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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青铜时代的蜥蜴战争

[原创]青铜时代的蜥蜴战争

第一章    强哉骄,大晋风流
        (600B.C.-580B.C.)


当我们回到清冽的闪着青铜光泽的春秋时代,回到清晨一样偶尔只听见清脆鸟鸣的文明初始,我们会看见,公元前592年的春天,一大队木轱辘大车,越过中原巴尔干纷纭多事的土地,往东到齐国的临淄去。他们的车队摆在峰峦围绕的平原上,断断续续向东移动,就像一截被风吹皱了的黑线。
当时的华北平原,覆盖着百分之四十的森林,就是说,这一队人向左扭头,可以看见茂草摇转的田原和城邑农舍;向右,则是野兽们的乐园,阳光钻不进的大森林里穿行着披毛犀、三趾马、剑齿象和李氏野猪。
车队的最中央华丽的车子上,意气洋洋的晋国使臣坐在上边,浑身罩着新世纪桔红的朝阳。此人出身良好,血统高贵,大名郤克(念“隙”),他的祖爷爷,是重耳时代的恐怖份子郤芮,但从爷爷郤缺以后都是老革命。郤缺还一度担任晋国执政官。中学课文《叔向贺贫》里说:“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宠大矣”,就是说他们郤家呢。这些琐碎的事情我们可以不管,总之你知道郤家在晋国是望族就是了。
作为望族子弟,郤克袭承为晋国六卿之一,兼任上军佐将,有过“邲之战”三军皆败而上军不败的光荣记录。但此英雄若一跳下车来,缺点就暴露无遗——身材矮小,弯胸驼背——由于小时候不注意补钙,长大成了一个可爱的罗锅!
罗锅郤克,正背负着(由于肩膀不够突出,故说背负着)晋景公的使命,坐在马车上,前往齐国谈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们的车辆渐行渐远,最后被一片青葱的山东森林所吞掩——当时山东森林很多,这里因此后被称作青州。穿出森林,终于来到青翠掩映的齐国临淄城下,得到了齐国人民过于友好的接待。
齐国的国君齐顷公(齐桓公的孙子),是个大孝子,听说远道而来了一个晋国罗锅,就叫老妈藏在帷幕后面,进行偷窥。当时,他老妈正步入痛苦的更年期,心情悒郁,无药可服,正好齐顷公趁机策划一档很正点的节目,让老妈乐呵乐呵!
在盛大而罗嗦的仪式上,晋国使者郤克终于傻乎乎地出场了,他罗锅着腰,全然不知齐顷公要取笑他。
而旁边的楼上,齐顷公的老妈,则被安排在包厢里,举着望远镜瞄准他,然后对旁边的侍女笑说:“哈!这位身穿晋国西服的酷先生,傻乎乎地,真是难得的绝色啊!”
这时候,就听郤克开始说了:“外臣不远三千里跋涉而来,是奉寡君之命,带给您一个绝妙的福音。
    齐顷公心不在焉地坐在主席位上:“什么福音?”
“众所周知,”郤克说,“南方的楚国,这些年来虎视眈眈,在邲之战大败我们晋人。如今他们包揽中原诸侯,伺机尽吞华夏。为了避免文明涂炭,寡君发誓励精图强。如今,鄙国已称雄于大河之上,贵齐国则纵横于大河之下,倘使我们两国联手,并肩战斗,试问天下谁还能敌,南蛮狂楚也只得……”
齐顷公听明白了,是拉我当炮灰的,于是说道:“说的好。但这事先不要着急,先生请入座。”
于是可爱的郤克顺着齐顷公的指向,向侧边几案走过去了,随即引发了一阵骚动。原来,郤克身后,跟着一个齐国的罗锅,俩人像一对儿问号一样,一前一后的走。郤克说话,他也嘎巴嘴,郤克举手势,他也跟着比划。俩人前后走,就像金龟子推着一个粪球。臣僚们无不掩口而笑。
齐顷公的老妈,拿着望远镜,被这妙不可言的“罗锅组合”逗得年轻了一百多岁:“That’s~~~That’s so fanny! 呵呵!好好玩哦~~。”齐妈妈高兴得连英语都无师自通了——“真是像诗人说的:最是那一罗锅的温柔,像一只仙人球不胜凉风的娇羞!——可爱的郤克!唔唔。”她老人家捂着嘴笑。(现代诗也会了。)
这时候,跛子组合也上来了。原来,为了增强喜剧效果,齐顷公还又从国内找了一个腿瘸的人,模仿从鲁国跑来的跛子使者。两人走路起起伏伏,好像在跳hiphop。大家猛笑。
后面,独眼龙组合也出来了。一个卫国使者是独眼龙,齐顷公就找了一个齐国独眼龙跟着他。于是,俩独眼龙,拖在最后面,摸索着,爬上了殿的台阶。
“眼睛瞎真吃亏啊,恐怕拿不到名次了。”侍女说。
齐妈妈一下子被逗乐了:“哈哈哈,咯咯咯,哦哈哈•••哦嘎嘎嘎嘎••••••”笑得露出了牙豁子。
“是谁啊?请不要这样毛骨悚然地笑好吗?”郤克奇怪地扭过头,眼睛吃力地越过脊梁的障碍,寻找笑声的来源。那笑声把小楼顶上睡觉的小乌鸦都振跑了。
齐妈妈赶紧闭嘴。
不料,郤克回头时样子很别扭,好像他的头在跟他的背,面对面地对话似的。齐妈妈禁不住又哈哈嘎嘎大笑起来,不但露出了牙豁子,还露出了扁桃体,分贝也提高了一万倍。盘旋了一阵儿的小乌鸦刚以为没事了,要准备降落,又被她鲜红的扁桃体吓飞了。
齐妈妈仰头大笑完毕,更年期的症状明显得到缓解。不料,郤克的更年期却提前来到了:“哇呀呀!!怎么还笑,这么庄重的场合,是谁敢再笑?!”郤克满腹狐疑。
  “对不起,不好意思,请您向后看!”齐顷公指着,“这些明星脸,都是我们精心推出的,像不像您啊?!哈哈!”。
郤克一看身后这丑星荟萃的场面,当场faint,直翻白眼儿,说不出话来:“你!你!你!我!我!我!我要sue you!”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没有恶意,只是跟您开个小小的玩笑。”齐顷公倒满诚恳地说。
郤克却没有艺术细胞,根本欣赏不了这场行为艺术。他脖子通红,竖直身子,举起两只前爪,大叫:“哇呀呀!士可杀而不可辱也!胆敢如此对待外国政府大员!你你你!•••如果你不交出笑话我的人,我就立刻自杀。上次我被污辱的时候,我就是立刻自杀的。这是我的一贯做法!”郤克气得语无伦次。
“可是,那是我的老妈哎。”
“老妈怎么啦,老妈也不能羞辱人啊!”
“可是总不能责罚老妈吧。”
“是吗?好吧!”郤克朝着帷幕那边喊道,“那个谁的老妈,我记住你啦!——!”说完,一低头,怒火熊熊,咬牙攥拳,快马轻车冲出临淄,回晋国找自己老大。
过了黄河以后,他低头,向黄河,举着拳头咆哮:“我要报复!报复!报复!否则我,否则我,否则我——(他想说自杀)——我誓不再过此黄河!”
他的喊声惊动了黄河两岸的蛤蟆,一起呱呱大叫起来。
性格刚烈的郤罗锅,把荣誉看得比性命还宝贵,他张牙舞爪向晋国的老大叫嚣,请求发兵攻打齐国:“如果您不肯派兵,那我带我的私人部队去!”
晋国的老大,这时候依旧是晋景公,觉得公报私仇没道理,以后再说吧。
晋景公五年前刚刚在“邲之战”打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于劳师袭远心有余悸。一旦发兵远击东边的齐国时,南方的老楚从中间北上,拦腰戳晋国远征军肚子一矛,那就不好了。
我们知道,晋国素称表里河山、人才鼎盛,位于山西省南部地区。但自从重耳、晋襄公死后,晋国霸业中衰,被南方楚庄王在邲之战打个惨败。晋景公矢志复兴,好歹我也是大恐龙重耳的孙子,恐龙蛋即使臭了,也能孵出个“大蜥蜴”。
单独跟楚国打斗,那是傻子。聪明人要拉一个同盟者当炮灰。他派遣郤克一队车马前面东海齐国,肩负的就是这个使命。但是齐顷公纵容老妈嘲笑来宾的意外事件,使齐、晋联合的事泡汤了。
其实,按《左传》记载,齐顷公的妈咪嘲笑只有郤罗锅一个人,而且也没有模仿秀,不过是郤克登台阶的样子很可笑,致使齐妈妈笑出声来。所谓的一对儿罗锅儿、一对儿瘸子、一对儿独眼儿,都是五百年后,司马迁杜撰出来的。司马迁觉得自己下边残疾了,别人也别想好,于是搞了个残疾人show,给历史加些调料。
又一千年后,冯梦龙老爷子在他的《东周列国志》里,继续给历史加鸡精。除了一对儿罗锅儿、一对儿瘸子、一对儿独眼儿,还加了一个对儿秃子(一个曹国的使者加一个齐国演员)。不知道再过1000年,是不是还要加进去一对儿人妖。
瘸子、独眼儿还有情可原,秃子就属无稽之谈了。春秋时代的成年人,必须加冠,不加冠的只有平民、小孩、夷人、罪犯和女同志。而秃子呢,没有头发,冠就加不上去,没有冠,就太不象话,不能当官儿,至少不能当使者。冠的主要功能不是实用,而是礼仪,就跟现在穿西服要系领带似的。实际上,被剃成光头和尚,在当时是一种刑法。
 

[转帖]青铜时代的蜥蜴战争1-2



第二年,春秋最后一位霸主——大恐龙楚庄王通知告别了疆域广大的楚国,于湖北江陵地区医治无效了,时间是公元前591年。新国君楚共王忙着哭丧。一般来讲,诸侯在丧期期间不会对外兴兵。晋景公乐了,把矛头指向东线的机会到了。
目前,东线情况怎么样呢?齐国人忙着跟老冤家鲁国掐架。为了争夺泰山脚下的汶阳之田,齐顷公围攻鲁北部战略要地泰安。鲁军预有准备,浴血抵抗,齐顷公亲自击鼓指挥,经过3昼夜激战,将泰安拔掉。
齐军继续深入穿插鲁境,南下巢丘。不料,巴尔干战区(即如今的河南省)北部诸侯卫国,从背面开咬齐国屁股。齐顷公不得不停止攻鲁,抽转兵力,掉头护腚。卫军将领意见分歧,压制不住齐军的攻击,统帅孙良夫被围,奋战后逃跑。
鲁、卫、齐三国在山东这个大泥塘里扑腾了半天,怎么都不是齐顷公对手,眼看着齐顷公升级为东方披鳞附甲的大蜥蜴。鲁、卫自忖力量薄弱,纷纷派出代表,找山西省晋国的中军元帅郤克,请求出兵伐齐。
为了打击齐国嚣张气焰,使其从新臣服在晋国盟主座下,趁楚国新丧无力北顾之际,应卫、鲁两国领导人邀请,晋国老大晋景公当即决定出兵山东半岛。郤罗锅这回乐了,像皮球一样蹦起来。
跃跃欲试一雪旧恨的郤克同志穿好英姿带(矫正体形用的),目前他已是晋三军元帅兼执政官,军政大权集于一身,显赫异常,统率着晋景公拨给他的政府军兵车八百乘,总计七万子弟兵,冲下黄土高坡,遵循黄河北岸行军(以免遭受南边楚国人的拦腰偷袭),向东推行,于鲁、卫盟军的策应下,进驻中原北部。
齐军在前一期的战斗中,减员严重,发现卫国境内有晋国军队出现,局势变得复杂化,齐顷公立刻向山东老窝收缩,撤退至有利地形,准备补充休整后再行决战。
晋军发现齐军撤退,紧急跟进,推进到靡笄山,就是如今济南南郊的千佛山,晋、齐两军对峙,成箭拔弩张之势(千佛山附近今有山东师范大学,师大的学生们谈恋爱,常来千佛山)。
公元前589年,晋景公十一年,齐顷公十年,楚庄王死后第二年,春秋五大战役之第四,齐、晋“鞍之战”,即将爆发。

