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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动社区小憩 · Life音乐水吧历史文化 中国历代名女 -- 名妓卷 (作者: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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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代名女 -- 名妓卷 (作者:车水)

柳如是红颜恋白发

明崇祯十三年冬天,原朝廷礼部侍郎钱谦益削籍归乡已经两年,这年的冬夭奇冷,他所居住的“半野堂”门前也特别冷清,已好久不曾有友人来访了。

一个冬日淡淡的午后,钱谦益坐在书房中打吨,忽听得家人传报:“有客人来访!”不一会儿,拜贴就送到了书桌上,钱谦益来了精神,拿过拜帖一看,上面写着:“晚生柳儒士叩拜钱学士。”“柳儒士?”他心里起了疑问,这名字似乎未曾听说过,是谁呢?也许是慕名前来造访的无名晚辈吧,这种人钱谦益接待得不少,如今反正闲居无事,有个人聊聊也好,于是他让家人有请来客。

待钱谦益慢条斯礼地踱进客厅,来客已站在屋里翘首欣赏墙上的字画了,听到脚步声,来客连忙转过身来,朝钱谦益深深一辑,恭恭敬敬地称礼道:“晚生见过钱老先生,冒昧造访还望见谅!”

钱谦益打量着来客,见他一身兰缎儒衫,青巾束发,一副典型的富家书生打扮,举止虽有板有眼,身材却异常的娇小,似乎缺少一种男子的阳刚之气。再瞧面貌,明眸生辉,鼻挺嘴秀,皮肤白嫩,清秀有余而刚健不足。看着看着,钱谦益猛觉得有几分面熟,可搜索枯肠,始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来客看着钱谦益若有所思的神态,不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似乎猜中了主人在想什么,他也不去打断,只是轻悠悠地吟出一首诗:

  草衣家住断桥东,好句清如湖上风;
  近日西冷夸柳隐,桃花得气美人中。

“真没想到啊!柳姑娘光临寒舍,有失远迎,得罪!得罪!”钱谦益热情地请所谓的“柳姑娘”落了座,又忙着命侍婢上茶奉酒,说是要为柳姑娘驱寒消疲。

这个女扮男装的柳姑娘是谁呢,竟如此惊动名重一方的钱谦益?柳姑娘原来就是苏州一代名妓柳如是,说起柳如是与钱谦益的交情,那还是两年前的事。那是崇帧十一年初冬,供职京师的江左才士钱谦益,本已高居礼部侍郎之职,眼看又要提升,却因贿赂上司之事被揭露,不但受了廷杖之责,而且免去了官职,被迫返回原籍常熟。那时他已五十七岁高龄,猝遭巨变,心境黯淡悲凉,一路透迤南归。途经杭州时,顺便前往西湖上荡舟闲游,排遣愁怀,疲倦时便落脚在杭州名妓草衣道人家中。当时恰逢柳如是也客居杭州,是草衣道人门上的常客,那天正巧将一首游湖时即兴作的小诗搁在了草衣道人的客厅里。钱谦益无意中发现了那帧诗笺,拿过来轻声诵读:

  垂杨小宛绣帘东,莺花残枝蝶趁风;
  最是西冷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

好清丽别致的诗句,诗词大家钱谦益不由得击节称赞,善解人意的草衣道人看在眼中,心领神会,凑过来道:“明日何不请来柳姑娘一同游湖?”钱谦益自然求之不得。

第二天,一只画舫果然载着三个人悠悠荡荡于西子湖上。一见到柳如是,钱谦益立即生出一份怜爱之情,这姑娘长得娇小玲戏,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嵌在俊秀的脸蛋上,显得分外动人。这般小巧的可人儿,腹内竟藏着锦绣诗情,着实令人感叹。柳如是是个性格开朗的姑娘,虽是与鼎鼎有名的钱谦益初次相见,却毫无拘束之态,谈诗论景,随心所欲。那活泼可爱的神情,使钱谦益暂时忘却了心中的悒郁,感觉自己也变得年轻起来,一时兴起,竟一口气吟了十六首绝句,以表示对伊人的倾慕之情。柳如是吟来唤起他记忆的就是其中的一首。

西湖一别,钱谦益万万没想到这姑娘还会跑到常熟来看他,女扮男装而至,又给了他一分额外的惊喜。一番寒喧问候之后,钱谦益留柳如是在“半野堂”住上一段时间,柳如是欣然应允,似乎她就是抱着这个打算来的。

于是,寂静的“半野堂”中荡漾起一老一少一对忘年之交的笑声,他们一同踏雪赏梅、寒舟垂钓,相处得竟是那么和谐。为了感谢柳如是的相慰之情,钱谦益命人在附近的红豆山庄中为柳如是特筑一楼,他亲临现场督工,仅以十天时间,一座精美典雅的小楼就建成了。钱谦益根据《金刚经》中“如是我闻”之句,将小楼命名为“我闻室”,以暗合柳如是的名字。小楼落成之日,他还特写诗抒怀:
  清樽细雨不知愁,鹤引遥空凤下楼;
  红烛恍如花月夜,绿窗还似木兰舟。
  曲中杨柳齐舒眼,诗里芙蓉亦并头;
  今夕梅魂共谁语?任他疏影蘸寒流。

钱谦益的一片深情,让柳如是感动不已,她是一个历尽坎坷的女子,成名后虽然也有干人万人捧着,可无非都是逢场作戏,又有几人能付出真情呢?钱谦益虽是花甲老人,可那份浓浓情意比一般的少年公子要纯真的多,也许是同样尝过生命的苦涩,才有这种深切的相知相感吧!感念之余,柳如是回赠了一首“春日我闻室作呈牧翁”的诗:

  裁红晕碧泪漫漫,南国春来正薄寒;
  此去柳花如梦里,向来烟月是愁端。
  画堂消息何人晓,翠帐容颜独自看;
  珍贵君家兰桂室,东风取次一凭栏。

几场春雪过后,春风又绿江南岸。桃红柳绿中,钱谦益带着柳如是徜徉于山水间,湖上泛舟,月下赏山,诗酒作伴,日子过得象神仙一般。这其间,柳如是几次露出以身相许的心意,而钱谦益每次都在一阵激动之后,悄悄避开这个话题。钱谦益颇有他的一些顾虑:一是两人年龄悬殊太大,柳如是今年二十四岁,整整比自己小了三十六岁;二是自己身为罪臣,前途无望,岂不耽搁了人家姑娘的前程!如此想来,他迟迟不肯接纳她,心中却又一刻也舍不下她。

柳如是则有她的想法:她十五岁沦落风尘,阅人可谓丰富。多才多情的公子为数不少,可有几个能情有独钟?几个能真正关心体贴女人?十六岁时她曾委身于松江举人陈子龙,陈公子也算才情横溢,热心教她诗词音律,使她获益不小,可偏偏又性情不合,终于闹得各奔东西,好让她心伤欲碎。如今遇到的钱谦益,才华自不用说,二十八岁就考成了探花郎,诗词享誉一方,虽说年纪大些,可有情有趣,对她又是这般关照,与他在一起,她觉得生活是那么安稳恬静、有滋有味,年纪相悬又算得了什么呢?

既然两人情投意合,其它还有什么可顾忌的?面对柳如是的一片痴情,钱谦益无法再犹豫退缩,终于在这年夏天,正式将柳如是娶进了家门。

他俩的婚礼办得别出心裁,租了一只宽大华丽的芙蓉舫,在舫中摆下丰盛的酒宴,请来十几个好友,一同荡舟于松江波涛之中。舫上还有乐伎班子,在热闹悠扬的萧鼓声中,高冠博带的钱谦益与凤冠霞帔的柳如是拜了天地,又在朋友们的喝采声中,回到酒席边,喝下了交杯酒。

婚后,他们老夫少妻相携出游名山秀水,杭州、苏州、扬州、南京、黄山,处处留下他们相偎相依的身影。柳如是问丈夫爱她什么,钱谦益说道:“我爱你白的面、黑的发啊!”言外之意是无一处不爱她;接着,钱谦益又反问娇妻,柳如是偏着头想了想,娇嗔地说:“我爱你白的发、黑的面啊!”说完,两人嘻笑成一团,俨然是一对打情骂俏的小情人。

一番游历之后,他们都特别钟情于杭州西湖的明丽风光,于是在西湖畔修筑了一座五楹二层的“绛云楼”,画梁雕栋,极其富丽堂皇。夫妻俩安居其中,日日欣赏西湖上的朝霞夕雨。春花秋月,时光如诗一般地静静流过。

甲申之变,崇祯帝自缢于煤山,江南旧臣谋划着拥立新君。马士英推崇福王朱由崧,钱谦益则拥护潞王朱常范,最后福王得势做了弘光皇帝。钱谦益害怕新朝廷与自己过不去,就赶忙巴结当权的马士英,竟也获了个礼部尚书之职,虽是空衔,却让他觉得安稳而风光。

可是不久清军攻破了南都,弘光朝廷为时一年的生命宣告结束,中国顿时成了满清的天下。钱谦益作为旧朝遗臣,又是一方名士,必定会引起新政权的注意,不奉新朝便忠旧主,他面临着命运的选择。柳如是目睹了清兵破城、扫荡江南的种种惨象,内心悲愤不已,如今既然已是清朝的天下,她劝钱谦益以死全节,表示忠贞之心。钱谦益思索再三,终于点头同意了柳如是的建议,两人说好同投西湖自尽。这是一个初夏的夜晚,钱谦益与柳如是两人自己驾了一叶小舟,飘进了西湖。朦胧的月光冷冷地照着他们,柳如是一脸悲切而圣洁的表情,而钱谦益却露出几分不安。船上摆着几样菜肴和一壶酒,柳如是斟好酒,端一杯给丈夫,自己举起一杯,缓缓说道:“妾身得以与钱君相识相知,此生已足矣,今夜又得与君同死,死而无憾!”钱谦益受她的感染,也升出一股豪壮的气概,举杯道:“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柳卿真是老夫的红颜知已啊!”两人幽幽地饮完一壶酒,月儿也已偏西,柳如是率先站起身来,拉着钱谦益的手,平静地说:“我们去吧!”钱谦益从酒意中猛地惊醒过来,忙伸手到船外搅了搅水,抬头对柳如是说:“今夜水太凉,我们不如改日再来吧?”“水冷有何妨!”“老夫体弱,不堪寒凉/柳如是知道他是难舍此生,心有悔意,此时她也满怀悲凉,无心劝他什么,只有紧紧偎在他怀中,一直坐到天亮。

钱谦益推说水凉不肯再去投湖自尽,柳如是只好退让二步,说:“隐居世外,不事清廷,也算对得起故朝了。”钱谦益唯唯表示赞同。

几天后。钱谦益从外面回来,柳如是发现他竟剃掉了额发,把脑后的头发梳成了辫子,这不是降清之举吗?柳如是气愤得说不出话来,钱谦益却抽着光光的脑门,解嘲道:“这不也很舒服吗?”柳如是气得冲回了卧室。

其实,钱谦益不但是剃了发,甚至还已经答应了清廷召他入京为官的意图。他已经想通了,管他何朝哪代,我目的自为官,实实在在还没有过足官瘾呢!

柳如是百般劝说无济于事,钱谦益仍然踌躇满志地收拾行装,一心入京图谋前程,临行前夕,正逢中秋佳节,柳如是与钱谦益泛舟西湖之上,一个是悲伤缠绵,一个是满怀喜悦,这一夜,两人与往常不一样。都闷闷地饮酒,很少说话。柳如是看着眼前熟悉的湖光月色,吟了一首诗给钱谦益:

  素瑟清樽迥不愁,柂楼云雾似妆楼;
  夫君本志期安桨,贱妾宁辞学归舟。
  烛下鸟笼看拂枕,凤前鹦鹅唤梳头;
  可怜明月三五夜,度曲吹萧向碧流。

她想用柔情和宁静甜蜜的生活图景挽留住丈夫,可钱谦益已动功名之心,一下子哪里收得回来。

钱谦益到京城后混得并不理想,他一心想着宰相的高位,最终还只是得了个礼部侍郎的闲职,不免有些心灰意冷。而远在西湖畔独居的柳如是接二连三地写来书信,一面倾诉相思之苦,一面劝他急流勇退,回去与她同享纵情山水之间的隐居生活。慢慢地,钱谦益动了心,想到:“功名富贵,贵在知足,年逾花甲,夫复何求!”终于下定了决心,于是向朝廷托病辞官,很快便获得了应允,脱下官袍,再度回乡。

西湖边,钱谦益与柳如是又开始了那种田园牧歌式的生活。顺治五年,柳如是生下了一个女儿,老年得千金,钱谦益喜不胜收,更加醉心于平淡而欢乐的小家庭生活。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这一年,一件飞来的横祸又落在了钱谦益的头上。他的门生黄毓琪因写诗讽刺清廷而受责,事情竟连蔓带枝地牵连到钱谦益身上,他被总督衙门捕入了大牢。丈夫的性命危在旦夕,产后卧病在床的柳如是挣扎着起来,冒死上书总督府,要求代夫受刑。总督府感其诚心苦意,又查证钱谦益确无乱上之举,便将他放了出来。经历了四十天牢狱之苦的钱谦益无惊无险地度过了劫难,更加看破了尘世,对柳如是也更加敬重了。

宁静的生活又过了十余年,钱谦益八十三岁那年病殁于杭州。丈夫死后。四十七岁的柳如是受到钱氏家族的排斥,为了家产之事,那些人与她纠缠不休。丈夫去了,她失去了依靠,也失去了生活的希望,就在当年,她用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风风雨雨的一生,追随钱谦益于九泉之下。
 

顾横波眉眼倾进士

秦淮河畔争奇斗妍的名妓,无疑都是绝色透顶的大美人,可这美就备有各的特色,正如五彩缤纷的各色花儿,开起来各有各的韵致。眉楼里顾横波的美,最叫绝的就在那眉眼儿,那眼睛,真是秋火盈盈,似乎晃动一下都会满得漾了出来,男人们一看到她的眼睛,魂便给勾住了,恨不得自己变成个灰尘砂粒什么的蹦进去,淹死在那柔柔的波里,才叫过瘾呢!那眼上的峨眉呢?光用“如远山含黛”之类的词来形容是远远不够的,别人都说眼睛去说话,顾横波何只如此,那两抹柳叶目上下舞动起来,也足以传情达意呢!因为有了这么出色的眉眼,其它的什么面如桃花、髻如乌云、腰似弱柳等,就显得不怎么重要了。也正因了这诱人的眉眼儿,才使得年轻才俊的进士龚鼎孳迷得神魂颠倒,也让顾横波结下了一场美满的姻缘,从而成为秦淮名妓中为数不多的命运幸运儿。

顾横波原名媚,又名眉,字眉庄,别字后生,横波是她的号,这些名字号有意无意中都和她美丽的眉眼联系上了,就连她住的小楼也称作“眉楼”。眉楼因为有了顾横波,日日车马盈门,成了寻花问柳客痴迷忘返的乐园,所以人们都说;“此非眉楼,乃迷楼也!”足见顾横波迷人的风采。

其实顾横渡的迷人也并不就是只凭着天生的一副好模样,还和她出类拔革的内秀是分不开的。顾横波自小生长在青楼,因天生丽质鸨母认定日后可成大材,所以悉心栽培,无所不教,果敢造就了个才貌双绝的佳人儿。顾横波擅长诗词和绘画,她写的诗词清新纯真,人人争诵;绘画则偏爱画兰,颇能把兰花的清幽雅清表现得淋漓尽致,堪称当时秦淮河一绝。

就是这么一位人见人爱的红姑娘,日日有出不完的盛宴,时时有如影相随的佳客,而心里却还藏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尤其是风雨人寂的深夜,她对镜自怜,吟出一首悲悲切切地“忆秦娥”:

  花飘零,帘前暮雨风声声;
  风声声,不知侬恨,强要侬听。
  妆台独坐伤离情,愁容夜夜羞银灯;
  羞银灯,腰肢瘦损,影亦份仃。

顾横波的幽怨并不是无缘无故的闲愁,虽然眼前的生活繁华似锦,可她总不免想到今后。“英雄迟暮,美人白头”,风月场子里的女子最怕就是人老珠黄。到那时日渐门庭冷落,遭人遗弃,生活便象一株开过了头的花枝,无奈地瑟缩在秋风中。正因为如此,青楼的姐妹们都趁着年华正茂时寻一个中意的人儿,赎身从良嫁了出去,以求后半生的安宁。可是,在秦淮河畔住了较长时间的顾横波,目睹了不少嫁出去的姐妹们的命运,毕竟出身低微,嫁人多半只能作侍妾,最终不免受到家中大妇的排挤,不是别馆独居。就是受尽刁难悒郁而终,极少有个好结局的。看得多了,顾横波不免联想到自己,眼下这些整天围着自己打转的富贵公子,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呢?不过是逢场作戏,寻求刺激罢了。

日子长了,顾横波还是有一个关系较密切的情人,他是南京城里的名门公子刘芳。刘芳倾慕顾横波的气韵和才华,三天两头来眉楼作客。也得到了顾横波特别的情意,兴头上,两人还曾订下过白首之约。可是两人相好已有三年,顾横波年已二十岁,早过了出嫁的年龄,曾多次表示想结束这种送张迎魏的生活,可刘芳总是支支吾吾,一拖再拖。原来刘芳也有他的难处,他曾向家中透露出娶名妓顾横波为妾的意思,遭到了家人坚决的反对,认为此举有辱门庭清誉,而他本是个懦弱无主见的人,既然得不到家人的首肯,他也决不会作出为情离家之举,事情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拖着。

就在这时,顾横波的生活中又出现了另一个多情公子,这就是年轻的进士龚鼎孳。龚鼎孳是安徽合肥人氏,年方二十四,博学多才,新中进士及第,少年得志,回乡省亲后返回京城的路上,来到南京城,想领略一番六朝金粉的韵味。经友人介绍,他来到眉楼,一见到明眸如水、眉目合情的顾横波,立刻为之倾倒不已。顾横波见来客气度儒雅,谈吐不俗,也予以热情的接待,两人对坐窗前,各捧香茗一杯,谈诗论画,竟是十分投机。龚鼎孳欣赏了顾横波的兰花闲作,也不禁技痒,提出为她画一副小像。顾横波欣然应允,当即凭栏而立,龚鼎孳调墨弄彩,很快就画成了一副“佳人倚栏图”,还自作主张地题上一首诗:

