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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动社区小憩 · Life音乐水吧历史文化 中国历代名女 -- 情女卷 (作者: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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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代名女 -- 情女卷 (作者:车水)

吕顺哥的离奇恩爱

吕顺哥的离奇恩爱是由当时动荡的社会环境造成的,她和范希周的生死情结产生于战乱之中,又因战乱而离散。然而她守着那一点痴情,终于如愿以偿,为“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这一句话作了最好的注解。吕顺哥受尽了颠沛坎坷的折磨,她和范希同的鸳镜成双,再续前缘,为离乱纷扰的南宋殇痕岁月,凭添了一段脍炙人口的佳话。

靖康之难后,宋高宗建都临安,金兵紧蹑其后,乘势进攻.在建炎四年更深入浙东,进占临安(今杭州)。但由于后授不继,渐成孤军之势,就大肆抢掠临安,火烧临安北返,也因此被抗金名将韩世忠的区区八千人围困在镇江焦山达四十八天之久。可惜朝廷倚仗的是秦桧,冠使往来,加紧与金人议和,同时加紧派员到各州征收田赋租税,以充朝廷用度,事情就从这里开始。

吕顺哥的父亲吕忠翊被派往福州担任税吏,携家带眷来到了仙霞岭赤石镇。恰好碰上了建州民变,建州也就是现在福建的建瓯,民众一致推举范汝为做首领,反抗食粮征收政策。原本是十分单纯的事件,在有心人士的推波助澜下,竟然愈演愈烈。交通断绝,秩序大乱,到处是风高放火,白昼杀人。吕忠翊一行只好在赤石镇暂时住了下来。

几天后的夜里,乱民波及到了赤石镇,街上火光烛天,居民四散奔逃,吕忠翊也带着妻小摸黑逃离赤石镇。在乱糟糟的情况下,吕顺哥一路向前狂奔,不知不觉中迷失了方向,也不见了父母,天明的时候被一小撮乱民强行掳去。

范希周是乱民头子范汝为的侄儿,范希周与吕顺哥的相识、相交是颇富戏剧性的。

此时范汝为已自封为天雄军大元帅,准备企图大举、为收买人心。他故示大方地把掠夺而来的财帛和妇女分别赏给有功的手下。吕顺哥被分给一位小校。

吕顺哥是官宦人家的女儿,长得自然是细皮嫩肉,又正是十六岁的花季,破瓜年华。小校心里高兴,把吕顺哥一把扛上肩头,欢天喜地回返住处。志得意满之余,一杯接着一杯,自斟自饮,狂饮黄汤。吕顺哥瑟缩在墙角,对于那双不时投来的贪婪的眼神,心头为之惊惧不已。夜已深重,残灯如豆,然而一切都没有发生,嗜酒如命的小军官已经沉沉醉倒,吕顺哥不顾一切趁机逃出魔窟。

吕顺哥故意弄成蓬头垢面的样子,漫无目标地踯躅在街头巷尾。经过变乱之后。十室九空,四处行人绝迹,家家关门闭户,饥肠辘辘的吕顺哥终于晕倒在一间破庙附近。

有几名小混混正在庙廊下煮食香肉,吃饱喝足之余,悠然而坐。看到有人倒卧在路旁,便把剩下的肉汤慢慢倒进吕顺哥的嘴里,吕顺哥慢慢地醒来,睁开了大大的眼睛,
有人便惊呼道:“原来是个小妞哎!”

“饥寒起盗心,饱暖思淫欲。”大伙儿七手八脚把她抬进庙里,有人抓她的头发;有人按住她的手脚;有人强剥她的衣服;有人已经摆好架势,准备霸王上习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个人使她虎口余生,保住了清白。这个人自然便是范希周了。至于范希周是怎样来的,无从考究,大抵是天意安排吧。

吕顺哥在危急万分的悲惨遭遇中,遇到了“贵人”相助,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感恩戴德之余,在对方怜惜的目光中,泪随声下,呜呜咽咽叙述了自己的身世,及随父上任途中遭遇民变的情形。对方也表明自己是乱民首领范汝为的侄子,就这样吕顺哥被带到范希周的家中。在范希周老母的撮合下,官家小姐吕顺哥成了乱民首领侄儿的娇妻。

在兵荒民乱的情况下,一个孱弱的女子在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的情况下,成为乱民首领侄子的妻子不足为奇,难能可贵的是以后的事。

患难见真情,范家母子庆幸能与官家女子成亲,更加爱护吕顺哥。而吕顺哥对婆婆的慈爱和丈夫的专情,也逐渐萌生了强烈的信赖与幸福的感受。虽然一时无法挥去与父母分离的悲痛,但是新婚的喜悦、爱情的滋润,使她觉得生活充实快乐。

乱民的变乱毕竟成不了大气候,在韩世忠三万大军面前,迅速土崩瓦解,官兵全力搜捕余孽,范希周担心大祸就要临头。仓促间又无法携带老母、娇妻一齐逃走,于是一家三人抱头痛哭。看来只有让范希周一人逃走了,范母从箱底取出了祖传的鸳鸯镜,由儿子和媳妇各执一面,但愿今后能有重逢的日子,破镜重圆。

范希周逃命后,相依为命的婆媳二人迎接不可知命运的摆布。一伙乱民终于在有一天闯进了这个没有男人的家庭,在抗拒、打斗中范母被一剑刺死。吕顺哥趁乱越窗而出,在惊恐万状中,没命地向外狂奔。

在饱经颠沛流离之苦后,吕顺哥终于和她那到建州上任的父亲相遇了。吕顺哥如实地告诉父母,她已经和范汝为的侄儿范希周成亲,而且夫妻十分恩爱。吕忠翊听罢,默然不语,他认为女儿为贼人所占,是一场噩梦。他轻轻劝慰吕顺哥不可再对人提起,以后再替她物色一位如意郎君。

劫后重逢,悲喜交集,吕顺哥对父亲的态度十分不满,她誓死不再谈婚论嫁。不久,她父亲又因军功而被派到封州任职,也就是现在的广东封川。痴情女子吕顺哥破镜重圆的愿望看来是越来越渺茫了,她整天抱着婆婆给的那面铜镜,饮泣不已。

世事本难明。一天,一个叫贺承信的,由上级机关派来督理税务的人来到了封州吕忠翊的衙门。自然,马屁是必须拍的,吕忠翊在自己家里设宴招待这位年轻人。这人虽年轻但干练、既仪表堂堂、又彬彬有礼,吕忠翊公事之余,自然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可惜的是这人已有婚约在身。

人走了,吕忠翊怀着患得患失的心情来到后堂。这时,女儿跑来充满希望地告诉他,她偷听来客对话,口音十分熟悉,可能就是自己离散的丈夫。父亲认为女儿简直是昏了
头,一个姓范,一个姓贺,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干。

半年过去了,贺承信再度因公来到封州,吕忠翊拗不过女儿胡搅蛮缠,只得又把贺承信请到家中,吕顺哥从屏风后面看得真真切切,这可确实就是自己的丈夫。她压抑住狂喜的心情,叫仆人将一面铜镜递到那个叫贺承信的人手里。当贺承信刚一从怀里摸出另一面铜镜,吕顺哥便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吓呆了坐在一旁的父亲。

毕竟是官宦之家,不提建州民变,吕顺哥与贺承信热热闹闹地又举行了一次婚礼,在欢快的鼓乐声中,在悠扬的喊礼声中,两情脉脉,有情人终成眷属。祸兮,福之所伏。这成了岭南佳话之一。
 

唐婉与陆游的沈园情梦

南宋山阴(今浙江沼兴)沈园的粉壁上曾题着两阕《钗头凤》:

其一: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其二: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晚风干,泪痕残,欲传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这两阂词出自不同的人之手,却浸润着同样的情怨和无奈,因为它们共同诉说着一个凄婉的爱情故事——唐婉与陆游沈园情梦。

陆游是南宋时期著名的爱国诗人。他出生于越州山阳一个殷实的书香之家,幼年时期,正值金人南侵,常随家人四处逃难。这时,他母舅唐诚一家与陆家交往甚多。唐诚有一女儿,名唤唐婉,字蕙仙,自幼文静灵秀,不善言语却善解人意。与年龄相仿的陆游情意十分相投,两人青梅竹马,耳鬓厮磨,虽在兵荒马乱之中,两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仍然相伴度过一段纯洁无暇的美好时光。随着年龄的增长,一种萦绕心肠的情愫在两人心中渐渐滋生了。

青春年华的陆游与唐婉都擅长诗词,他们常借诗词倾诉衷肠,花前月下,二人吟诗作对,互相唱和,丽影成双,宛如一双翩跹于花丛中的彩蝶,眉目中洋溢着幸福和谐。两家父母和众亲朋好友,也都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于是陆家就以一只精美无比的家传凤钗作信物,订下了唐家这门亲上加亲的姻事。成年后,一夜洞房花烛,唐婉便成了陆家的媳妇。从此,陆游、唐婉更是鱼水欢谐、情爱弥深,沉醉于两个人的天地中,不知今夕何夕,把什么科举课业、功名利碌、甚至家人至亲都暂时抛置于九霄云外。陆游此时已经荫补登仕郎,但这只是进仕为官的第一步,紧接着还要赴临安参加“锁厅试”以及礼部会试。新婚燕尔的陆游留连于温柔乡里,根本无暇顾及应试功课。陆游的母亲唐氏是一位威严而专横的女性。她一心盼望儿子陆游金榜题名,登科进官,以便光耀门庭。目睹眼下的状况,她大为不满,几次以姑姑的身份、更以婆婆的立场对唐婉大加训斥,责令她以丈夫的科举前途为重,淡薄儿女之情。但陆、唐二人情意缠绵,无以复顾,情况始终未见显著的改善。陆母因之对儿媳大起反感,认为唐婉实在是唐家的扫帚,
将把儿子的前程耽误贻尽。于是她来到郊外无量庵,请庵中尼姑妙因为儿、媳卜算命运。妙因一番掐算后,煞有介事地说:“唐婉与陆游八字不合,先是予以误导,终必性命难保。”陆母闻言,吓得魂飞魄散,急匆匆赶回家,叫来陆游,强令他道:“速修一纸休书,将唐婉休弃,否则老身与之同尽。”这一句,无疑晴天忽起惊雷,震得陆游不知所以。待陆母将唐婉的种种不是历数一遍,陆游心中悲如刀绞,素来孝顺的他,面对态度坚决的母亲,除了暗自饮泣,别无他法。

迫于母命难违,陆游只得答应把唐婉送归娘家。这种情形在今天看来似乎不合常理,两个人的感情岂容他人干涉。但在崇尚孝道的中国古代社会,母命就是圣旨,为人子的不得不从。就这样,一双情意深切的鸳鸯,行将被无由的孝道、世俗功名和虚玄的命运八字活活拆散。陆游与唐婉难舍难分,不忍就此一去,相聚无缘,于是悄悄另筑别院安置唐婉,陆游一有机会就前去与唐婉鸳梦重续、燕好如初。无奈纸总包不住火,精明的陆母很快就察觉了此事。严令二人断绝来往,并为陆游另娶一位温顺本分的王氏女为妻,彻底切断了陆、唐之间的悠悠情丝。