双方作战序列如下:

晋联军                                          齐方

中军元帅    郤克(晋国执政官)                    统帅    齐顷公
郤克战车上的车右(相当于保镖)郑丘缓                    邴夏(驾驶员)
郤克战车驾驶员    解张                                  逢丑父(车右、保镖)
监军司马(相当于政委)韩厥(未来晋国执政官)     
上军将    范文子(士会的儿子)                  右军将    国佐(齐上卿)
下军将    栾书(未来晋国执政官)                左军将    高固(齐上卿)
其他: 鲁军      季孙行父  正卿             
  叔孙侨如
卫军      孙良夫  上卿
石稷
晋军兵车800辆                                    齐军兵车500辆
鲁、卫兵车若干
从兵车数量看,晋方联军占了优势。目前,独立的骑兵部队依旧没有成形,兵车还是战场主力,谁的兵车多谁占便宜,爱怎么撞就怎么撞,把徒步的敌人给活活气死。这时候,又出来一个“余勇可贾”的成语。齐国人,所谓山东大汉,都像武松那样,两膀一晃千钧之力。齐上卿高固,贵为左军统帅,却凭个人之勇,突然发足猛奔,徒步冲击晋军营垒,用抛石器抡出去一枚石球,石球甩出去,打伤了晋国一个战车兵。驾驶员吓得撒腿就跑,高固跳上这辆兵车,擒获伤兵,一脚踩着他,驾车驰回齐营——大伙全看傻眼了。
高固系车于营前桑树上,宣示于部下将士:“欲勇者,贾余余勇可也”——想要“勇”的,花钱到我这里来买,还剩了好多呢。众人闻言,无不踊跃奔腾。(其实“勇”是不可数名词,不好一份份地卖。)
不过,这种匹夫之勇,不值得推广。
齐国人保留了东夷族古风,勇士所以很多。传说齐国有两个夸耀自己勇敢的人,一个住在城东,一个住在城西。一天,他们俩在路上意外相遇了,说:“姑且一起饮几杯酒吧?”
“可是没有肉吃啊。”
“你身上有的就是肉,我身上也有的就是肉,何必另去弄肉呢?准备点豆酱就可以了。”于是两人拔出刀子,互相割身上的肉吃,谈笑自若,越吃越爽,一直到死。(儿童切勿模仿!)
勇到了这个份儿上,就不如没有了。
齐人以勇为荣,已经到了不要命的地步,这个例子是其生动写照。
时至今日,山东人似乎还是勇的。有所谓“中国四大硬”:穿堂的风,拉圆的弓,半夜的那个,小山东。
 

[原创]青铜时代的蜥蜴战争1-5

就在“与蜥蜴共舞”之后,晋国人不晓得为什么,大约是得了外星人的暗示吧,纷纷议论着要迁都了。
    人说山西好风光,山西南部资源富饶,树木葱郁,风水都不错,是晋国的活动域,即便今天的山西,晋南也是晋北人最理想的嫁闺女去处。
    晋国人想从今天的山西翼城,迁都到附近运城地区的解州、临猗一带(关羽的老家)。这到不是为了给关公面子(关老爷再神,也还得再忍几年才能下凡),主要是那里是我国重要的池盐产区,有几十公里长的池盐带,传说黄帝与蚩尤打仗,蚩尤战败被肢解,他的颈血滴淌成了这些大盐池。蚩尤的头也埋在这一带。每逢夏季暑热,池中盐分自然结晶,捞采即得。《诗经》所谓:
      “南风之薰兮,
        可以解吾民之慢兮。
        南风之时兮,
        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按《诗经》的意思,有了盐就可以有钱。司马迁所谓“河东盐铁之利甲天下”是也。山西晋国的盐与山东齐国的海盐,都是非常好吃又好卖钱的。(盐这东西,无价,高了去,比金子都可以贵。)晋齐两个国家富裕,跟这有一定关系。盐业是国家的摇钱树,司马迁所谓“河东盐铁之利甲天下”是也。
但是韩厥(就是鞍战之中抓住假齐顷公的那个)却反对迁都到这里,担心老百姓会变得骄奢淫逸,争夺私利而不顾国家,所谓“大国悠悠,无患自坠”,安逸久了,天朝老子我第一,接下来就会孳生愚蠢和封闭。并且盐地居住不卫生,容易得脚气。
那么,迁都哪里好呢?韩厥说:新田是个好地方,因为那里有河,居民垃圾可以排到河里去,生活卫生。韩厥同时批评了传统的垃圾掩埋法,说它容易对土壤构成污染,使人得传染病。(这是最早有关城镇卫生建设的论述。)
于是晋景公按照韩厥意见,向西一百里迁都到新绛,从原来的山西翼城的绛城。这个依山傍水的卫生城市就是现在的侯马,那里如今还残存了晋国的九座古城,城内的宫殿台基遗迹,城外的铸铜、铸币、制骨、制陶、制瓦的作坊,散落在夕阳残烟之中。数万块铸铜用的陶范,很多很还可以继续使用,真是匪夷所思。用它们铸造出青铜器,用硫磺熏一熏,还能当假古董卖给真老外。甚至有一套陶范是用来制造齿轮的。

迁都两年后,当政十九年的晋景公被厉鬼克死了。具体情节是这样的:晋景公正在睡大觉,突然看见一只厉鬼,披发及地,眼珠血红,青毛红发,面目狰狞,就像手舞钢叉的撒旦那样,站在那儿一边眨眼一边变脸,“刷”一个牛头,“刷”一个马面,“刷”一个孙悟空,“刷”一个牛魔王。
晋景公看得非常开心,拍手叫好儿。那时候白天经常跳鬼舞。甲骨文的“鬼”字戴有一副巨大的面具;“畏”字除了戴面具,手上还拿着武器;“异”字是两手举着跳舞的戴面具者。这都是祭祀、娱乐的鬼舞。
晋景公可能白天鬼节目看多了,半夜也见了鬼。
可是夜里的这位鬼突然吃错了药,顿足捶胸,厉声尖啸,发起疯来:“你杀了我的子孙,你不义啊,没有赵家能有你晋国今天吗!我已经找上帝诉讼你,上帝答应我啦!——”说完,抬起房梁粗的大腿,一脚踹坏大门,嚎叫着冲进寝宫,逼近来。晋景公迷迷糊糊爬起来就跑,刚钻进内室,厉鬼拍碎窗户掏他。晋景公啊呀一声嚎叫,从噩梦中坐起身来,大汗淋漓,就病了。
 古代的山西有繁茂不见天日的森林,黑乎乎的森林里,就滋养出魑魅魍魉来(是一些植物动物死后变的鬼),它们附在草木上随风摇摆,有时候刮进城里,附在它所喜欢的人身上,作祟,人就闹病了。得拿桃木鞭子抽,或者念咒语跟它沟通,做它思想工作,赶它回森林去。所以当初巫医不分。
咒语的内容通常是祈求,请它罢休、离开。不同的病,源于不同的鬼怪作祟,要念不同名目的咒,就跟现在吃不同的药片一样。
晋景公赶紧找来神汉,圆梦抓鬼。
这个神汉跟弗洛伊德差不多,专门研究梦,他翻了翻书,脸上吓得要死,嘴唇苍白,哆嗦半天,看到了凡人看不见的东西。人问,怎么啦?神汉欲语还羞,欲语还羞,却道主公你命要丢,怕是吃不到今年的新麦子了,您呐。
晋景公叹了口气,呜呜地哭起来。
虽然自己要死了,但是该治病还得治病呀。于是派人从西边请来秦国名医。这个医生可是神机妙算的通灵者,他出诊前,晋景公又梦见两个小鬼儿趴在自己肚子上说话,一个说:“听说秦国名医要来了,怎么办?”
“凉拌,咱们藏在膏的上边,肓的下边,看他能把咱怎么样!”(成语“病入膏肓”、“二竖为虐”,膏,不是螃蟹的膏;肓,念荒。膏肓大约是在心脏胸口一带,就是西施经常按着的地方。蹙着眉头,以手按着,优美得紧。)
等秦国的老医生赶来,背着药箱,捋着白胡子进屋以后,两眼的超声波往老晋肚子里一探,说:病原体已经占据膏以上,肓以下,针灸不敢扎,药力渗不到。
晋景公一听,跟梦中两个小鬼约定的伎俩一样,敬佩地叹息道:“良医啊 。”
然后吩咐人,送很多钱让医生回去吧。晋景公“病入膏肓”,挪到床上去等死。
那时候人们睡觉是打地铺,铺兽皮褥子,兽皮量轻、质软、能卷藏,可以隔绝地上的湿气,是理想的寝具,所谓“食肉寝皮”嘛。当然,买不起皮子的人就只好“卧薪尝胆”了,睡麦秸。
    睡是在地上,坐是跪席子,胳膊肘倚着矮几,没有床、没有椅子也没有桌,总是那时候的人们喜欢贴近地面生活,如果硬让他去坐椅子,他们会头晕,就象没经验的人坐在酒吧吧台椅上一样。他们也不用马桶,如果上马桶,就会恐高。
他们的家具里倒是有床,但是给死人预备的,病危时候,才换到床上去。“疾”这个字,表示疾病,在甲骨文里就是一个人躺在短脚木床上。那时候的好人,平时宁肯睡地板(估计体格都比现代人好,跟西藏人体格差不多,据说西藏人能卧在露宿暴雪中睡觉)。
越古的人,越喜欢贴近地面,这跟早期人类的挖坑穴居有关,跟当时的照明条件比较差,灶具低于地面(坑下灶),炊具蹲在地面(三足鼎),餐具比较笨重,也都有关。试想,你不可能把一个大鼎黑灯瞎火地搬到八仙桌上去吃吧(八仙桌上只能放轻便的碗)。
随着文明的发展,人类越来越开始使用室内的高层空间(除了日本人还喜欢趴在地上)。
在这春秋中期,虽然桌椅床没有,但睡觉已经慢慢不在地上了。贵族人家已经逐渐于原来挺尸的床上,睡觉了。床到了汉代,高度有马扎那么高。刘邦坐在床上,让侍女给他洗脚,倨傲地接见读书人,是大家都知道的流氓行为。
但是汉代的桌子还是不争气,矮,所以汉代的床就兼具了进食、书写、会客的功能,是属于多媒体家具。有客人们来了,就招待他们都上床。“魏晋风流”就是闲人们摇着鹿尾巴,在床上一边抓虱子一边清谈。
隋、唐以后,床的好些多媒体功能,被桌椅分担,床又变得只能睡觉了。随着文明的发展,未来,床可能连睡觉的功能也要被取消。我认识的一个新新人类,夜夜泡酒吧和恋歌房,试图蜕掉睡觉的陋习。未来新新人类的生活,除了“上床”以外就不再上床了。

晋景公睡在床上等死,到了初夏,发现自己还没死。麦子眼看就熟了,他突然萌生了活下去的希望。终于,麦子碾粉,蒸了糕,端到了景公床前。景公高兴极了,把神汉叫过来说:你讲我吃不到新麦了,大胆!胡说!你看看这是什么!这不是麦子吗?推出去杀了!”
神汉挣扎叫唤着,被推出杀了(不知道神汉自己的死,他事先有没有预测出)。
景公塌实下来了,刚要拿糕吃,突然觉得肚子生疼,赶紧上厕所,“噗”地一头栽在厕所里,再也起不来了。麦子终于还是没吃上。
 

[原创]青铜时代的蜥蜴战争2-1

鄢陵舞蜥 
(580 B.C.—575 B.C.)

