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际洲

不久前，在中央电视台黄金时段热播的电视连续剧《走向共和》，引起不少观众的关注。然而从音乐的角度看，还有一些小小的疏漏。这就是关于剧中人袁世凯两次提及我国著名民族器乐曲《春江花月夜》的问题。一次是在护送慈禧太后及光绪帝回京的火车上，坐在袁世凯身旁的一位大臣问袁，刚才在火车站迎接慈禧太后时乐队演奏的是什么乐曲？袁回答说，是首外国乐曲，相当于我国的《春江花月夜》。另一次是在南北和谈时期，袁世凯在家中命仆人将留声机中的唱片换一首，当仆人问袁换什么乐曲时，袁脱口而出：《春江花月夜》。

这里的问题在于，电视剧的编导将《春江花月夜》的历史年代弄错了。稍有中国音乐史常识的人均应知道，《春江花月夜》这一曲名目前所知的有二：其一是《旧唐书·音乐志》中所载的陈后主作词太常乐官配曲的“吴声歌曲”；其二是1923年前后上海大同乐会会员柳尧章等根据传统琵琶曲《夕阳箫鼓》改编的民族器乐合奏曲。电视剧中的《春江花月夜》指上述第一首的可能性不大，原因在于唐乐大多失传。即使是在今人对唐代古谱的解译中，不仅未曾见到《春江花月夜》一曲，而且今人解译古谱的最早文献，乃1931年唐兰发表于《东方杂志》的《白石道人歌曲旁谱考》。姑且不论在当时那个政局动荡、兵荒马乱的历史年代，中国最早的唱片公司有否制作今人解译唐代古曲的可能性。根据电视剧的播放情况来看，袁世凯说的应是上述的第二首，即民族器乐合奏曲《春江花月夜》。因为在袁世凯家中的那场戏中，播放的就是琵琶曲《夕阳箫鼓》的旋律。由此可见，编导将产生于20世纪20年代初的作品“提前”运用了。原因在于，他们混淆了琵琶曲和民乐合奏的区别及其不同的产生年代。可以说，卒于1916年的袁世凯一辈子都没有听过《春江花月夜》，倘若说是听过《夕阳箫鼓》（或《浔阳夜月》、《浔阳琵琶》）倒是可能的。

由此我想到近年来的一些电视剧中也有类似的问题。

比如在《雍正王朝》中，有一康熙皇帝看戏的情节。但舞台上演出的却是京剧《失空斩》，我们听到的竟是嘹亮的西皮腔——康熙时已有了京剧？！众所周知，京剧滥觞于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的“四大徽班”进京，而正式形成则是在光绪年间(一说形成于道光年间)。这里，编导将京剧的正式形成提前了一个多世纪。就当时的历史背景来看，康熙也不可能看京剧。因为清初的京师梨园，最盛行的是昆曲和京腔，乾隆之前的满清政府，对来自各地的地方戏曲是禁演的。

再如《水浒》，在“石碣村”这一集中，宋江的学生张文远(即张三)在酒店中陪官府的几个军士喝酒时(目的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宋江及时给晁盖等人报信)，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吟唱。然而，这位北宋的押司口中唱的竟是明代的昆曲《牡丹亭·游园》选段：“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就算音乐不易为一般观众所觉察，但明人汤显祖的唱词乃古典文学名著，却是具有中等以上文化程度的观众都了解的。这里的时间“错位”更是荒唐至极——至少长达400余年(由北宋宣和至明万历)。

还有在《三国演义》中，周瑜因刘备招亲之事弄巧成拙，心情极为不好，在家弹琴解闷。当鲁肃去看他时，我们可以发现电视屏幕上的周瑜是在用左手弹琴，右手按音……不知是因为演员不习惯用右手弹呢，还是编导者以为这居于中国古代文人“四课”之首的古琴应该用左手弹奏？笔者孤陋寡闻，还未曾见过古琴甚至中国的弹拨乐器有这等弹法。如果说在古琴演奏中，谈论右手的“擘托抹挑勾剔打摘”和左手的“吟猱绰注”还有些专业意味的话，那么在一般观众眼里，中国弹拨乐器的“右手弹，左手按”好像也应是一个基本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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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这些，在一部规模宏大的连续剧中似乎是微不足道的小问题，不伤大雅。而且，作为文艺作品似乎也可以进行一定之创意，比如作为行伍出身的袁世凯也能对经典名曲情有独钟等等。但窃以为，文艺作品中无论如何创意或曰高于生活，基本的历史真实是不能违背的。诸如政治史上的甲午海战、马关条约、辛亥革命、南北和谈等等，均务必严格尊重历史，不能有丝毫的差错。那么文化史乃至音乐史上的知识也应如此，尽管它不像政治史那样重要，那样具有影响，但若稍加以要求，也不能犯上述张冠李戴的错误。诚然，在电视剧的拍摄和制作过程中，常有一些文史界的大家作顾问，但恕我直言，毕竟隔行如隔山。尽管在电视圈内的各类合作者中也有音乐界人士，只是他们大多系作曲家、指挥家和歌唱家等，一般说来他们主要考虑的是音乐作品的一度创作、二度创作问题，也许，不大关注上述的一些细小“枝节”。这里想说明的是，电视剧的编导们忽略了音乐界还有一个不大为人所熟悉的行当——音乐学家(音乐理论家)——的存在，他们是专门从事音乐理论的研究、教学和编辑工作的。上述若干问题，一般躲不过他们的眼睛。

因此，建议在拍摄历史题材的电视剧时，其中的音乐部分或涉及音乐问题的地方最好请音乐学家看看，把把关，以在艺术质量上精益求精，更上一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