无奈之下,陆游只得收拾起满腔的幽怨,在母亲的督教下,重理科举课业,埋头苦读了三年,在二十七岁那年只身离开了故乡山阴,前往临安参加“锁厅试”。在临安,陆游以他扎实的经学功底和才气横溢的文思博得了考官陆阜的赏识,被荐为魁首。同科应试获取第二名的恰好是当朝宰相秦桧的孙子秦埙。秦桧深感脸上无光,于是在第二年春天的礼部会试时,硬是借故将陆游的试卷剔除。使得陆游的仕途在一开始就遭受了风雨。
   
礼部会试失利,陆游回到家乡,家乡风景依旧,人面已新。睹物思人,心中倍感凄凉。为了排遣愁绪,陆游时时独自倘祥在青山绿水之中,或者闲坐野寺探幽访古;或者出入酒肆把酒吟诗;或者浪迹街市狂歌高哭。就这样过着悠游放荡的生活。在一个繁花竞妍的春日晌午,陆游随意漫步到禹迹寺的沈园。沈园是一个布局典雅的园林花园,园内花木扶疏,石山耸翠,曲径通幽,是当地人游春赏花的一个好去处。在园林深处的幽径上迎面款步走来一位绵衣女子,低首信步的陆游猛一抬头,竟是阔别数年的前妻唐婉。在那一刹间,时光与目光都凝固了,两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都感觉得恍惚迷茫,不知是梦是真,眼帘中饱含的不知是情、是怨、是思、是怜。此时的唐婉,已由家人作主嫁给了同郡士人赵士程,赵家系皇家后裔、门庭显赫,赵士程是个宽厚重情的读书人,他对曾经遭受情感挫折的唐婉,表现出诚挚的同情与谅解。使唐婉饱受到创伤的心灵已渐渐平复,并且开始萌生新的感情苗芽。这时与陆游的不期而遇,无疑将唐婉已经封闭的心灵重新打开,里面积蓄已久的旧日柔情、千般委屈一下子奔泄出来,柔弱的唐婉对这种感觉几乎无力承受。而陆游,几年来虽然借苦读和诗酒强抑着对唐婉的思念,但在这一刻,那埋在内心深处的旧日情思不由得涌出。四目相对,千般心事、万般情怀,却不知从何说起。这次唐婉是与夫君赵士程相偕游赏沈园的,那边赵士程正等她进食。在好一阵恍惚之后,已为他人之妻的唐婉终于提起沉重的脚步,留下深深的一瞥之后走远了,只留下了陆游在花丛中怔怔发呆。

和风袭来,吹醒了沉在旧梦中的陆游,他不由地循着唐婉的身影追寻而去,来到池塘边柳丛下,遥见唐婉与赵士程正在池中水榭上进食。隐隐看见唐婉低首蹙眉,有心无心地伸出玉手红袖,与赵士程浅斟慢饮。这一似曾相识的场景,看得陆游的心都碎了。昨日情梦,今日痴怨尽绕心头,感慨万端,于是提笔在粉壁上题了一阙“钗头凤”,这就是开头所提到的第一首词。

随后,秦桧病死。朝中重新召用陆游,陆游奉命出任宁德县立簿,远远离开了故乡山阴。第二年春天,抱着一种莫名的憧憬,唐婉再一次来到沈园,徘徊在曲径回廊之间,忽然瞥见陆游的题词。反复吟诵,想起往日二人诗词唱和的情景,不由得泪流满面,心潮起伏,不知不觉中和了一阙词,题在陆游的词后,这就是开头提到的第二首“钗头凤”。

唐婉是一个极重情谊的女子,与陆游的爱情本是十分完美的结合,却毁于世俗的风雨中。赵士程虽然重新给了她感情的抚慰,但毕竟曾经沧海难为水。与陆游那份刻骨铭心的情缘始终留在她情感世界的最深处。自从看到了陆游的题词,她的心就再难以平静。追忆似水的往昔、叹惜无奈的世事,感情的烈火煎熬着她,使她日臻憔悴,悒郁成疾,在秋意萧瑟的时节化作一片落叶悄悄随风逝去。只留下一阙多情的《钗头凤》,令后人为之唏嘘叹息。

此时的陆游,仕途正春风得意。他的文才颇受新登基的宋孝宗的称赏,被赐进士出身。以后仕途通畅,一直做到宝华阁侍制。这期间,他除了尽心为政外,也写下了大量反映忧国忧民思想的诗词。到七十五岁时,他上书告老,蒙赐金紫绶还乡了。陆游浪迹天涯数十年,企图借此忘却他与唐婉的凄婉往事,然而离家越远,唐婉的影子就越萦绕在他的心头。此番倦游归来,唐婉早已香消玉殒,自己也已至垂暮之年,然而对旧事、对沈园依然怀着深切的眷恋。常常在沈园幽径上踽踽独行,追忆着深印在脑海中那惊鸿一瞥的一幕,这时他写下了“沈园怀旧”诗:

    其一: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帐然。
    其二: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无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

沈园是陆游怀旧的场所,也是他伤心的地方。他想着沈园,但又怕到沈园。春天再来,撩人的桃红柳绿,恼人的鸟语花香,风烛残年的陆游虽然不能再亲至沈园寻觅往日的踪影,然而那次与唐婉的际遇,伊人那哀怨的眼神、差怯的情态、无可奈何的步履、欲言又止的模样,使陆游牢记不忘,于是又赋“梦游沈园”诗:

    其一: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其二: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此后沈园数度易主,人事风景全部改变了昔日风貌,已是“粉壁醉颗尘漠漠”,唯有“断云幽梦事茫茫”。陆游八十五岁那年春日的一天,忽然感觉到身心爽适、轻快无比。原准备上山采药,因为体力不允许就折往沈园,此时沈园又经过了一番整理,景物大致恢复旧观,陆游满怀深情地写下了最后一首沈园情诗: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此后不久,陆游就溘然长逝了。

时过境迁,沈园景色已异,粉壁上的诗词也了无痕迹。但这些记载着唐婉与陆游爱情绝唱的诗词,却在后世爱情的人们中间长久流传不衰。它提醒着人们:好好珍惜你拥有的那份感情,不要轻易道别离,酿成无奈终身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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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娘的赤心与痴情

一二零六年,铁木真在斡难河会盟,被尊为成吉思汗,建立蒙古政权,势力日益发展,逐渐成为南宋政权的主要敌人。特别到他的孙子忽必烈的时候,迁都大都,改国号元,全力进攻南宋:一路攻入四川;一路攻人湖北,占领襄樊;一路攻下庐州,进入安徽。

当时南宋执掌政权的是权臣贾似道。贾似道少年无赖,日事饮博,不务正业。当上宰相后,在葛岭建一座半闲堂,终日寻花问柳、选色访艳,无论娼妓女尼,略有三分姿色,便召入宅府中淫污。后宫中的宫妃张淑芳、宫女叶氏,贾似道见了喜欢,居然胁迫两人出宫,充作侍妾。皇帝虽然知道,也不敢问。他又喜欢斗蟋蟀,到了冬季,把许多蟋蟀放在铺了红毡的地方相斗,他与姬妾狎客一起蹲在地上,各出采注,以博胜负。有个狎客带着笑讥讽他:“朝廷令太师平章军国重事,这斗蟋蟀,想必就是军国大事了。”他听了之后,绝不着恼,反对他点头微笑,颇现得色。同时他的跋扈、专权、残忍也是有名的。有一天,他带着心爱的侍姬登楼闲眺,其中一个姬妾,看到两个少年葛巾野服,丰神潇洒,不由赞美:“好美丽的两个少年!”贾似道回过头来说:“你爱他吗?我把你许给他。”这个姬妾笑而不答。下楼后不久,贾似道把所有的姬妾都召来,捧出一个金盒说道:“刚才某姬喜欢两年少年男子,我已替她纳聘,你们看看聘礼吧!说着启开盒盖,露出某姬血淋淋的头来。”有人在他的府门前写诗讽刺他,他立命调查,把那人捕来杀却,当时无人敢提及他的私事。他相继在理宗、度宗两朝专权十五年,初时还到都堂里面小坐,把内外的紧要公事,略略展览。后来竟深居简出,所有军国重事都叫部下送到他家里,交给他的幕僚看,只有弹、纠察、用人财政这些事他就亲自管,就连宋度宗也听他的。所以端人正士,排斥净尽。贪官污吏却一个个弹冠相庆。蒙古人不断进攻,贾似道装病弄傻,一会儿主战,一会儿主和,大宋江山就败在他这样的人手里。

当时礼部尚书程文业的幼子程万里年方十九岁。意气风发,以父荫补国子生,眼看着蒙古大军进逼日急,向朝廷献战守和三策,贾似道最恼的是谈论如何抵抗蒙古大军,最怕的是奏报军情。程万里的直言无隐,戳破了贾似道“讳和为胜”的秘密,使他颜面无光,恼羞成怒。程万里担心大祸就要临头,连夜逃出临安,一路北行,被元将张万户所掳。

蒙古人在征服的过程中,把占领地区的人民视为奴隶,叫做“驱口”,分赐诸王、贵戚、功臣、将士,少则数十数百,多则数千数万。张万户就是指拥有万户奴隶的武将。他也是由汉人而投降蒙古的,他需要培养一批忠心耿耿的人。张万户非常欣赏程万里的才干和胆识。一开始便对他青睐有加,在生活和行动上都加以优待,其中一项就是随程万里在众多俘获的女子中挑一个做妻子。当然这也是为了让程万里心身有所归属,死心踏地为他做事。

这天,张万户将所掳女子中较好的全部集中起来,任程万里挑选。那些女子为使自己摆脱女奴的身份,获得较好的生活条件,都使出混身解数,希望引起程万里的注意,只有一人冷冷地站在那里无动于衷。这女子高挑身材、脸庞红润、媚中有威、柔里带刚,她是死守嘉定的统制自忠的女儿,名叫白玉娘。程万里便选了白玉娘为妻。

白玉娘全家除了她之外,都是在嘉定城中战死的,当日嘉定城里的一切用不着回忆就能出现在她的眼前。城中绝援已久,得不到救兵,许多统兵的大将都是贾似道的亲信,一个个贪生怕死,她父亲战死后,有人收拾他的尸体,发现他身受十创,身中六箭。她继承了父亲坚毅的性格,顽强地活下来。她听说她们这些被掳的女子又要去接受别人挑选的时候,她十分愤怒,但当她见到程万里这个眼里流露出才情与正气的汉族读书人时,她发现这正是她要寻找,曾经是她做小姐的时候所幻想的那种男人。但令她十分不解的是为什么这样一个看来有才情的读书人却甘心地投降了蒙古人。

婚后的第一夜是在一种奇特的感情中度过的,两个人都有些郁郁寡欢。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当别人向程万里祝贺的时候,白玉娘才发现,程万里的脸上挤出了一点点笑容。她似乎有所明白,程万里的心和她有相通的地方,都是痛苦的。但又都各怀着心事,把秘密包裹起来,不向对方展露。