  腰妒垂杨发妒云,断魂莺语夜深闻;
  秦楼应被东风误,未遣罗敷嫁使君。

诗句中溢满了怜爱,也明显的表露了相求之意。顾横波含羞不语,不肯表明是否同意,只因为她对这种场面见得太多,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一位陌生客人的许诺。龚鼎孳似乎也看透了她的心意,便不作强求,只好明日再来拜会。

接下来,龚鼎孳在南京盘桓了整整一个月,一个月里天天来到眉楼,或邀顾横波同游金陵山水,或两人静坐楼中吟诗作画,情意十分融洽。临行前,他提出带顾横波同往北京赴任,顾横波思索再三,终究没有同意,只是取下一只金钗作信物,约定等龚鼎孳再来南京时相会。

龚鼎孳走了,顾横波不由得心生牵挂,竟弄得夜夜梦中会龚郎。这时刘芳又想来与她重温旧好,顾横波却觉得兴味索然,只把他作个一般的客人淡淡相待。

中秋佳节,秦淮河畔的众姐妹相邀聚会赏月,大家围坐在眉楼院里的花亭中,饮酒弹唱,好不热闹。酒酣时,有人提议依次作诗,作不出的罚酒,评出最佳者则奖以桂花编成的花冠。轮到顾横波时,她斜视着院中开得正浓的菊花,笑意盈盈地吟了一首“咏醉杨妃菊”:

  一枝篱下晚含香,不肯随时作淡妆;
  自是太真酣宴罢,半偏云髻学轻狂。
  舞衣初著紫罗裳,别擅风流作艳妆;
  长夜傲霜悬槛畔,恍疑沉醉倚三郎。

大家各吟一首诗后,一致认为顾横波独胜一筹,一顶散发着馥郁浓香的桂花戴到了她头上。其实顾横波能随口吟出这首佳诗,灵感还来自于龚鼎孳呢,在她转头看到院中醉杨妃菊时,忽然想起了与龚鼎孳共度的那些日子,诗意顿时涌上心头。中秋过后不久,龚鼎孳终于第二次来到眉楼,这回他是赴南方公干路过此地,时间甚紧,却仍千方百计地抽了时间来看望顾横波。他只能在眉楼停留一天时间,临走前好不容易说服了顾横波,同意等他回头时随他同往京城。

在龚鼎孳远去南方的这一个月时间里,顾横波身边又发生了一件对她触动颇深的事。两年前。眉楼里一个与顾横波年龄相仿的姐妹被一位杭州富商看中,量珠聘回府中为妾,前往杭州时,那姑娘心中充满了喜悦和憧憬,谁知两年后的今天,那姑娘却又回到了眉楼,容颜憔悴,与去时判若两人。原来她嫁过去后,先是受到富商家大妇的刁难,被迫独居在郊外的一座别墅中,开始丈夫还时常去看她,保证她充足的生活用度;可后来她丈夫又从苏州娶回了一个美娇娘,兴趣一下了全部转到新人的身上,对别墅中的这位姑娘渐渐冷落,最后连日用开支也不再提供,逼得她只好含恨返回了眉楼。

这位姐妹一回来。顾横波的心凉了半截,对前途又失去了信心。一月后,龚鼎孳回到眉楼,兴致勃勃地准备为顾横波赎身再娶回京城;可是顾横波竟又改变了主意,只推说自己身贱德薄,不堪做官家之妇。龚鼎孳失望之余,对她千抚百爱,一心想挽回她的心,最后好说歹说,顾横波总算答应等一年之后,再随他去往京城。她是想用这一年时间,来考验龚鼎孳对她的诚心。

春去秋来,鱼雁传书中一年很快就过去了,龚鼎孳并没有因顾横波的一推再推而生烦,约定的时间一到,他马上专程赶到南京,一本正经地向顾横波提出求婚。顾横波终于相信了他的一片挚爱,内心为之感动不已,立即点头同意了他的情求。

这是崇祯十四年的事。离他俩的初识已经整整两年了,经过两年的两地相悬,龚鼎孳始终忘不了顾横波那漾情藏爱的盈盈明眸。二十二岁的青楼女子嫁给了二十六岁的多情进士郎,秦淮河畔的姐妹们谁不投以羡慕的眼光。

成婚后,顾横波随夫君北上京城,为了斩断昔日欢场岁月的阴影,她彻底改头换面,不但摒除了昔日的浓妆艳抹,还自作主张改名换姓,取用了“徐善持”的姓名,似乎更适合她现在作“进士夫人”的身份。

这时龚鼎孳在京城做的是兵部给事中,公务并不繁忙。因而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来陪伴新婚爱妾。他带着顾横波遍游了北京城里所有的名胜古迹,处处播下他们相偎相依的身影和甜甜蜜蜜的笑语。闲暇时,他们静静地呆在家中,品茗清谈,无语赏花,每一个日子都是那么充实情趣。一天,龚鼎孳心思一动,又为顾横波画了一幅小像,画上的她,春风满面,眼带醉态,那不是酒醉,而是被幸福的生活醉倒了。画成后,顾横波娇笑切切地提笔在上面题了一首诗:

  识尽飘零苦,而今始得家;
  灯蕊知妾喜,转看两头花。

这首诗把她此时的心境表露得一清二楚。后来,李自成攻下京城,旋即又变成满清的天下,纵使政局风云变幻,龚鼎孳则因抱定随波逐流,听天由命的态度,谁坐天下,他都俯首称臣,所以仕途一直亨通,最后做到了清廷的礼部尚书。顾横波开始曾劝丈夫忠君守节、以死殉国,可龚鼎孳舍不得自己的前途和美满的家庭,先后做了三朝之臣。好在顾横波在这方面并不固执已见,丈夫走的路,她不愿多做干涉,所以小家庭的日子始终安安稳稳。

康熙三年时,他们都已是年近百岁的人了。可兴致不减当年,盛夏时相携出游杭州,月夜泛舟西湖之上,卿卿我我,还胜似新婚夫妇。这次出游是顾横波一生中最后一个闪光的记忆,此年冬天,她一病不起,终于在丈夫的怀中闭上了美丽的眼睛,脸上仍然带着安详满足的笑容。
 

李香君桃花扇里见贞情

秦淮河名妓李香君身边时时带着一把绢扇,扇面是洁白的素绢,上面绘着一幅色彩浓艳的桃花图,故称之为“桃花扇”。此扇之图并非出自名家之手,可为何李香君视为至宝呢?原来这扇面上的桃花,并非染料所画,而是以李香君的鲜血写成,上面凝结着她与情郎侯方域缠绵哀艳的爱情故事,也是她此生全部的希冀所在。

李香君是秦淮河畔媚香楼里的红姑娘,这媚香楼建得精巧别致,临水而立,站在楼上凭栏而望,烟水澄碧、画舫织彩的秦淮河尽收眼底。媚香楼的主人是李大娘,她年轻时也是秦淮河边的红妓女,年长后用自己的积蓄建了这座媚香楼,收养了几个干女儿,以诗酒歌舞待客,在南京城里颇有些名气。最给媚香楼撑脸面的就是李香君了。这姑娘自小在李大娘身边长大,诗书琴画歌舞,被李大娘调教得样样精通,性情上也学了李大娘的豪爽侠气,着实逗人喜爱。要说李香君的长相,别有她的特点,她身材娇小玲珑,眉眼儿俏丽生辉,小嘴唇微微上翘,显出几分俏皮,整个一个可人儿的模样,因她娇小而香艳,名字里又带个香字,所以客人们都戏称她是“香扇坠”,还真合她的那种韵味呢。

媚香楼在秦淮河畔属于那种比较高级的妓楼,这种妓楼里的姑娘多是卖艺陪笑不卖身,李香君便是这种典型。因为李大娘仗义豪爽又知风雅,所以媚香楼的客人多半是些文人雅士和正直忠耿之臣,受干妈的影响,李香君小小年纪便颇善于辨识好坏忠奸,第一次见到侯方域并一见倾心时,李香君才十六虚岁。

侯方域,字朝宗,河南商邱人,祖父侯执蒲是明朝的太常卿,父亲侯恂做过户部尚书,都是刚直不阿的忠臣。侯方域自幼随家乡名士倪元路学习诗书,敏慧多才,长进极快,崇祯十六年,二十二岁的侯方域前来南京参加礼都会试。自恃才学俊秀,年少气盛的侯方域并不把应试当成一回事儿,来到灯红酒绿、流彩溢香的六朝金粉之地,他不免要涉足一番风月场所。这天。经友人杨龙友的介绍,他慕名来到媚香楼,一睹“香扇坠”李香君的风采。一走入李香君的房间,只见室内书画古玩陈设有致,别有一番清新气息,与一般青楼迥异。李香君娇笑盈盈地请客人落了座,立即有诗婢送来清茶果品,此时侯方域又被正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大型横幅吸引住了,这是一幅“寒江晓泛图”,寒雪弥漫的清江之上,一叶孤舟荡于江心,天苍苍,水茫茫,人寥寥,好一种悠远淡泊的意境,画上还题有一首诗:

  瑟瑟西风净远天,江山如画镜中悬;。
  不知何处涸波叟,日出呼儿泛钓船。

画上没有落款,料非出自名家之手,侯方域问道:“此画是何人大作?”李香君见他对画如此关注,略带羞涩地说:“是小女子涂鸦之作,不足为道。”“是你所作?”侯方域简直不敢相信,这么一个姣小稚嫩的青楼女子,竟然作出这般神韵的诗画,真令人刮目相看。从这幅画开始,两人越谈越投机,彼此直引以为知已。临走前,侯方域索要了诗笔,作诗一首,送给李香君作为初次相见的礼物,诗云:

  绰约小天仙,生来十六年;
  玉山半峰雪,瑶池一枝莲。
  晚院香留客,春宵月伴眠;
  临行娇无语,阿母在旁边。

一种欣赏倾慕的情怀已在诗中表露出来,一个是风流倜傥的翩翩少年,一个是娇柔多情、蕙质兰心的青楼玉女,接连几次交往之后,便双双坠入了爱河之中,缠绵难分。

按当时的风尚,如果哪位客人中情于一个妓女,只要出资举办一个隆重的仪式,再给妓院一笔重金,这个妓女就可以专门为这一位客人服务了,这套手续称为“梳拢”。梳拢所需资金,因梳拢对象名位高低而不同,象李香君这样一位名妓,梳拢必须邀请大批有头有脸的风流雅士,宴会的级别自然要高,还要付一笔丰厚的礼金给鸨母,才不至于失面子。如今侯方域是出来赶考的,身边当然没带太多的银子,有心想梳拢李香君,却又无能为力。

正在他犯难之时,友人杨龙友雪中送炭,给了他大力的资助。当时他一心急着办事,并没仔细考虑杨龙友为何送钱给他,只说日后一定还他。有了资本,梳拢仪式很顺利地办了下来,当夜侯方域将一柄上等的镂花象牙骨白绢面宫扇送给了李香君作定情之物,肩上系着侯家祖传的琥珀扇坠。李香君深察侯郎的真心挚意,从此便留他住在了媚香楼中。

一日,侯方域偶然想起杨龙友家中并不富裕,哪里来得那一笔重金资助自己呢?他与李香君说起此事,香君也觉得事出蹊跷,便让侯方域会问个明白。经过一番追问,终于弄清了原由,原来那笔钱并不是杨龙友拿出来的,而是阮大钺通过杨龙友赠送给侯方域的一个人情。阮大钺是何等人物?他为什么要送钱给侯方域呢?事出自然有因。阮大钺是明神宗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土,多年在朝中为官,此人阴险诡诈,与宦官魏忠贤狼狈为奸。搅得朝中乌烟瘴气,明思宗崇祯元年诛杀了宦官魏忠贤,阮大钺作为逆贼同僚被朝廷削籍免官,退到南京闲居。失位的阮大钺并不甘心就此埋没,他在南京广交江湖人士,暗中谋划,准备伺机东山再起。江南义士陈贞慧、吴应箕等人察觉了阮大钺的不轨之心,作了“留都防乱揭”对他的阴谋进行了揭露;阮大钺既恼怒又害怕,无奈此时手中无权,拿他们没有办法,只好闭门谢客,深居简出,只与马士英暗中往来。

侯方域与陈贞慧、吴应箕等人因志同道合而结下了莫逆之交,阮大钺得知侯方域在南京城正缺钱用,马上打通关节,设法让杨龙友把钱送给了侯方域,为防止他拒绝,开始还让杨龙友暂瞒实情。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想通过拉拢侯方域而缓和与陈贞慧等人的关系,使他们不与自己作对,自己则好为所欲为。

侯方域了解真象后十分气愤,他素来痛恨阮大钺的人品和奸行,曾为陈贞慧等人的口诛笔伐拍手称快,如今不知不觉中竟用了阮大钺的钱,怎不让他恶心难忍呢!他决意立即把钱退还阮大钺,以断绝奸人的不良用心,可一时间到哪里去筹这笔钱呢?李香君很快察觉了他的心事。当然极力支持他的想法,为了帮助他度过难关。李香君变卖了几件心爱的首饰,又从姐妹们那里借了些钱,总算凑够了数,交给侯郎。侯方域被香君的知情明理深深打动了,他紧拥着她娇小的身躯,感激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些钱又经杨龙友之手退给了阮大钺,阮大钺见状,大感脸面丢尽,咬牙切齿地自语道:[老夫有意与他们攀交,这些小子们竟如此气傲,看老夫将来有朝一日,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时局果然很快就发生了变化,李自成攻破北京,崇侦皇帝自缢殉国,福王朱由崧在—帮旧臣拥护下,在南京建立了弘光新皇朝,马士英成了执政大臣,随即启用阮大钺为兵部侍郎,继而又升为兵部尚书。

大权重握,阮大钺得意之极,马上着手清除异己,陈贞慧、吴应箕等转眼被捕下狱。侯方域得知消息后,知道黑手很快就会伸向自己,只有远走高飞,才可能逃脱此难。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夜晚,媚香楼中昏暗的烛光映照着两个难舍难分的人儿,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侯方域几次想挪动脚步可都又停下来,怀里紧紧抱着李香君,眼中满是凄切。他叹了一口气,说:“人生难得一知己,天下伤心是别离,为何我们不能不分离!”

李香君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安慰情郎道:“有别离的苦楚,才有重逢的喜悦,好男儿志在四方,岂可在媚香楼中消磨了豪情壮志。况且人生离合,在乎心而在不在形,彼此倘若不能心心相印,即使日日同床共枕,亦如相隔千里,只要你我永结同心,虽然远隔干山万水,照样可以魂来梦往!”

李香君的一番话给了侯方域一份坚毅、一份力量,他终于挥泪离开了南京城,渡江北上,投奔到正督师扬州的史可法麾下。史可法是侯方域父亲的门生,为人忠贞耿直,在扬州加紧操练兵马,准备抵挡清军的南下。侯方域被安排在史可法身边做文书工作,为抗清报国而效力,使侯方域壮志得酬。他与南京的李香君频频书信往来,倾诉相思,畅谈报负,彼此的心紧紧连在一起。

自侯郎去后,李香君征得李大娘的同意,洗尽铅华,闭门谢客,天天凝视着那把订情的绢扇。明确表示要一心等侯公子归来,有许多猎奇好艳的达官显贵偏偏不肯死心,纷纷上门打她的主意,无奈此女吃了秤砣铁了心,以坚决的态度予以回绝,客人们只好望楼兴叹。

可是,不久又出了个难以对付的人,此人就是佥都御史田仰,他督运漕粮由扬州来到南京,为弘光皇朝帮了一个大忙,成了弘光帝器重的红人。马士英与阮大钺为弘光臣子举行盛大的酒筵为田仰接风洗尘。席间,田仰表示久闻秦淮河名妓李香君艳名,此行想顺便把她收为侍妾。这一下可让阮大钺逮住了机会,他早就想报复侯方域和李香君了,可惜侯方域闻风远走,害得他无从下手;如今若把李香君送给田仰为妾,一方面讨好了田仰,一方面也撕散了他们那对鸳鸯,聊泄心中积愤,岂不是一箭双雕!