                    一
公元前580年,鞍战之后9年,晋国主席晋景公驾崩在厕所,儿子晋厉公即位。刚亲近权力的君主,就象刚追求女孩儿的男生一样,最担心的就是外人捣乱。外人,特别是外国人,一把大兵压境,国内野心家混水摸鱼,就要颠覆他的政府。所以,最好稳住楚国。
  晋国的这个意思被国际观察家——宋国执政官华元看出来了,晋国当初派遣楚囚钟仪回楚当和平大使,就是个息兵信号。
  华元出来斡旋:“两国相斫,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最终两败俱伤,我们中原小国也跟着受罪,巴尔干国家无所适从,跟谁不跟谁都要挨打。”
    “是啊是啊,其实我们也不希望南北交争,生民涂炭。”
    华元也不是外人,就是夜登楚营,劫持子反(楚国“大纨绔”),解退楚庄王围兵的那个。他在楚国当人质期间跟令尹子重成了朋友,他本人又跟晋国执政官栾书私交甚厚,晋、楚两国都给他面子,把他当联合国秘书长来对待。
  经过华元努力,终于在晋厉公第二年,晋楚达成和平协议,盟于宋国西门之外,史称“西门之盟”。两国宣布裁减武器,归还战俘,收容难民,终止冷战。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华元弭兵,可惜维持并不长久。

  晋国之所以向楚国妥协,目的是为了腾出手对付西边正在积极备战的秦国,解除西方侧背威胁,以免自己两线作战。
采取克制态度的晋厉公先礼后兵,跑到黄河边上去,约秦桓公过河来盟誓。可是老秦胆子小,不肯涉河。于是搞了个夹河而盟——晋文公的重孙晋厉公,与秦穆公的重孙秦桓公,在互相猜疑之中,隔着黄河两岸,互相宣布对方是自己的好朋友,互相不要动干戈。两个秦晋之好的国家,已经不相信任到了这个地步。纠其主要原因,仍然是五十年前先轸那场崤山歼灭战,使秦国太伤心,太伤心,恨死了晋国人,总想找机会打架。实际上,这些年来,秦国已经改与楚联姻了。
    夹着黄河盟誓,扯着嗓子互相宣布对方是朋友以后,秦国依旧暗中磨剑,自己不好直接出马,就怂恿白狄攻晋,结果白狄被晋国人碾成了炮灰。为了打击秦国本土,晋厉公发出诸侯征集令,齐宋卫鲁、郑曹邾滕八国大会京城洛阳,朝拜周天子,准备伐秦(晋厉公刚上台,谱摆得就很大啊)
  既然是伐,就要大张旗鼓,否则就是侵,就是袭了。于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份战斗檄文产生了,朗诵者是晋国大夫吕相。笔杆子吕相是这样数落秦国的:
  “过去啊,我们晋献公跟你们秦穆公相好,戮力同心(成语出处),结为秦晋之好,儿女亲家。当我们晋献公辞世以后,秦穆公呢,不忘献公的旧德,使我们晋惠公可以继承晋国大统,但是(一‘但是’就坏了),但是,秦国又不能成就大勋,在韩原用兵,打我们。(其实是晋国背信弃义在先)不过呢,秦穆公也知道良心发作,后悔了,又让我们的(流浪汉)重耳登上君位。(瞎解释,人家送重耳几时是因为对韩原大战后悔才送的!)
    “我们晋文公重耳登基以后,在国际上到处替秦国着想,这就算是还了你们秦国的恩情了(这么容易呀)。我们晋文公联合你们秦国出兵围郑,可是秦国擅自撤兵,偷着跟郑国人讲和。这事被诸侯知道了,都骂秦国不忠,要打秦国,可是我们晋文公拦着,使你们秦军顺利撤回,我们对秦国简直有再造之恩啊。(承让承让!)
    “不料,我们晋文公刚死,秦穆公不来吊慰,还出兵打我们的相好国家(灭滑),于是我们就在崤山搞了那么一下子(这一下子就搞死了好几万人,却不往下说,一语带过了。)可惜,秦穆公还是不觉悟,还想联合楚成王跟我们作对,好在楚成王死了,秦国才没有得逞。(这事又是一个死无对证)”
    接下来,吕相又继续向历届秦君脑袋上吐唾沫,矫饰夸张,委过于人,不论秦曲晋直,一概都赖在秦国身上。这篇被后人收到《古文观止》里边的经典,写得深文曲笔,避重就轻,是一篇了不起的气势汹汹的颠倒黑白的好文章。实际上春秋五霸之第四,秦穆公,一辈子帮晋国做好事,中间晋国人反复无常,有目共睹。秦国人卖粮食救济晋国人,秦国人没东西添肚子时候,晋国却不卖粮,还要趁火打劫,引发韩原之战。崤之战,晋国人偷偷摸摸往秦国远征军脑袋顶下毒手,这些下作招数,吕相就不提了。后边,秦晋令狐之战,本来是秦国应晋国要求护送晋公子回国登基,吕相愣说秦国是想入侵,打算“摇荡我边疆,倾覆我社稷”。
不管怎么样,“吕相绝秦”绝得劈头盖脸,虎虎生风,鼓动着诸侯恨秦国。晋厉公第三年,晋派出中、上、下及新军以及齐宋卫鲁、郑曹邾滕八国联军大举挞伐秦国,人马浩浩荡荡,比齐桓公从前的八国召陵之师,还要阔气!(晋厉公觉得老爹留下的六军养不起也不好调度,此时整编合并其中后三个军为“新军”第四军,韩厥任新四军主帅(韩厥又升官儿啦))。
春秋十二大蜥蜴之第三——晋厉公的威武之师,虎狼之师,在元帅栾书,新军帅韩厥,以及郤克的族人(三郤)指挥下,跨过黄河,移师入秦,跟秦军接战于麻隧(今陕西泾阳北)。秦军战绩用句古话叫“败绩”,那就是超级失败,失败的二次方,兵溃如崩,死人无算。
晋军乘胜渡过泾河,追入到秦国腹地,威胁秦都雍城(今凤翔,西凤酒产地)。
唉!老秦穆公过世以后,秦国的作为再无可圈可点之处了。这次秦国两员大将被捆了双臂,像山羊那样被牵着当了俘虏秦军主力也损失惨重,几十年不敢过河争锋。晋国拎着成串的耳朵,凯旋回国了。遂获安宁西陲人民纷纷把征战的戈戟交给收破烂儿的,铸成种地的锸耒。
    悲哀的是,山东曹国国君曹宣公、周天子大臣成肃公,都在在此战役中死去,不知是战斗减员还是非战斗减员,也许是行军时候喝了不干净的水闹疟疾。不管怎么样,这样为人作嫁地死在遥远的黄土高原茂林下,也算是国际战士了。在他们躺下的地方,长起了姑娘插在头上的野花。
“鞍之战”和“麻隧之战”,晋国制服了雄踞我国东西两端的强国齐、秦,并且联络吴王形成南北策应,困扼楚国。
当晋国正在这里爽的时候,大蜥蜴楚国却躲在家里害羞。春秋十二大蜥蜴之第四——楚共王,在赫赫威风的爹爹楚庄王刚死时候忙着发丧,耽误援救齐国;接着恪守弭兵条约,坐视秦国也被晋人挫败。这么一搞,楚共王在战略上把自己搞得很败家,很败家,整个陷入了诸侯包围圈,真个要四面楚歌了。
 

[原创]青铜时代的蜥蜴战争2-2

接下来,如您所预料的那样,楚国要和晋国比试个你死我活了——这就是春秋五大战役的鄢陵之战。战争的导火索,自然又点燃在中原巴尔干的郑国人身上。郑国人真不让人省心啊。
巴尔干地区中部垓心的郑国,原本就是一个“摇摇摆摆的花呀”,需要别人的抚慰。郑国身处四战之地,东拒齐鲁,北接晋秦,南临吴楚,哪个都足以欺负它,所以它必须行妾妇之道求生存,傍住一个霸主,吃他的白饭。从前,楚庄王红火的时候,郑就当楚的小弟。最近几年来,随着晋景公、晋厉公霸业中兴,郑国人觉得给晋国当小蜜更有前途些。但楚共王把叶县附近的一些庄稼地给了它,又使郑国宣布给楚国当小弟了。郑国真是个制造不和的“金苹果”。
看见郑国又向南投奔楚联盟了,晋国生气了。公元前575年,晋厉公以栾书为上、中、下、新四军元帅,以制裁从前的尾巴国郑国为名义,从山西南下过黄河,陈兵郑国边境。第一次华元弭兵经历了五个年头之后就此告吹。
晋军四军统帅序列(部分)为:

栾书,中军将(自动也是四军元帅)。
范文子,中军佐将,辅佐栾书。
郤锜,上军将;
荀偃,上军佐将。
韩厥,下军将。
郤至,新军佐将。
晋厉公率公族亲兵居中军。
  晋国并且联络齐、鲁、卫盟军,约定于河南中部的鄢陵会师。楚国侦察兵获悉晋军动向之后,楚共王遂尽起精锐人马北上,昼夜急行军,以不怕跑出个盲肠炎的速度,经河南南阳北行,出方城,过许昌,会同郑国友军,疾趋鄢陵,目的是赶在晋方盟军(鲁卫齐)到达之前,抢先与晋军完成决战,把晋盟军甩出作战范围之外。
鄢陵(读作“烟陵”)在河南中部,新郑市的东南,颍水从其南边流过,景色绝佳,千峰云起,十里翠屏,如果不打仗,这里是个良好的干部疗养胜地。
楚国是得知晋国出兵后才决心出兵的,因此,楚军带有急行军性质,远程疾进,军队疲劳,队列不整,斗志削弱。
    在此情况下,楚军进人郑国后,应该择地集中,警戒对峙,休整后再求决战,但疾行而来的楚三军却不加停顿,于清晨逼近晋军营垒,摆开战斗阵形,战车和轻甲步兵一直压到晋营大门,晋国辕门几乎都无法打开了。
    晋国人虽然以逸待劳,然而来势汹汹的楚国子弟兵如此彪捍,贴得如此靠前,几乎要鼻子撞鼻子了,晋兵的腿肚子开始哆嗦,鲁、卫、齐友军怎么还不来呀。