大概是一个月后,白玉娘起得很早,清新的风从窗中吹进,早起的鸟儿在欢快地叫过不停,白玉娘觉得自己格外的清醒。她望着熟睡中仍带些憔悴的丈夫,终于下定了决心。丈夫醒来了,她服侍他穿好衣服,在进早餐的时候,她轻轻地说出这些话来:“我观察了你很久,我总觉得你有很强的才干,又抱有一种不愿被别人知道的情怀。你为什么就甘心做蒙古人的仆隶呢?你为什么不图早日脱却罗网呢?”这些话对程万里来说无异于晴天里响了个霹雳,声震九霄。他可是在逃之身,他暂时还不愿再一次逃跑。因为那边恨他入骨的贾似道还没有死,天下之大,他害怕没有他容身的地方。他担心白玉娘是张万卢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暗探。她太厉害.她竟然猜中了自己的心思。为了掩盖自己的心事,为了使自己有一个暂时托庇的地方;也为了试探白玉娘真实的身份;程万里把白玉娘所讲的话。一字不漏的告诉了张万户。他等着看张万户是否用蒙古人传统的刑法,把白玉娘全身脱光,用鞭子狠狠地抽打。他看到是白玉娘的镇定自若,毫无怨言。他看到张万户的妻子极力保护白玉娘,他没有看到白玉娘身受蒙古人的传统刑法,他不由得对白玉娘的身份有了更深一层的怀疑。他对白玉娘有了更多的戒心。

又过了一段时间,白玉娘再次劝丈夫逃回南宋,说到激动的时候,热泪把枕巾都湿得透湿。可程万里吃了秤陀铁了心,始终认为白玉娘是有意试探他对张万户的忠心,任凭白玉娘说,就是不开口。第二天,他又原原本本地把白玉娘说的话告诉了张万户。张万户恼羞成怒,对白玉娘恨之入骨,决定把白玉娘卖给他人为奴,要程万里另外娶一个女子为妻。

这时程万里彻底认识了白玉娘那爱国的赤子之心,高贵品质。他请求张万户仍把白玉娘留给自己做妻子,张万户一心想的就是如何巩固自己的势力,对白玉娘又怎肯放过。白玉娘就要被人牵走了,程万里怔怔地看着她,眼里露出悔恨、羞愧、依依不舍的神情。白玉娘除了身上穿的衣服、鞋袜外,孤零零的一人,她把自己的一只绣鞋递给程万里,也要程万里脱一只鞋子给她。她珍重地把程万里的鞋子抱在怀中,对程万里说:“我带着你穿旧的鞋子,就会想到过去我们美好的日子,也会使我在今后觉得总是和你生活在一起。我多么盼望我们今后还会再相见,我把我的绣鞋给你,你能好好地保管它,作为我们今后相见的凭证吗?一日夫妻百日思,百日夫妻海样深。不管我今后的命运如何,我从此不再解衣,虽死也不受强辱,如果命运的安排,我们能再见的话,你会有好消息带给我吗?”

白玉娘走了,程万里当然知道白玉娘所等待的他的好消息是什么,他必须尽心尽力地完成,来满足因自己的造孽而离异的妻子。程万里终于找到个机会逃离了张万户,回到南宋。

这时南宋的政局更加危急,更加混乱,贾似道也无心顾及几年之前一位年轻人的失言,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程万里的父亲本来就是朝中大臣。不久程万里被委派为福清县尉。宋度宗期间,他一直就在福建境内迁转。恭宗继位后,他担任了闽中安抚使。

这时蒙古人已攻下了襄阳、樊城,南宋失去了在长江中游的屏障,元朝对南宋形成包围,一路沿长江东下,目标直指临安。贾似道率兵十三万迎敌,不战自溃。一二七六年元军攻破临安,掳恭帝北去。端宗在福州即位,三年后为元兵所逼,走死碉州。文天祥又立赵炳为帝,不久文天祥被俘。最后陆秀夫在崖山附近背着幼帝赵炳投海自杀。

南宗灭亡,程万里失去效忠的对象,于是接受元朝廷的安排,担任陕西行省的参知政事。社会局面稍安定,他就开始了寻找白玉娘的活动。

他派出去的人手里拿着他仿制的一批绣鞋,穿街过巷,毫不见白玉娘的踪影。于是来到农村,把绣鞋挑在竹竿上,到处游走,那天一个程万里派出的人路经一处尼庵,口渴乞茶,一中年尼姑捧出茶来,见到竹竿上的绣鞋,惊得把茶碗都掉到地上。连忙返身,不久拿出一只旧的男式鞋子来,那人立即拜倒在地,白玉娘仔细地问了程万里的生活情况。当听到程万里终于做了元朝的官时,她把木鱼重重地敲了一记,念了声阿弥陀佛。她对那人说:“我自被卖以后,忍痛离开丈夫,自缝衣裙,誓不受污,不久就出家为尼。我已在这昙花庵里二十多年,早已绝意尘世,烦请告诉我原来的丈夫程万里,他既已在元朝做官,就也要做个好官。现在我已经见到了当年我留下的绣鞋,就心满意足了,请他不要以我为念,请你把这些话告诉他。”当那人把这些话转告程万里之后,程万里微微有些羞愧,他后来终于辞官不做,过一种隐居生活。他在得到妻子白玉娘在昙花庵出家的消息后,曾特地赶去与她相会。那时白玉娘正坐在蒲团上打坐,他在门缝里静静地看了一会,然后悄悄地离去,他想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见就是不见,不见就是见。

白玉娘觉得尼庵中的生活是充实的,并不象凡俗间那样地空虚。她的赤子之心,她的对程万里的痴情,都已种在这尼庵中。她天天在这里忏悔,那个她一直保存的鞋,成了一种符号,使人感伤,使人望着它生出又畏又敬的心情。
 

管仲姬的才情与痛苦

元世祖忽必烈统一天下后,向慕大汉文化,对汉族知识分子推行怀柔政策。下令搜访遗逸,一批汉族读书人经不住功名利禄的诱惑,把仁义道德、忠君爱国的一套放下,投入到蒙古人的怀抱中。其中最有名的一位就是赵孟俯。

赵孟俯,字子昂,号松雪,别号鸥波、水晶宫道人等。他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十一世孙,八贤王赵德芳的后代。南宋未亡时,年十四就以父荫补真州(江苏仪征)司户参军。其书法世称“赵体”,当时就号为“神品”。其绘画造诣很高,很全面,提出作画要有“古意”,力倡书法入画,是画坛的领袖人物,其影响及于元四大家乃至明清一些大家。他还通晓音乐,精于鉴定,诗文也佳。

元世祖至元二十三年,也就是元代统一中国后的第七年,行台御史程钜带着赵孟俯来见元世祖。元世祖望着才气英迈,神采焕发,宛如神仙中人的赵孟兆大为高兴,先是封他到济南和汾州做知府,接着任江浙儒学提举。到元武宗时更任他为京师翰林侍读学士。元仁宗时,召为集贤殿侍讲学士,中奉大夫,不久再拜翰林学士承旨,封荣禄大夫,官至一品,“荣际五朝,名满四海。”

妻因夫贵,赵孟俯的夫人也被封为吴兴郡夫人。

赵孟俯的夫人管仲姬与赵孟俯珠联壁合。那天,饱吸湖州山水灵气的少女管仲姬到瞻佛寺进香,寺僧早已听说了她的才名,请她留下一幅墨宝。管仲姬微微地有些不好意思,推却不过寺僧的情意,便挥毫在佛寺的东壁上作了一幅巨大的《修竹图》,当地的少年公子纷纷前来观赏,使瞻佛寺足足地热闹了几个月。只可惜冷落了如来佛、观世音。连眼高过顶的赵孟俯也被吸引过来,但见画中的竹子密中见疏,荣枯稚老,各尽其妙。这一幅《修竹图》就缔结了两人的婚姻。

管仲姬随赵孟俯来到大都,京中达官贵人、富商游子,有求不到赵孟俯字画的,就以能获得管仲姬的字画为荣。那天管仲姬闲居在家,忽然接到元世祖的诏书,叫她写一篇《千字文》。《千字文》以隋朝智永书写的最好。《千字文》是由一千多个字编成四言文章,便于初学者诵读、识字,就象《三字经》一般。以梁武帝命周兴嗣所撰的流传最广。智永书写的《千字文》被苏轼称为“骨气深稳,体兼众妙,精能之至,反造疏淡。”已是书法中的上品。管仲姬接到元世祖叫她写《千字文》的诏书,大费周章。她每天只写一百字,精益求精,十天后完成。元世祖看到她那纤巧清丽的字迹,大加赞赏,说道:“今后世都知道我朝有善于书法的女才子。”

赵孟俯夫妇以汉族人,尤其是宋皇室后代的身份得到皇帝的青睐,引起蒙古王公大臣的强烈不满。攻讦、打击排挤接踵而来。南宋灭亡后,一大批士大夫受忠臣不事二主思想的影响,尤其是感于文天祥、张世杰、陆秀夫等人的事迹,隐居不仕,甚且秘密反元。赵孟俯以宋皇室后代,大名士的身份到元朝做官,被士大夫瞧不起。尤其是他恬不知耻地拍元政权的马屁,大写“往事已非那可说,且将忠直报皇元。”更引起南宋政权的孽子孤臣、遗老遗少的愤慨,骂他毫无骨气。这些常常使管仲姬处在内疚和痛苦的心情中。

那天,她被邀请去后宫给那些妃嫔讲学。皇后、妃嫔迫于她的才学,不得不向她求教,表示出恭敬的神情。但是她也隐隐地觉得,她作为一个汉族女子,无时不处在一种隐隐的鄙视之中,她坐在回来的轿子上,翻来覆去地想着人生的意义,天下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有人活着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但也应有不同的。又一个黄昏,毛毛细雨下个不停,落在梧桐树上,那肥大的梧桐树叶被雨水浸得透湿,形成一滴一滴的雨水,滴落在阶前的石头上。孤独地呆在屋子里使管仲姬窒息得快要死了。她想到当年的生活是多么自在,她认为现在的生活是荒唐和愚蠢的,她铺开纸笔.一口气写了四首《渔父词》:

其一:

    遥想山堂数树梅,凌寒玉蕊发南枝;山月照,晚风吹,只为清香苦欲归。

其二:

    南望吴兴路四千,几时闲去云水边?名与利,付之天,笑把渔竿上画船。

其三:

    身在燕山近帝居,归心日夜忆东吴;斟美酒,脍新鱼,除却清闲总不如。

其四:

    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利浮名不自由;争得似,一扁舟,弄风吟月归去休!

这四首《渔父词》里,充满了管仲姬对官场生活的厌倦,苦忆故乡的情怀。她把这四首《渔父词》慢慢地读给赵孟俯听,赵孟俯静静地听着,脸上也流露出一种对落拓不羁的生活的向往。他毕竟也是个艺术家、诗人一类的人物。但他终究默默地不发一言,默默地踱进房内,久久地看着他的官服。也想着他另一层不便言说的秘密。

那天,他上朝回家,因为心中烦闷,特地没有坐轿,想走一走、散散心。正步行着,突然听到有个悦耳的女声在喊他,他抬头一看,只觉眼前一亮,轿帘挑起,轿内坐着一位丽人:上身穿一件粉红色绣花罗衫,下着翡翠绿湖绉裙;白嫩的脸儿淡抹胭脂,两腮象桃花似的娇红;眉毛簇黑弯长,似画非画;一双流盼生光的眼睛,荡漾着令人沉醉的风情神韵;乌黑的秀发,梳成芙蓉归云结,云鬓边插着一朵绢花,越发使她显得艳丽、妩媚。

他如痴似呆地望着,一时想不起这美丽女子是谁?