第二天,阮大钺派人携带重金前往媚香楼行聘,李香君毫无商量余地地一口拒绝,她说:“侯公子虽然飘泊在外,但总有回来的一天,以前我就拒绝了很多人的盛情,今天当然也不可能接受田大人的聘礼。”

谁知这里还在劝来推去,那边迎娶的花轿已经吹吹打打地来到了媚香楼下,这便是阮大钺订下的强娶之计。娶亲的队伍人多势众,李大娘阻拦不住,已直冲进楼里,大有不抬走人决不罢休的劲头。李香君被逼得无路可走,只好佯装答应下来。声言先回屋打扮,妆成立即上轿。娶亲的人在楼下客厅中坐等了好一阵子,猛听得楼外“呯”地一声闷响,接着传来侍婢的惊呼:“不好了,小姐跳楼了!”屋里的人猛吃一惊,连忙跳起来跑到外面查看,只见盛妆华服的李香君横卧在院子里,一动也不动,一股鲜血从头上流出,染红了她的面颊和衣襟。怀里还抱着那把侯方域赠送的白绢扇,上面也溅上了斑斑血迹。

娶亲的人见闹出了人命案,吓得不敢再纠缠,一声不吭地抬着花轿溜回去了。

李大娘与媚香楼的姐妹将李香君抬回屋中,又急忙打发人找医生。住在附近的杨龙友闻讯赶过来,院中已空寂无人,只有那把带血的绢扇孤零零地落在地上。杨龙友拾起绢扇,端视良久,深为李香君的贞烈品性感慨嘘啼,一个奇妙的构思在他脑海中形成。进屋探视过昏迷不醒的李香君后,杨龙友带着绢扇离开媚香楼,回到自己家里,立刻在书房中坐下,取出一枝不曾用过的羊毫笔,就着扇面上的血迹稍作点染,血迹便成了一朵朵鲜艳欲滴的桃花,再以墨色略衬枝叶,一副灼灼动人的桃花图便完成了。杨龙友对扇沉吟良久,又在扇面上题下三个小字——桃花扇,准备等李香君伤愈后还给。

幸亏媚香楼不高,摔伤后的李香君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调治,伤势总算痊愈了,这时田仰已离开南京,娶妾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然而阴险恶毒的阮大钺并不想就此放过她,弘光皇帝完全是昏庸无能之人,国难当头,不思治军理国,反而日夜沉醉在声色享乐之中。他嫌宫中歌姬所唱的歌内容单调乏味,阮大钺便大献殷勤,亲自执笔撰写歌词剧本,再到秦淮河畔的歌楼妓院里挑选出色的歌妓,送入宫中给弘光帝取乐。等李香君伤愈后,阮大钺立即打着皇上圣谕的幌子,将她征入宫中充当歌姬。

这一招李香君着实无法抵挡,她一个青楼女子,哪里敢违抗圣上呢!宫门一入深似海,何时能再见到日夜思念的侯郎呢?她好想托鱼雁捎封信给远方的情郎,让他回来见上自己一面,可此时战事正紧,交通全部断绝,书信根本无法送去。带着无限的眷念和遗憾,李香君进了皇宫,怀里紧紧抱着那把鲜血写成的桃花扇。

不久后,清兵攻下扬州,直逼南京,弘光帝闻风而逃,最终被部将劫持献给了清军,随后南京城不攻自破。

南京城破之时,李香君随着一些宫人趁夜色逃出了“牢笼”,市街上已是一片混乱,清兵烧杀抢掠,难民四处逃窜。李香君高一脚、低一脚地向秦淮河畔走去,只见到处火光冲天,夜空映得一片血红。好不容易来到长板桥上,站在桥头,向媚香楼方向望去却发现媚香楼也已隐入一片火海之中。李香君心里一沉,脚下发软,一下子跌坐在桥面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正巧,这时当年为李香君教曲的师傅苏昆生路过长板桥,无意中发现了坐在地上发傻的李香君,连忙将她扶起,才知她已无处可去,便带着她随逃难的人流,奔往苏州。

其实,这天夜里侯方域也正在南京城里,他是在扬州兵败后脱身返回南京的。到达时正逢清兵肆虐屠城,他心里焦急地挂牵着李香君的安危,火烧火燎地赶到秦淮河边,却看到媚香楼燃成一团烈焰,熟悉的人一个也没见着。他在媚香楼附近徘徊寻找了整整一夜,却没能见到李香君的影子;其实那时李香君就坐在离媚香楼仅有一箭之遥的长板桥上,无奈老天戏弄人,偏偏没让他俩相遇。

李香君在苏昆生的照顾下来到苏州,由于一路颠波劳苦,精神上又极度悲伤,她已身染重病。苏州情况还比较平静,几经周折,李香君找到了昔日好友卞玉京。卞玉京原本也是秦淮名妓,与李香君交情甚好,两年前她迁居苏州,在虎丘的山塘置下一座清雅的小院。见到好友逃难至此,卞玉京热情收留了李香君在小院住下,并请来名医为她诊治。几经诊察,才知李香君患的是肺痨,这种病在当时是无药根治的,只能滋养调理,勉强延续着生命。

病中的李香君深深地思念着侯郎,她日夜捧着那把血染的桃花扇,回忆着侯郎的音容笑貌,泪水浸透了衣襟。

苏昆生是个古道热肠的人,见李香君痛不欲生,他等局势稍微平静一些,就返回南京打听侯方域的消息。经多方探问,证实了侯方域曾在南京寻找过李香君,了无结果之后,失望地回老家商邱去了。

苏昆生得到消息后立刻赶到苏州告诉了李香君,李香君倦卧病榻,一副憔悴虚弱的可怜模样。见此情景,苏昆生心中痛惜之极,自愿提出要北上商邱,为一对有情人传递消息。

在苏昆生北上不久,李香君开始咯血,病情一日重于一日,终于气息难继。弥留之际,她挣扎着让卞玉京为自己剪下一绺青丝,小心翼翼地用红绫包好,再把它绑在比生命还珍贵的桃花扇上,然后交给卞玉京,请她转交给侯方域,并留下遗言说:“公子当为大明守节,勿事异族,妾于九泉之下铭记公子厚爱。”

侯方域得到苏昆生送来的消息,立刻启程,赶往苏州。可惜,当他来到卞玉京的小院,李香君已于前夜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只给他留下一片挚情,令他心伤欲绝。
 

陈圆圆红颜倾倒“大顺国”

形容女子的绝色美貌,有“倾国倾城”一说,所谓“倾国”,不只是使全国的人为之倾倒,还可能是泱泱大国因之而倾覆。红颜倾国的典型,远有妲己、西施,近有杨贵妃、陈圆圆。闯王李自成历尽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大顺王朝”,就因为抢了一个陈圆圆,触怒了边关守将吴三桂,吴三桂引狼入室,使大顺国顷刻之间化为灰烬。

陈圆圆原名邢畹芬,是常州奔牛镇上的一个小家碧玉,父母早亡,从小与祖母相依为命,祖母疼爱孙女,曾送她到镇上的私塾读书,私塾先生为她改名为沅。邢沅十四那年,祖母卧病不起,家中没有了收入,为给祖母治病邢沅左借右贷,终至负债累累。后来,人们不愿再借钱给这个无力偿还的小姑娘了,没钱给祖母买药,小邢沅急得整天直哭。这时,镇上的一个常年在外经商的小贩回来了,打听到邢沅家的处境,便来到她家,装出一副好心对她说:“邢姑娘不必着急,我在外面有些门路,可介绍你到苏州做事,赚了钱就可以养活你们祖孙俩了。”

走投无路之下,邢沅相信了那小贩的话,同意随他去苏州做事。临走前小贩还借了些钱给邢沅安置好祖母,邢沅心里十分感激。可到了苏州邢沅才明白真象,那小贩是将她卖到教坊中作歌妓,卖身的钱一半给了她安置祖母,一半让那个小贩收进了腰包。既然走了这一步,小邢沅也没有了挣扎的余地,只好听凭了命运的安排。在教坊,邢沅学习了歌舞琴画,由于她天赋颖慧,很快就在教坊中崭露头角,歌舞尤占魁首。鸨母为她改名陈圆圆,高张艳帜,招揽贵客,不久就成了名霸一方的红人,倾倒了无数王孙公子。

这时正值明朝末年,内有起义军风起云涌,外有满人虎视眈眈,弄得大明朝廷摇摇欲坠,崇祯皇帝更是心神俱疲。而后宫中明争暗斗也正激烈,田贵妃施展狐媚手段,迷得崇祯皇帝神魂颠倒,正宫周皇后却倍受冷落。周皇后的父亲嘉定伯周奎为了帮女儿夺回恩宠,盘算着要找一位才貌迷人的美女安插到皇帝身边,作为周皇后的心腹与田贵妃一争高低。

崇祯十四年秋天,周奎因营葬先人遗骨之事回到了原籍苏州,他深知江南多美女,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就是为后宫访艳。在苏州,经四方查访,最后相中了正值二八佳龄的红歌妓陈圆圆,陈圆圆不但歌舞出色,诗画俱佳,更有一种动人心弦的神韵,绝非一般美女可比。

第二年春天,陈圆圆随周奎北上京城。老奸巨滑的周奎,先是将陈圆圆收为义女,在府中经过一番调教培训之后,再伺机送进了周皇后宫中。周皇后对陈圆圆也颇为满意,将她精心打扮一番后,在宫中设下便宴,特意将皇帝请来饮酒取乐。席间,栋圆圆奉命为皇帝表演歌舞,只见她长袖轻舒,纤腰款摆,歌声娇柔婉转,眉目间春意盈盈,煞是动人;表演罢又上前来为皇帝侍酒,言语温婉,乖巧灵利,确实让人动心。可是这时崇祯皇帝被军国大事搅得头昏脑胀,根本没有心思重结新欢,对陈圆圆只是欣赏,没有收纳之意。陈圆圆在宫中盘桓了两三个月,终究没能投入皇帝的怀中,周皇后只好打发她返回了周府。

进宫时满载着周奎的希望,如今却一无所成地回来了,周奎当然心中不快,陈圆圆在周府的地位也就一落千丈,被贬到歌舞班中充当歌舞姬。

明廷内忧外患的形势越来越严峻,李自成的势力已越过宁武关、居庸关,直逼京师;满清军队也从东北面发起进攻。危急关头,明朝廷下诏吴三桂以总兵身份统领大军镇守山海关。

吴三桂是原锦州总兵吴襄的儿子,能骑善射,智勇过人,曾中过武举;崇祯初年,吴襄因贻误战机而被革职,同时吴三桂则升为宁远总兵;清兵进攻宁远时,来势凶猛,明朝的军队则软弱懈用,致使宁远失守,吴三桂因之被连降三级;后来,吴三桂痛定思痛,加紧操练兵马,使他的部下成为一支劲旅。如今国难当头,急需将才,所以朝廷又将他提拔出来,以镇守国门,还连带起用他父亲吴襄为京营提督。一时间,吴家父子兵权在握,成了京城里的热门人物,乱世之时谁都想得到军队的庇护,所以吴三桂离京赴任时,京城里的达官显贵纷纷设宴为他饯行,想为自己今后找下个靠山。

嘉定伯周奎自然也不落后,在府中摆下珍肴美酒款待吴总兵。这天,除了数不清的山珍海味呈列在吴三桂面前外,还有周府中绝色的歌舞姬陈圆圆在席前奉歌献舞。一阵悠扬清新的丝竹声后,陈圆圆身披白纱舞衣从重重帘幕中缓缓飘出,就好象一朵白云飘到了大厅之中,她淡扫蛾眉,轻点朱唇淡雅中露出一种超尘脱俗的气韵来;轻舒长袖,明眸含笑,那笑便象烟雾笼罩着的牡丹花,朦胧而诱人心醉;一段轻舞后,在厅中站定,随着动人心弦的乐器声,唱起了小调,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飘来,轻悠悠地荡人听者的心底,宛如清泉浇身般的清爽。这舞这歌,把上座的吴三桂迷得欲醉欲仙,捧着酒杯,眼痴迷迷地盯着陈圆圆,好半天忘了喝酒,也不知搁下酒杯。   

陈圆圆歌罢,奉周奎之命捧了银壶来为吴总兵斟酒,吴三桂心荡神移地接了酒,一饮而尽,陈圆圆拽着长裙飘然入内,吴三桂的目光随之而去,良久都不曾收回。

宴散前,吴三桂终于按捺不住,悄悄对周奎说:“倘以圆圆送我,战乱之时,我会先保贵府,再保大明江山!”周奎会心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吴三桂派人带了千两黄金作聘礼,到周府求婚。周奎早已准备好丰盛的嫁奁,当天就亲自把陈圆圆送到了吴家。

此时边关战事已急,吴三桂王命在身,可他还是挤时间举办了隆重的纳妾之礼,只等享受了洞房花烛夜,再启程赴任。

这一夜新郎新娘早早入了洞房,只为良宵苦短,第二天拂晓时分吴三桂不得不登程。这夜的洞房春光如何,有诗为证:

    月向风清星眨眼,英雄美人无限欢;
    适才倒浇红蜡烛,此番又棹夜行船。
    偷香粉蝶餐花元,戏水晴蜓上下旋;
    乐极情浓无限趣,灵龟口内吐清泉。

无奈好梦易醒,两人尚兴意未尽时,屋外已响起大军开拔的号角。吴三桂揽衣推枕,匆匆梳洗完毕,门外已传来禀报:“鞍马已备好。”这时,陈圆圆面带红晕地倦倚床头,钗横鬓乱,泪光莹莹,吴三桂看着她,怎么也挪动不了脚步,回过身来拥抱着她,吻了又吻,揉了又揉,在门外又响起催报声,才不得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房门。

吴三桂离开京城不久,闯王李自成便率大军攻入了北京,建立了大顺王朝。城中旧臣遗老全部遭到了搜捕,吴襄及全家也在其列,而陈圆圆的美貌被闯王的心腹大将刘宗敏看中,于是夺为侍妾。“大顺帝”李自成逼迫吴襄写信给吴三桂,劝他来京受降,否则要他全家性命。

信派专使送到了山海关吴三桂手中,见信后,吴三桂动了心,他深知大明皇朝已无重兴的可能,不如干脆顺应时势,归附了李自成,也好保全家人的性命。这时他突然想起了陈圆圆,在他的想象中圆圆应是和家人一同在押,可他还是不放心,便随口问了一句:“陈夫人现在何处?”来使觉得陈夫人不过是一小妾身份,情况无碍大局,便如实相告:“陈夫人已被刘宗敏将军收入府中。”

听到这句话,吴三桂顿时火冒三丈,怒吼道:“岂有此理!”随即抽出佩剑,一剑砍下来使的头颅,他的打算也随之彻底改变了。

吴三桂自忖光凭自己的兵力与闯王交战难操胜券,于是派副将杨坤持书到满清大营,迄求睿亲王多尔衮出师相援,准备好好地惩罚一下李自成的大顺王朝,以泄痛失圆圆之恨。如此以来,他是准备以父母妻子的性命作代价的,而且还装模作样地致书父亲说:“父既不能为忠臣,儿安能为孝子乎?儿与父诀,不早图,贼虽置父鼎俎旁以诱三桂,不顾也!”堂而皇之地以尽忠于大明皇朝为借口,来陪上全家的性命。岂不料请清兵灭大顺国,将来的天下无疑为满清人所坐,哪不就是背叛民族的利益,引狼入室了吗?为了心爱的陈圆圆,家人也好,民族也好,吴三桂已顾不了那么多!

吴三桂开关引清兵通往北京,正合多尔衮的心意,他立即发兵入关。李自成侦知清兵逼近的消息,就亲自率领二十万大军向东迎去,同时带上了吴襄作人质。两军交战于一片石,由于清军与吴三桂的兵马并肩作战,致李自成大败,一怒之下,马前斩杀了吴襄,并将他的首级悬挂在高竿上示众,回师京城后又杀了吴家老少共三十八口。

清兵紧追不舍,李自成眼看大势已去,只好带上京城的金银财宝撤回陕西老巢。临走时本想带着陈圆圆,陈圆圆却认认真真地劝告说:“妾身若随大王西行,只怕吴将军为了妾身而穷追不舍;不如将妾身留在京师,还可作为缓兵之计!”李自成听了以为颇有道理,命运危急关头,他无心留恋美色,索性丢下陈圆圆跑了。

可惜那边吴三桂并不知道陈圆圆留在京城,挥师紧追李自成的残部,一心夺回心爱的女人。一直追到山西绛州,忽然京师有人来报,说是已在京城寻获了陈圆圆,吴三桂喜不自胜,立刻停兵绛州,速派人前去接陈夫人来绛州相会。。

陈圆圆来到绛州时,吴三桂命手下的人在大营前搭起了五彩楼牌,旗旗萧鼓整整排列了三十里地,吴三桂穿着整齐的戎装亲自骑马出迎,其仪式之隆重决不亚于迎接圣驾降临。

这一夜重会之欢胜似当初洞房新婚,营帐中点起了红烛,挂起了芙蓉帐,喝过重逢喜酒的吴三桂紧紧搂住失而复得的陈圆圆,从上到下,从外到里,仔仔细细看了个够,亲了个够。陈圆圆经历了劫难,又受奔波之苦,神色带有几公倦态,却更加显得娇憨妩媚,让吴三桂怜爱得心尖发痛。全家三十九人惨死的悲痛被他抛诸脑后,一心一意地享受着陈圆圆的魅力,一任李自成残部渡过黄河回了陕西。

此时京城里也正热闹,多尔衮组织人马隆重地迎接清世祖顺治帝入关,在北京建立了大清朝廷,准备全盘控制整个江山。为了表彰吴三桂开关请兵之功,清朝廷册封他为平西王,并赏银万两,吴三桂竟然也不加思索地接受了下来。这样一来,当初请兵相助的初衷完全变了质,不折不扣地成为开关延敌的民族叛徒。

崇帧帝自缢殉国后,福王朱由崧在南京重新组建了南明新朝廷。新朝廷深知吴三桂手握重兵,举足轻重,因而遣特使前往绛州,欲封吴三桂为蓟国公,并从海路运米三十万担、银五万两犒劳吴军。不料吴三桂因已受封于清廷,不肯再接受南明皇朝的这一套,他已经决定彻底归附于满清手下了。陈圆圆曾起心劝吴三桂弃清返明,以尽忠义之道,可惜吴三桂已是执迷不悟,一门心思地混下去了。

清顺治二年,吴三桂继续协助清兵西讨,由山西渡黄河入潼关,攻克西安,将李自成的力量彻底消灭。随后,他又风尘仆仆,东征西伐,为清廷统一中国立下了汗马功劳。最后他为清廷拿下了西南一带,将最后一个南明小朝廷——永历皇朝赶往缅甸,清廷诏令他坐镇云南,总管西南军民事宜。此时已是顺治十四年,吴三桂可以说是功成名就,他将五华山的永历皇宫重加修茸,建成了平西王府,踌躇满志地经略所辖领地,俨然就是西南边地的土皇帝。

在吴三桂戎马倥偬的那些年里,陈圆圆紧随其左右,为他消愁增乐,简直成了他的精神支柱。可是在政途选择上,吴三桂并不听从陈圆圆的劝导,不惜将曾是自己君主的大明皇朝置之死地,使大江南北掀起滚滚硝烟,陈圆圆默默看着这一切,不免黯然神伤。

在昆明稳定下来后,吴三桂冠冕堂皇地以王爷自居,并提出封陈圆圆为平西王妃,不料陈圆圆却不肯接受,她提出:“妾出身卑微,德薄才浅,能蒙将军垂爱已属万幸,实在不配贵为王妃,宁愿作侍妾追随将军左右!”陈圆圆此举着实令吴三桂费解,别的女人不惜争风吃醋为的就是一个名位,她竟然把送上门的恩惠拱手推出。

为何陈圆圆会做出这样不可理喻的事来呢?且看她此时写的一阕“丑奴儿令”:

    满溪绿涨春将去,马踏星沙,雨打梨花,又有香风透碧纱。
    声声羌笛吹杨柳,月映官街,懒赋梅花,帘里人儿学唤茶。

词中所绘并非眼前之景,而是此时之情,满怀落寞消沉,便是陈圆圆这时的心境。经历了十几年的坎坎坷坷,惯看了人世间的沉浮起落,生生死死晃如过眼烟云,她对一切都已看淡。何况她也明白,为了自己吴三桂不惜引外族入关,毁灭大顺王朝,背弃朝廷及家人,落下了重重罪名,这一切虽然谈不上是她的过错,可毕竟与她有关,让她自感罪孽深重,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作王妃。

顺治十八年,吴三桂以兵势从缅甸索回了永历皇帝,陈圆圆认为这是拥明复清的好时机,连忙力劝吴三桂趁此机会推出水历帝,对清廷反戈一击,深切地说:“如此可成不世之功!”然而吴三桂却不想放弃到手的权位重新立马横刀,仍然将永历帝绞杀了。天下人为之大失所望,陈圆圆更是心灰意冷,深感已到万劫难复的地步;于是脱下华服霞帔,隐入净修庵中,日夜与古经为伴,不再为凡尘世事而烦心,吴三桂也对她的选择无可奈何。
 

