陈永贵、吴桂贤,从一些细节来看,即便是李先念,也对这次活动并不掌握。叶帅的另一位秘书王文理回忆,当被通知连夜来开会的李先念到达玉泉山时,还以为是叶帅生了病,一进门便问:“怎么这么晚还开会?叶帅病得很重?”
在“四人帮”被抓之前,中央政治局委员与候补委员共15人。见开会的人都到齐了,工作人员请纪登奎、陈永贵等后面一排的人,坐到前面的空位上来,有人说:“不对啊,人没到齐,还缺4个人哪!”马锡金说:“已经齐了!”汪东兴也说:“‘马头’说得对!到齐了!”一头雾水的4个人犹犹豫豫地坐到了前面。人坐齐后,华国锋、叶剑英手挽着手,笑容满面地走进会议室。华国锋曾谦让地表示让叶剑英先发言,而叶剑英则说:“你是党中央第一副主席,一直主持中央的日常工作,责无旁贷,你就主持开会吧!”
华国锋在通报了今天晚上行动的情况后,高姿态地表示,希望由叶帅主持中央工作。叶剑英听罢起来大声说:“国锋同志这个提议不妥。我年事已高,今年已79岁了,且长期从事军事工作,工作面窄。经过慎重考虑,我提议由华国锋同志担任党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他年龄比我小20多岁,有实际工作经验,为人实在,民主作风好,能团结同志,尊重老同志,他现在是党中央第一副主席,主持中央的日常工作,我认为他是比较合适的人选。这个担子是不轻,我们大家可以协助。请大家考虑。”
最终,会议一致通过由华国锋担任党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的决议,待召开中央全会时予以追认。这次中央政治局紧急会议从10月6日晚22时开到10月7日清晨4时多,历时6个多小时顺利结束。当天晚上,华国锋住在5号楼;此后约半年时间,玉泉山成了中央一段特殊时期的办公场所,直至一切恢复正常,中央领导们又回到中南海。
终点与起点 “四人帮”倒台之后,有一段时间,很多人曾要求叶剑英主持党中央的工作,而叶剑英对此则一直保持难得的清醒。他多次说:“我是军事干部,搞军事的,如果那样做,岂不让人说是宫廷政变!”1986年,89岁的叶剑英去世时,中.共.中.央.审定的悼词中对他做了相当高的评价:“1976年,周恩来、朱德、毛泽东同志相继逝世,江青反.革.命.集.团加紧夺取党和国家最高领导权的阴谋活动。在这个危急时刻,叶剑英同志同中央政治局其他同志一道,根据政治局多数同志的意见,代表党和人民的意志,果断地做出重大决策,粉碎了江青反革命阴谋集团,结束了‘文.化.大.革.命’这场历时10年的灾难,从危难中挽救了党。在这场斗争中,叶剑英同志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华国锋、汪东兴等人的职位有所变化,征求一些老干部的意见,据王守江回忆,在广州的叶剑英看了这份意见,说了这样一番话:“在抓‘四人帮’时,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如果我们三个人当中的任何一人走漏了消息,后果不堪设想。他们两个是有功的,应该给予适当安排。”
“四人帮”粉碎后不久,叶剑英便安排邓小平由城内搬到西山,在离叶剑英不远的25号楼住下。邓小平的女儿毛毛在《我的父亲邓小平“文革”岁月》一书中写道:“有一天晚上,我们全家正在吃饭,叶帅的小儿子头头来了。他悄悄告诉我们,他是奉命来接我们家的‘老爷子’,去见他们家的‘老爷子’……叶帅是专程出来迎接邓小平的,父亲高声喊道:‘老兄’,赶紧跑步向前。
父亲和叶帅两人走到一起,热烈而紧张地握手,长时间不放。……门紧紧地关着,他们谈了很长、很长时间。”王守江回忆:“后来周启才(注:中.共.中.央.办.公.厅秘书局局长)就传达中央的指示,说是小平同志要住到西山,为了他今后的工作的方便,先给他一套文件,中央决定由你直接给他送。”此后给邓小平送文件的工作就由王守江和机要秘书李俊山负责。
曾任北京市委书记的吴德回忆:在李先念的提议下,李先念、陈锡联还有我一起去西山看望了邓小平同志,表达了中央请他出来工作的愿望。邓小平见到我们非常高兴,他对我们说:“很好啊(指粉碎‘四人帮’事)!我可以过一个安宁的晚年了。这种方式好,干净利索!”李先念讲:“我们还要请你出来工作呢!”邓小平同志风趣地说:“出来干什么?”李先念说:“起码官复原职。”
当时,邓小平同志住在王洪文在西山住过的房子里,他还兴致勃勃地请我们去看了为王洪文修的电影厅,邓小平同志说:“看,这就是电影厅!”经过叶剑英等多方面地做工作,终于克服阻力,于1978年7月,中共十届三中全会通过决议,恢复了邓小平在中共中央和军委的领导职务。一场新的变革,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