倒是那轿中的女子先介绍起来,说是五年前的一次歌宴上,她唱错了一支曲子,主人要将她拉出去责打。是他为她说情,解救了她,并当即为她谱一曲新词,赢得满堂喝彩。

他想起来了,这个女子是个歌姬,叫崔云英。

那女子邀他有空去她那坐坐、聊聊天,他答应了。在又一个百无聊赖的日子,他迈步走进她的家门。她打扮得非常素净,上身穿一件雪白薄翼纱衫儿,系一条淡绿绸裙,逶迤垂地,叫万条的身材平添了几分袅娜,飘逸的风姿。蓬松的乌发随意地梳了个如意髻,只绾了一根翡翠簪子,不插珠花、不戴钗环、不抹脂粉,越发显得有一种天然的风韵。在谈话的当中,她总有些不好意思,总是娇羞地一笑,粉红的脸颊士顿时现出一对酒涡。在歌姬女伶的眼中,不论什么时候,他从来就是一位风流倜傥的才子。崔云英非要他填一首词,他推却不过她的情意,为她写道:

    一枝仙桂,香生玉蒲,得唤卿卿。缓歌金缕,轻敲象板,倾国倾城。几时不见,红裙翠袖,多少闲情?如应如旧,春山淡淡,秋水盈盈。

自此,他们的交往日益增多。那天他又一次来到她家时,她略备了些酒菜,两个人对月饮酒,有些醉了,她问道:“赵先生,我能做你的知音人吗?”他答道:“你不仅是我的知音,而且是我风尘中相识的知己。”她更大胆地问:“只能是风尘中的知己吗?”她那醉红的粉颊,微微张开的朱唇,火热的目光,那一片痴心,无限深情。使他心荡魂消。顿时失去了控制,感情的波涛终于冲决了堤防……

月光移开窗口.只留下一片清辉。她为了赏月,就已经把灯吹灭了。房间里变得昏暗、朦胧、迷离。他向她走近,已经闻到醉人的香味,已经看见粉颈卜露出的一抹酥胸,已经感到她身上的热气,听到心胸有跳动和急促的呼吸声……。

他自己张开了情网.却坠入情网而不得解脱。

管仲姬走了进来,轻轻地喊了他一声,把他从冥想中拉回现实生活。他忍了忍,终于还是试探性地问管仲姬,他能不能纳一个妾?

管仲姬已经四十岁了,自然不再青春美貌。她乍然听到丈夫的话,愣了一愣,在内心深处,她对这件事是感到非常痛心的,但她并没有立即表示出来,她希望仍能保持住自己的荣誉地位。她决定只要自己活在世上一天,她就要把头抬得高高的,她不能让别人把自己的丈夫抢走,抢走了他,就抢走了一切。几天后,两人闲坐着,她对赵孟俯吟道: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忽然欢喜啊!将咱俩一齐打破;重新加水,再搅再揉再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得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闻弦歌而知雅意,管仲姬这一首《你侬我侬》的词,以委婉的譬喻,流露出浓浓的情,蜜蜜的意。赵孟俯深为妻子的柔情蜜意所感动,放弃了纳妾的念头,放弃了他那浪漫的遐想。赵孟俯很久没有到崔仁英那里去了,崔云英望穿秋水,将一首“有所思”寄给赵孟俯:

    思与君别后,几见芙蓉花;盈盈隔秋水,若在天之涯。欲涉不得去,茫茫是烟雾;汀洲多芳草,何必踩蘅杜。

赵孟俯读后,感到有些愧疚。可世间不如意者十居八九,他万般无奈,回道:

         春寒恻恻掩重门,金鸭香残火尚温。
         燕子不来花又落,一庭风雨自黄昏。

赵孟俯是痛苦的,管仲姬也是痛苦的,赵孟俯后来还免不了别的风流韵事,每次都使管仲姬伤心欲绝。

元仁宗的时候,入冬以后,赵孟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上朝。仁宗问近臣是什么缘故,答道:“因年老畏寒。”于是元仁宗勒御府赐貂衣给他们夫妇。仁宗延佑六年,他们夫妇终于辞官,由京城大都双双南归,船行到临清,管仲姬竟以脚气病复发而死。这年她五十八岁,赵孟俯颤巍巍地扶柩南返湖州。故居门前梅开胜雪,但管仲姬已无缘重睹故居的梅花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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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丽容千古奇情

紧邻苏州的松江府,有一处张氏园林,花木扶疏,住在这里的也算是书香门第。男主人早已谢世,留下母女两人相依为命,那女孩子人如其名,容颜艳丽。更有一奇特的地方,是双眉入鬓,翠似柳叶。加上幼承庭训,家学渊源,更显出她那兰蕙资质。与其比邻而居的便是松江的首富李家。

元世祖至至十六年初春,南宋丞相张世杰兵败崖山,陆秀夫誓不投降,背着南宋最后一个小皇帝赵柄沉海自尽。蒙古人成为统治全中国的主人。

开始汉族士大夫出于“夷夏之防”,反对蒙古人入主中原。蒙古人也以高压手段对抗汉族读书人,后来元世祖忽必烈为了笼络人心,采纳善言,置招贤馆,开经史科,不惜优给廪饩以培养人才。文人无行,本固坚守信义而过着凄惶日子的知识分子,抛弃了满嘴的道义,又热热闹闹地奔走在功名之中。纷纷收拾起心猿意马,埋首窗下,皓首穷经。松江首富李家的公子李玉郎,自然是不能免俗。

这李玉郎虽生于富贵之家,学习还算刻苦,弱冠之年,文名就已远近闻名,夏天他来到城南的别墅避暑,仍不辍学业。这里地旷风清、楼高宜人,凭栏远眺,不远处人烟辐辏的地方就是青楼云集的地方,丝竹之音随风隐约传来,间有脂粉香息飘入窗棂。李玉郎耳闻鼻嗅,久而久之,也不以为异了。

一日,同窗好友数人来访,对于不远处随风飘送过来的音韵及香息特别敏感,不觉中开起玩笑来,笑问李玉郎:“但闻声息,不见其形,难免不想入非非吧。”李玉郎笑道:“若见其形,则不赏其声息矣。”就这样一问一答,撩起了无限的暇思冥想,于是议定每人作诗一首聊以佐酒。李玉郎才思敏捷,一挥而就,众人立即传观。正在兴头,忽报老师来到,慌得众人连忙下楼迎接,李玉郎深恐诗稿被老师觉察,赶紧纳入怀中,想想还是不妥,干脆揉成一团,凭栏抛向墙外。好风凭借力,那纸团眼看着悠悠地落到张氏园林。

此时的张丽容年已及笄,久居雅舍,春花秋月,倍感寂寥。夏日乘凉绿荫深处,隔墙听到笑语声喧,常常为此心往神驰。这天正在云里雾里地遐想之际,忽见一团彩笺凌空跌落,毫不犹豫地拿起就读,一看是:

         曲栏深处一枝花,浓艳何曾识露华;
         素质白攒千瓣玉,香肌红映六铢纱。
         金铃有意频相护,绣帏无情苦见遮;
         凭仗东皇须着力,向人开处莫教差。

张丽容当然知道这是隔壁李家公子的诗。这些描写青楼妓女的诗句,自然是若隐若现,不庄之处在所难免,张丽容不明就里,反而误认是隔壁李家儿郎给自己写的情诗,并想入非非地认为这是李郎苦无沟通的管道,只有隔壁一掷。也真难为了他。想到此处,不禁哑然失笑,内心窃喜,立即根据原诗原韵,和诗一首:

         深谢韶光染色浓,吹开准拟倩东风;
         生愁夕露凝珠泪,最怕春寒损玉容。
         嫩蕊折时飘蝶粉,芳心破处点猩红;
         金盘华屋如堪荐,早人雕栏十二重。

张丽容怀着忐忑的心情,用一枚胡桃核裹入白绫柏中,颤巍巍地爬上太湖石顶,用力掷人李家楼窗。李玉郎将诗读完,便了然张丽容的情怀。每天都将头伸出窗外探视,一天正遇着张丽容也正悄悄地望着这边。四目相对,恍若触电,原来彼此之间就略有所知。此刻更加像相识多年的老友,于是互展笑靥,款款而谈。每当这时,女孩子就更显得大胆,更积极一些。

张丽容十分大方地问道:“以君才情,傲视一方,何以至今未婚?”

李玉郎答道:“欲得才貌如卿者方可!”张丽容满面飞红,羞羞答答地说:“蒙君不弃,妾自当留此身以待君也。”两人于是隔壁盟誓而别。

李家为松江首富,媒婆为李玉郎提亲的络绎不绝,李父辄用门不当、户不对为由一概拒绝。等到李玉郎心有所属,告诉父母,李父又以张家寡母孤女,其父亲在日,只会作赋吟诗,空谈心性,腐儒世家,想必他的女儿也必不切实际,认为并不是理想的对象。只是迫于儿子的要求,随便答应下来,并没有认真央媒说合。

李玉郎以为好事得谐,不过是时间而已,因此常常在花晨月夕,神采飞扬地凭栏吹笛。张丽容每天听到笛声,心中窃喜,于是诗兴大发,再写一诗,仍借助胡桃掷上楼头:

         自从闻笛苦匆匆,魄散魂飞入梦中;
         莫怨粉墙高如许,心有灵犀一点通。

转瞬溽暑易过,李玉郎即将再往学馆从师问道,而婚事却了无消息,心神惶惑不已。于是整天斜倚楼头,一曲又一曲地吹笛解闷,心中悒郁,笛声中也呈现出幽怨的音韵,呜呜咽咽,使人不忍卒听,面对佳人的垂询,答道:

         栏干闲倚日偏长,吹笛无俚苦断肠;
         安得身轻如飞燕,随风飘飞到妆台。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李玉郎白天想的是情人的举止神情,晚上便在梦中与情人尽情欢会。于是神移情牵,学世荒废,茶饭无心,终于恹恹成疾。父母透过玉郎的同窗好友探得实情以后,迫不得已,备齐六礼遣媒到张家订亲。李玉郎听说婚事得成,一跃而起,沉疴不药而愈,准备冬天一到就要佳人过门。不料事出意外,平白地拆散了一椿好
姻缘。

蒙古人入主中原之后,“中书省”是全国最高行政机构,同时将今天山东、山西、河北等地划为直辖区。另外将全国划为十个“行中书省”,分辖一百八十五路、三十三府、三百五十九州及一千一百二十七县。

松江府所属的“路”,总管叫阿鲁台,任满赴京候选另派职务。当时京城独掌人事任免大权的是右丞相伯颜。伯颜一方面严刑峻法压制汉人;一方面贪婪无度,对各级官吏多所需索,稍不如意,立即黜罢。阿鲁台心想,至少得白银万两,否则出路不堪设想。阿鲁台大概还不算贪官,他检点囊橐,还不足五千两白银,直觉得前途堪忧。这时就有心腹佐吏向他献谋:“丞相府金银堆积如山,所缺者,非财也。倘能于辖下各府、州、县,选得才色双绝之妙龄美女二三人,所费不过千把两银子,必能博得丞相欢心。如此将可获得优差。”

阿鲁台深以为计,立即命令佐吏打着丞相的旗号,前往各府探访。几经选择,仅得才色双绝的女子两人,首选就是张丽容。

李玉郎父子听到此事,犹如晴天霹雳。多方奔走说项,都无济于事。

经过一个短时期的习礼,易装,便坐上大船北上大都。张丽容临行托人寄语李玉郎:“此次北行,惟死而已。”从登船那天起,就开始绝食。随行的张母看到女儿这样,哭着说:“你死了一定牵累我,你可稍稍进食,再作计较!”