董小宛从名妓到贤妾

清宫有四大疑案,第一个是顺治出家,据说顺治出家是为了一个汉族女子——董小宛。而董小宛原又本是大名士冒辟疆的小妾,据说冒辟疆因顺治从他手中夺走董小宛而悲痛欲绝。并写下了一阂《金人捧露盘词》,寄托悲思。说道:

“梦幻尘缘,伤心情动,莺莺远去,盼盼楼空。倩女离魂,萍踪莫问。扬钩海畔,谁证前盟;把臂林边,难忘往事。金莲舞后,玉树歌余,桃对无踪,柳枝何处?嗟嗟,萍随水,水随风,萍枯水尽;幻即空,空即色,幻灭全灵。能所双忘,色空并遣;长歌寄意,缺月难圆。”

但疑案毕竟是疑案,真实的情况却与之颇有出入。

苏州城外有条半塘河,河水清缓;两岸风景秀丽宜人,在出城不远的河畔有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山上竹林幽幽,静如世外桃园。山边原本没有人家,只有三两座简易的亭子,供来此清心的游人休息。后来这里筑起了一座小楼,楼虽不大,却修得别致典雅,楼中住着一对母女和几个传婢。这母女俩日子似乎过得十分悠闲,每日里沉醉于山水间,看片石孤云,流水落花,累了便在院中花亭里弹琴吟诗,品茗对弈,似乎不为生计所累。

是谁家的女眷有这份闲情逸意呢?她们本是城内“董家绣庄”的女主人和千金小姐。“董家绣庄”是苏州小有名气的一家苏绣绣庄,因活计做得精细,所以生意一直兴隆。董家是苏绣世家,到这一代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别看刺绣属于工艺制造行业,可十分接近于绘画艺术,所以董家还颇有几分书香气息。女主人白氏是一个老秀才的独生女儿,老秀才平生不得志,只好把满腹经纶传给了女儿。白氏为董家生了个千金,为寄夫妻融洽之情,取名白,号青莲,小闺女不但模样儿俊秀,脑子还十分灵慧,父母视如至宝,悉心教她诗文书画、针线女红,一心想调教出一个才德具全的姑娘。

这本是个美满幸福的家庭,不料天有不测风云,董白十三岁那年,父亲在暑天患上了暴痢,药不凑效,不久便撒手人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董白母女打击得心神憔悴,料理完丈夫的后事,白氏不愿在城中的旧宅中继续住下去,睹物思人,倍感悲伤;于是花了一笔钱,在半塘河滨筑下了幽室,带着女儿隐居其中,过一种与世相隔的恬淡生活,绣庄的事则全委托伙计去掌管。

两年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淡淡流走了,此时已是明朝末年。朝廷腐败,枭雄四起,天下陷入战乱之中。到了崇祯九年,乱象已迫近苏州,人们不由得惶惶不安,白氏也打算关闭绣庄的生意,收回资金以备随时逃难。谁知绣庄伙计一算帐,不但没有银两剩余,反而在外面欠下了上千两银子的帐。分明是伙计从中捣鬼,白氏又无法把握,又气又急,终于病倒在床。母亲倒下,绣庄破产,债务压头,生活的重担猛地压到了十五岁的董白身上,她仿佛从云端跌入了冰窖,一时间无法睁开眼睛。

庞大的债务能拖则拖,母亲的医药费用却迫在眉睫。从小随母亲隐居世外的董白已养成一副孤高自傲的性格,那里肯低三下四地向人借贷。一急之下使出下策,答应了别人的引荐,来到南京秦淮河畔的画舫中卖艺,改名小宛。

董小宛秀丽的容貌,超尘脱俗的气质使她很快就在秦淮河出了名。为生活所迫,她不得不屈意卖笑,但她那清高的脾气有时不免露了出来,得罪了一些庸俗的客人,然而却赢得了一些高洁之士的欣赏。董小宛孤芳自赏,自怜自爱,决不肯任凭客人摆布,如此一来,影响了鸨母的进帐,鸨母自然对她冷嘲热讽,董小宛郁怒之下,一跺脚离开南京,回到了苏州。可家中母亲依然躺在病床上,离不开请医吃药,一些债主听说董小宛回了家,也纷纷上门催债,董小宛无力应付,只好重操旧业,索性将自己卖到半塘的妓院,卖笑、陪酒、陪客人出游。

在半塘,董小宛依然抱定不卖身的初衷,而为了生存,她不得不压抑住自己的那份清高,把一份毫无实际内容的媚笑卖给客人。倒是有一种客人,既有闲情、闲暇,又有足够的财力,便能带上个中意的青楼女游山逛水,享受自然风情。对陪客出游,董小宛是最有兴趣的,虽说那些能有此雅举的多是上了年纪的人,可那时董小宛醉心于山水之间,并不觉得白发雅士有可憎之处。在旖旎风光的衬托下,她也容易涌动柔情,而真心真意地给客人以娇媚娇笑。因此,她三番五次地受客人之邀,游太湖、登黄山、泛舟西湖,一去就是十天半月。就在董小宛离开秦淮河不久,却有一公子慕名到秦淮河去寻访她,那位公子就是冒辟疆。这冒辟疆出身于官宦之家,虽无功名,却胸怀大志,富有正义。天启年间,阉党魏忠贤阴谋弄权,惑乱朝纲,冒辟疆联合一批有志之士结社金陵,伸张正义,其中较有名的是“四公子”。“四公子”分别是陈贞慧、方密之、侯方域、冒辟疆,皆年少有才之士。无奈终因势弱力薄,不但未成气候,还惨遭阉党摧折,冒辟疆虽免于难,但前途深受影响,只好暂时寄情于山水声色之中。

这年秋天,二十九岁的冒辟疆来南京参加乡试。说起乡试,冒辟疆已参加过三次,凭他的才学早该中举,可在应试作文中,本应循规蹈矩,就经解经,他却要联系时势,针贬政局,自然违背了主考官的要求,所以屡试屡败。此次应试他也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风格,只看能否遇上个有眼力的主考官,否则就任其落第。与冒辟疆抱着同样心情来应试的还有他的好友方密之,两人全不把考试放在心上,见考前有点空暇,便相约往秦淮河去散心。方密之早听人说起秦淮河来了个冰清玉洁的“冷美人”董小宛,在青楼女子中别树一格,正合方密之等人的口味,因而与冒辟疆两人特意前往造访,不料董小宛却已睹气离开了秦淮河。

后来乡试发榜,冒辟疆又一如既往地名落孙山,他没有失望。只是暗叹自己生不逢时,收拾了行装,便转往苏州闲游去也。在苏州,冒辟疆一边访胜探幽,一边打听董小宛的下落,得知她已在半塘待客,便又兴致勃勃地专程拜访。偏不凑巧,董小宛已受人之邀游太湖去了。之后又接连去了好几次,都无缘见到董小宛,直到准备离开苏州的前夕,没抱多大希望地来到半塘,却终于得以与她相晤。这是一个深秋的寒夜,董小宛刚刚参加酒宴归来,正微带醉意斜倚在床头。见来了客人,她想挣扎着起身,无奈酒力未散,坐起来都有些摇晃。冒辟疆见状忙劝她不必多礼,让传婢在小宛床头摆了个坐凳,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冒辟疆自我介绍后,董小宛称赞说:“早闻‘四公子’大名,心中倾佩已久!”脸上果然露出欣喜的神色。冒辟疆没想到一个风尘女子竟然对他们这劻扶正义的行为大感兴趣,不由得对她肃然起敬,细打量董小宛,素衣淡妆,眉清目爽,果然与一般欢场女子大相径庭,此时虽醉意朦胧,娇弱不堪,却依然思路清晰,谈吐不俗,纵谈时局,颇有见地。怜惜伊人酒后神倦,冒辟疆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匆匆离去,就是这半个时辰的交谈,已使他对董小宛留下了深刻的映象。

这时冒辟疆已出游日久,囊中羞涩,不得不按原计划离开苏州回家乡如皋去了,心里则暗藏着对小宛的眷恋。

第二年春天,冒辟疆再到苏州访董小宛,却又听说她陪钱谦益游览西湖去了,而且准备游完西湖再转道黄山观赏奇峰苍松,不知何时方能归来。冒辟疆只好悻悻地回去了。

转眼又是春江水暖的季节,冒辟疆奉母命往襄阳探望在那里作官的父亲,经过苏州,又禁不住往半塘寻访董小宛。这次小宛又陪客人远游黄山去了,冒辟疆失望之极,自叹:“竟是如此无缘!”失望之余,他结识了当地名妓陈圆圆,两人十分投缘,相携游历了苏州的山山水水,冒辟疆离去时还约定初夏返乡时,还来与她同赏虎丘石榴。

到襄阳探望父亲,小住一段时间后即如约来到苏州,这时陈圆圆却已被嘉定伯周奎聘去京都。冒辟疆怅然若失,怀着悒郁的心情只身雇舟前往虎丘。小舟沿着半塘河缓缓而行,冒辟疆漫无目的地欣赏着两岸的风景,小舟穿过一座青石小桥,眼前一片绿意融融的柳树林,抬眼望去,柳丝深处竟隐隐约约透出一幢小楼的檐角,在青山绿树的映衬下,显得如诗如画。这等僻静之地还有人家?那定是什么方外隐士、世外高人了!冒辟疆一时来了兴趣,便命舟子将船系在了柳树上,他则登岸向小楼走去。

小楼的院门紧闭,悄无声息,冒辟疆上去唤了几次,才有一个小丫鬟来开门,一打听,此处竟是董小宛的家。此时董母新丧,刚办完丧事,查小宛忧伤难持,正病倒床榻。冒辟疆心中猛地一怔,忙称自己是董小宛的朋友,特来拜访。

小丫鬟禀报了主人后,来请客人进屋,并径直将客人引入了董小宛卧房。这是冒辟疆第二次见到小宛,与上次一样,她也是斜卧床头,只是上次带着娇憨的笑容,这次却是满脸的凄怆。冒辟疆满怀同情地将她宽慰一番,并且说了自己几次寻访都吃了闭们羹的经过,董小宛露出一丝歉意和欣慰。见她病体虚弱,冒辟疆几次提出早早归去,董小宛却殷勤挽留,两人直谈到深夜才分手。

第二天一早,冒辟疆忍不住又雇舟来到小宛家,两人并没有约定,小宛却笑盈盈地站在门外相迎。一夜之间病竟好了大半,也似乎料定冒辟疆今天会来。董小宛将冒辟疆迎进了屋,奉上茶,小宛幽幽地自言自语道:“此番公子前来,妾身的病竟然不药而愈,看来与公子定有宿缘,万望公子不弃!”冒辟疆听了不甚欢喜,又怕对方是一时之兴。便探试道:“小生与姑娘交浅言少,姑娘难道不为此话后悔吗?”

董小宛心意坚定地说:“风尘打滚,阅人不少,如蒙公子不弃,妾身算是跟定公子了!”冒辟疆兴奋得一把搂住她,小宛则在他怀中嘤嘤地抽泣起来。

冒辟疆此行还需到南京参加乡试后再回家乡,他与董小宛约好,一等乡试结束,就马上返回苏州为她赎身,再相伴回到如皋。

对考试冒辟疆可以说是轻车熟路,反正也不抱太大的希望,轻轻松松做完考卷,便兴冲冲地离开闱场,一心想着早日飞到小宛身边。他正边想边走,忽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抬头一看,那不是小宛吗?她站在闱场对面的旗座旁,带着灿烂的笑容向他招手。冒辟疆连忙跑上前去,一把握住小宛的手。关切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自己有脚,就怎么不能来,我已到了三天,怕搅扰公子,未敢来见呢!”董小宛含娇带嗔地诉说着,还告诉说,她所乘的船在江上遇到强盗,幸亏船家机敏,将船藏在芦苇中躲了三天才脱险,把乘客都吓得半死。冒辟疆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际,传递着无言的怜爱和安慰。

不久乡试揭榜,冒辟疆再次落第。这时他已过而立之年,既然仕途难成,便索性打定主意归乡隐居,董小宛对他的决定由衷地赞同,她早就向往那种布衣素食、朝夕相依的平淡生活。什么夫贵妻荣,她早已看穿了那一套。

冒辟疆带着小宛回苏州赎身,不料又遇上了麻烦,因董小宛在半塘名气太大,不论出多少银子,鸨母都不想放走这棵摇钱树。就在他们一筹莫展之际,钱谦益偕同柳如是来游苏州。柳如是是董小宛当初卖笑秦淮河时的好姐妹,钱谦益也曾与她有过颇深的交情,他如今虽然免官闲居,但在江南一带名望甚高,经他出面调排,董小宛赎身之事迎刃而解。

这时已是崇侦十五年隆冬季节,冒辟疆与董小宛顶风冒雪赶往如皋。一路上,他们不愿意放弃观光赏景的好机会,走走停停,寻幽访胜,直到第二年初春才到达如皋的冒家。

冒家十分通情达理,顺利地接受了董小宛这位青楼出身的侍妾。因为他们相信冒辟疆的眼光。这时冒辟疆的父亲已从襄阳辞官归家,一家人欢聚一堂,共享天伦之乐。冒辟疆的原配妻子秦氏体弱多病,董小宛便毫无怨言地承担起理家主事的担子来,恭敬柔顺地侍奉公婆及大妇,悉心照料秦氏所生二男一女。冒家的全部帐目出入全由她经手,她料理的清清楚楚,从不私瞒银两。小宛还烧得一手好菜,善做各种点心及腊味,使冒家老少大饱口福,在众人的交口称赞中,小宛得到了无限的满足。对丈夫,小宛更是关照得无微不至,冒辟疆闲居在家,潜心考证古籍,著书立说,小宛则在一旁送茶燃烛;有时也相帮着查考资料、抄写书稿;丈夫疲惫时,她则弹一曲古筝,消闲解闷。

宁静和协的家庭生活刚刚过了一年,国家出现了轰轰烈烈的战乱,李自成攻占北京,清兵入关南下,江南一带燃起熊熊战火。清军肆虐无忌,冒家险遭涂毒,幸亏逃避得快,才得以保住了全家的性命,然而家产却在战乱中丢失得一干二净。

战乱过后,冒家辗转回到劫后的家园,缺米少柴,日子变得十分艰难,多亏董小宛精打细算,才勉强维持着全家的生活。就在这节骨眼上,冒辟疆却病倒了,下痢兼虐疾,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疟疾发作寒热交作,再加上下痢腹痛,冒辟疆几乎没有一刻能得安宁。为照顾他,董小宛把一张破草席摊在床榻边作为自己的卧床,只要丈夫一有响动,马上起身察看,恶寒发颤时,她把丈夫紧紧抱在怀里;发热烦躁时,她又为他揭被擦澡;腹痛则为他揉摩;下痢就为他端盆解带,从没有厌倦神色。经过五个多月的折腾,冒辟疆的病情终于好转,而董小宛已是骨瘦如柴,仿佛也曾大病了一场。

日子刚刚安稳不久,冒辟疆又病了两次。一次是胃病下血,水米不进,董小宛在酷暑中熬药煎汤,紧伴枕边伺候了六十个昼夜;第二次是背上生疽,疼痛难忍,不能仰卧,董小宛就夜夜抱着丈夫,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安寝,自己则坐着睡了整整一百天。

艰难的生活中,饮食难饱,董小宛的身体本已虚弱,又加上接连三次照料丈夫的病痛,冒辟疆病愈后,她却病倒了。由于体质已极度亏虚,冒家多方请来名医诊治,终难凑效。顺治八年正月,在冒家做了九年贤妾良妇的董小宛终于闭上了疲惫的眼睛,在冒家的一片哀哭声中,她走得是那样安详。
 

赛金花孽海沉浮

清末北京城里有两个顶儿尖儿的女人,一个是慈禧,一个就是赛金花。

这两个女人一个朝纲独揽,唯我独尊;一个操着被人视为最低贱的职业—一娼妓。把慈禧与赛金花相提并论似乎有些不伦不类,但确实,慈禧太后的许多座前昏庸大臣,刚好就是赛金花裙下的一批好色之徒。当时京畿一带的百姓们都这么说:“那些昏庸好色的清廷重臣,都是北京城里两个女人的奴才。每天东方才泛白,他们浩浩荡荡地进入端午门,匍匐在老佛爷慈禧的花盆鞋底边,唯命是从;夕阳西沉时,他们熙熙攘攘地前往松树胡同拜倒在赛金花的石榴裙下,甘效犬马。这两个女人,一个是高高在上,人人称臣,一个是孽海飘浮,人尽可夫。

确实这两个女人有许多相似之处:两人都生长在江南一带,也都没有多大学问,却都聪明狡诈,把男人玩于股掌之中,都娇艳警敏。那拉氏三度垂帘听政,三度还政,赛金花三度为娼,三度嫁人。别看赛金花卑微下贱,可也以她那独特的方式左右过中国的政局,这一个娆妖冶荡的烟花女,也曾在皇宫大内的龙床上睡过觉。特别是十九世纪末轰轰烈烈的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的侵华使两个人的命运交汇在一起。

赛金花原藉安徽徽州,原姓赵,小名三宝,又叫灵飞,生于清同治十一年十月初九。她的父亲在太平天国运动时流寓苏州,娶了当地的女子为妻,先生一女,后生一男。赛金花也算是地道苏州姑娘,从小聪明伶俐,长着白净的瓜子脸,弯弯的两道眉,一双会说话的凤眼,秀雅婉柔的模样非常讨人喜爱。从小,赛金花便爱搽脂抹粉,穿好衣裳戴首饰,客人来了装烟倒茶,陪着说话,平日就喜欢在门口闲立,使得过往的行人都对地凝目注视,天生就是一副倚门卖笑的个性。

光绪十二年,赵家家道中落,十三岁的赛金花经常往义父曹承玺家里跑,经曹家一位远亲女眷的牵引,竟然在秦淮河上的花船穿梭往来,成了陪客调笑而不陪宿的青倌人。那时赛金花化名曹梦兰,正是含苞待放的豆蔻年华,梳着乌油滴水的大松辫,身穿荷花色缕空村白的香云纱大衫,下穿宝蓝色锁边控云的明绡裙子,脚踏一双绣着鸳鸯戏水的青缎子平底鞋,像是花蝴蝶一样地周旋在富丽华彩的画航中,风靡了不少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富商大贾和达官贵人。