为了解决出门难的问题,晋国小将范匄(念“丐”,范文子的儿子)建议把取水的井和吃饭的灶填平,这样就可以在军营里边摆开战车,布列阵势,解决了被楚军压迫的问题,还有利于隐蔽兵阵布置。
    高!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啊。
    可是“雏凤”范匄说完,他爹却拎起个长戈追着要凿他,一边追,一边骂:“国家的胜败存亡,是上天决定的,你个龟儿子胡说什么!”众人赶忙把他拦住,范小将才得以走脱。众人说:别骂自己孩子是“小兔崽子”,因为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讲,这对家长是不利的。
    范文子老爹之所以生这么大的气,是因为他根本不主张跟晋、楚国会战,他说,中军元帅也不听,所以他才这么指桑骂槐地追打自己的儿子。
范文子是这么想的:留下楚国这个外患,还能唤起国内的精诚团结和干部队伍谦逊谨慎。“外宁必有内忧”。 有这样一个规律,当对外战事减少,没有外部战争压力的时候,国内就该折腾了。如果把楚国打赢了,晋厉公会更加骄侈,群臣居功不和,晋国内部各家族既有矛盾尖锐,变乱说不定哪一天就要爆发。范文子的辩证法学的很好,他的预言也很快也被晋国君臣的窝里斗证实,但是,两军已经相遇,战事一解即发,范文子的螳臂已经无法挡车。
晋四军元帅栾书的意见呢,他则想坚守壁垒不出,指望盟军来到,楚军自行退去——这实在是鸵鸟战术。
    晋新军佐将郤至(“三郤”的老大)反对“鸽派”范文子意见,也反对“鸵鸟战术”,郤至说:我们晋国人,有三大耻辱,韩原之战,我们国君被秦穆公俘虏;箕之战,元帅先轸脑袋被狄人割下;邲之战,我们溃不成军,逃跑的时候争抢战船,断手指无数。现在,我们绝不能再增加耻辱的记录了。郤至继续分析说,楚军有六大弱点,第一(郤至说话喜欢数数儿),楚司马子反和令尹子重关系不和;第二,楚王的亲兵精锐和老旧士卒战力相差悬殊;第三,郑国肾虚,军阵不严;第四,楚同盟的其它蛮军则简直连阵列都没有;第五,楚军在月末挑战,不吉利;第六,军中喧哗,没有纪律。我们一定会打趴下他们的。”
    郤至分析得实在精辟,以至于元帅栾书有点嫉妒他(遂有后面的窝里斗)。
不管怎么样,经过隙至的战前动员,晋军决意死战。
 

[原创]青铜时代的蜥蜴战争2-3

晋厉公第六年,楚共王16年,公元前六世纪第一个四分之一处,公元前575年的春天(春天打仗不合农时啊,耽误下种),河南中部鄢陵野外,颍水北岸,远道而来的楚军,径直迫近晋军营垒,抵着营门布下车阵。
楚共王因为看不见晋营里动静,着急,登上高高的巢车,站在杆子顶上那个鸟巢一样的板屋里,下望晋垒。伯州犁站在地面上伺候着。
楚共王一边拿望远镜侦察,一边问下边的伯州犁:
    “伯州犁,你是从晋国逃来的,你爸爸是被晋国人害死的,是不是兮?”
    “是。”
    “那你要不要兮报仇。”
    “要报仇。”
“好,请你告诉寡人,你们晋国兵一左一右乱跑,是什么意思?”
“报告,一左一右乱跑,是召集军吏。”
“那现在又聚到中军了兮。”
“开会谋划。”
“张开了一块幕布。”
“战与不战的占卜。”
“幕布撤掉了兮。”
“那,那马上就要打了。”
“啊?”楚共王差点扔掉望远镜,一哆嗦掉下来。接着晋营里尘土飞扬,夹着喧嚣,楚共王急喊:“甚嚣,且尘上。”(“甚嚣尘上”成语出处,暴土狼烟,夹着喧嚣。)
“他们填井平灶、排兵布阵呢。”
“都上车了,左右拿着兵器。”
“那是听领导讲话,誓师呢。”
“那他们一定要打吗?”
“也未必呢。”
“怎么又下车了?”
“是作战前祷告,鬼神保佑啊。”
“到底打不打啊,你们晋国人真麻烦啊!”
   
战斗迫在眉睫的时候,楚共王徒然观察了半天皮毛,还是不能做出先行进攻的决策,持观望态度的楚共王既没有发布进攻饬令,也没说设障埋伏,加强据守。(老楚要么是胆怯,要么是没信心,总之是“不敢为天下先”,留给晋国人做打与不打的决定。那想当初,您疯了似的奔这儿急行军干吗,来了又不敢先打,白白浪费已经占有的先机了。战争胜负关键就看谁能主动,谁能主动,关键又是看谁的战备程度高,战争决心早,军队行动快。晋国正在化被动为主动。)
    打仗靠的是一股士气,连跑了上千里路的楚军被太阳晒得黢黑,表情茫然,呆在战场上等着,倚着兵器,歪腰看热闹,瞅着巢车上面的楚共王,向猴似的顺杆子爬上爬下。
“还打不打?不打就打票回家!” 彪捍的楚卒说。
   
而晋军已经在布署怎么打了。郤至论述了“三大耻、六大胜”,又占卜获得吉兆,晋厉公决心不再等待诸侯友军,立刻与楚军开战。
就像楚共王请晋国人帮做分析,晋厉公也一样找楚人出主意。
    楚国跳槽来的参谋苗贲皇说:“楚人精锐全在中军,王族部队着实厉害。我建议晋军,把中军精锐分开两支,去攻击攻楚左右翼,而用上、下、新三军优势兵力对楚中军王族部队实施全线合击,必能大败之。”
晋厉公拍手称赞(就怕遇上“汉奸”),遂先发制人,猝然间把战鼓擂成山响,惊起澄川翠岭里数百万只飞鸟,晋军开营攻击,四军尽出。“春秋十二大蜥蜴”之第三晋厉公(重耳的重孙子),与“春秋十二大蜥蜴”之第四楚共王(楚成王的重孙子)的鄢陵鏖战,在继双方祖爷爷之间的城濮之战57年后,正式爆发。
刚一爆发,就开始搞笑,晋军出辕门,赶上门口有一个大泥坑(瞧它扎营这地方)。晋国战车们都知道绕着泥坑走,惟独国君晋厉公的兵车一下子陷了进去(王牌驾驶员怎么这么笨啊,以前韩原大战、鞍之战都抛锚过)。晋厉公一头栽进泥里。楚共王眼睛好使,1.5,远远看见,立刻率领王族亲兵猛扑晋厉公所在的薄弱中军(中军都分调去攻楚两翼去了)。“抓活的啊——在泥里呐!”楚人抡着长矛就轧过来了。
    晋四军元帅栾书吓得爪子发麻,浑身冒汗,慌忙伸胳膊请晋厉公换到自己的车上。这个主意当然好,但是栾书的儿子却不同意,这位栾小爷是个迂腐家伙,乃晋厉公车上保镖,直呼他爹栾书名字(没礼貌):“栾书,住手!你不要丢弃了元帅的职守,侵犯别人的职责。保护国君,是我们的事情。你指挥三军是正经。”这孩子给他爸归列了三条罪状,喝令躲开。栾书扫眉搭眼儿地勒车走掉,继续指挥全军系统不乱(好悬啊)。
栾书的儿子跳下车,像拔萝卜一样,把晋厉公从泥坑里弄出来。
这时候楚共王已经扑到跟前,刚要行凶,晋军将官魏锜(念乙)拈弓搭箭,一箭命中楚共王的左眼,迫其后退,晋军恢复攻势。楚共王1.5的眼睛一下子就剩0.75了,疼得牵肚剜心,要知道,这时候的箭头已经抛弃了从前的扁体型,进化为三棱锥体,三条侧刃向前聚集成锋,再加上倒钩,青铜质地,玻璃球的眼珠子也得射个粉碎。楚共王抱着眼睛张着嘴,象鱼那样疼得喊不出声来。副官赶紧把盾立在车上,护住共王,但是兵车上的盾狭而短,叫做孑盾,意义不大,远处魏锜做势又射。楚共王歪着脸急叫:“传养由基!”
“养由基在哪?大王叫——养由基!混蛋快过来——”
养由基的战车一溜趔斜,冲近楚共王,共王递给他两枝狼牙箭,养由基临危领命,一箭射出,正中魏锜前颈,魏锜伏弓而亡,手里兀自还捏着欲再射楚共王的那把彤弓。这个养由基着实厉害,成语“百发百中”就是说他呢,楚国第一神射手,楚庄王时代就已闻名遐迩,技能百步穿杨,最近还搞出了个“一箭射穿七层革甲”的表演项目,昨天表演后向楚共王夸耀,遭到楚共王怒斥,骂他作为将军没有智谋只有勇力太给国家丢人,靠个人技艺逞强,最后必然也死在个人技艺上,把箭全部没收。(楚共王可谓识大体也,但也够迂腐可爱的,军人不展示勇武展示什么呢?按他不重视勇,楚军里边,不知多少勇士被埋没着哩。)
  于是神射手养由基空着箭袋子上战场,也是古来战争史上一大搞笑,谁成想刚上来,老楚的眼睛就瞎了,养由基领箭回射,敌将应弦而噎,抱完一目之仇后,又必恭必敬,把射剩的另一枝箭还给共王复命(居然还箭回去,是等着老楚另一只眼睛也射瞎了以后,再借吗?)
晋、楚两军角斗,潮起潮落,云卷云舒,场面惨烈异常。由于战前犹豫不决,导致楚军一开场就处于被迫应战的防御地位,倒霉的楚共王还负了眼伤,军心未免动摇,楚右军又遭受晋中军一半精锐的严重攻击,锐气大减,它所尾附的郑国兵力不能支,慢慢后退。楚中军及左军受此影响,亦向后退却。楚共王不顾中箭疼痛,仍坚持指挥作战,但是大军还是被逼到颍水北岸,后面是旋涡急流,失去退路,楚共王再次陷入险境,大批的敌人朝他围攻上来,就要被挤下河喂王八了。
楚共王魂飞魄散,赶紧杀猪似地又叫养由基:“养由基给寡人连续射击。”养由基这回可算得了圣旨了,驻车弯弓,挥手如猿,箭如星弹,整梭子整梭子的箭,一连串猛发,箭箭无虚射,五步、十步、百步之内,敌人应弦而噎,远远近近,伏尸满地。后面的晋军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呢,伸着脖子往前挤——养由基号称“养一箭”,专射人脖子(因为就那儿没甲胄)——直到看清一支三棱箭来拜访自己的脖子,才满意地倒下。牛人就是牛啊!养由基杀人——打一歇后语——“绝对不续弦”。养由基一边射,一边还冲敌人招手呢:“呕哎,呕哎,呕哎呕哎呕哎——Come on, come on, 呕哎——!”
晋国士卒的盾多为竹木、藤制,制狭而长,叫做步盾,中间微凸为了卸掉箭矢打击力。盾高1米,宽60~80厘米,内侧以木框为骨,外蒙多层麻织物和皮革,最后涂漆施以彩绘。    这样的盾,没有金属护层,以养由基射穿七甲的神力,弄不好就能洞穿。楚国大将“叔山冉”也赶来护驾,这牛人更猛,拎起一个晋国兵,拿他当炮弹,投掷晋国兵车,砸断敌人车轼,晋军大骇(星宿老怪的打法,是跟这儿学的吧。)
养由基的娴熟绝技,加上叔山冉骇人听闻的打法,使晋军一边作揖,一边不由自主纷纷退步,楚共王才得以在河边脱险。
凭着楚国骁勇的单兵作战能力,与晋军从早激战到晚,胜负未判。楚人武器精良,兵员素质一流,虽然略为受挫,但中军精锐奋力抵御,死保楚共王,战退晋军。楚左军节节后退,但也能作到收放自如,直至天黑见星犹鼓勇不止。就是楚右军及郑军笨点儿,因为是杂勇纠合,被晋军集中精锐力量压挤,一度溃败。总体来讲,楚愈到后来愈战愈勇,双方一直打到天黑出星星,还未停止。因为太色已黑,双方国君只得鸣金收兵,明天再战。
从早上起,饭没吃一口,坐下来休息的机会也没有,军士们累得倚着矛戈喘气,炊事员招呼吃饭都不动弹,缓了半天才下场。
 