张丽容不忍老母受累,可又苦无良策,真个是求死不得、求生不能,进退两难,一路沿运河北上。李玉郎随船追赶,风雨无阻,为情所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白天踉跄呼号、晚上露宿堤岸,前后月余,跋涉三千多里。从松江一直追到山东临清,脚上打满血泡,蓬首垢面,已经不像人样了。

张丽容从船窗中窥见李玉郎的狼狈模样,心如刀绞,悄悄派船夫对李玉郎说:“妾之所以不死,都因寡母未能有所安排,抵大都前,定必有以报玉郎。”

李玉郎听到这话,悲痛万分,一跃投水。船夫急忙救起,已气绝身亡。张丽容眼看李玉郎已死,跟着自缢于船舱中。

阿鲁台怒不可遏:“何物女子?不爱锦衣玉食,富贵荣华,而迷恋一介寒儒,诚贱骨也。”

下令船夫剥下她的衣裙,裸而烧之。奇迹出现了,肉身已化为灰烬,而一颗赤心却完整无损。船夫十分惊骇,用脚猛踩,突然有一件东西从里面挤出,大小似手指,酷似人形。用水把它洗干净,颜色象珊瑚,晶莹如玉,质地坚硬。仔细审视,衣冠眉目样样俱备,宛然一精雕细琢的李玉郎。

船夫啧啧称奇,连忙告诉阿鲁台,并请将堤岸上的李玉郎也一样地烧了,看看究竟。李玉郎被焚后,果然也留下一小小人型像,颜色金黄,俨然一精雕细琢张丽容。

阿鲁台大惊道:“异哉!精诚所结,竞一至于此呀?”接着大喜,说道:“这两样东西实际是稀世罕见的宝贝,献呈丞相,必邀青睐!”于是用锦帛包好,装在檀香木匣中,写上“心坚金石之室。”

到京后,阿鲁台喜孜孜地来到丞相府,将这两样宝贝献给伯颜,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地叙述一遍。伯颜闻所未闻,更见所未见,于是眉飞色舞地打开木匣以观究竟。谁料展开锦帛,只见酱色血肉一团,刹那间腥味四溢,令人作呕。伯颜大怒,立刻将阿鲁台下狱,认为此事太过荒唐。简直是有意触他的霉头,于是治以“强夺民妻,致人于死”之罪,判处死刑。

有人讲:男女之私,精坚志确,而始终不谐,衷心思念,至死不化而凝聚成形,坚如金石。由抽象的真情,转而为具体的形体,既得合二为一,此情得谐,此气遂伸,于是化为血肉了!于情或可解释.于理确实不可思议。
 

朱小姬怜才解佩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首诗使姑苏城在历史上大大出名,这诗的作者是张继。元顺帝年间,姑苏城又出了一位才女朱小姬,她的才情和风流韵事给姑苏又凭添了一段佳话。

姑苏仓浪亭畔住着一家殷实的商人,主人往返于苏州、宛洛之间,批发南北杂货;娘子则过着呼奴唤婢,锦衣玉食的生活。一天,朱家娘子正在午睡,忽然梦见神人以犀钗投在她的怀中,于是感而成孕,生下一个女孩,便取名犀生,她就是后来的朱小姬。朱小姬自幼聪明,四岁时已能认字,朱家更是请人教读,不数年间就已有了一定的基础,邻里都说:“朱家女儿,聪明无比,将来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元顺帝时期,天下已成汹汹之势,四处盗贼蜂起。朱父在外出经商的途路上,终于一去不返。这年朱小姬十岁,里巷豪强肆掠,朱家母女饱受欺凌,终于在族人及豪强的强取豪夺之下,迅即家道中落,生计难以维持。在过了一段寄人篱下的生活后,朱小姬的母亲狠心将她卖给了姑苏的豪富之家俞家,更名俞葵,这年朱小姬十二岁。

俞家是姑苏的诗礼人家,可说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远近的名流缙绅,多喜欢到俞家的园林盘桓留流。渐渐地由于俞老太爷年老体衰,几个儿子又不能克绍箕裘,反而多由家姬俞葵代替与各位名士诗文酬应。朱小姬可是一位有个性的女孩子,她写下来的诗都署名朱小姬,不屑于以俞葵自居。这些诗多用浣花笺写下来,字迹纤巧,词意清丽。这时的朱小姬已出落得风骨媚人、玉肤雪貌。可惜俞家的儿子个个都不中朱小姬的意,已解风情的朱小姬就常常闭门焚香鼓琴,为哀凤求凰之音,听到的人没有不叹绝。她这时留传下来的一些诗词都表露出她这种心情。

         落尽棠李水拍堤,萋萋芳草望中迷;
         无情最是枝头鸟,不管人愁只管啼。

这是一首题名“春归”的七言绝句,由景物更替衬托出心情的落寞。此外,如《咏梅》诗中的:“可怜不通知音赏,零落残香对野人。”如《鹤赋》中的:“何虞人之见获,遂羁落于轩墀,蒙主人之过爱,聊隐迹而栖迟。”还有《咏虞姬》诗中的:“贞魂化为原头草,不遂东风入汉郊。”或自怨自文;或怒而不怒,都直抒胸臆。

是不是就完全没有朱小姬中意的人呢?不,至少有一个人深深地刻印在朱小姬的心坎上,无法忘怀。这个人就是游学江南,几度到俞家,与朱小姬有数面之缘的郑翰卿。

郑翰卿,《录鬼簿》说他曾“以儒补杭州路吏,为人方直,不妄与人交。名闻天下,声彻闺阁,伶伦辈称郑老先生者,皆知为德辉也。”他是元末最有名的才子,写有《傅女离魂》等杂剧十八种。他写少女怀想情人,是那样地柔情婉转、美丽动人:

     想鬼病最关心,似宿酒迷春睡。绕晴雪杨花陌上,趁春风燕子楼西。抛闪杀我年少人,辜负了这韶华日。早是离愁添萦系,更那堪景物狼藉。愁心惊一声鸟啼,薄命趁一春事已,香魂逐一片花飞。

再如他写游子飘零,抒发出怀才不遇的感情,流落他乡的感慨,特别能引起封建时代失意文士的共鸣:

     雕檐外红日低,画栋畔彩云飞。十二栏干,栏干在天外倚。泪水盼秋水长天远际,归心似落霞孤骛齐飞。则我这襄阳倦容苦思归。我这里凭栏望,母亲那里倚门悲。……怎奈我身贫归未得。

这样一位情致凄婉的男士,得到女士的青睐自然不在话下,更何况是朱小姬这样有才情的女孩。

开初,在元末扰攘的世局中,物阜民丰的江南尚能维持粗安的局面,但渐渐地姑苏也嗅到了纷乱与烽火的气息,朱小姬随同俞家迁移到武林(今日杭州)。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朱小姬常常坐着画舫,徜徉于风光明媚的湖上、穿梭于田田荷叶之中。一天,朱小姬忽然见到长堤绿荫中有人在向自己频频招手,驶近定睛一看,竟是自己日夜牵挂的情人。异地重逢,倍感亲切。完全陌生而新鲜的环境,使昔日的顾虑及藩篱尽形拆除。他们爽朗地笑着,热情地互道别后的一切,当天晚上朱小姬便随同郑翰卿回到他寄居的西陵韩庄。明月为证,两人的情感居然有了破格、意外、疯狂的发展。正如在旁边看得分明的陈伯孺赠给朱小姬的诗中所说:

         相逢刚道不魂消,抢得人和曲未调;
         莲子有心张静婉,柳枝无力董妖娆。
         春风绮阁流苏帐,夜月高楼碧玉萧;
         莫忆西陵松柏下,断肠只合在今宵。

这时,俞家的老太爷已经过世,朱小姬似乎并没有受到俞家第二代的太多约束,加之初到杭州,人生地不熟,俞家也失去了往日的气势与排场,朱小姬只是简简单单地向俞家打声招呼,便在西陵韩庄一住月余。郑翰卿轻怜蜜意,朱小姬更是柔情万种。郑翰卿曾以犀钗相赠,朱小姬见后惊叹:“此吾母梦征也,吾二人缱绻难舍,此或系天意乎?”

朱小姬以“天意”来打动郑翰卿,也是她的聪明伶俐处。郑翰卿看到既已如此,于是出重资向俞家行聘。朱小姬被以赎身的形式脱离了俞家,正式成为郑家的媳妇。她脱下艳丽的服装,亲自操持家务,在西子湖畔夫唱妇随,过着人间天上的幸福生活。

当时杭州城有一个著名的以写诗闻名的妓女叫周月卿,因事被牵连而受到官府的追捕,四处藏匿,惊恐万状。朱小姬曾与周月卿有过文字上的交情,就暗示丈夫予以援手。郑翰卿本是官场上的人物,又与杭城守令有交往,于是写了二首绝句为周月卿求情:

    其一:
         不扫娥眉暗自伤,准怜多病老徐娘;
         腰肢剩有梅花瘦.刺史看时也断肠。
    其二:
         高矗朱龙北苑边,闲人湖上逗春烟;
         使君打鸭浑闲事,一夜鸳鸯飞上天。

由于郑翰卿的帮助,周月卿的事总算解决了,这在杭州城的风月场上,留下了一段佳话。

稍后,郑翰卿与家人一同到天目山的苕溪,朱小姬因略染风寒而没有一同前往。闲居无事,便动了到俞家走走的念头。俞家的少爷们终于又看到已由少女成了少妇的朱小姬:见她丰润模样,眼明脸静,娇艳与媚娆更胜从前,不禁为之怦然心动,邪念顿起。竟不惜买通几个恶少,在朱小姬回家的路上将她劫持。关在幽室中的朱小姬面对俞家少爷们的骚扰,悲愤莫名,剪断秀发,毁损服饰,表示“吾宁死而不受辱!”的坚贞气节。

半个月后,郑翰卿从苕溪回来,得知爱妻被俞家劫夺幽禁,只得再次求救于杭州城的守令。这位老朋友不急不慢地笑问郑翰卿:“早一向你为别人求情,乃有打鸣惊鸳鸯之语,不意遂成奇谶,今日报应到你自己的头上来了!”