山明水秀的苏州仓桥滨到山塘一带,在虎邱与阊门之间的花船上,就是有钱有势又有闲的大爷们的销金窟,征歌逐色,诗酒风流。花船上一般都有姑娘陪酒、弹唱,称为“坐舱姑娘”。有些花船上没有陪酒姑娘,只供酒菜,客人自携女伴上船,或者就要叫“出条子”。[出条子”就是没有固定船只的陪唱、陪酒姑娘。赛金花开始就做“出条子”。为了顾全家人的面子,化名“富彩云”,又叫“傅彩云”,没有多久,就凭着出色的容颜,出色的媚态和手段,红遍了苏州。一年之后,便有那财多势大的客人对她软硬兼施,成了她的恩客,赛金花被人梳拢,点起了红蜡烛。

下海接客的傅彩云,更加艳光四射,转动照人。便有一群在苏州的好事嫖客起哄,热热闹闹地举办选拔花魁的盛事,把傅彩云,也就是赛金花选为“花国状元”,一时传
为美谈。

恰好这时,出身苏州城内张家巷,在同治七年戊辰,中了一甲一名进士的真状元公洪钧,由江西提学的任上,因母亲去世回到老家苏州。一见赛金花,惊为天人,日也想,暮也想,三天两头把赛金花接到家中陪酒,终于在友人的怂恿下,取得一妻一妾的谅解,正式把赛金花娶了过来,成了他的第三房姨太太。洪钧把她改名叫赵梦鸾,从此赛金花成为“状元夫人”,开启了她生命中崭新的里程。

当时赛金花还不满十六岁,洪钧整整比她大了三十四岁。一个是双颊排红,稚气未脱;一个是两鬓飞霜,已现老态。好在郎才女貌,两情相悦,一树梨花压海棠,两个状元成一双,令人为之羡煞。赛金花自幼爱吃苋菜羹拌猪油合成的饭,油腻腻,红彤彤的叫做“状元饭”。别人曾取笑她:“小时爱吃状元饭,长大嫁个状元郎。”如今果然是如愿以偿。洪钧的原配夫人姓王,比丈夫还年长两岁,平日主理家庭事务,烧香念佛,是一个性情和顺的家庭主妇。二姨太是娇小羸弱的扬州姑娘,经常病病歪歪,自顾尚且不暇,也就无力再与别人争长论短。光绪十四年,洪钧带着赛金花一同入京。入京不久,洪钧就被任命为出使德、奥、俄、荷的四国钦使,兼领四国的特命全权大使,洪钩便带着赛金花飘洋过海。

那时中国尚以天朝自居,出使番帮,处处要表现出泱泱大国的威仪,洪钧带领一大群随员和男女仆人,由京城南下经上海搭乘法国的萨克逊邮轮,先到达德国柏林。洪钧是一个迹近冬烘的老学究,加上身体瘦弱多病,经常埋首案犊,很少参加社交活动。年轻貌美的赛金花却仿佛是一个天生就有社交能力的人物,在觐见德皇及皇后的时候,表现的恰到好处。在英国与维多利亚女王合影,显得是那么恰然其份,那么自然。在晋谒俄国沙皇及皇后时,赛金花头上挽着蟠曼陀发髻,戴一顶堆花雪羽帽,颈脖子上围着一条天鹅绒的围巾,身穿紫貂外套,下系淡青软缎压金的绣花裙子,脚登一对雕漆油光的黑皮鞋,胸花朵朵,钻石晶晶,衬托出桃腮秀靥,更显得雍容华贵。在国外赛金花算是出足了风头,享尽了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高车骊马,单只是上下楼梯,就有四个洋丫环提着四只明角灯替她带路。

“饱暖思淫欲。”二八年华的赛金花在社交场合,轻颦浅笑,赢得了多少欣羡与渴慕的眼光,然而每天晚上,却守着一个古板而毫无情趣的老头儿,不免黯然神伤。所谓“望断夕阳无歇处,且把驴儿当马骑。”聪明俊秀,年轻懂事的男仆,便常常被赛金花勾引到闺房之中,洪钧看在眼里,无奈自己力不从心,又怕玷辱官声,只要不作得太令他难堪,也就装聋作哑。据传赛金花在回国的途中,都曾与那外国船长有过旖旎的生活,外国佬高大强壮的体魄,粗大的阳具,令她激动不已。赛金花在国外三年,风流韵事实在是多。最令她刻骨铭心的还是在俄国圣彼得堡与德国驻俄陆军中尉,英武俊美的瓦德西的男贪女爱似水柔情,当时圣彼得堡城的叶尔丹公园成了赛金花异国的西厢。

赛金花记得,她与瓦德西的第一次相见是在一次舞会上,那次,圣彼得堡的精英们全出席了舞会,舞会上一片珠光宝气。她穿了一件黑丝绒的敞胸连衫裙,露出象牙般丰满的肩膀和胸脯。黑色的头发上插了一支紫罗兰,健美的象牙雕成般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珍珠。但她自己知道,她的魅力不在服装上,而在她的单纯、自然、雅致、快乐和充满生气,以及她那独特的东方女性美。那天,她发现有个男子关注地充满爱意地望着她,她也回过头来望向他,她辩认他似的,友好而关注地盯着他的脸,脸上现出一种亲切温柔的神态,接着她仿佛找寻什么似的,转向人少的地方走去,那男子就跟着她走来。她来到屋外,一弯新月在黑色的天空上移动着,那男子向前走了一步,撩起衣服的前襟,把散发着热气的她搂在怀中……从此,每次的相会,总给她一种销魂的快乐。她知道了那男子的身份,她和那男子瓦德西的关系,引起了社交界越来越多的议论和非议。

光绪十六年,洪钧三年任满回国,三年后死于痧病,赛金花成了年仅二十二岁的小寡妇,扶枢南归时,在青阳港便携带细软,迳自返回娘家,得到旧日相好孙作舟的殷勤照顾,移居到十里洋场的上海。在彦丰里高张艳帜,挂起“赵梦鸾”、“赵梦兰”的牌子,重操神女生涯。在云屏绣箔间,悬挂一帧洪钧的照片,使得走马王孙与她相依相偎之际,一睹状元的丰仪,为能一亲状元夫人的芳泽生出些别样的情调来,因而车马盈门,生意极其红火。

当年上海的妓院分为若干等级,最上等的叫“书寓],其次叫“长三”,再次叫“么二”,再往下的是“烟花馆”及“野鸡”。赛金花的名牌是黑底金字,顶端扎着朱红锻子,下系彩球,高挂在“书寓]门口。赛金花在上海的派头十足,光是梳头就得两个娘姨忙个大半天,头上的簪珥少说也值白银千两,颈上的项练,还有耳环、手镯、挂表更是价值连城。她夏日绫罗,冬天狐裘,每次出局坐上红围子绿呢大轿,后面跟着打灯的、吹笛的、击板的、弹弦的,还有跟局的大姐,总有十几号人马。这样的排场,开销自然不小。在上海,赛金花曾经为李鸿章浅斟低唱,李鸿章的理财能手盛宣怀,风流倜傥,颇对赛金花的胃口,于是除了浅斟低唱之处,赛金花更为他卷起绣帘,把他引入香闺。

那时,有头有脸的人嫖妓,差不多全是记帐,按三节偿付,也有些地痞无赖加以仿效,但时时就赖帐,这时就要看那妓女后台撑腰人的道行。赛金花初到上海,为她撑腰的就是孙作舟,此人是津沽一带的名票,扮的是武生角色,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人称孙三爷,但必竟是唱戏的出身,没有社会地位,无权无势,便常常出现地痞流氓赖帐的现象。赛金花望着孙作舟也无可奈何,便加紧勾搭上一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唬住那一批不要脸的,既要嫖妓,又不肯付钱的人。

盛宣怀身边有个名叫钱润身的侍从兼男妾,生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煞是惹人喜欢,赛金花看上了他,经常对他频送秋波,而且塞钱给他,那钱润身只要逢到不当差的日子,便偷偷地溜到赛金花在彦丰里的香窠,窝那么两宵。不料那天深更半夜竟然死在赛金花身上,这可是人命关天,为了躲避官司,赛金花北上天津。

赛金花来到天津是在光绪二十四年夏天,花信年华的状元夫人挂牌作妓,一下子轰动了津沽一带,赛金花又别出心裁,以自己的经验,招募一批较漂亮的女子,正式在江岔胡同组成了南方韵味的“金花班”。赛金花除了自己开张营业外,还当妓女经理,“赛金花”的名号也就是从此开始,成为人人艳羡的名号。

在天津,赛金花结识的显贵人物,一卜是户部尚书立山,初次见面,立山就撂下千两纹银;另一个是德晓峰,迭任封疆大吏,出手更加阔绰。趁着入京为老太太拜寿的机会,立山居然把赛金花带到京城,并好说歹说把赛金花留在李铁拐斜街的鸿升店内,天津的金花班底也很快转移到北京城里。从此天子脚下有了南国佳人卖笑的芳踪。这些吴侬软语的莺莺燕燕使出媚人的嗲功。顿使北地胭脂为之黯然失色,赛金花夜夜铺排出温柔陷阱,使得王公大臣,名士富绅,一个个成为她的俘虏。她白天也马不停蹄地奔走在权贵家中,真是夜以继日,也不知是怎样过来的。像是庄王府,庆王府,除了赛金花之外,别的青楼名妓是根本不准入内的。经过立山的介绍,北京闻人卢玉舫也成了赛金花的入幕之宾,两人似乎特别投缘,于是写兰谱,成了八拜之交的换帖兄“弟”。从此大被同眠,情同骨肉,赛金花年龄小一点,便赢得个“赛二爷”的称号。

京城的风月场所,原本都是集中在南城的韩家潭、陕西巷、猪毛胡同、百顺胡同、石头胡同,即有名的“八大胡同”一带。赛金花偏偏要在内城高碑胡同大张旗鼓,便引来了维持北京城治安的步兵统领戴澜的不满。戴澜一脑子的三从四德,对赛金花先是警告,后是驱逐,辣手摧花,把风月无边的温柔场所,弄得落英缤纷。赛金花意兴索然,一气之下回到天津。可京华春梦并未就此戛然而止。光绪二十六年,义和团,红灯照纷纷在天津街头出现,“扶清灭洋”的口号响彻云霄,刀光火海使赛金花其心惶惶,赛金花决定迁地为良,带着她那“金花班”先到通州的长发客栈住了几个月,然后再入京城,当时局势发展十分迅速,戴澜也顾不得管赛金花了。

当时,英、法、俄、德、日、奥、美、意八国联军,击溃了义和团和清兵,由天津一路向京城挺进,所以赛金花进入北京的时间,也正是慈禧太后急急忙忙逃出北京城的时间。八国联军是在一九零零年七月二十一日进入北京内城,劫掠、烧杀、奸淫、无所不为。使京华之地变成黑暗的人间地狱。赛金花目睹了这场前所未有的浩劫,在惊悸,伤痛之余,也激起她悲天悯人的情怀。

不晓得哪里来的一股力量,驱使着赛金花要为北京城里的百姓们作些什么。当她听说联军的司令是瓦德西时,她怀着忑忐的心情,鼓足了勇气,向一位德国军官说明了缘由,终于在紫禁城内的仪銮殿上见到了昔日的情人。十二年的阔别,瓦德西已由当年的陆军中尉,变成了威风八面的将军。瓦德西春风满面,意气风发地走上前来审视着赛金花。二十九岁的女人活像是一只熟透的水蜜桃,两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当年俄国叶尔丹公园的一切又浮现在眼前。鸳梦重温,分外欢愉,皇宫大内的仪銮殿成了瓦德西的温柔乡,慈禧太后的龙床,成了赛金花迎战联军统帅的又一个脂粉战场。第一次见面,瓦德西送给赛金花的见面礼是两套青缎子绣花的夹衣裳,另外还有一个小箱子,里面装着一千块现大洋。从此缱倦日深。

八国联军进占北京之初疯狂烧杀掳掠,清廷的留守诸大臣,只能瞠目结舌,徒唤奈何。赛金花斥之于瓦德西,促瓦德西整饬纪律,制止士兵的淫乱抢掠,凡有关联军想使中国人难堪的事,她一定在瓦德西面前力争,使北京城的治安获得相当程度的恢复。北京城百姓生命财产,因此保全了不少。

当时瓦德西要赛金花为联军收购军粮,琉璃厂罗家大院内设立了采购粮秣办事处,所有的事情便都由赛金花作保。赛金花时常骑着骏马与瓦德西并辔或徜徉在风景名胜,或在市井通衢巡视,多少华洋纠纷,在赛金花樱唇初动时,消解于无形。“九城芳誉腾人口,万民争传赛金花。”此时的赛金花几乎成了人们心目中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名公巨卿,王孙公子,纷纷与她攀交情,叙旧谊。对赛金花礼敬有加,而赛金花对当时和议的达成,八国联军退出北京城一事出力尤多。不图朝局的转变,民生的利钝,不在衮衮诸公之手,而系在一个妓女的手中,这恐怕也是早已不知逃到了什么地方的慈禧做梦也想不到的。

八国联军攻占北京城后,清廷是一心想尽快结束这场战争的。慈禧太后裹胁着光绪帝狼狈逃到西安,惟恐八国联军一个劲儿地向西进攻,于是一面颁布罪已诏以平民愤,一面更积极地设法和联军议和,派出了以李鸿章为主的豪华议和代表团。内中包括庆亲王奕劻,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等人。可在议和的过程中却出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德国驻华公使克林德被义和团所杀,他的夫人伤心至极,扬言要把慈禧太后这个老女人剁成一块一块的,晒成肉干带回国去,因而议和的先决条件在联军这边就是:“光绪赔罪,慈禧抵命。”这苛刻的条件使李鸿章一筹莫展,在旁人的指点下,他不耻下问,找到了当时仪銮殿的红人,当日在上海的旧识赛金花,恳切相托。于是赛金花使出浑身解数,先是说服了瓦德西,接着对克林德夫人苦苦相劝,终于以在克林德遇害的东单牌楼附近竖一座纪念碑为条件,消除了和议中的阻碍,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终于在光绪二十七年七月二十五日签订。

关于赛金花与瓦德西在北京城里的事情,还有两件值得一记。一件是仪鸾殿失火,住在瓦德西邻室的德军参谋长等人部被浓烟呛死,瓦德西与赛金花正在慈禧的龙床上颠鸾倒凤,来不及穿好衣服,瓦德西抱起赛金花,赤裸裸地跑出殿外,成为北京市民茶余饭后的笑谈。另一件是赛金花夜里骑马返家,马惊狂奔,在韩家谭那个地方把赛金花掉了下来,赛金花调养了好一段时间,终于落下个腰痛的毛病。《驴背集》中有这样一首小诗对赛金花与瓦德西在北京城的生活进行描述:

    月明秋梧叶叶霜,禁廷双宿野鸳鸯;
    韦娘半老风情在,十斛明珠负石郎。

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由西安回銮后,赛金花原想大家可能还会为她表一表功的,可那班王公大臣都只顾自己争相表功献媚,根本就忘记了她的存在,即使有一两个人记得,又怎么肯把和议这天大的功劳分享给一个青楼女子。赛金花知道自己已难容于“清议”,于是改名傅玉莲,在陕西巷内重起炉灶,干那妓女的营生,便又有那当权的大臣,如洪钧的同窗好友孙家鼐,洪钧的儿女亲家陆润祥容不得她在京城里出丑,丢人现眼。为了替死去洪钧老状元遮丑,借着旗下一个叫凤玲的姑娘服食鸦片自杀,解散了赛金花的“金花班”,把赛金花赶出北京城,勒令她返回原藉苏州。

赛金花已被当作肮脏无用的东西抛弃,她离开京城的时候,想起过去那些求地的人,现在谁也不看她,谁也不想她,她的眼泪开始在眼圈里面闪烁,接着两颗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慢慢地顺着面颊滚下来。泪珠源源不断地涌出,而且越流越快,赛金花坐在离京的车上,在车轮单调的吱呀声中,眼睛直勾勾的。她但愿别人都不要看她,她想到人们看她时那鄙夷的神情,把腰板挺了挺,坐得更直了一些。在清朝皇宫的一片庆功声中,坐着马车萧瑟地离开的赛金花终于哭出声来。

回到苏州,带着颗被创伤的心,回忆旧日的繁华,恍如一场春梦。她原是一个不甘寂寞的女子,三十初度,风韵犹佳,那里就肯这样终老苏州,于是再度来到上海寻求发展,却已难比昔日的风光,挂起“京师赛寓”的牌子,已是自贬身价,由当日的“书寓”降到了“长三”的等级。这样不死不活地拖了两年,终于进行了她的第二度婚姻。

这次结婚的对象叫曹瑞忠,是沪宁铁路的总稽查,为人忠厚实在,这次赛金花是下定了决心由绚烂走向平静,做一个安安稳稳的家庭主妇,她送给与她患难相处十几年的旧日相好孙作舟,孙三爷的临别礼物就是证明。这件礼物是一把精致的象牙骨摺扇,上面写着一株垂柳,题着一首诗。诗是这样写的:

    昔日章台舞细腰,任君攀折嫩枝条;
    从今写入丹青里,不许东风再动摇。

可第二次婚姻并没有给赛金花带来平静和幸福,这其间,数度的亲人亡故,使她陷入悲痛之中。当时辛亥革命成功,满清被推翻,她的丈夫曹瑞忠也因急性肠炎而离开人世,她再度过着漂泊的生活。

此时的赛金花,已年近四十,就像一杯陈年老酒,虽然饱经沧桑,却散发出醉人的醇香。一位早先认识的恩客,现在正担任民国政府参议员的魏斯灵,适时对她伸出援手,把她带到北京,同居在前门外的樱桃斜街。到民国六年的夏天,赛金花改用赵灵飞的闺名,随着魏斯灵回到上海举行了隆重的新式婚礼,算是开始了几年平静幸福的夫妻生活。

民国十一年,赛金花春天丧母,夏天丧夫。魏斯灵死后,魏家认为她是红颜祸水,常常对她无情地奚落,忍无可忍的赛金花,迫不得已搬出魏家,在居仁里一处平房内闭门寡居,一主一仆靠着典当和借债度日。这时赛金花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婆了,病容憔悴,两鬓斑白,已没有多少人知道她就是曾红透半边天的一代名花。民国十五年冬天,即公元一九二六年冬天,赛金花终于油尽灯灭,享年六十五岁。多亏她故乡的一些名士发起募捐,总算为她办妥了后事。葬在陶然亭附近,与香塚,鹦鹉塚为邻。当时报上登了一幅挽联,对她的生前与身后都进行了评价概括,联如下:

    救生灵于涂炭,救国家如沉沦,不得已色相牺牲,其功可歌,其德可颂;
    乏负廓之田园,乏立锥之庐舍,到如此穷愁病死,无儿来哭,无女来啼。

赛金花生前死后,先后有曾朴以她的一生经过,写了一部小说叫《孽海花》。樊樊山以她在八国联军侵华时与瓦德西的一段恋情为中心写了《彩云曲》。刘半农和学生商鸿逵合作,亲访赛金花本人,晤谈十多次,撰成《赛金花本事》。熊佛西,夏衍分别编有《赛金花》的剧本。最近商鸿逵的儿子商传旧事重提,在《文史知识》一九九四年第五期上专门谈到他父亲与刘半农编篡《赛金花本事》的事情,说是这本书的编篡还得到胡适之的支持,文化大革命中商鸿逵竟因此书在报纸上点了名,成为批判和专政的对象,可算是赛金花的阴魂不散。
 

王香禅红颜薄命

一八九五年,台北富商陈婕生家里出了件轰动一时的事情,那天陈捷生请客,高朋满座,一片的欢歌笑语,突然只听得一阵吵闹声,夹杂着女人无助、愤怒的尖叫声,一个被脱得一丝不挂的女人从他家的大门中跑了出来,狼狈不堪地登轿逃走。

这个被脱得一丝不挂的女人叫王香禅,是台北一家著名“艺旦间”的艺妓。她平扁的面孔,看来并不美,但是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滴溜溜地勾人魂魄,举手投足都有种自然的风韵,难得的是通晓翰墨,谈吐雅致,不知曾有多少顾曲周郎被她陶醉。那天台北富商陈婕生举办喜事,笺召她去陪酒,她兴冲冲地去,却在众人的哗笑声中狼狈不堪地逃回。

那天脱去的王香禅衣服是陈秋菊。中法战争中,他曾经召募勇士协助刘铭传的官兵打退入侵台湾的法军,获得清政府赏赐的四品顶戴。一八九五年中日甲午战争结束,清政府在《马关条约》中把台湾等大片领土割给日本,日军开进台湾,陈秋菊召集义民再度奋勇抵抗,徐骧在大竹溪死后,刘永福又回到了大陆,在日军高压与怀柔政策双管齐下,陈秋菊晚节不保,成了可耻的汉奸。那天陈秋菊慕名往访王香禅,王香禅直认他是土匪、汉奸,不肯与他周旋。陈秋菊认为受到了侮辱,记在心中,悻悻离去,便寻思如何对王香禅进行报复。陈婕生请客,陈秋菊也去了,见了王香禅,不由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吩咐手下的随从把这个小婊子的衣服剥光,撵出门外。

王香禅经过那件事后,颜面尽失,无法在台北呆下去了,只好转移阵地跑到台南,在宝美楼重张艳帜,执壶卖笑。当时在台湾的“南社”的一般诗友们,因为王香禅妙解诗词,所以经常跑到宝美楼去宴饮,使得脂粉气十分浓郁的风月场所,凭添了许多书卷翰墨的味道。也就在这时王香禅结识了一位号称“花花世界生”的举人罗秀惠。

王香禅先是被罗秀惠满嘴的仁义道德,忠君爱国所感动。接着经不起罗秀惠的小心侍候,花言巧语,百般殷勤,不惜工本的进攻。想着自己一个歌妓,随便就被人在光天化日下脱去衣服,当众出丑,便心甘情愿地拿出辛苦换来的私蓄为自己赎身,正式嫁给了罗秀惠,当上了“举人娘子”。

可王香禅万万没有想到罗秀惠虽然颇有才气,却文人无行,受到了日本驻台的儿玉总督几句夸奖后,便乐昏了头。浑忘了自己是什么民族的,浑忘了从小读熟了的圣贤之书,一面担任“台澎日报”的主笔,替日本人的殖民统治张目;一面被任命为台南士商公会会长,不以当汉奸为耻,反以当汉奸为荣。罗秀惠还自命风流,每爱留流秦楼楚馆,狎妓卖傻。王香禅从良后不久,罗秀惠又找到了新的攻猎目标,对象就是他的师妹蔡碧吟。

蔡碧吟原本是兰心惠质的才女,她写的《夏日杂咏》诗:“夹垅凉云刈稻天,沙堤凫母拥儿眠;田家子女闲时少,昼出耘田夜纺棉。”词句清新婉转,饱含着对辛勤耕作的农民的一往深情。蔡碧吟的父亲蔡国琳也是个举人,最初把女儿许配给门下弟子赖文安,赖文安英年秀发,也中了举人,可惜才丰命蹇,竟然染息时疫而死。蔡碧吟原本要守节以终,无奈继母冷嘲热讽说她“没有举人娘子的命”,她便认了真,决心要嫁个举人给继母瞧瞧。无奈当时日本人已入据台湾多年,新出炉的举人已不可多得,只好在旧有的举人中东挑西捡,终于给了罗秀惠可乘之机。

蔡碧吟的诗文才情似乎与王香禅差不多,但蔡碧吟大家闺秀的风范,自然比王香禅出身风尘要高明得多;蔡碧吟那纤稼中度,桃巧婀娜,云鬓花颜,秀丽娇俏的模样,当然要比王香禅更能引人入胜;更何况蔡家有财有势,王香禅的可怜身世根本无法与她比拟。因此罗秀惠对王香禅的殷勤爱心,便迅速地转移到蔡碧吟的身上。端起师兄情谊,对蔡碧吟大献殷勤,蔡碧吟一个闺阁女子被罗秀惠深深地骗住。当时蔡碧吟的父亲蔡国琳不太中意罗秀惠做他的女婿,蔡碧吟不惜与老父决裂。对摆在罗秀惠面前的王香禅问题,罗秀惠拍着胸脯对蔡碧吟说:“这不是问题!”罗秀惠天天使出折辱的手段,对王香禅拳打脚踢。王香禅一向受人爱怜惯了,那里经得起如此无情的摧折,只得噙着眼泪离开了罗家,蔡碧吟与罗秀惠结为夫妻,当时就有人在小报上登了一副对联,讽刺他们,
联是:

    一父二夫三举人;
    四妻五妾六娼妓。

上联写蔡碧吟,她父亲是举人,未婚夫赖文安是举人,与她同居的罗秀惠也是举人。下联自然指罗秀惠荒唐无耻,朝秦暮楚的婚姻关系。

蔡碧吟因为赌气而与行为卑鄙的罗秀惠在一起,既得不到家人的祝福,又受到遇人不淑的折腾,三下两下便憔悴悒郁,香消玉陨。罗秀惠当然也受到众人的唾弃,晚景凄凉,在穷愁潦倒,满腹牢骚中,寂寞以终。

王香禅与罗秀惠离异后,心灰意冷,闭门独居,长斋礼佛,也写些诗词在报上发表,虽遣字秀雅,语句清新,但词意萧索,感伤殊深,颇能引得读者的共鸣与同情。当时的《日日新报》记者林湘沅曾经作诗一首劝慰她,诗写得很诚挚。

    记得当年宴震楼,夏莲欢喜锦莲愁;
    分飞原系寻常事,幸福何须怨未修。

当时罗秀惠的家住在火车道旁,火车经过,他那小楼便震动不已;所以叫“震楼”。罗秀惠自命风流,专打痴情女人的主意,先把一个叫锦莲的姑娘骗上手,不久又搭上一个叫夏莲的姑娘而抛弃锦莲,再往后又娶了王香禅逐去夏莲,最后为了与蔡碧吟同居更撵走了王香禅。

王香禅经过不如意的婚姻之后,她的老师赵一山也给了她许多鼓励及安慰,她在《奉怀剑楼夫子》的诗中感激老师的关怀:

    稻江竹里人非远,绛帐芸窗望更遥;
    但祝师门春似海,今年花比去年娇。

大家的关怀,使她重新点燃了生命的火焰,诗中蓬勃的心情,热切的希望,跃然在字里行间。经人撮合,三十开外的王香禅重理云鬓,再披嫁裳,嫁给了谢介石。

谢介石当时以满清遗老自居,直到两件事情发生后,王香禅才逐渐知道了谢介石的真实身份,感到伤心。一九一七年,张勋的辫子军在黎元洪与段祺瑞的“府院之争”中来到北京,与康有为一起拥立溥仪,闹了场复辟的丑剧,谢介石也插上了一脚,事后在清理整顿中,谢介石得到了日本人的袒护,免受连累。不久谢介石回到台湾,正赶上台湾总督府大事铺张地举办所谓“共进会”,会场中挂出有头有脸的中、日人士照片,王香禅居然被选为台湾的三大美人之一。王香禅渐渐知道了谢介石是十分地道的日本皇民化汉奸,是自幼就由日本人豢养,有计划地送到上海接受教育,披上满清遗老的外衣从事侵略活动。

民国肇起,谢介石带着王香禅和传婢素梅来到上海,捐粟纳款,广结权贵,为日本人的侵华积极活动。王香禅不谙政治,过着寂寞的家居生活。不久,谢介石把婢女素梅收了房,又在长三堂子里讨了一个妓女为妾,王香禅更受到了无情的冷落,她心淡如水,在她的一首“题小照”的诗中,可以看出她那禅寂的心绪。

    寄与人间翰黑长,现身休问女人妆;
    尘心早似禅心静,鸳梦何如鹤梦长。
    因养性灵常听水,欲觅诗思更焚香,
    归时直向灵山去,不用拈花证法王。

在平静的生活中,间或也有一些上海与台湾的人士与她往来,某名人曾赠给她一首情诗:

    沦落江南尚有诗,东风红豆子离离;
    春申浦上还相见,肠断天涯杜牧之。

但王香禅已心如止水,哪怕是一丝丝的涟漪也没有激起来。对她来讲一切都已是:

    花香月色暗相侵,顿觉禅机一笑吟;
    万境此时何处去,回光返照本来心。

日本人侵占了东三省,伪满洲国正式成立,谢介石出任外交大臣,汉奸的嘴脸暴露无遗,王香禅正式和谢介石分道扬镳,和儿女住在北京。

她在一个远离人群的一间小茅屋里住下,靠手工刺绣维持生活。渐渐地,她的女红成了当地的时髦,而她仍过着俭朴刻苦的生活。她把俭省下来的钱都用于施舍,尽管那些贫苦的人常常羞辱她,唾弃她。她的儿女渐渐地长大,她的女儿聪明而任性,她的儿子倔强而近乎狂野。她觉得由于她丈夫的缘故,似乎全世界都蔑视她这个孤寂的妇人,她忍受了这一切。她常常在心中问:“你们能饶恕我吗?你们可以不蔑视我吗?”长久的这种生活终于使她想通了一个问题,明白了一个真理:表面假装的贞洁只是一种欺骗,如果到处都揭穿实情的话,那么每个人都会被别人所蔑视。禅宗的佛理使她顿悟到: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她决定还是回到台湾,那里有着更真实的生活。她的罪恶种在那里,在宗教的理念中,人都是有罪的。她的哀愁也种那里,她要在那里忏悔。随着岁月的流逝,她想她不会永远成为世人轻蔑和嘲笑的对象,她会使人哀伤、惋惜,她会使人生出又悲又敬的心理。
 

秋红三寸金莲下的坎坷路

赛金花当年从上海来到天津,一下子就结识了两位大人物。其中一个就是户部尚书,满洲人立山,可立山一把赛金花带到北京就在赛金花的生活圈子中消声匿迹了。那是由于赛金花送往迎来的客人太多,立山又有新的可心人,这个人就是王波胡同万隆书寓的名妓秋红。

秋红除了她的美貌、才情外,更生性雅洁,特别是缠就一对三寸金莲,形似春笋,柔若无骨,恰好盈握。

明清以来,男子择偶第一标准就是看女儿的一双脚。男子嫖妓也就多玩女子的一双纤足,从而还被人戏称为逐臭之夫。无聊文人嫖妓时留下的描写玩弄妓女小脚的诗词也时有所闻。如彭羡门的《延露词》:

    朱丝宛转垂银蒜,今宵低事抛针线,怪煞大风流,频频撼玉钩。千般轻薄够,可也羞灯火,渐觉麝兰微,画屏人欲速。

其中的“频频撼玉钩”,翻成白语就是不断地摇那女子的小臭脚。此外,所谓:“眉儿浅浅描,脸儿淡淡妆,翠裙鸳绣金莲小,红袖鸾消玉笋长。”金莲蹴损牡丹芽,玉簪抓住茶荷架,夜凉苔径滑,露珠儿湿透了凌波袜。”都写的无非是“莲中花更好,云里月长新。”把那三寸金莲写的超凡入圣,令人垂涎。

秋红与立山的相识是在赛金花的“金花班”中。

北京名妓秋红有一种机敏与侠烈、不随流俗的高傲性格,她接待客人,多只是谈诗论文,品茗弈棋,或漫游风景名胜,饮酒作乐的时候都比较少。那种一心只想在她身体上打主意的人,由于太不直接,根本没有情兴的过程,就算是花钱最多,也常被她拒之千里之外。可她终于遇到了一件十分苦恼的事情,义和团运动兴起,大批义和团进入京城,义和团坎字团的首领贵山和尚,瞄上了秋红。

贵山和尚长得虎背熊腰,一脸的横肉,配着个光溜溜的脑袋。第一次来找秋红,就拎着一袋不知从哪弄来的金银珠宝,一古脑儿地往秋红怀里一塞,便大马金刀地往床上一坐,老鹰抓小鸡一样把秋红拖进那满是胸毛,汗津津、臭哄哄的怀中。一阵疯狂地揉捏抚摸,乱咬乱啃,从上身一直到下身,最后把注意的焦点,集中在秋红的三寸金莲上,先是在绣鞋上抚摸,接着脱去绣鞋,扯开裹脚的白布,用那一双粗糙的黑手握住那一双粉装玉琢的小脚,握之、压之、调之、弄之,嗅之、啮之,把个秋红弄得眼泪汪汪,哇哇大叫,慌得那老鸨急急地隔窗偷看。贵山和尚不顾一切,我行我素,直到自己弄出一身臭汗,才气喘如牛地收手。秋红就似死里逃生一般。

妓院的老鸨见到过各种各样嫖妓男人的心理变态,玩起妓女来是花样种种,从不管妓女的死活。贵山和尚应算是“恋足狂”,跟有些人比起来还算小巫见大巫。因此尽管秋红痛得死去活来,那老鸨是绝不愿得罪客人的。更何况义和团由于有老佛爷慈禧撑腰,在北京城内无法无天,杀人如麻,连外国使节都不放在眼里,区区一个妓院又怎敢去扫了坎字团首领的兴头呢?尽管由于贵山三天两头地“光临”万隆书寓,使得一般的衣冠士绅都退避三舍,影响了妓院的收入,坏了妓院的名头,那也只好是打落门牙和血吞,忍着。妓院可以忍着,秋红却不能忍着。她为了躲避贵山和尚的摧残,悄悄地逃出了万隆书寓,逃到赛金花的“金花班”藏了起来。赛金花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为秋红隐姓埋名,不意常常出入赛金花香巢的户部尚书立山见到了秋红,并一见钟情。

光绪二十四年“戊戌政变”,慈禧打算废掉光绪另立新君,受到列强干预而作罢。维新党人依恃洋人的保护成立“保皇会”,在各国开展活动,公开拥护光绪皇帝,诋毁慈禧太后。这一切的一切都令慈禧和一班守旧大臣恨之入骨,在报仇不能,雪耻无法,而列强瓜分中国的步调更加明显的时候,慈禧等人病急乱投医,听说义和团不畏枪炮,以为是天助朝廷以灭洋人,于是在端郡王载漪的大力支持下,宣召义和团入京保国,京津一带便布满了义和团。慈禧更亲自接见义和团的大师兄曹福田,奖其义勇,慰勉有加,又委任端郡王载漪和庄亲王载勋分别统领义和团,又把董福祥率领的甘勇调进京城,协同义和团行动。于是烧毁教堂,袭杀洋人和教民,拆毁铁路和电线。由于义和团起自民间,缺乏统一领导,而甘勇的纪律又不好,所以烧杀抢劫的事也随之发生。各国公使纷纷向清朝廷抗议,清朝廷置之不理。不久董福祥的甘军居然把日本公使馆的书记官杉山彬也杀死,德国公使克林德也死于非命。形势变得越来越难控制。户部尚书立山和身兼军机大臣,北洋大臣,直隶总督的荣禄上书反对起用义和团,主张与洋人友善。立山上书指出:“官军纪律废驰,拳民亦即乱民,一发不可收抬,绝非国家之福!”荣禄是慈禧的老情人,手握大权,虽然忤逆了慈禧的兴头,毕竟关系非比寻常。立山却立刻受到一般守旧王公大臣的围攻,使立山的处境十分险恶。

过去男女之间授受不亲,男女两性之防特别严密。夫妻生活似乎完全是为了传宗接代,凭着父母之命,媒约之言而结合。尽管双方不一定相亲相爱,但却有一种生死与共、甘苦同尝的道德责任。至于那多彩多姿的爱情生活,便只有到那风月场中去寻求、去发展。男人们在极度快意与顺利的情况下,往往以醇酒美人来装点内心的兴奋与欢欣;在严重失意与挫折的情形下,常常也会以醇酒美人来加以补偿,排遣或转移。

过去立山所陶醉的是秋红的云鬓花颜,动辄便捧着她的脸庞,痴痴的端详半晌,仿佛就是要从她的面部去挖掘出她心灵深处所蕴藏的东西。后来立山特别迷恋秋红的玲珑曲线,眼睛常盯着她高耸的乳房,手不停的拍着她丰满的臀部,就像是想验证一些什么,常常使秋红羞怯不已,若不胜情。后来也许是立山在朝堂上受到了太多的委屈,对秋红一改常态,有些儿粗暴,有些儿变态。这时立山特别迷恋起秋红的一双小脚,比贵山和尚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由得使秋红大为紧张、迷惑。但秋红只要是立山喜欢的,那怕是细微的暗示,她都乐意配合。那次,立山悄悄地对秋红说:“你的乳房极美,令人抚而忘忧;你的金莲更美,使人握而来乐。”立山说:“这是因为脚会动,而乳房是不会动的。”从此秋红便领略了三寸金莲“挑、钩、缩、蠕”的诸般妙用,把个立山乐得欲仙欲死。

秋红躲在赛金花的“金花班”中消息终于被有些人打听到,就有地痞流氓送来了这样一首诗来挑逗,侮辱秋红。秋红惹不起这些人,立山便把秋红带到自己的家中。

“多情自古空遗恨,好梦由来最易醒。”正当秋红与立山双宿双飞,卿卿我我,难解难分,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时候,庄亲王将一道懿旨带到立山家中:“闻户部尚书立山。藏匿洋人,行踪诡秘,着该王大臣将该尚书提拿审讯,革职交刑部监禁,倘有疏虞,定惟该王大臣是问。”立山当即被带走,经过草草的审讯,就被冤杀。

立山一死,秋红顿失凭依,既痛恨朝廷的颟预无能,又鄙视北京城里达官贵人的醉生梦死,更可怜黎民百姓的横遭荼毒与毁灭。她觉得北京是一个伤心地,是一个是非地,更是一个罪恶的地方。她逃出了北京城,只有小厮胡容相送,没有车辆,没有坐骑,同胡容搀扶着,一步一步地默默走着,黎明的时候已经出城十几里了。秋红来到一处高埠上歇息,遥望城中四处火起,心痛立山惨死,想到前途的茫茫,一时柔肠百结,珠泪涟涟,她和泪填了一阂《忆秦娥》的词:

    乱离别,遥念往事心摧折;心摧折,梦中情愫,衷肠泪血。虎狼强使鱼水绝,两地相思苦残月,苦残月,昨夜欢笑,今朝悲切。

秋红轻轻拔动着自己的小脚,有一种复杂的心情充溢心头,原本是一双令人怜爱,令人欣羡的三寸金莲,现在却只是一对废物。她仿佛觉得清政府就像她的小脚一样,摆摆样子还可以,真正到了紧要关头,实在是中看不中用的很。旭日初升的紫禁城没有朝气蓬勃的现象,赭色的身影反而给人一种老大、苍凉及污秽的感觉,那一向令人歌颂崇仰的紫禁城终究会有一天,像她今天一样,迈着艰难的小脚,还得有人扶着,不知逃向何方!
 