[原创]青铜时代的蜥蜴战争2-4

公元前575年的春天的夜晚,白日既匿,继以朗月,星星也闪烁起来啦,它们就跟我们今天的山林春郊的一样,眨着同样节奏的眼睛。野战场的宿营里,篝火跳动着,除了巡哨的口令,寂静一泻无遗,偶然料峭的山林寒气,吹在每一个战士的身上。战士们主要都是城里平民,文化水平较高,望着天空作诗道:
“慧彼小星,
三五在东。
肃肃宵征,
夙(念素)夜在公。”
写的怎么样,比“你不扛枪,我不扛枪,谁来保卫祖国谁来保卫妈”如何,这是记录在《诗经》里的。
勤劳于王事的士兵们,像无名的星星一样,注定是明月的辅衬。春天是生而勿杀的季节,可是我的伙伴他就倒在了我的身边。
    当夜,楚中军元帅子反命令,治疗伤员,喂刷马匹,修理盔甲,磨砺武器,调治战车,作好再战准备,明晨鸡鸣而食,整装待命,唯命是听!
  经过这番补充休整,楚军很快恢复元气,擦拳磨掌预备次日再行攻击。他们枕戈待旦。孔武善战的楚兵,成为晋国人夜半噩梦中惊醒的原因,晋国人担心着,能不能活到明天天黑。
而且由于早上都“填井平灶”了,晋国人现在就没法做饭,只能啃压缩饼干充饥。晋国人的肚子更饿了。
不过,事情说坏也就坏在了楚元帅子反身上,在楚庄王时代的围宋战役里边,这家伙就是疏忽大意,被宋大夫华元半夜摸到床前,按着他发了誓,胁迫楚军撤围。子反本来是犬羊之质,却因为出身贵族,就披上了虎狼之皮,打仗根本没志气没眼光,其实他除了泡妞心得以外没有什么政治素养。即便泡妞他也没泡好,跟巫臣争夺大美女夏姬,被涮以后,灭了巫臣全家,巫臣逼上梁山,教吴国人启衅,歇斯底里地咬楚国,楚国从此不复能霸。自古英雄出草莽,从来纨绔少伟哥。这次鄢陵会战,这个“大纨绔”更惹下了无可饶恕的大祸。
    半夜,子反检查完营地防卫,还没有睡意,他觉得有点口渴,要找水喝。于是童仆抱着黍子酿的酒送给他。子反呵斥道:“哼!快拿下去,这是酒兮!”
“这不是酒,老爷。”
    “谁说不是!”
    “真不是酒,不信您尝尝。”
    子反接过来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这人要是酷爱喝酒,遇上了甘美的醇酿,他就想起了从前,想起了从前,他就又喝第二杯,喝了第二杯又喝第三杯,就这样一杯接一杯,美酒煮咖啡地喝起来了,不能自止,结果把自己喝醉了。

而晋国那边,苗贲皇又出主意了(这个苗贲皇是从前斗越椒的儿子,因为老爹被灭族,所以逃到晋国效力),鉴于楚人势大,苗贲皇教晋人故意虚张声势,他徇行军中传令:“明早检阅军阵,补充士卒,喂好马匹,饱餐一顿,再次祷告,明天再战!”还故意放松俘虏,让他们逃回去报信。楚共王听到报告后,感觉晋军决心也很大,想召子反一起商量对策。
子反正迷迷糊糊地睡呢,别人喊他:“元帅,醒醒醒醒,老板叫你!”
    子反喝得太多了,头痛,出不去。楚共王乘车跑来,找他要谈,一进帐中,闻到酒味就明白了。楚共王转身出去,叹道:“昨天的战斗,我眼睛瞎了,所依靠的就是司马了。可是司马又这样,他这是忘记了楚国的社稷呀。天败楚也夫!我没法呆了兮!”
“醉卧沙场君莫笑”的子反不能议事,又被晋军伪装出的杀气腾腾的假相迷惑,“蜥蜴技穷”的楚共王自料难于取胜;又恐怕晋国的同盟军日内到达,如果吴国人再从背后掏自己的老窝,那就简直有社稷之危了。于是楚共王连夜收拾东西走人,引军逃遁。
“报道敌军宵遁”以后,晋军于次日进驻楚营,休整三天,把楚国人没吃完的罐头全部报销,然后腆着肚子凯旋回国。至战斗结束后,盟军仅齐军到达指定战场。
  此役,楚在不利的战略形势下和晋国展开决战是失策的(晋军盟友强多),但是到了战斗的第二天,战场态势有利于楚国,楚军却连夜宵遁,战术上又是败招。不过放弃战机的楚共王保全了楚军主力,也算是求稳妥了。
楚子反酒醒以后,发现自己被装在车上已经走到瑕地了,旁边杨柳岸小风残月了,正在惆怅,楚共王派人对他讲:“从前令尹子玉战败,当时楚成王不在军中,所以子玉承担罪责自杀。但是这次我在军中,固你没有罪,是寡人有罪。”子反爬起来,对着使者说:“臣是有罪的,臣愿意死。”令尹子重这时候也派人传话来了:“从前子玉使楚国丧师,他的结果你是知道的,我想你应该考虑自杀了。”——这个令尹子重官级比司马子反大,俩人一直有矛盾。子反说:“即便没有子玉的先例,令尹大人您这么说了,我何敢贪生怕死。”于是就在薄雾轻拢时刻,败兵残车的战场碎片中,拔剑自杀,以谢天下了。楚共王派使者再次告诉他不必自杀,但是已经晚了。那个服务生送酒给他喝,自认为是爱他,忠于他,想让他喝点可口的,恰好却害了他。所以古人总结说,小忠是大忠的祸害。
按照楚国的规矩,“覆军杀将”,败兵之将只有一死,楚国的法律是明确规范而严苛的。楚国今尹26人,从最早的屈瑕,到令尹子玉,到这回的子反,被迫自杀或被诛死的竟有9人,个个都没有善终,真是个高危职业。贵族伏诛是楚国法律的特点,体现出法律面前一律平等,这跟中原“刑不上大夫”的优待是不同的。
从另一种角度讲,楚国法律严苛,对大家族毫不留情,目的也是想打击他们,避免他们势大欺主,从而加强王权。而中原诸侯包括晋国在内,还都沉迷于分封制下多家族联合体执政的国家形态,国君不敢轻易拿法诛杀谁。
但是,如果法律严苛的话,比如楚国,人们就会动辄得咎,一些有能力的人,脾气也大,不拘小节,一不小心就触了霉头,鼻子被割掉或者膝盖挖去。所以,好多楚国的卿大夫之人,坐在家里,祸从天降,纷纷被迫跳槽跑了。所谓珠玉无胫而自走,人才流动古已有之,又根据“虽楚有才,晋实用之”来看,很多楚人跑到了晋国效力,包括鄢陵之战在内的好几次战役,都是楚国那边跑来的人,出谋划策,遂使助晋国转危为安、克敌制胜(比如这次苗贲皇教晋军把中军兵力分开,增强两翼去殴打楚军战斗力较弱的两翼)。
 

[原创]青铜时代的蜥蜴战争2-5

青铜时代的蜥蜴战争2-5
   
鄢陵会战结果,并未使双方军队任何一方遭到歼灭性打击。楚军虽败,但元气仍存,晋军虽胜,但对中原诸侯的控制力也不大如前。相比之下,楚国从此对中原的争夺更走向颓势。
晋楚争霸战还加速了晋国卿家势力的成长,卿家族因为立功显示才能,争得功勋和土地,提高了政治经济地位,尤其要说的是郤至。
郤至分析了晋国的“三大耻”和楚军的“五大败”,慷慨激昂,动员士卒,促成决战。战斗打响后,郤至率领新军追击楚王将校,三次遭遇楚共王,郤至每每惶恐地赶紧下车,摘掉头盔,立正、敬礼,然后,象风一样诚惶诚恐地疾行避开,去另找别的楚将打架——这不是叛变通敌,是春秋打仗,战场上遭遇敌君的礼数。
  楚共王看见郤至这么客气,也不好意思起来,就在战场上,使人拿了一只弓,找郤至套辞:“我看见这位晋国将军见了寡人就疾行趋避,不是受了伤吧?”
  郤至又赶紧把帽子脱下来,捏在手中,说:“我跟随我们君主,沙场血战,为君主的事业而勤劳,不敢接受您的赐赠。恕我兵甲在身,不能施礼。”说完,作了三个揖,急速退开,接茬找楚国人砍架去了。
    郤至有礼有节,尊敬对方君王,但并不丧失立场。
    接着,郤至又协同韩厥,一起追击郑国国君。韩厥的驾驶员说:“郑国君的马车夫频频回头,不专心驾驶,咱加把劲儿,准能活捉他。”
韩厥却放了郑国君一马,让他逃跑,恪守不辱国君之礼。郤至也对部下说,谁敢伤害敌人国君,军法伺候。
    这就是“先王”的游戏规则。尊重对方的国君,等于树立自己国君的权位。
而楚公子茷不是国君,不在保护动物之列,被晋军拳打脚踢,绑了过去。
鄢陵之战毕竟是晋、楚弭兵运动中的一次插曲,跟过去激烈的争霸战迥然相异。脱帽至敬,够戏剧性的吧,而楚司马子反,竟然临阵醉酒,在古今战争史上也属罕见。这些迹象表明,晋、楚一方在打,另一方仍以和为重,双方都留有余地,楚军夜遁,晋军也没有“誓将剩勇追穷寇”。
    在战场上获得最佳男配角奖的郤至,虽然论战和打仗都不落俗套,光环集中于一身,却抢了别人的镜头,遭元帅栾书嫉恨,后诬陷他是楚国的卧底。