郑翰卿失去了朱小姬,自然是方寸大乱,失魂落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杭州城内的上流社会不见了朱小姬,也为之惊诧不已。杭州城守令在玩笑开够之后,立即下令缉捕数名恶少以及俞家少爷们,并将朱小姬断给郑翰卿。断辞是这样写的:

朱小姬良妇也,原系俞家姬,愿得好逑而偕老;郑翰卿才士也,倾资三斛,将携淑女以于归;何期枭狡之不良,几至凤鸾之失偶。相如涤器,临邛令甚耻之;襄王行云,巫峡梦不虚也。凌霄琰气.幸逢合浦之珠,向日葵心,堪并章台之柳。鸳鸯谐波面之欢,行堪比翼;鬼城潜水中之影,敢复含沙;任将一片云帆,携作入闽春色。苏长公原是风流,只借数言为三尺;韩夫人岂长贫贱,用联双壁以百年。

郑翰卿官司胜诉.朱小姬的怜才解佩,终于得到法律的承认。郑输卿也不再留恋风花雪月,携同朱小姬到了地处荒僻的闽中定居。此时四方豪杰并起,元朝摇摇欲坠,但闽中始终未被刀兵之灾所波及。十年后朱小姬陆续为郑家生下三子,当年西子湖上的友人陈伯孺特地写诗寄给他们:

         秋叶何须倩作媒,画堂红拂肯怜才;
         荣阳公子遗鞭过,湘浦佳人解佩来。
         绣户星稠杯合卺,玉闺春早镜安台;
         只缘十斛明珠换,掌上于今有蚌胎。
 

贾蓬莱恩爱夫妻死相连

福州城外的西郊群山中,有连理枝树,两树的根部相距很远,但枝柯相连,纠结不解,似乎无穷的恩爱。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不断地增长。那树是从埋在这里的元末的贾蓬莱和她的丈夫上官粹郎的坟上长出来的。

贾蓬莱和上官粹郎青梅竹马。两人的父亲都在朝中为官,也都是饱学之士,意趣相投。两家的小孩自然也就玩在一起,在无忧无虑中一起读书学诗,一起长大,也一起增进友谊。

元末多乱政,贾蓬莱的父亲贾虚中忽然之间被无缘无故的罢官,仓促间带着家眷黯然回到故乡福州。只不过三年多一点时间,贾蓬莱的两个姐姐先后出嫁,贾蓬莱也长成为婷婷玉立,秀媚可人的大姑娘。

也就在三年后的某天,上官粹郎的父亲上官守愚被朝廷派往福州参知政事。造化弄人,他赁屋而居,不意又与过去在京的好友贾虚中隔街对门而居。喜得他连夜造访,热情依旧,畅谈竟夕,真是快慰平生。

喜坏了两位老人,急坏了两位年轻人。上官粹郎与贾蓬莱见面了,一个是长身玉立、一个是婀娜多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一个是喜上眉梢,一个是愁上心头,童年的记忆都袭上了心头。那一片友情,如柳絮、如飞丝,化成一点点的思念、一阵阵的柔情,两人都对视着,审视着对方。贾蓬莱盈盈为礼,羞红上颊,轻轻地告诉上官粹郎,她已在月前许配给当地的豪门林家。很静,两人都各怀心事,别有忧愁,暗恨生活的作弄,无声胜有声。

别人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而他们却是咫尺天涯。一个待嫁的闺女是不能随便与别人见面的,更何况对方是一位单身男子。贾蓬莱独立楼头,遥望远处漠漠平林是愁烟如织,一带寒山伤心愁碧。真正是:“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她盼望着上官粹郎能够向她有所表示,可借“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王楼瑶殿影,空照秦淮!”怀着无穷的幽怨,寂寞,为排解无法排解的牢落心情,她开始冒险,在雪白的绫帕上画上桃树一株,题诗一首悄悄地传递到了上官粹郎的手中:

         朱砂颜色瓣重叠,曾是刘郎旧看来;
         只好天台云里种,莫教移近俗人栽。

这诗最明白不过了,她坦率地告诉上官粹郎,自己虽然已许配给林家,但心依旧,依旧系在你上官粹郎的身上,希望上官粹郎想想办法,打开眼前的困境。可怜上官粹郎懦弱无能,毫无男子汉气慨,左思右想,无计可施,无可奈何之际,就画一枝梅花,写一首诗传递给贾蓬莱算是作个交代:

         蕊玉含春缊素罗,岁寒心事谅无多;
         纵令肯作仙郎伴,其奈孤山处士何?

意思是说纵然你笃念旧情,然而对林家又如何交代呢?贾蓬莱看后闷闷不乐。

事情就有这样怪,上官粹郎越是窝囊,贾蓬莱越是爱他。用现在的话讲,就是爱他的那份憨厚与纯真吧。上官粹郎也是挚爱着贾蓬莱,傻人有时也有机伶劲。上元灯节到了,到处火树银花。上官粹郎站在自家楼上赏灯,忽然瞥见对面贾家母女分乘软轿出门观灯,上官粹郎立即尾随在后,看看是否能找个机会与她单独会面诉诉衷肠。左转右旋,穿大街,过小巷,始终没有交谈的可能,就只好引吭高歌:

         天遣香街静处逢,银灯影里见惊鸿;
         采舆亦似莲山隔,鸾鸟西飞鹤自东;

坐在轿中的贾蓬莱知道是自己的情郎来了,听到他的歌声知道他还是深深地爱着自己。一股暖流顿时流遍全身,恨不得立即飞到他的身边,然而母亲近在飓尺,在街上更不便与情郎一诉衷肠,自然而然地就在轿中吟唱起来:

         莫向梅花怨薄情,梅花肯负岁寒盟;
         调羹欲问真消息,已许风流宋广平。

真是一波三折,这一次轮到贾蓬莱表达出一种犹豫的心情。她虽然不忘旧情,然而林家的婚约终不可解,并且看来还是毫无转圜的余地,也许这是贾蓬莱故意呕上官粹郎的,用激将法促使他大胆地追求。果然上官粹郎马上中计,焦急万分中写下了《凤分飞曲》交给贾府送东西过来的侍婢,托她转给贾蓬莱,曲是这样写的:

         梧桐凝露鲜飚起,五色琊花新洗;
         矫翮翩跹拟并栖,九苞文彩如霞绮。
         惊飞忽作舟山别,弄王箫声怨呜咽;
         咫尺秦台隔弱流,琐窗绣户空明月。
         飔飔扫却议朝阳,可怜相望不相将;
         下谪尘寰伴凡鸟,不如交颈两鸳鸯。

贾蓬莱边读边哭,又有些自怨自艾,觉得上官粹郎只知道酸溜溜地用这样一些诗句来撩逗自己这个闺中弱女,甚至只是自顾自地渲泻自己心中的悒郁,根本不管别人是如何感受,总是不付诸实际行动。恨归恨,贾蓬莱可是个敢爱敢干的人,她想到事在人为,倘若鼓起勇气与环境抗争,未尝不可以改变既成的事实。古往今来为爱情作出牺牲可是比比皆是。由彼此的海誓山盟而战胜客观的种种束缚,终于共偕白首的更是不胜枚举,粹郎难道就没有这样的豪情吗?

“豪情”是需要酝酿的,尤其是需要巧妙地激励,于是作“龙剑合曲”。强烈地道出了终身相从之意。

上官粹郎佩眼蓬莱的才情,更感激她的情意,不再临渊羡鱼,决定退而结网,有计划地加以捕捞。主意既定,于是仔细加以考虑合计。正准备有所行动时,福建省内疾疫流行,贾蓬莱的未婚夫竟然染疫疾而死。这是出乎意料的,也似乎是天公的有意安排,用这一段插曲检验两个人的感情。既然如此,上官粹郎与贾蓬莱终于共度花烛之夜,当然是喜不自胜,这天是元顺帝至正十九年二月八日。

树欲静而风不止。贾蓬莱终于得到了自己心爱的人儿,本以为可以享受幸福的生活了,但却不能。当时天下是群雄并起,道路梗塞。韩林儿扰攘在陕、甘、晋、鲁一带;徐寿辉肆虐于长江中游,称王称帝;渔人出身的陈友谅把持赣、皖江河湖泊;张士诚以船夫起兵,称霸淮海和江南;当时在福建一带的就是方国珍,虽然势力较小,也拥有海船千艘。

方国珍的势力随时都可以为祸福州,终于在元顺帝至正二十年春间,也就是贾蓬莱和上官粹郎结婚后一年,大股盗匪蜂涌入城,贾蓬莱与上官粹郎两家老少几十人随同福州城里的大户一起逃到了福州的西郊山中。这是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盗匪悄悄地掩来,所有的人都被围在一起,所有的珍宝细软统统被夺去,血腥的大屠杀开始,残忍的匪徒毫不手软地一个个抓住砍头。贾蓬莱看到自己的父亲被杀了,随着头颅地落地,一股血从颈部猛地标出,冷月照着惨白的人头和殷红的血,雪白血红!贾蓬莱晕了过去,等她醒过来,她的母亲,她的公爹、公婆都已身首异处,砍落的人头就在她不远处静静地躺着,他们可都是给予过她无限亲情爱护的人。她看到了她的丈夫,还有他抱着的他们刚生下不久的儿子。童子无知,神色安祥,用他的小手摸他父亲冷汗直冒的额头。一个匪徒向他们走去,这匪徒长得文静,带些书卷气,在冷月映照下;在黑森森的树林中;在周围匪徒的火把光中;在遍地殷红的血腥中,他显得有些落寞,他似乎十分疲惫地走近了上官粹郎。在走近的一刹那,他挥动了手中的大刀,上官粹郎晃了晃,他的儿子叫出了半声,缓缓地倒下了,血慢慢地流出来。贾蓬莱就这样看着她的丈夫和自己的血肉离她而去。她竟然十分安祥,是悲痛至极,不知道再从哪儿痛起,是悲痛至极转趋镇定。

匪徒没有杀她,匪首走过来,就是那个亲手杀死她丈夫和儿子的人走过来向她说,他要和她一起生活。贾蓬莱没有反对,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就那么看着这个匪首,然后说道:“我愿意服侍将军,但请妥善埋葬我的父母和丈夫。”

贾蓬莱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埋下去,她悄悄地捡起一把刀藏在衣袖中,现在是埋她的丈夫了,她来到坑边,就在丈夫的尸身抛下去的一刹那,她也跟着跃入上坑,胸口插着那把锋利的刀,她没有痛苦的神色,有的只有决绝的神情。匪首大怒.故意把贾蓬莱的尸体拖出来,埋在距上官粹郎坟墓五十步远的地方。

元末群雄逐鹿.最终由既当过和尚,又讨过饭的朱元璋当上了皇帝。把蒙古人驱逐到长城以北,明朝掌管地方行政的是承宣布政使司,当时驻守福州的布政司调查可资表彰的民间事迹,有人备述贾蓬莱殉情一节,官府拟将他的夫妻用礼合葬。到当地一看,只见两个坟上各长出一树,相向而生,枝连柯抢,浓荫蔽日。官府也就没有轻易移动,只是就原样加以修葺,并设奠祭把。也算是体谅了他的苦情。