灾星女人杨翠喜

杨翠喜本姓陈,小名二妞儿,原藉直隶北通州,幼年家贫被卖给杨姓乐户,取名杨翠喜。从师习艺,十四五岁出落得丰容盛鬓,圆姿如月。她生就一副好嗓子,善度淫靡冶荡的曲子,最初在“协盛园”登场献艺,《梵王宫》、《红梅阁》都是她的拿手杰作,当时对她追求最力的是风流才子李叔同。

李叔同工诗、善画、善歌唱、懂音律,对于传统戏剧的改良,曾经付出过不少心力。他每天晚上都到杨翠喜唱戏的“天仙园”为杨翠喜捧场,散戏后便提着灯笼陪着杨翠喜回家。不只是为杨翠喜解说戏曲历史背景,更指导杨翠喜唱戏的身段和唱腔。对杨翠喜而言,李叔同是她亦师亦友的至交,李叔同也以为两人可以缔结鸳盟,共度一生。他因事到上海,给杨翠喜寄来两首《菩萨蛮》也表达了这种浓情蜜意。

    其一:
    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额发翠云铺,眉弯淡欲无。夕阳微雨后,叶底秋痕瘦;生怕小言愁,言愁不耐羞。

    其二:
    晚风无力垂杨嫩,目光忘却游丝绿;酒醒月痕底,江南杜宇啼。痴魂销一捻,愿化穿花蝶;帘外隔花荫,朝朝香梦沾。

李叔同的一往情深,换来了失望的悲凉,当他由上海回到天津以后,杨翠喜已经被段芝贵量珠聘去,送到北京孝敬载振小王爷去了。李叔同的痴情落空,于是东渡扶桑,多少个樱花姑娘都曾经对他表示过好感,无奈李叔同对爱情十分执着,拼命往那牛角尖中钻,誓言终身不娶,后来终于遁迹空门,号弘一大师。大学者叶圣陶就是他的学生,郁达夫等人都是他的好友。

段芝贵是袁世凯手下的得力干将,袁世凯野心勃勃,段芝贵就拼命为他拉拢满清王公,为他铺路搭桥,也为自己找一条升官发财的捷径。段芝贵当时正以道员的身份兼任天津巡警总办。

小王爷载振的父亲庆亲王奕劻正是慈禧面前的红人,总揽朝纲,正是袁世凯、段芝贵之流需要极力拉拢的人物,载振任新衙门机构农工商部尚书,这次奉使赴欧考察,匆匆由天津乘轮出海,回国时又从天津登陆。好整以暇地接受津门各界欢宴洗尘,席上名伶杨翠喜演剧侑酒,戏码是《花田八错》。杨翠喜唱戏的过程中,一双乌溜溜的媚眼,老是朝载振身上瞟,她似乎有一股强烈的欲望,要去同他亲近,用她的双臂去搂他的脖子,疯狂地去吻他。她把自己想像成一床热被子,把那载振小王爷裹起来,将自己的热一点点注到小王爷身上。

杨翠喜的这一套媚功,弄得那禀性风流的小王爷载振心旌摇曳,他的身体带着压抑的欲火,急不可奈的颤抖着,犹如一头用铁链锁住的饥饿的野兽,在长久的禁食之后,终于出现了一大块血淋淋的鲜肉,可又放在它总够不着的地方。这一切都被冷眼旁观,机敏而殷勤的段芝贵看在眼里。他怂恿杨翠喜袅袅娜娜地穿着戏服当筵谢赏,来到载振的身前,故意把胯部往前送了送,胸脯朝着载振的脸挺了一挺,载振立即闻到了那令人如痴如醉的味道。杨翠喜的媚眼还来不及抛出来,载振已迫不及待一把拉住了杨翠喜的手,色迷迷地望着杨翠喜,有一搭、没一搭他对杨翠喜问长问短,弄得与宴的客人个个侧目,主人大为尴尬。

载振依依不舍地回了北京,段芝贵立即花重金替杨翠喜赎身,小心翼翼地送进京城献给了载振。这一项进献活宝的活动非常有效,产生了巨大的效果。过了不久,段芝贵被连升三级,由道员而被赏布政使衔,署黑龙江巡抚。

这一任命发生在光绪末年,推根逆源要从袁世凯讲起。随着反清斗争的日益高涨,袁世凯野心一天天增长,他和另一汉族大臣张之洞一起,继康有为等人搞维新变法,鼓吹君主立宪。失败后,又一次捡起君主立宪的主张,清政府迫于形势,终于决定推行宪政。东北关外,满清皇族根基所在的地方也实行行省制度,总督是徐世昌;奉天巡抚是唐绍议;吉林巡抚是朱家宝;黑龙江巡抚主是段芝贵。这几个人可都是袁世凯的得力干将,心腹爪牙,经有心人一点拔就引起了满清皇室,慈禧的警觉。

清朝有条规定,虽然满汉大臣同时起用,但实权要握在满族大臣手中。洪秀全太平天国运动兴起,清朝没有办法,从曾国藩起,汉人开始握有兵权,掌握枢密,也与慈禧用汉人来压满清皇帝家族有关,但终究对汉人是不放心的,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人,还有张之洞都是十分的小心谨慎的。到袁世凯,他以办新军起家,继任北洋大臣、直隶总督,就引起了朝廷对他的戒惧,他又提出君主立宪要限制皇权,更引起朝廷大大的不快。这一下东北几乎都成了他的天下,是不可容忍的事情,一批皇清的孤臣孽子,纷纷想出办法,要把他拉下马来,近代有名的“丁未大惨案”就此开始。

一下子要把矛头对准袁世凯是不可能的,于是资历平平,声望不足的段芝贵就成了首选目标。就也有那庆亲王奕劻的仇家把事情的根源一直追到段芝贵把杨翠喜送给载振的事情上。参奏的摺子经过慈禧太后批示,先将段芝贵的黑龙江巡抚职务撤销,接着就派醇亲王载沣,大学士孙家鼐详细查办。

庆亲王奕劻为了对宝贝儿子施一点惩罚,更为了松懈政敌们的触觉,请求慈禧裁撤了载振农工商部尚书的职务。载振为了一个茶园女伶,惹了一身晦气,受到老王爷的告诫,不敢再沾杨翠喜一丝半点儿,把她重新送回天津。

在“丁未大惨案]中,袁世凯被迫解职回家养病。柔弱无能的醇亲王载沣和人称“寿州相国”的大学士孙家鼐,对庆亲王的查办,成了为庆亲王极力开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做一回好好先生,保留庆亲王度过难关。慈禧对他的批示是:“事已查明,毋庸置议,庆亲王所请农工商部尚书开缺一事,本难照准,惟以庆亲王再四恳求,姑准开缺,稍事休养,以备膺任其他职务,继续为国效力。”庆亲王缓过气来后,那些原来参奏他的人一个个陆续被免职或下放。

整个一个“丁未大惨案”,除了一人,谁也没有得到好处。这个人就是天津的盐商巨富王益孙,他原来一直追杨翠喜,却难如心意,想不到大案一起,载振为免人口舌,连忙把杨翠喜送回天津,交给王益孙,还结结实实地送过去一批丰厚的礼物,希望王益孙为他代为掩饰一切,出一张假证明,证明杨翠喜一直是王益孙的偏房小妾。王益孙人财两得,捡了个大便宜。大案之后,许多文人写诗咏叹杨翠喜,兹录几首如下:

    其一:
    送尽钿车拾翠人,一天余韵殿芳春。
    相逢无赖随萍水,坠落微怜杂溷茵。

    其二:
    歌馆淡烟弹粉黛,帝城寒雪罨香尘;
    谢娘休负闲才思,台阁凄迷飞燕春。

    其三:
    杜曲日返骄宝马,章台风急返香车;
    王孙直觉春魂断,海怨云愁有暗嗟。

宣统小皇帝登基不久,武昌城炮声响起,孙中山为代表的革命党势力风起云涌,在各国列强的压力下,在对革命党人毫无办法的情况下清政府被迫重新起用袁世凯,任命他为钦差大臣、内阁总理大臣,希望利用袁世凯控制新军势力把革命烈火扑灭下去。以段芝贵为代表的一批新军将领,手握兵符,唯袁世凯马首是瞻,一会儿在汉阳的龟山上驾炮,轰击武昌城的革命党人;一会儿又发表一个通电叫宣统皇帝退位。在袁牙凯软硬兼施的两面派手法下,宣统帝被迫退位,革命党中一部分人也拥戴袁世凯,袁世凯从孙中山手中接过临时大总统的桂冠,不久就任正式大总统,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正式的共和国大总统。段芝贵一般人拥戴之功甚伟,个个封爵受勋。杨翠喜正是二十几岁的少妇,犹如鲜花盛开,岂愿芳华虚度,把那可怜兮兮的天津盐商王益孙丢在家里,三天两头到京城溜哒,成了段芝贵时常带在身边的女人。

杨翠喜经常在盛宴上表演她的拿手戏码,她到北京不久,就博得了几乎所有人的欢迎。她替段芝贵写信、办事,陪段芝贵聊天、玩牌。她在上流社会出入,又时髦,又出风头,大家都来奉承她,一旦她登台唱戏,台下就是一片叫好声。段芝贵虽也是酒色场中的好手,但经不起她的体贴服侍,居然对她依头顺脑。段芝贵为了满足杨翠喜的虚荣心,甚至可以放下自己手边的工作,不辞劳苦地陪杨翠喜出去兜风,到所有的宴会上去。对杨翠喜来说,她在北京城最大的成功,还在于她成了袁世凯最宠爱的小妾的好朋友,她可以自由出入袁世凯的寝宫——新华宫。她常到那小妾的房中,把宴会上每个人的表现模仿得淋漓尽致,将那些太太小姐们挖苦得一钱不值,引得那小妾哈哈大笑。在袁世凯复辟帝制的过程中,杨翠喜也跟着忙里忙外,为袁世凯复辟帝制举行义演,为袁世凯歌功颂德。

不久,袁世凯复辟帝制失败,袁世凯在绝望中死去。段芝贵在袁世凯复辟帝制失败时,背叛了袁世凯,也抛弃了杨翠喜。杨翠喜忽然为政界人士所嫌恶,她被认为是一个不祥的女人,有人把“丁未大惨案”和袁世凯复辟帝制的政坛轩然大波归罪于杨翠喜,无论是过去认识她,还是不认识她的人都不愿与她交往。
 

小凤仙高山流水识知音

陕西巷里觅温柔,店过穿心回石头;
    纱帽至今犹姓李,胭脂终古不知愁。
    皮条营有东西别,百顺名曾大小留;
    逛罢斜街王广福,韩家潭畔听歌喉。

这首七律说的是民国初年北京城南有名的销金窟八大胡同的地理位置。八大胡同指的是陕西巷、石头胡同、小李沙帽胡同、胭脂胡同、东西皮条营、百顺胡同、王广福斜街和韩家潭。八大胡同的妓院鳞次栉比,江南佳丽、北地胭脂,粉白黛绿、瘦燕肥环,真是海陆杂陈,香闻十里。

八大胡同的妓院有南帮和北帮之分。北帮历史悠久,讲究的是知书达礼、温柔娴静、娓娓清谈,使人尽吐心中闷气,而有宾至如归之感,是婚姻之外最佳的谈情说爱场所。南帮是从赛金花开始由南方引进,吴侬软语、吹弹拉唱,讲究穿着化装,尤擅嗲劲儿媚功,动辄玩噱头,敲竹贡,全没一定的规矩。有首七言律诗说明南北待客的情况:

    南北两帮大不同,姑娘亦自别青红;
    高呼见客集前院,客人挑捡坐敞厅。
    腾出房间打帘子,扣完衣服点灯笼;
    临行齐说明天见,转来西来又往东。

当时北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富绅巨贾,威集于此,征歌逐色、交际应酬,拉关系、谈公事、套交情、聚赌、开会,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八大胡同的妓院,大多是深宅大院,北方传统式的平房瓦屋四合院,一进连着一进,由穿堂贯穿。客人们先在前面敞厅上奉茶,然后由大茶壶(龟奴)高喊:“到前厅见客啰!”于是莺莺燕燕纷纷摆款柳腰,婀娜多姿地到前厅廊上走一趟,或骚首弄姿,或秋波流转,任由客人评头品足,任由客人挑捡。然后引领到各自的香巢中,打情骂俏、吃喝玩乐,务必尽兴。那时妓院规矩十分严格,同去的朋友有主从之分,作主人的认定某位姑娘,其他的人便当她是朋友的妻子,即使他日单独再来,这位姑娘也会像对待丈夫的朋友般招待你,你要想再进一步,花再多的钱也是白搭。普通坐坐就叫做“打茶围”、有酒有饭叫做“饭局”、灭烛留鬓叫做“过夜”、点起红蜡烛大宴宾客,等于假结婚叫做“梳拢”。另有一首七律叙述这些规矩和开销:

    沉迷酒地与花天,大鼓书终又管弦;
    要好客人先补缺,同来朋友惯镶边。
    碰和只搅一餐饭,住夜须花八块钱;
    若作财神烧蜡烛,交情从此倍缠绵。

在妓院请客摆阔,白花花的银子,可就得大把大把地往外抛掷,处处都得打赏,还得请客人们“叫条子”。名妓纷纷应召前来,这笔开销可就十分可观。还有一首七律阐述当日妓院的风情:

    逢场摆酒现开销,浪掷金钱媚阿娇;
    欲壑难填跳槽口,情天易补割靴腰。
    茶围欲为梳妆打,竹杠多为借补敲;
    伙计持来红纸片,是谁催出过班条。

妓院做的是生意,嫖客就是上帝,只要舍得花钱,就要殷勤招待。那天北大胡同却传出一条新闻,陕西巷云吉班的小凤仙把袁世凯大总统都极力拉拢的云南督军蔡锷、蔡松坡得罪了。

蔡松坡原名蔡艮寅,也用过“奋湖生”、“击椎人”等别号,湖南邵阳人,七岁起蒙,八岁订婚,妻子刘侠贞是武冈人。幼时蔡松坡聪明便已显露,读书兴趣广泛,十五岁应童子试名列第一。光绪二十三年,蔡松坡入长沙时务学堂,后来留学日本,学成归国后成为各主争相罗致的青年才俊。这年是光绪三十年,他二十三岁,最先受知于湖南巡抚赵尔巽,而后又得到继任巡抚端方的重用。李经羲任广西巡抚后,把他召到广西,对他十分倚重,成为广西麻军的头号人物。宣统元年,李经羲升任云贵总督,蔡松坡跟着担任云南陆军协统。辛亥革命、武昌起义爆发,蔡松坡和滇军将校起而响应,一举光复昆明而被推举为云南都督。袁世凯一代枭雄,自然颇有知人之明,打量蔡松坡智勇深沉、英华内敛,不但是革命党中最优秀的人物,也是卓越无比的军事人力,所以百计将蔡松坡诱进京师,软禁跟班。后来又接受首席谋士,“愿为帝王师”的旷世逸才杨度的建议,封蔡松坡为“始威将军”,担任一些有名无实的职务,加以笼络。蔡松坡终日无所事事,内心烦闷,便到八大胡同走走,想不到第一次就碰到小凤仙。
   
小凤仙,又叫筱凤仙,原藉浙江钱塘,光绪年间全家流寓湖南湘潭,父亲经商颇有所成,后因被不肖友人拖累而倾家荡产。小凤仙被卖为奴婢,不久被卖到妓院,辗转到了北京。小凤仙谈不上是美人胚子,姿色中等,娇小玲珑,吊眼梢,翘嘴角。肌肤不算白皙,性情尤其孤傲,懒得求媚取宠,对脑满肠肥的富贵巨贾,趋避惟恐不及。但粗通文墨、喜缀歌词,特别是生有一双慧眼,能辨别狎客才华,因而那天一眼便认定蔡松坡是一位非常人物。

那天蔡松坡是因为心内烦闷,随便出来走走,并不是成心嫖妓,也就无所谓一定要挑红妓、名妓了。他那天又打扮成普通商人的样子,又不象是特别有钱的大少,妓院老鸨就把他引到长相一般,性格古怪的二流妓女小凤仙这里。小凤仙一见来客就断定他不似一般寻常的狎客。略作寒暄后,问及职业,蔡松坡诡称经商。小凤仙嫣然一笑道:“我自坠风尘,生张熟魏阅人多矣,从来没有见到过风采就象你这样令人钦仰的,休得相欺。”

蔡松坡讶然道:“京城繁盛之地,游客众多:王公大臣,不知多少;公子王孙,不知多少;名士才子,不知多少。我贵不及人、美不及人、才不及人,你怎么就说我风味是独一无二的呢?”

小凤仙不以为然地说:“现在举国萎靡,无可救药,天下滔滔,国将不国,贵在哪里?美在哪里?才在哪里?我所以独独看重你,是因为你有英雄气慨。”

蔡松坡故作不解地问:“何以见得?”