郤至性格也有缺点,就是不懂得假装低调。鄢陵之战胜利后,郤至出使洛阳,到周天子那儿献俘告捷。老周笑纳以后,使劲称赞郤至。
  郤至飘飘然了,开始胡喷:如果不是我,晋国是打不胜的。当时“鸽派”范文子极力主张不打,说什么“天意”。但是我觉得,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我论述了“三大耻和五大败”之后,元帅栾书还是躲躲闪闪,犹犹豫豫。是我强使他下达作战命令!如果让我主持晋国军政的话,楚、越两国一定会来称臣朝拜。
  “俗话说刀架在脖子上,就是指郤至这种人吧。”周大夫评论道,“人的本性,总想超越自己的上司,反倒被排斥得更厉害,所以圣人崇尚礼让,君子不自我吹嘘。”(又是“圣人君子”,一派老贵族的口气,新兴家族郤至,最听不得这个)
    想超越上司,换句话说,则是积极进取。三郤不会装孙子,总爱冒尖,这在“老油条”们眼里,当然是不通人情世故,毛病大了。
    所谓“三郤”,老大就是这鄢陵之战最佳男配角——郤至,其他是郤錡(qí,其)、郤犨(chōu,抽),都是鞍战英雄跛子郤克的亲戚。
虽然遭受周大夫非议,但是“三郤”一天比一天旺,号称五大夫三卿,其宠大矣,“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公室”就是国君的公族。
“三郤”为什么可以比国君公族还富裕呢?这要分析一下卿家族的经济基础。
    在分封制体系下,天子把土地分封给诸侯,诸侯国内也实现小分封。国君把很多土地城邑分封给他的亲族分支和功臣家族。特别是新攻占区的土地城邑,国君为了激励这些家族,就必须答应把攻得土地城邑分给功臣。而春秋时代随着诸侯之间的兼并,新占土地往往比最早的诸侯面积大很大,譬如晋献公就把攻克的魏国封给了他的车右毕万,此人成为“魏大夫”,整个魏邑都是他的;把耿国则封给了他的驾驶员赵夙——赵衰的爷爷,成为煊赫的赵氏。(楚国略微与此不同,新占土地城邑改制为县归楚王直辖)。
被分封的卿大夫家族,对封邑有绝对的私有权,掌握封邑上的军队和经济收入,譬如鄢陵之战栾书、范氏就是带着自己家族封邑上的军队配合国君出征的。
在这种分封制下,国君只在名义上是晋国土地的所有者,而各大家族则是土地的实际占有者。由于国君一族与卿大夫家族分享国家的权力和土地人口,联手共处,所以这是一种“多家族联合体执政”。在这种政治下,国君也必须对卿大夫留面子,有所谓“刑不上大夫”。(后来到了皇权社会,皇帝一个人说了算,不再怕什么别的家族了,所以“刑不上大夫”的话也就很少提了,还动不动就在朝堂上用板子打大臣屁股子,以示羞辱。)
分封制下的多家族联合体执政,好处是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君主独裁,算是一种贵族民主政治。卿大夫家族自有的政治经济地位,也塑养了卿大夫们的独立人格和高贵尊严,这与后代皇权专制下,整个帝国一草一木包括臣子官僚都是皇帝的私有品,有显著的不同,也形成了古代卿大夫与后代臣子官僚们在气质风尚、独立人格、独立思想上的天地差别。春秋时代之所以那么让人振奋留恋,就是有这些古卿大夫在。春秋战国的舞台上演出的那么多慨而慷的感人故事,主要是这些卿大夫贵族在表演。这是一种贵族时代,饱含着青铜的质朴光泽。而后代皇帝,用科举制来选拔人材,一个田舍朗能够暮登天子堂,其实并没有民主,因为他选拔的还是他的一家专制体系下的办事员而已,他们和春秋时代的卿大夫是不能在气质和行为原则、风尚高度上相提并论的。一句话,卿大夫可爱,郡县官僚们多数可恶、可厌、可耻。
卿大夫较少奴才行,更多独立人格,这是我们站在社会的角度看,但换一个角度看,从国君的角度看,他就不那么爽了。卿大夫的土地封邑主要有三种来源,第一是有功于国家,在领土扩张过程中国君赏赐给他的;或者是卿大夫之间当人情相互赠送,要么相互抢的;以及由于铁农具的逐渐使用,荒地不断开辟,而得到的。这三类土地,攥在“三郤”之类的私人手里,长期不需要向国家交税,自然搞得比国君还肥,甚至足以干预朝政,左右君王。于是,卿大夫家族的势力都在上升。
鉴于这种情况,晋国、齐国和鲁国,纷纷制定新的土地政策,承认卿大夫家族私有土地合法,但是——私有土地必须按亩纳税!每亩十分之一的粮食要上缴国君!(所谓“初税亩”,历史上的第一次)。
这样,卿大夫家把白花花的粮食交给国君,国库充实了,卿大夫的嘴咧成了歪瓢。卿大夫跟国君之间的矛盾就这样变得冰火不容起来,于是出现鲁国的“三桓”,晋国的“六卿”,一班窥伺国君的白眼儿狼。“三郤”也可入选白眼狼系列,以及从前被灭的“赵氏”。
“白眼儿狼”比较得人心,因为他们知道笼络人心,他们在自己的封邑内经营有方,而且不需要承担太多国家义务,他们的财富便积累的越来越大。有了财富以后,他们还施惠于民,与国君争夺民心,譬如齐国的田氏就赔本赚吆喝,把自己的鱼盐木材便宜卖给平民百姓。经过这样的势力和人心的积累,最终几代人之后他们便有能力让国君下课,白眼儿狼们上去轮流坐桩——这就是后来的三家分晋,田氏代齐,以及鲁国三桓的三分公室。国君要么下课,要么靠边站,有的还被驱逐,国内长期无君。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变成礼乐征伐自诸侯出,最后堕落为礼乐征伐自大夫出,这是孔子所最讨厌的,但也是春秋时代两三百年社会趋势的现实,是分封制走势的必然。
但是,豁出命去给国君卖力气的死脑筋也不绝于史,晋国的叔向,鲁国的孔子,就是动辄“先王、贤圣”的保皇派,骨子里流淌着传统礼教和等级制度的血。孔子一辈子就在骂街:“礼崩乐坏”啦,“政出私门”啦。
    同时期,郑国的子产则是中间派。一方面,他是绞尽脑汁的收税者,替国君敛财,所以大伙都特恨他,作诗咒他死(他爹就因为做得太过,被卿大夫联手杀了)。另一方面,子产也替卿大夫家族厘定土地,认可他们的既得利益,但大伙不理解,也不相信。子产坚持收税,坚持厘定土地。逐渐,国库充实了,卿大夫家族间的土地纠纷案和互相械斗也减少了,国人开始享受公益福利(有人来家门口收垃圾了),大家这才开始作诗祝愿子产长寿。
    这时候需要说说希腊,我们同一块大陆西端的希腊文明,刚好和此时的春秋时代比肩接踵。爱琴海、黑海和地中海沿岸数以百计的希腊城邦,都是寡民小国,每个只有几平方公里,人口很少有超过5万,都象我们的诸侯国。雅典,在希腊城邦国家中,是老大,文明璀璨,相当于晋国;而刻苦骁勇的斯巴达人则相当于楚国人。希腊的历史就是雅典和斯巴达斗争的历史。
    中国发生“初税亩”改革的时候,即公元前594年,雅典也在发生“梭伦改革”。平民选出的执政官梭伦限制谷物出口,降低粮食价格,改善雅典居民菜篮子,还建立“四百人会议制”和“公民陪审团制”。
中国的雅典——晋国,一样也在改革,“三郤”在他们广大的私人土地上实行“土地租赁、收取地租”的新形式进行剥削,生产效率提高,农民积极性发挥,最后使得三郤“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就是说三郤家族的封邑上可征用形成的军队,占了全国兵力的一半,其家产,顶了国君家族的一半!
而晋厉公这类旧家族依旧恪守“先王之道”,在自己的辖区土地实行井田制,就是农夫在“井”字格样的田地里面干活,私田(“井”字的四边八格)的庄稼归自己有,公田(井的最里面那个格)的庄稼归国君有。这属于劳役剥削,是落后的剥削形式,农夫们只是磨洋工,他们给自己干活还卖力气,给公家干活就出工不出力了,“不肯尽力于公田”,公田荒芜,国君仓库空了(这也再次看出当时根本无所谓什么奴隶)。晋厉公又急又眼红,眼中仿佛长了钉子。
晋厉公决定,再不能让这些收租子的跳梁小丑当新贵了,我要夺回我的土地和国家权力。
但是,我们说了,国君一族的实力是有限的,在“多家族联合体执政”下,它不过是众家族中比较大的一个。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另找其它几家家族帮他忙。
谁呢?胥童、夷羊五、长鱼矫,几个亲晋厉公家族的掌门人,遂成为“保皇党”。
从前,胥童的爷爷因为闹病,被迫赋闲,执政官位置让给了老郤家,两家因此结下了梁子。现在胥童终于出人头地了,成了晋厉公的gay,在床上的无数次亲密接触中,彼此建立了信任,经常互相诉说对三郤的仇恨,积极准备向三郤发难。
胥童打算用八百名甲士进攻三郤家。长鱼矫则说:“这样硬拼可能不是三郤的对手,最好采取行刺得办法,我们伪装成打官司,请三郤断案,然后当场发难。”晋历公批准了这一战斗计划。于是,长鱼矫、清沸魋互相假装诉讼,闹到三郤的府上,请求三郤给他们断案。胥童则带着八百甲士在外面远处接应。三郤刚要拍惊堂木,长鱼矫、清沸魋一拥而上,一个冷不防揪住“二郤”就揍。二郤的卫兵来不及反应,长鱼矫从衣服里抽出短戈,当场杀二郤于座位。第三个郤——郤至,一看是恐怖分子,出门奔车就跑,不等上车,被长鱼矫追及,抡戈连啄,满头窟窿。接着,甲士列队开来,分奔三郤家宅,豪富已极的郤家族人,人头滚滚落地。
三郤尸体随后被拖到朝堂上晾着,表示这场行动是由国君支持的。
在鄢陵之战中表现出色的郤至,就这么死在他所供职的国家中。其实,三郤对于晋历公的蠢蠢欲动,事先已有察觉。其中一个郤——郤锜,打算用其私家武装进攻晋历公,他说:“我虽死,君亦病矣。”意思是作乱是死罪,但我的兵力也能把晋历公打残废了。
但是郤至大义凛然,拒绝作乱,他说:“信义的人不背叛自己的国君,勇敢的人不会选择作乱,国君要我们死,一定有国君的道理。那我们死掉好了。”于是三郤终于没有动手。郤至的临死感言说的很感人。但是,这里没有什么道理不道理,道理附着于权力。羊儿要吃草,羊儿有羊儿的道理,草有草的道理。
不过,从临终的话来看,郤至确实是忠的。他是无造反之心的,但是有造反之力。这就足够了。
晋国的“老油条”叔向在他有名的“叔向贺贫”里边说太有钱了不好,钱多了惹人恨。他把“三郤”的死因,简单归结为三郤“恃其富宠”而没有“德”。事实上,三郤的死,纯粹是卿大夫家族与国君公族争锋的结果,不是主要在于个人品德的问题。叔向因为本人是公族的分支,所以不肯责备晋厉公的动机实质。三郤灭族案,实是卿大夫家族势力膨胀,导致国君反扑,斗争白热化的结果。看历史,光着眼于这人是不是好人,是不是有德,是不够的。
“三郤”缺德的地方当然也有——这恐怕是政权人物所不可避免的——但那不是主要矛盾,比如说,他们在晋厉公面前打小报告,把晋国第一大聪明人伯宗处死。伯宗发明过成语“虽鞭之长,不及马腹”,伯宗的儿子逃到楚国,就是站在巢车下边,替楚共王分析敌情的伯州犁先生,也是个聪明人。伯州犁后来被楚灵王害死了(唉,当聪明人真难啊)。 伯州犁的儿子也被谮死,孙子只好继续逃跑,跑到了吴国,就是夫差底下那个大坏蛋伯嚭。伯嚭也是聪明人,汲取上几代人教训,不再当“好聪明人”了,而是当“坏聪明人”,于是害死伍子胥,弄亡了吴国,但最后还是被勾践杀了。

浮华如花易散场,三郤终于就这样被他们的国君灭了,他们的封邑土地、家产仆从,被国君和其它卿大夫大家族瓜分了。当然,晋君家族和其它卿大夫家族,后来各自的命运也是有生有灭,有喜有悲。
不过,郤氏也没有被完全杀绝,山西五台山现在还有姓郤的,他叫郤志华,他还在网上喊呢,要求大家发邮件到xizh@eyou.com找他交朋友呢。快去吧!
 

[原创]青铜时代的蜥蜴战争3-1

悼公三驾 
(575B.C.—555B.C.)