多情自古伤离别。是啊!枝成连理亦徒然,总教多血泪,枉潸然。
 

薛氏姊妹二女同夫

元代,在姑苏阊阖门外,有一户姓薛的米商,财雄一方,可惜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于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两个女儿的身上,自幼就为她们礼聘名师教读,特地为两个女儿在宅后筑一画楼,并邀请善画水墨花卉的承天寺僧在粉壁上绘上巨幅的兰蕙,将这座楼命名“兰蕙联芳楼”,两个女儿日夜在楼上吟咏学习,谈古论今。十三、四岁的时候。她们两人的诗文便已远近闻名,她们所写的“苏台竹枝词”都得到了当代大文豪杨铁崖的激赏。杨铁崖曾作诗两首对她们加以赞美:

    其一:
         锦江只见萍涛笺,吴郡今传兰惠篇;
         文采风流知有日,连珠合璧照华筵。
    其二:
         难弟难兄并有名,英英端不让琼琼;
         好将笔底春凤句,谱作瑶筝弦上声。

在一片赞扬声中,薛氏姊妹渐长大了。姐姐薛兰英已经年满二十岁了,妹妹薛蕙英也已十八岁,在姐妹两人的《苏台竹枝词》中已经透露出“翡翠双飞,鸳鸯并宿”的渴望,有了“妾似柳丝易憔悴”的感喟。可借她们的父亲忙于经营商业,对她们的这种情怀浑然不觉,两姐妹只落得个“斜倚栏干望官河。”

正是溽暑炙人的三伏天气,薄暮时分,夕阳刚刚落山,楼下官河中,正有一位壮硕的少年在船头沐浴。薛氏姐妹立在楼头,在柳丝掩映之中久久地望着,望了很长的时间,渐渐地羞红上颊,才慢慢地离开。不久两姐妹又来了,她们止不住心魄的荡漾,这是她们久已盼望的事情。妹妹蕙英生性慧黠,胆子更大一些,她拿出一枝连柄双荔枝朝正在洗澡的少年投去。那少年打了个哆嗦,激凌地一回头,发现楼上正站着两位少女在痴痴地看着自己,那充满魅力的眼光深深地打动了他。但他毕竟是一个少年,有些害羞,急急地穿好衣服,仓仓地回到船舱。一边是满怀春情的闺阁娇俏女;一边是情窦初开的壮少年,飓尺天涯,别样情思。

那少年回到船舱,一种奇妙的欢愉充溢着他的整个灵魂,每当他想到那连柄荔枝打到头上的霎那;每当他想到那两个少女如怨如慕的四只眼睛,他的血液立刻加快了流动、一种神秘的力量把他吸引过去,使他沉醉在一种幻想之中。他真是心醉神迷了,他只觉得他的身子直往下沉。他想他什么时候能够登一登天堂,大胆地去……那晚他做梦了,梦见他自己与那两个少女呆在一起,他千百遍地吻她们,她们也让他千百遍地用手去摸遍她们的全身,她们双眼微微地闭着,软绵绵地躺着,他不知道先趴在那个的身上更好。他贪心大起,他想同时趴在两人的身上,把两人同时抱在身下,结果却抱了空。他从睡梦中醒来,在床上找她们不着,他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活力,却偏偏无所事事。他感到焦虑不安,喉咙发干,他渴望着黄昏快一点到来。

薛家姐妹在那少年回到船舱后还久久地站在那儿,望着刚才少年洗澡的地方出神。天完全黑了,丫环请她们回房用饭,晚饭后,两姐妹四只眼睛工看着,心照不宣地想着心事。想像着他的各种姿式,把自己的身子挨过去,脸上时喜时忧。做妹妹的胆子大一些,性格外向一些,口中不断地说着:“是啊,可爱!可爱!”做姐姐的性格内向一些,只在心中问自己:“他有心爱的人吗?是谁……是我吗?”她心跳加速了。这时屋中的烛光爆了一下,放出一道亮光,欢欢腾腾,两人同时背转了身子,两人似乎都在说着:唉!天从人愿就好了,凭什么不!谁拦着?……她们寻思着对他表达心思的办法,跃跃欲试,又是胆怯、又是相思。

还是薄暮时分,夕阳刚刚落山,楼下官河中那一个壮硕的少年又出现了。那少年在洗澡的时候有意露出了那厚实的胸脯;那粗壮的生满黑毛的双腿。他特地把水击得特别的响、击得特别的高,似乎在有意发泄什么;似乎在有意引起她们的注意。水中的少年也注意到楼上的两个少女比昨天打扮得更加艳丽,居然还对他露出微微的笑意。那笑意中饱含着嘉许、饱含着期待。一切都在无言中进行。突然他见到还是昨天丢荔枝的那个少女又丢下一样白色的东西。那东西掉在水里,浮在水面,他迅速地把它捞起来,那是个纸条,那纸条尽管经水浸润,字迹已有些模糊,但勉强还可以看清:“约你今晚上楼”。

这是个既有月光,又起了许多云的夜晚。在二更到三更的这段时间,各家的灯都渐渐地熄了,那一盏盏渔火也慢慢地消失,只有那月亮一会儿从云中钻出来,一会儿又钻进云层中去。那壮实的后生睡不着,索性不睡,坐在蓬窗上等着那两个少女看用什么办法把自己接上楼去。忽听得楼上有了细碎的声响,就见一只竹兜慢慢地悠下来,那壮硕少年怀着兴奋的心情坐了进去,那两个少女奋力地把他拉上去。

他上去了,双方都明白,对方需要的是什么,但出于礼貌双方还是先通了姓名。这时薛家姐妹才知道这个少年原来出身于昆山的望族郑家。郑家和她们薛家米行在生意上往来密切,久而久之,两家已成为莫逆之交,通家之好。他叫郑秉德,这次是代替他父亲运米到姑苏,因为米还一时没有卸完,他便暂时滞留在姑苏。双方都知道,对方最需要的是什么,没有太多的忸怩,没有太多的害羞,当郑德秉轻轻地捉住薛兰英的一只手时,她只是哆嗦了一下,那妹妹薛蕙英却主动地把自己的双手放在郑德秉的手背上,轻轻地摩娑起来。当郑秉德去解开姐姐身上的衣扣时,妹妹主动地将自己的衣扣解开,郑秉德轻轻地将双手探进去……

天色微明的时候,两姐妹重新用竹篮把郑秉德吊回船中。

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从此天天晚上三个人都聚在一起。除了满足肉体的需要外,也在一起聊聊天、谈谈诗文。真是:河上灯火明灭,楼中双星伴月。那天薛兰英兴之所至,赠诗一首给郑秉德:

         玉砌雕栏花两枝,相逢恰是未开时;
         娇姿未惯风和雨,分付东君好护持。

写得艳溢香融,令人神飞魄荡。做姐姐的不甘示弱,也跟着写诗一首赠给郑秉德,但到底生性腼腆一些,写得较为含蓄:

         宝篆香消竹影低,枕屏轻摇锦帏垂;
         风流好似鱼游水,才过东来又向西。

郑秉德看了姐妹两人的诗作,哈哈一笑,在两人的脸上各亲一口,挥毫回赠一首:

         误入蓬山顶上来,芙蓉芍药两边开;”
         此身合似偷香蝶,游戏花丛日几回……

欢乐是不可能长久的,每次的相会三人都是在提心吊胆中经过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激情的逝去,三人都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那天郑秉德愀然不悦地对薛氏姐妹说:“我这次本是押运粮食而来,现在拖延了这么久的时间,我们之间的事情,一定会引起双方父母的怀疑。我们这样做,都未经过双方父母同意的,一旦他们知道了,则乐昌之镜或竟从此而分,延平之剑亦不知何时再合。我们怕是难以再见面了。薛氏姐妹听他这样说,悒郁不已,说道:“我们久处闺阁,粗通经史,并非不知道钻穴之可耻,韫椟自佳的事!然而秋月春花,每份虚度,云情水性,失于自持。”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接着说:“早向我姐妹俩窃窥宋玉之容,自献卞和之譬,承蒙你不嫌弃,特赐俯从,虽然未行定婚成亲的大礼,肯定你喜欢我们,愿意娶我们做妻子,这事你应当是能够肯定的吧。我姐妹俩正准备与你同欢衾枕,永奉巾栉。奈何你却讲出这样的话来,自己制造一些疑阻。如果今后我们之间的秽事彰闻,遭到家中父母的谴责,按照我们姐妹的意思,只要你同意,我们愿正式嫁给你作你的妻子,终奉箕帚于君家。如果我们的愿望不能实现,那我们姐妹俩就只有一死,到时只能求我于黄泉之下,我一定不会再到别人家中做媳妇。”郑秉德感动不已。

郑家运米的船卸完米之后,久久还不回去,果然引起了薛氏姐妹父亲的好奇,于是派出得力的心腹家丁暗中监视他们究竟还要干什么?当这几个得力的心腹家丁告诉他晚上所见的奇异景象后,他怒不可遏,怒气冲冲地往女儿读书的楼上走来,在女儿的书案上见到了郑秉德的诗,知道家丁所讲的事果然是真的,当即就恨不得把女儿打得半死。但想不到女儿的态度竟是十分坚决,她们向父亲承认了一切,要求让郑秉德做自己的丈夫,她们告诉父亲如果不准她们与郑秉德结婚的话,其他任何形式的解决都会使这件事成为丑闻。她们的父亲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万般无奈的心情下,提笔给自己的老友写信,说明儿女之间不可言说的事情,郑秉德的父母这时自然也没有别的办法,于是薛氏姐妹同时嫁给了郑秉德。

这件事一时间成了人们议论的话题,薛氏两姐妹那时写给郑秉德的两首诗也传了出来。当年对薛氏姐妹的诗才大加赞赏的,名震天下的杨铁崖也看到了这两首诗,他看完后莞尔一笑。他想,当年他十分顽皮,他父亲杨宏对他期望殷切,就在铁崖山中筑了一座书楼,叫他在楼上读书,为了让他专心致志,把楼梯都撤走了。每天的饮食衣服都由绳索吊上去。在五年漫长的时间中,只有一位老仆陪伴自己,再就是父亲延请的一些有学问的人来帮自己解决学习上的疑难问题,自己学问终于大成。薛氏米行的老板,没有儿子,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居然也造一座楼给女儿读书。终至于闹出两个女儿同嫁一个丈夫的事来,也许是那楼造得太华丽,那楼的地方太靠近繁华的地段、水道。
 

刘翠翠肠断处难了情缘

世路多歧,有情人难成眷属。一个个离合悲欢,一个个生离死别,说不尽的海枯石烂总成空。

还是在元朝末年,那一个个为情而死的女子似乎总要与那些逐鹿争雄的霸主共写历史,这次是一个来自乡间的女子,她以她平凡的事迹来感动世人。

在淮河的岸边,一个不起眼的村庄。在一家私塾里,一张桌子后坐着两个懵懵董董的学童,那女孩叫刘翠翠,男孩就叫金定。现在的中学教育,常遇到的一个问题就是所谓的早恋,伤透了老师的心,伤透了家长的心。然而以常理来揣度,老师和家长的态度未尝不也是压抑了性灵。