小凤仙叹息道:“我仔细看你的样子,外似欢娱,内怀郁结。我虽女流之辈,倘蒙你不弃,或可为你解忧,休把我看成青楼贱物!”

蔡松坡对小凤仙的言语态度十分欣赏,连带也觉得她的姿貌与举止也非常动人。然而毕竟是初次见面,不敢交浅言深,不敢推心置腹地表明心迹,只好支吾以对。等到窗下品茗,华屋啜酒的时候,便在小凤仙的房中慢慢走动,浏览房中的布置。但见绮阁清华、湘帘幽静、妆台古雅、卷轴盈案,心想:这个女子人虽不算顶美,却有一种高雅的气质,兼具越女的婉约、湘女的热情。不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小凤仙一直盯着他的神情变化,不由得问道:“什么事情使你暗中高兴?”

蔡松坡说不出所以然来,就信手去翻看小凤仙案着上的条屏说。“你这里有这样多的对联,你最喜欢哪一副?”

小凤趁机说道:“都是泛泛之辞,不甚切合情景心态,似无什么称心如意的。你是非常人物,不知肯不肯赏我一联?”不等蔡松坡点头,便取出宣纸,磨墨濡笔递到蔡松坡手上。蔡松坡难以推辞,便挥染云烟,顷刻间写成一联:

    自是佳人多颖悟.
    从来侠女出风尘。

在上款著上“凤仙女史灿正”。这一副对联浑没有一般鸳鸯蝴蝶派的浓重脂粉气息,那一股英雄气慨写到了小凤的心坎上。就在蔡松坡准备收笔的时候,小凤仙急忙阻止,说道:“上款既蒙署及贱名,下款务请署及尊号。你我虽然贵贱悬殊,但彼此混迹京城,你又不是什么朝廷钦犯,何必隐姓埋名。大丈夫行事自当光明磊落,若疑我有歹心,天日在上,应加诛殛。”蔡松坡推辞不得,乃署名“松坡”。小凤仙一见,问道:“你莫非就是大家议论纷纷的蔡都督嘛?怎么改换衣服到这里来呢?”小凤仙问他来京的缘由,蔡松坡假意说是为了攀龙附凤,图些功名富贵而已。不料小凤仙却正色道:“你去做那华歆、苟彧,好好侍候曹操吧!我的陋室龌龊,容不下你这富贵中人!”

蔡松坡笑哈哈地说:“既然佳人下了逐客令,久留无益。且自去吧!有缘再会,就此告辞!”

小凤仙在吉云班算不上红姑娘,“叫条子”轮不到她,客人来到院中挑上她的也不多,即使挑上她,十有八回都是不欢而散地把客人气走了。这次也是如此,蔡松坡匆匆离去,她理应依依不舍地送到门口,小凤仙却连房门都没有走出来,老鸨和龟奴相视苦笑,摇了摇头,都说:“这回儿准是又把客人给得罪啦!”

袁世凯加紧复辟帝制,加紧笼络蔡松坡。经由杨度极力推荐,袁世凯叫他的大公子袁克定拜蔡松坡为师,排定日期讲解军事科学及为将之道,并面许将来陆军总长一职非蔡松坡莫属。民国四年初秋,筹备袁世凯登基的“筹安会”堂而皇之地在北京成立了,杨度主持其事,利用都是湖南同乡的身份,天天到棉花胡同力促蔡松坡列名发起人之一。蔡松坡是辛亥云南首义的元勋,反对帝制、赞成民主,怎肯前后矛盾,自隳令誉,但又不能公开拒绝,只好拖一天算一天。

为袁世凯称帝作舆论准备,杨度撰写一篇《君宪救国论》,在袁世凯的机关报《亚细亚报》上发表。紧接着又邀请美国古德诺博士写了一篇《民主不适合于中国论》。于是支持袁世凯称帝的活动,便如雨后春笋般地次第展开。梁启超反对帝制,袁世凯的手下打听到他有一篇《异域所谓国体问题者》准备在天津发表,袁世凯先派人去威胁梁启超。梁启超告诉来者,我从戊戌年起就流亡国外,清政府长期要买我的人头,我老人家已习惯了流亡生活。威胁不成,于是袁世凯利用蔡松坡与梁启超的师生关系,带二十万块现大洋向梁启超疏通,希望梁启超不要发表文章。梁启超表面不念师生之情,让蔡松坡铩羽而归,暗地里对蔡松坡授以锦囊妙计,不妨表现得“忠心耿耿,积极劝进。”以图“摆脱羁系,再造民国。”梁启超谆谆告诫蔡松坡:“君子俟时而动,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妨假装赞成帝制,同流合污,先打进他们的圈子,再设法送走家眷,而后才相机脱身。”

在老师的指点下,蔡松坡便在云南会馆的将校联谊会上发起请愿,请袁世凯改行帝制,速正大位;并在众目睽睽下,签下自己的名字。至此三十四岁的蔡松坡一改常态,天天跟杨度他们混在一起吃喝玩乐。人人都说蔡松坡前后判若两人,杨度笑哈哈地说:“太子太师之尊、兵部尚书之责、陆军统帅之权,那怕蔡松坡不俯首称臣,力图报效这皇恩浩荡呢?”

杨度是筹安会的主持人,帝制的催生者,未来袁氏朝廷的宰相,是气焰薰天的人物。同时又是个风流倜傥、落拓不羁、寄情声色、醉心犬马的大名士。天天晚上呼朋引类往八大胡同去征歌逐色。蔡松坡决定要打进他们的圈子,就不能免俗,那些人各自有相好的姑娘,蔡松坡自从那次遇到小凤仙后,顿感此女虽沦落风尘,然而出语不俗,或可作为红粉知己,借以应付京中的一班“同僚”。免得每次跟着别人在妓院中自吃自喝,自己不好意思,同时也可使自己有更多的空间活动,于是抱着一种迷离的心情,再往小凤仙所在的云吉班走去。

蔡松坡进了小凤仙的房间。小凤仙调侃道:“你何不去做华歆,苟彧,那有闲功夫到云吉班来?”

蔡松坡说:“华歆也好,苟彧也好,自有他人做,暂时还轮不到我。”

小凤仙笑道:“恐怕不是轮不到你,而是你不屑于去做吧,你也不必再瞒我了!”

蔡松坡话题一转:“我最近通电拥护袁世凯当皇帝,你又要讥笑了吧!”

这一回小凤仙正经八百地迎了上去,说道:“英雄处事,令人难测高深,今天做华歆,苟彧,安知明天不做陈琳!”

蔡松坡怔了一会儿,叹口气说道:“难得遇到你,有这样的慧眼、慧心。可惜天妒红颜,竟然使你沦落风尘,作些卖笑生涯,令人可惜”

话音刚落,小凤仙已是垂眉低首,珠泪莹莹,蔡松坡又说了些安慰她的话,越来越触动了小凤仙的心事,索性以几作枕,呜呜咽咽地放声大哭起来。经过泪水的洗礼,小观仙掏心挖肝地将自己的身世,向蔡松坡尽情地倾诉了一番,并要求蔡松坡以诚相待。蔡松坡却说:“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

小凤仙以为蔡松坡有意敷衍,不禁脸上变了颜色,问道:“你还在怀疑我吗?”说罢,忍痛一咬,把舌头嚼烂,把血喷了一地,说道:“我如果将来泄露你的秘密,有如此血!”

蔡松坡连忙掏出手帕为她擦拭干净,把她抱在怀中说道:“你这是何苦呢,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真诚,只是怕隔墙有耳,你不急,以后慢慢告诉你。”

那天,蔡松坡在云吉班大张旗鼓地请起客来,薄暮时分云吉班张灯结彩,里里外外打点得妥妥贴贴,只说客人是北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万万想不到接着顾鳌之后,是杨度、孙毓筠、胡瑛、阮忠恕、夏寿田等人,连财神爷梁士饴都来了。如此一来,北京城里顶儿尖儿的人物,今晚差不多全集中到了云吉班,把鸨母和龟奴嚇得目瞪口呆。云吉班一般说来不算是第一流的班子,也没有众星拱月的红姑娘,那里敢指望有这样的局面呢?这还不说,等到客人们写了“局票”,不一会儿功夫,花枝招展,争奇斗艳的美人儿纷纷报名入座,都是八大胡同的红姑娘,就连首屈一指的花无春也翩然而至。鸨母在外间笑得合不拢嘴,连声吩咐:“小心侍候客人”,不断夸赞:“这会儿咱们凤仙姑娘可算是露脸了!”

夜深客散,小凤仙捱近蔡松坡悄声说:“夜深风寒,不如在此歇下吧,我的房里还没有留过男人过夜呢?”鸨母也笑咪咪地掀帘进来说道:“我有眼无珠,不识这位蔡大人,实在罪过。我已斗胆将蔡大人的车夫打发回去了,定要蔡大人在此委屈一宵哪!”

红烛高烧,罗帐低垂,鸨母亲自捧进数色点心,说了许多祝福的吉祥话语,龟奴们也来讨了赏钱,小凤仙掩好了门户,满脸红晕地扑在蔡松坡的怀里。对蔡松坡而言,当一位言语不俗、心性相投而又以纯情与真诚相待的女子,赤裸裸羞怯怯地与他肉袒相见时,岂能无动于衰?落红点点,霑染被褥,小凤仙虽然沦落风尘,还保持着清华处子之身,蔡松坡越发怜爱,小凤仙更加情深。

杨度眼看这位当年在云南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如今与八大胡同的一个二流妓女打得火热。天天醇酒妇人,壮志已经消磨殆尽,时常昼夜不分,不只是耽搁了公务,连棉花胡同家里的老太太也疏于晨昏定省,而结发妻子更是久受冷落。杨度把这种情形报告袁世凯,袁世凯叹道:“蔡松坡果真乐此不疲,我也可以高枕无忧,但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不过是借此过渡,瞒人耳目而已!”

蔡松坡与小凤仙如胶似漆,托梁士饴购行前清某侍郎废宅一所,大兴土木,到处扬言为小凤仙建造华屋。又给小凤仙题辞,说她:

    此际有凤毛麟角,
    其人如仙露明珠。

蔡松坡的这些活动却惹恼了原配夫人刘侠贞,对丈夫又是指责,又是劝戒:“酒色二字,最是戕身,何况你身体欠佳,更不应征花逐色。大丈夫应建功立业,留名后世,怎能寄情勾栏,坐销壮志呢!”

蔡松坡恼羞成怒,先是把不少家具打得稀烂,接着对刘侠贞拳脚交加,棉花胡同里蔡宅闹得鸡飞狗走。袁世凯听到了消息,派王揖唐和朱启铃两人前去调停、慰问,也不得要领。袁世凯听到蔡宅乱七八糟,不屑地说:“我道蔡松坡是个干练之才,可参与国家大事,谁知道治家都还不妥贴!”大大松懈了对蔡松坡的戒心。

蔡松坡继续在小凤仙的香闺中留连往返,刘侠贞天天在棉花胡同大哭大闹。蔡松坡扬言要把小凤仙接回家来,刘侠贞就说:“既然如此,我回湖南老家好啦!让你们称心如意吧!”刘侠贞不惜与丈夫决裂,蔡松坡嚷嚷着要休掉这个泼妇。蔡老太太一开始就站在儿媳一边,经常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数落儿子的不是,并说严冬将届,北方天气大冷,老年人实在吃不消,倘若媳妇要回老家,她老人家也要一齐南归。就这样,蔡老太太和刘侠贞离京南下。过了许久,等蔡松坡也离开虎口,一般人才恍然大悟,这是他们母子、夫妻,还有小凤仙使出的一条苦肉计。

帝制的准备工作正在加紧全面进行。宣统皇帝退位后,仍然住在皇宫大内中受到民国的优待,照样称孤道寡,使用宣统的年号。袁世凯定要在一九一六年元旦登基,定国号洪宪。如此,四海之内岂不出现两个皇帝。“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袁世凯越想越不对劲,便派五路财神梁士饴,步兵统领江朝宗为专使,一文一武,互相搭挡,前往紫禁城,要求溥仪取消帝号。当时隆裕太后已薨,溥仪也就十一岁,清宫内由瑾太妃和瑜太妃主持,宫外则由世绩和载沣当家。江朝宗来势汹汹,一言不发就要开打,梁士饴好说歹说,一面劝解;一面威胁,只嚇得两位太妃和载沣、世绩等人直打哆嗦,乖乖地答应取消帝号,毫无条件地作了袁世凯的臣子。

袁世凯在想着宣统溥仪的时候,也没有忘记蔡松坡。一天晚上,棉花胡同的蔡宅被军警翻箱倒柜搜了个底朝天。事后说是一场误会,又说是:“有人冒充军警,企图抢劫”,还装模作样的枪毙了一个叫吴宝鋆的人。不管怎样,蔡松坡意识到北洋政府还是容不下他,他到天津去了一趟,袁世凯的密探对他层层监视,他苦思脱身之计,最后他还是想到他的红颜知己小凤仙。

蔡松坡对小凤仙说:“决计不顾生死,非要逃脱羁系不可。”小凤仙决定与蔡松坡生死同行。蔡松坡说:“同行多有不便,将来成功之日,必不相忘!”小凤仙当夜为蔡松坡饯行,为他歌唱、为他流泪,仔细叮咛。那晚小凤仙唱的歌,流传下来的主要有三首:

    其一:调寄《柳摇金》
    骊歌一曲开琼宴,且将子饯,你倡义心坚,不辞冒险,浊酒一杯劝,料着你食难下咽。你莫认作离筵,是我两人大纪念。

    其二:调寄《帝子花》
    燕婉情你体留恋,我这里百年预约来生券,切莫一缕情丝两地牵。如果所谋未遂或他日啊!化作地下并头莲,再了前生愿。

    其三:调寄《学士中》
    你须计出万全,力把渠魁殄灭!若推不倒老袁啊?休说你自愧生旋,就是侬也羞见先生面,要相见,到黄泉。

蔡松坡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凤仙,止不住那英雄眼泪,说道:“但愿他日能够偕老林泉,以偿夙愿!”

从此,天天与小凤仙乘坐敞篷马车,畅游京畿一带名胜古迹,招摇过市,故意令人有目共睹。

民国四年十二月一日,袁世凯即帝位的日子还有十一天,北京城内大雪纷飞,蔡松坡又与小凤仙作踏香寻梅之游。马车经过前面车站,蔡松坡竖起了衣领,压低了毡帽,混进了人丛之中,登上了开往天津的三等列车。第二天便换上和服,扮成日本人,搭乘日本游轮“山东丸”直驶日本。

蔡松坡到了日本,立即拍发电报回国,向袁世凯请假医病。袁世凯无可奈何,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只得回电:“悉心调理,癒后早日归国,用副倚任。”

蔡松坡在去日本的轮船上就曾致书友人,说自己“以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吾人今日处兹乱世,认定一事与道德良心均无悖逆,则应放胆做去,无所顾怯,所谓仁慈,又要痛快也。”在日本接到袁世凯的回电后,又写了封亲笔信给袁世凯,说道:

    趋侍均座,阅年有余,荷蒙优待,铭感五内。兹者帝制发生,某本拟捐埃图报,何期家庭变起,郁结忧虑,致有喉痛失眠之症,欲请假赴日就医,恐公不我许,故而微行至津东渡。且某此行,非仅为己病计,实亦为公之帝制前途,谋万全之策。盖全国士夫,翕然知共和政体,不适用于今兹时代,固矣!惟海外侨民,不谙祖国国情,难保无反对之心,某今赴日,当为公设法而开导之,以钳制悠悠之口。倘有所见闻,将申函均座,敷陈一切,伏气钧鉴。

袁世凯接到他的信,气得火冒三丈,喃喃自语:“这个小蛮子潜赴东京,瞒得我好苦,还要写信来调侃我!”急电驻日公使陆宗舆就近侦察蔡松坡的行踪,相机刺杀,免贻后患。然而陆宗舆接到命令的时候,蔡松坡已到了香港。不久绕道越南,由蒙自进入云南,组织了[护国军”起义讨袁。

护国运动兴起。北洋军系的旧人,北洋第一代武将看不惯东宫太子袁克定的目空一切,认为这位大爷将来不好侍侯,遂决计反对帝制,不动声色地猛抽袁世凯的后脚。袁世凯经不起内外夹击,袁世凯从登基算起,只过了七十三天就在绝望中死去,洪宪新贵们树倒猢狲散,大名鼎鼎的杨度晚年沦为大流氓杜月笙的门客。

袁世凯死后,黎元洪代理总统,任命蔡松坡为四川都督,由于带病操劳,喉疾更加严重。这时小凤仙天天都能获得蔡松坡的消息,自是闭门谢客,静等蔡松坡派人来接,她接蔡松坡写来的信,大意是说:自军兴以来,顿罹喉痛及失眠之症,现在都督四川政务、军务,实在是难却中央的盛情,所以勉为其难,等到大小事情布置就绪,就出洋就医,到时就偕你同行,你暂时等一下。”

小凤仙天天在耐心的等待,可蔡松坡已病情沉重,来不及也无法偕同小凤仙了,急忙沿江东下,经上海到日本就医,终因病入膏肓而在福冈医院逝世,享年三十七岁。小凤仙等的是蔡松坡的死讯,小凤仙悲痛欲绝。

蔡松坡的灵枢运回上海,各国在上海为他举行盛大的追悼会,小凤仙托人寄来了两副挽联:

    其一:
    不幸周郎竟短命,
    早知李靖是英雄。

    其二:
    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那堪忧患余生,萍水姻缘成一梦;
    几年北地胭脂,自悲沦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

小凤仙因受蔡松坡的垂青而艳名大噪,一些人竭力趋走云吉班,渴望获得小凤仙的一夜缱绻,从而赢得与蔡松坡“同靴兄弟”的美名。但小凤仙总置之淡然,她决定对蔡松坡从一而终,维护蔡松坡的名声。可蔡松坡的部属和学生,对小凤仙极力排斥,怕她有损蔡松坡的清誉,小凤仙寂寞守着对蔡松坡的一份刻骨铭心的思念。有人曾经作诗,叙述蔡松坡与小凤仙的一段情,表现小凤仙那一片深情,一份失意,一缕剪不断的思念,一股至死不渝的精神:

    英雄儿女意缠绵,红拂前身小凤仙;
    瑶树琼花零落尽,白头宫女话当年。

事情虽然距离今天不久,但却也谣传烽起,或者说小凤仙那两副挽联是别人伪造的;或者说小凤仙还一身稿素参加了蔡松坡的追悼会,成为全场注意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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