                           
公元前574年,晋国最大的走资派“三郤”被他们的国君陈尸朝堂以后,混乱还没有终止。“保皇派”的胥童,进而逮捕了执政官(三军元帅兼六卿之长)栾书以及中行家族掌门人中行偃(时任上军佐将)。
    “保皇派”的意思是,三郤势大难制,当然要砍,栾书作为当权派,也是我们可爱的“皇上”所惧恨的,一并要剪灭,还有中行偃。
    晋厉公却下不了决心。“保皇派”陈言:对于朝廷以外的奸人,我们可以招抚感化,但是朝廷里的奸人,绝对不能手软。
栾书为了保住自己,赶紧向晋厉公表忠心,跟三郤划清界限,大骂郤至是楚国的特务。晋厉公觉得一朝杀死太多大臣,不吉利,就把栾书、中行偃释放,并好言安慰。(也不能把所有大家族都灭掉啊,国家还得依靠他们建设与保卫呢。)
栾书回家以后,战战兢兢,杯弓蛇影,中行偃就找他串联来了。中行偃不是俗人,是未来执政官,他怂恿栾书拿出辣手:既然主公已经不信任我们了,我们干脆先做了他,先下手为强。
于是这俩人合伙搞了个“西安事变”,晋厉公出游到旧都绛城的时候,被当场拘捕,随从胥童(保皇派)被就地处决。
栾书、中行偃把晋厉公抓在手里以后,不知怎么处理好,想召开各界精英大会,协商解决“西安事变”。当时晋国的社会名流,就属韩厥了。新军将韩厥明白,栾书叫他,不外乎是分担些造反罪名,于是杜门不出。
栾书、中行偃等了五天没动静,晋厉公又整天歇斯底里,于是在大过年准备杀猪的头上,把晋厉公给杀了,用一辆破马车埋葬了他(诸侯之君坟里应该用七辆马车做“陪嫁”,油漆大棺材里外三层,三十根原木垫底,殉马几百匹,而栾书只埋了一辆马车,是为了寒碜晋厉公)。然后还商议了一个恶谥“厉”给他。
春秋十二大蜥蜴之第三——“鄢陵蜥蜴”晋厉公接他爸爸晋景公的班儿,一共做了七年国君,打了鄢陵之战半个胜仗(不是压倒性胜利),灭了三郤这些威胁君权的大地主,最后在众叛亲离中死去,给自己弄了个“杀戮无辜”的谥号——“厉”,跟西周暴君“周厉王”美称一样。“厉”这个字,是头上癞疮的意思。晋厉公头上长疮。庄子讲寓言说:爹爹脑袋上有癞疮(厉),生下孩子,立刻取火去照,汲汲然生怕孩子脑袋象自己。呵呵,也很可爱哦,可是,孩子的坏品行象不象自己,就不那么汲汲然了。
周天子驾下有个诸葛亮,名叫“单襄公”,预言了晋厉公的殒命和下一任国君人选。
    单襄公认为,晋厉公活不太久了,因为厉公走路眼望远处,脚抬很高,眼脚配合差——古代君子(大老爷们)吃饱了没事干,于是特讲究佩带着玉饰和宝器走路——晋厉公路走得不好看,说明他内心一定在想别的。眼望远处,常常不切实际;脚步抬高,失去应有德行;目光和举止不配合,怎么能长久呢?
单襄公又认为晋悼公(时年14岁,正在洛阳留学)是个大贤人。他站不歪身,目不斜视,听不侧耳,言不高声,心性恭谦,为人慈爱,具有文德——也就是脾气好,是国君的料子。
    果然,晋国卿大夫们迎他回国,是为晋悼公,时为公元前573年。
单襄公看相的原则,一句话:当国君就应该老老实实,才能长久圆满。这个经验是取样于周天子,现在的周天子是没有一点出息了,躲在洛阳城里当缩头乌龟,天下闹多乱都不管了。当时洛阳城里有一个从楚国跑来的伟大人物,叫做老子,时任周天子的图书馆科长,把周天子的价值观升华为他那著名的“缩头乌龟哲学”。老子认为“治大国若烹小鲜”,意思是天下事少管为妙,无为而治。老子说:“强项者不得其死”,意思是,锋芒毕露的逞强者不得好死,比如晋厉公,非要跟家族斗,结果把自己斗死了;相反,老子认为“柔可以克刚,雌可以胜雄”,也就是说,老好人和大绵羊,可以安详天年。
总之是老好人日子混长,积极务求的人只有遭殃。
老子的话好像也有道理。
唐太宗据说就是信老子的话,无为而治,避让那些功臣捍将,效果也不错,但是最后唐朝藩镇割据,闹得跟春秋战国差不多。
老子说话还有特点,就是喜欢用rap的语言讲述哲学,比如他说“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 Oh, my God, 晕菜了!
我们的年轻的老好人晋悼公(换句当时话说叫“贤人”)从洛阳来到祖国晋国。身为留学生的他,当初在洛阳留学的时候,就积极关心时事,“晋国有忧,未尝不戚”(成语“休戚相关”出处)。他回到晋国以后,把前几朝的功臣宿将,特别是追随重耳的叫花子的后代子嗣们,从庄稼地头招回来,封到朝里享福。他一改晋厉公向卿大夫争权的作法,对大臣妥协,任用各家卿大夫主事,这给他赢得了很高的国内声誉,却也断送了晋国强化君权的最后机会。
《左传》记载,晋悼公的主要政策是:废掉老百姓欠国家的钱和税,赈济灾民、穷人、老光棍和寡妇,提拔郁郁不得志的人材(即有能力但不是高干血统出身的人,比如我),反对铺张浪费,节约国家办公费用和祭祀器用,禁止打砸抢活动,调低税收比率,注意征兵工作不侵犯农时等等。年过七十的老人,晋悼公还亲自接见,敬称他们为王父。历次战争中的功臣,多次接受嘉奖。这些都是仁政啊。但这只是节制了征敛,施惠于民,国内整体财富并没有加增。怎么才能让民和国都富裕起来,那就不是仁政所能达到的了,而要看未来法家的手段,所谓富国强兵。不提。
唯一不快乐的是晋厉公的同性恋朋友们,他们收拾了胭脂首饰全部驱逐出境。栾书,毕竟杀掉晋厉公,属于弑君,应该灭族,但晋悼公不追究他,命令他退休而已。这是栾书在民间和卿大夫间的名誉还不错,还特廉洁。栾书下岗之后,资格最深、最负盛名的韩厥出任执政官兼全军元帅
韩厥简历:
    韩厥是赵盾从前一把提拔的,出身卑贱,不过是赵家豢养的一个小屁孩儿。担任监军司马期间他开始走红,搞了一个执法不阿,把恩主赵盾的车夫给杀了,因为后者扰乱行伍。
    晋秦“令狐之役”,晋楚“邲之战”,晋齐“鞍之战”,晋楚“鄢陵之战”,韩厥都以监军司马身份赴战,负责纠察军纪(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后来升任将官,战功累累,一度还在“鞍之战”里活捉了假齐顷公。韩厥这个人,后来成为“赵魏韩”的韩国先人。
    韩厥从前曾经替晋景公时代被灭门的“赵氏”喊冤,使得像恐龙一样差点从晋国历史舞台上灭绝了的赵氏再次登台献艺,晋悼公上台以后,把孤儿赵武升为卿,成为未来“赵魏韩”三家的赵家先人。
刚好,“赵魏韩”的魏国先人魏绛也闪亮出场了,当时监军司马出现空缺,魏绛论资排辈补上去了。魏绛更狠,上来就把晋悼公的弟弟的车夫杀了,脑袋在三军传看。晋悼公听说以后,痛感自己深受鸟大夫们摆布,无以复加,再也“贤”不住了,破口大骂,你魏绛杀我弟弟车夫,就等于侮辱我弟弟,侮辱我弟弟,就等于侮辱寡人,侮辱寡人,寡人杀光你全家。
魏绛不避斧锯,跪朝堂外请罪,送信给晋悼公说:“我听说,国君召集诸侯,臣子不敢不敬,国君出师不够威武,臣子莫大之罪。我不敢怠慢职守,故而冒着死罪,杀死乱伍之人。我的罪过很大,触犯贵介弟,使您在朝堂之上大发脾气,我请伏剑自杀于您面前,来显示您格外重视弟兄亲情的美德!”
    晋悼公看完,脸红心臊,赶紧光着脚跑出来了,对魏绛说:“寡人说的话,是为了私人亲情,您的执法,是维护军礼。我未能教训好我的弟弟,触犯军礼,是寡人的过错,爱卿赶快就职,千万别寻短见,加重我的过失啊。”
魏绛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把宝剑还匣,心里高兴,暗说:“谁想自杀了?逗你玩儿!”
于是悼公在太庙设宴招待魏绛,任命他为新军佐将(因为这事儿还被提拔了)。魏绛深沉而有胆略,对山戎、北狄采取和平绥靖政策,稳定民族关系,解除北方边患,使晋国全力南下争霸。为此,晋悼公还分掉了一半战利品给魏绛,实现了他的一个家庭梦想,还引用《尚书》的话赠言说:“居安思危。”
当然魏绛还被弄到了《赵氏孤儿》里边,客串了一个角色,忠贞报主,拯救儿童的形象。(“我魏绛闻此言如梦方醒,却原来这内中还有隐情;公孙兄为救孤丧了性命,老程婴为救孤你舍了亲生……锵锵抬——”)。
就这样,晋悼公对下边的卿大夫们摆出低姿态,唱出低调子,实际上,这个人能力很强,属于年轻有为型。在晋悼公执政的16年里,晋国称霸达到历史顶峰,八年之中,九会诸侯,吴国也来盟会,由于晋悼公善于团结卿大夫,晋国内部的社会矛盾也一时缓和,局势稳定,GDP 上升。可惜他在盛年30岁时死掉,所以谥号为“悼”,表示国人对他的哀念、哀悼。晋悼公是晋国君主最给人好印象者。
      南方的“独眼龙”楚共王听说晋厉公被弑,喜形于色,又听说晋悼公大得民心,忧从衷来。不等晋悼公坐大,赶紧争霸吧。
 

[原创]青铜时代的蜥蜴战争3-2

在从前的晋景公掌政时期,晋国曾做了一件战略上极为出色得举措。在晋景公十六年,楚国大夫巫臣先生,带着他拐来的红颜知己——春秋第三大美女夏姬,风情万种地来到了黄土积累的晋国。
巫臣当时之来纯属私奔,因为他前脚一离开楚国,楚令尹子重和司马子反就瓜分了他的家产,灭了他全族。按理说,巫臣从楚国跳槽到晋国,这种事在春秋战国是司空见惯,原单位不至于死扣档案不放,灭他全家更属报尤过当。事实上,事情还是坏在红颜祸水上了。夏姬肢体透香,一眄倾城,媚术精到,又是风月老手,早有一帮人对她垂涎三尺。其中楚国“大纨绔”司马子反,嘴里哈喇子拖得最长,长达三丈。   
巫臣呢,也在暗恋着这位乱世佳人,可是他最没出息,三角肌也不行,于是他就正义凛然地劝子反,要“好德”啊,“好德”比“好色”强。子反一时糊涂,信以为真,就挥一挥手,说,我不娶夏姬了,让他出宫去吧。
    谁知道这个挨千刀的巫臣,说的仁义道德,满肚子却是男盗女倡,夏姬一出宫来,转身的功夫,就被他拐带着跑到晋国(那时候的古代妇女似乎跟希腊的众女神一样,稍加诱拐则能私奔。感谢后来的明清卫道士,私奔才得以控制)。
当时,巫臣拼命给夏姬写诗,他把夏姬比喻成春风:“春风的翅膀掀动着众人豪情,我将如何涤洗自己以承受春天。我申请也要成为春天幸福的一员,追随你柳条明媚而欣悦的缠绵姿态。”夏姬立刻晕菜,跟着他去黄土高坡上找春天去了。
司马子反惨遭涮弄,等他再想找夏姬约会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子反急问:“谁动了我的奶酪?”
    下边人说:“巫臣。”
子反暴怒,遂把巫臣一家老老小小全部咔嚓,包括原配夫人,以此撒气,然后兼并了巫臣家的庄稼地。巫臣在晋国哇哇暴叫,虽然抱着骚女夏姬柔软的身子,也几宿觉睡不香。虽然克死了陈灵公等君臣三人,又克死了巫臣家族,不过夏姬可爱的性格和娇艳欲滴的美色还是让人飞蛾扑火似的爱她。搁浅在晋国的巫臣先生红着眼睛,于夏姬的温柔之乡疗养了十好几宿才找回了理智。巫臣于是写信给子反:“你多杀无辜,贪馋邪恶,我一定要给你捣乱,必使你疲于奔命而死!”(成语“疲于奔命”出处。)
巫臣找到当时在任的晋景公,献出了一个驱狼吞虎的战略,晋景公拍案叫绝。于是巫臣获得晋景公资助之后,带了三十辆晋国战车,千里绕行来到吴国(就是苏州一带啊),教吴国人驾驶战车,排兵布阵,组建陆军。那时候的吴国人很落后,连城墙怎么筑都需要巫臣教。而对于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的江苏,城墙是多么重要啊。
最重要的是,教吴国人叛离楚国。
当时吴国是楚国的小弟。但有了城墙以后,吴国人就不惧了,开始藐视自己的老大——楚国。寿梦同时自立为王,与晋国人频繁开会,接受晋人指令。喝完晋国君给他的牛耳朵血,寿梦亢奋异常,在晋国的教唆下,猖獗进攻老楚,无所不用其极(类似以色列在美国唆使下进攻阿拉伯国家)。
寿梦整顿武装,水陆并进,向楚国的跟屁虫巢国、徐国发难(分别位于安徽、江苏地区)。楚国的世纪噩梦开始。楚司马子反赶紧驰救,累得够戗,一年之中来回七次(从湖北江陵到安徽江苏,不下一千里,七次往返合14,000里)。
    看见仇人子反一年时间坐着木轱辘车,绕赤道足足半圈儿,疝气都该颠出来了,巫臣这才捂着嘴偷快地乐了,谁让你灭我的满门了!我让你丫今后岁无宁日,屁股磨泡长疮,泡妞你都甭想。
吴国象饿鹰那样,拼命从楚国大蜥蜴的嘴边抢肉吃,体重迅速升级。强大的楚国后院开始起火了,兵力被牵制在东线安徽战场,不便于北上中原了。
司马子反在鄢陵之战任罪自杀以后,吴国更加强横,疯狂进攻老楚。楚共王派令尹子重在公元前570年打了一场我国历史上第一次水战。令尹子重整顿水军,顺流而下,穿越湖北安徽,千里出击,冲破下游吴国前哨要塞,攻击到安徽东部芜湖附近,距离吴国大本营苏州还有水路500里时候,却损兵折将而还。人仰船翻,3300楚卒,被吴人杀得就剩380了,令尹子重气得脑溢血死掉。
吴国如此猖獗,楚国不胜其苦,于是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向西北去联络西陲秦国,以抚山西晋国人的后背。无奈秦人信天由命,抱残守缺,并无斗志。楚人只好另辟蹊径,猛攻“巴尔干”东南地区的宋地彭城,试图堵塞晋、吴的联系通道,时间是在晋悼公第一年。
彭城就是今天的苏北徐州,项羽的老窝,一马平川,著名的古战场,无险可守,唯借城壕。楚共王顺利拔取彭城,任命一批宋国秦楚贵族充任傀儡政府,以及三百乘编制的“保安团”,就打道回国了。
    宋国看看老楚走了,就作磨着夺回徐州,结果被徐州保安团击溃,楚共王又追着屁股打宋军,华元赶紧奔晋国告急。
    晋国执政官韩厥欢呼:“要想成就霸业、安定南疆,机会现在来啦。”
    晋悼公第二年,晋军加上宋、鲁、卫、曹、莒、邾、滕、薛的多国威吓部队,围攻徐州。徐州保安团受不起多国惊吓,半夜溃散,徐州光复。徐州城里沐猴而冠的宋贵族们被迫下课,抢了些老百姓嘴里的干粮,四下逃散,去流浪了。晋、吴交通道再次打通。
    随后,楚、郑两次出兵,均未能夺回徐州。15岁的晋悼公在上台第二年,就给楚国这个大棺材的东北角,钉上这么个大钉子,威风大振。
    真是屋漏又逢连天雨,楚共王的忠实战友,郑国国君郑成公同志,又在这时候轻轻地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儿云彩地死了。郑国新丧,晋军乘机加强军事管制,会同诸侯军队,把滩头阵地逼压到郑国西北境内,于河南虎牢关筑城,出关即可鞭挞中原。地势平坦、无险可守的楚国北门户,又一枚大钉子砸了进来。
    第三枚钉子依旧准备钉在楚的东北角——彭城附近,当时有个小国叫做逼阳。晋大夫中行偃和范匄建议灭掉逼阳国,目的有三:一、进一步疏通吴、晋交通要道,二、截断楚国北上伐宋路径,三、把这个逼阳城赠给宋国大将向戍(向戍是个国际和平主义者,多年致力于弭兵运动,奔走呼号,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提名,把逼阳城打下来就是给他当奖品)
  晋悼公批准了这个军事计划,指示智莹为主将,带领晋、鲁、曹、邾诸侯部队协同进攻,时间是公元前572年。
  逼阳是个弹丸小国,孤悬在宋、吴交境(现在的江苏北部靠近山东),一个军来打他,颇足够了。但是逼阳人却不甘屈服,勇敢地正视晋国及其联合国军的军事打击,上下一致,不畏强暴,强起奋战,保家卫国,打退四国联军一轮又一轮的强攻,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小国抵抗大国的生动战例。
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逼阳干部群众心说,我们招谁惹谁了,干吗觊觎我们的主权。逼阳军民纷纷走上城头,奋起抗击四国围攻,有些老太太的生活垃圾都不愿意乱丢,爬上城头摔向侵略者的脑袋。尽管众寡异势,但逼阳军民的英勇气概使他们固守了24昼夜,打败敌人无数次进攻,城池巍然不动。(逼阳的地点,就在今天徐州以北的台儿庄北边30里,国民党和日寇血战的地方)。看来这里早就是个战略要地。
四国构筑了大量外围工事,掐断逼阳对外联络和给养线,强攻战斗一轮又一轮。诸侯的大队冒着飞蝗石雨,蜂拥到逼阳城门口,城门被猛力撞开,大伙激动万分,赶紧往城里钻,就这时候,悬着的千斤悬门轰隆一下子落下来,(设计得像捕老鼠的笼子门儿,在城门洞内侧上方,后为瓮城)。四国的老鼠们眼看被锁在瓮城里,四边城顶的敌人开始放箭。诸将抓住对方的裤裆往下乱钻,躲箭啊。鲁国大夫“叔梁纥”(念合)说:怕什么,天踏下来有高个的顶着呢!说完,俩手抠住城门底,双膀叫力,气沉丹田,念了一声:“芝麻!开门吧——。”千斤悬门楞被这家伙慢慢托起。赶紧掩护战友从肋下撤退,然后一撒手,咣当一声,叔梁纥最后一个跳出去。
要说这鲁大夫叔梁纥可不是别人,就是我们伟大的孔圣人的爹,他还是个举重运动的抓举运动员呐!没他差点诸侯兵将被瓮中捉鳖。
  战斗英雄叔梁纥后来却死活娶不到媳妇,直到66岁高龄才找了一个女生,很年轻(才20),也就是孔子的妈,根据司马迁目击和报告,孔妈妈和叔梁纥是 “野合”而生出孔子,就是未经履行结婚手续而生下孔子。不同意的人说,孔子是祈祷山神以后获得的,是从上天下载的,未经父母交媾,和500年后的耶酥一样,都是处女所生。不管怎么样,孔子的胚胎阶段比较离奇。等他生下来以后,长相奇丑,脑袋上都是山丘,所以叫孔丘,他3岁时候,战斗英雄叔梁纥去世了。没了爹的孔子是妈妈拉扯大的。
    逼阳的守城群众看见四国军队这么狼狈,高兴了,继续顽强据守,令四国一筹莫展。最后,双方打疲了,就开始enjoy战争了。守城的逼阳人把一匹长布从城头垂下来,吆喝:“哎——,下面的帅哥!有种你上来——哈哈哈!”
    鲁国一员大将把裤腰带一勒,手心吐口吐沫,抓住长布就往上爬。城上的守军等他升高近了女墙,赶紧用匕首割布,鲁大哥“哧啦”一下子,“扑通”砸掉在地,像一颗毁灭了恐龙的小行星。这要是一般人,屁股就得变成拍碎的蒜,但是鲁大哥安然无恙,站起来晃一晃,骨头咯吧吧地响:“好爽!好爽!”
又听城上喊,“有种你再来?”
  这山东大汉就是厉害,鲁大哥脾气拧,拽着布又往上爬,接近墙头时,又“哧啦”一声给摔下来了,如此反复三次,鲁大哥越摔越精神。城上的人都傻眼了。鲁大哥喊:“有种的,你再把布放下来!”
    城上人赶紧拱手:“大爷!不敢了,您有种!您牛,您要把地球都气死了!”
    鲁大哥哈哈大笑,把三块碎布裹在身上,象短跑冠军裹着国旗那样,在军阵中跳跃炫示。
不久,黄梅雨季到来,没日没夜地drizzling,树木在雨水中撑着钱样的圆叶,圆叶婆娑在雨的胸怀里。穿越雨水的尽头还是雨水。军队闭门不出,黄梅雨使士兵们的士气也长了霉。
亲自坐镇逼阳的晋主将智莹被泡在雨水里,忙着清理钻进鞋子的泥鳅。原以为一鼓而下的逼阳,还是危立在那里,对四国人马扮鬼脸儿。据说春雨宜读书,夏雨宜弈棋,秋雨宜检藏,冬雨宜饮酒。唯独没有宜打仗的。在雨中,战士们的牛皮甲都沉重了三倍,伤口更是火辣辣地发炎,确实不宜打仗了。
这时候,泄气的中行偃和小将范匄(念丐,鄢陵之战建议“填井平灶”的那个)跑进来报告:我们请示撤退,雨季以后再说。
智莹勃然大怒,抡起几案就砸这俩小子,怒斥:“当初打逼阳就是你俩的主意,我根本不同意,现在又想撤兵,我怎么向晋主席交代!我警告你俩,七天之内,打不下来,提头见我。”
一看主将真怒了,中行偃和范匄赶紧向下传达,七日不能克城,先斩了你们大伙,然后我俩自刎,以申军法。
  围城部队继续用云梯猛烈攻城。云梯则可以“依云而立,鸟瞰城中”, 早在周文王时候就有了。底部装有木轮,梯身可以上下仰俯,云梯顶端还有抓钩,钩住城墙就摘不下来(但是城墙顶上也可以用撞棰,像和尚撞钟似地把云梯撞倒)
四国诸侯并立合作,在弓箭手、弓弩手掩护下(他们从城底往城上压制守军,使之不能有效射击),中行偃和范匄亲冒矢石,手持盾牌,登上攻城的云梯,在大雨中,攀着光溜溜的城墙头跟守城敌人进行殊死搏斗。经过五日激战,晋军们终于脑袋上带着包,水淋淋地站在了逼阳城头。
苦战恶斗30天后沦陷的逼阳,没有一个四肢俱全的人了。逼阳国君,被赦免了一条性命,带着老婆孩子离境。血战台儿庄春秋版,结束。
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城市,请宋将向戎接管。诺贝尔和平奖被提名者向戎,大约觉得它太不和平了吧,说不要不要。于是晋悼公做顺水人情,把逼阳送给了宋国,作为宋国和吴国交通中转站。
逼阳大战,实际是晋国的一步险棋,逼阳虽小却城坚池深,胜之不武,败之可耻,一旦拖延久了,楚军从背后摸上来夹击,晋国很可能全局被动。
逼阳本来是楚国的小弟,战略地位又相当重要,楚人责无旁贷应该救援之,但是楚王令尹皆愚钝无能,眼看着战略要地逼阳(晋吴交通线上的要塞)遭受攻击和丢失,竟无所作为。唉。诺贝尔和平奖给老楚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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