刘翠翠和金定渐渐长大了,刘翠翠雅慧可人,金定聪明俊秀,就象现在的中学生偶尔递个纸条,抛个眼儿一样,两个人也渐渐地私心相许。同学之间也不断地调侃,说他们是同岁同窗又同桌,今后理所当然地会成为夫妻。刘翠翠每当听到这类话虽然也羞羞答答地红一红脸,居然也井不反驳,来个默认。

快毕业了,金定悄悄地递个条子给刘翠翠,只见条上写着:

         十二栏杆七宝台,春风随处艳阳开;
         东园桃树西园柳,何不移来一处栽。

这是一首非常大胆的充满了挑逗意味的情诗,刘翠翠非但不以为忤,更且照单全收了字里行间的浓情蜜意,迫不及待地依韵和诗一首,透露出心底的秘密:

         平生每恨祝英台,怀抱何为不早开;
         我愿东君勤用意,早移花树向阳栽。

要分手了,由于双方都已表明了心迹,虽然有些难分难舍,但心中都充满了阳光,感到生活的充实,到处是姹紫嫣红,到处是莺歌燕舞。

待在家中的刘翠翠,正是如花似锦的二八年华,加上又有文化,更衬托出一种闲雅,颖慧的美。上门提亲的人接踵而来,做父母的喜不自禁,每次都喜孜孜地征求女儿的意见,每次都碰到女儿支支吾吾的回答,总不见真章。父母有些恼火,刘翠翠也不敢吐露实情。想到自己在学校读书就自找情郎,有些害羞,难于启齿,更怕说出来遭到父母的责骂。有一天实在逼急了,终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对父母表明了心迹,又怕父母不同意,立即表明如果不准自己嫁给金定的话,就只有一死而已,誓不入他人家门。刘家父母是大度的人,把满足女儿的心意看成是女儿最大的幸福,成全了这一段姻缘,金定和刘翠翠鹣鲽情深,完婚之后,如翡翠在赤霄,鸳鸯游锦水。

自古红颜多祸水,人们常常认为历史上一些漂亮的女孩子把世道人心搞坏,使社会动荡,使生灵荼炭。事实上在中国的古代妇女是没有地位的,她们唯一的错就在于生得漂亮,使得男人们争风吃醋,使得男人们不思进取。社会掌握在男人们的手里,男人们自己犯下了错误,然后把责任一古脑地推给妇女。妇女的命运是悲惨的,与“自古红颜多祸水”这句话比较,“自古红颜多薄命”更反映了古代妇女的命运。

刘翠翠就因为生得漂亮给自己带来无尽的烦恼。元末在淮河一带起兵的是张士诚。他攻占了淮安,在兵荒马乱中,刘翠翠被张士诚的部将李虎山发现,他惊叹刘翠翠的美,于是就不由分说地将她裹协而去。

人去楼空,家中的一切对金定来说自然是“物是人非事事休。”过去的万种风情,今日的愁上心头,世界的一切全都死了……。

多雨的春夏季之后,接着是晴朗的秋天。金定无时不在思念刘翠翠,他经常到城外的山谷田野间游荡,把自己累得疲倦不堪——试图抵抗他的悲哀。

秩序稍稍有些恢复,金定便迫不及待地辞别父母,背起包袱上路,漫无目标地踏上了寻找爱妻的旅程。在离家的时候,他母亲用慈祥和平的眼睛望着他:“去吧,孩子,别错过了好天气。”他们彼此瞧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表示告别。他轻轻地把门带上——于是,他离开了她,永远的离开了她。他至死才知道,这也是他和母亲的永别。

一路披星戴月,餐风露宿,盘缠渐渐地用完。囊橐枯竭,行动艰难,但此心不移。金定白天向人行乞,夜晚宿在破庙或桥头。他得到了李虎山的下落。李虎山由于立有军功,被张士诚封为将军,目前镇守湖州。,

金定赶到了湖州,湖州李将军府高门大户,气魄非凡。金定伫立门外踌躇窥伺,畏畏缩缩的不知如何是好。犹豫是暂时的,金定鼓起勇气朝将军府走去。金定告诉守门人,他是淮安人,亲妹妹在兵荒马乱中失踪,几年来,音讯杏然。现在打听到是栖身在李将军府,自己不远千里而来,希望能够见妹妹一面。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叫刘金定,妹妹叫刘翠翠,通晓经史,有一定的文化,当年失踪的时候是十七岁,现在七年了,应该是二十四岁。”守门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也是一位饱经沧桑的人,尽管久在公门,但为人朴实、热情,眼看金定久历风霜,满面憔悴的模样,立即为他通报。

不久,里面就传唤金定入见,在高大的厅中虎皮椅上坐着一位中年武人。这人就是李虎山,金定强忍着“夺妻之恨”,上前施礼。

当时刘翠翠正在内室,听说兄长从家乡寻来,感到有些蹊跷。因为家中并无兄长,无疑来人就是自己的前夫金定。她细细地将自己打扮,尽量恢复七年前的模样,她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姗姗地从里面走出来。见面了,在李虎山的面前,两人以兄妹之礼相见。金定淡淡地问刘翠翠过的怎么样,刘翠翠要金定在府中住一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好在他们容颜酷似,长着所谓的“夫妻脸”,举止也有些相同,李虎山也就坚信他们确是多年不见的兄妹,还跟着感叹了一番。

刘翠翠是李虎山宠爱的人,眼前的这个书生又是千里迢迢前来探望刘翠翠的兄长,爱屋及乌,李虎山一迭声地交待从者备饭、更衣、扫榻,把金定当作上宾招待。第二天,李虎山征得金定的同意,更把金定留下来作自己的记室,也就是现在的秘书。从此金定每天在前厅处理书札文书,他恭谨诚敬,把事情办得井井有条,深得下人的敬重,于是更受到李虎山的倚重,李虎山常常向来客夸示金定。

李虎山待金定不薄,然而金定这回千辛万苦地找来,并不是为了一官半职,而是为了寻找爱妻。如今一面之后,无缘再见,欲达一意都毫无办法,面对着闺阁深远,遥不可及,徒唤奈何。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们相遇了。在刘翠翠的心中,关于金定的回忆,是她一生中最美好、最纯结的回忆。她听到他的姓名就感到愉快,见到他的面更使她激动。金定注视着她。

“我真怕不能再见你一面你就走了。”她说。

“我走了你又怎样,我留下你又怎样。”金定问她。

“你走了我无可奈何,你留下我也无可奈何。”她说。她有些凄然。

“你爱李虎山吗?”金定唐突地问。

她没有回答。很久以后,金定站起来,她看着他走出去,走出她的视线、但怎么也走不出她的心。

是秋天的日子,处处都飘着些枯枝败叶。

入夜了,独处一室的金定更感到秋意的萧瑟,感到秋风比白天更大了些,有些砭入肌骨。孤灯照壁,觉得屋子是这样的大,这样的空,衾枕生寒,他彻夜无眠。月光下、树木上,对面屋顶上都留下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秋意更浓,怀着满腔的愁闷,他提笔写下了:

         好花移上玉栏杆,春色无缘得再看;
         乐处岂知愁处苦,别时容易见时难。
         何年塞上重归马,此夜亭中独舞鸾;
         雾阁云烟深几许,可怜辜负月团圆。

诗中极述相思之苦,深沉的无奈和期待。第二天一早他就将诗誊好,缝在衣领中,拿出一百文钱给服待自己的小僮,叫他将衣送入内院,叫他告诉夫人:“秋深风寒,注意保重身体,现在送一件棉衣,聊御风霜。”小僮喜孜孜地将衣送入内室。

刘翠翠接过棉衣,思量着金定的话,见到棉衣是一件男装,就知道别有因由。她拆开衣服,见到了金定的诗,悲不自胜,吞声饮泣,柔肠寸断,不自禁提笔,和了这样一首诗:

         一自乡间动战锋,旧愁新恨几重重;
         肠虽已断情难断,生不相从死亦从。
         长使德言藏破镜,终教子建赋游龙;
         绿珠碧玉心中事,今日谁知也到侬。

她用同样的办法把诗送到金定的手中,金定一看,刘翠翠把自己比做是绿珠碧玉,把金定比做了徐德言、曹子建,看来此生复合无望,只有相从于地下了。所谓“隔世有盟须结发,今生无益枉销魂。”

无法至诉衷曲,更无法彼此安慰,金定断定爱妻以死相许,从此抑郁连日,遂感沉疾。日重一日,终至于奄奄一息。此时刘翠翠已顾不了嫌隙,天天来床前侍候。金定最后就死在刘翠翠的臂弯中,她慢慢地把他放下,为他合上双眼,为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她走出他的屋子,她才哭起来,她眼泪流出来,越来越多。

李虎山十分怜惜,把金定厚葬在城南道场山麓。刘翠翠想到自己的丈夫为了寻自己,客死异乡,从今后荒山寂寂,旷野无声,止不住悲从中来。哭倒墓前,深宵归府,寒疾大作,辗转衾席,不服药石,已是志在必死。她哭着对李虎山说:“妾弃家相从,已历八年。流离外郡,举目无亲。只有一兄,也已死去,我病不能起,我死后请把我埋在兄长的墓旁。让我在黄泉路下,有所依托,不至于在他乡做孤鬼!”不久,刘翠翠死去。

李虎山念及往日的情意,不忍违背她的意愿,就把她埋在金定的坟旁。从此当地人就把这叫做“兄妹坟”。
 

冯小青早慧命薄

杭州西湖边有两座常令游人悲叹的美人墓:一座是南齐著名诗妓苏小小的孤茔,位于西冷桥畔;另一座则葬着明初怨女冯小青,长寂在孤山脚下的梅树丛中。两座长满青草的孤坟,给西子湖畔增添了几分凄美的色彩,到这里凭吊的人们不免会回想起两位薄命佳人的凄婉故事。

冯小青原本是广陵(今扬州)的世家女。其祖上曾追随朱元璋南征北伐,打下大明江山,建立了汗马功劳。明朝定鼎南京后,冯家享有高官厚爵,到冯小青父亲则受封为广陵太守。冯小青的童年就在广陵的太守府度过,那日子可谓是锦衣玉食,呼婢唤奴。冯小青自小生得秀丽端雅,聪颖伶俐,深得父母的宠爱。冯小青的母亲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善于舞文弄墨、抚琴弹弦,只有冯小青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是看得比眼珠子还重。从小对她悉心培育,一心盼望她长成一个才貌出众的姑娘。冯小青十岁那年,太守府中来了一个化缘的老尼,这老尼一身一尘不染的灰布袈裟,慈眉善目,她见冯小青聪明可爱,就将她唤到身边。冯小青觉得这老尼慈详可亲,也就非常乐意地站在她面前。老尼抚着冯小青的头,缓缓开口说:“小姐满脸颖慧,命相不凡,我教你一段文章,看你是否喜欢?”冯小青好奇心正强,听她说要教自己文章,饶有兴致地点点头,专注地抬头看着老尼。老尼清了清嗓子,闭目合手,念了一大段佛经。老尼念完后,睁开眼睛看了看冯小青,冯小青知是在考自己,当即也闭了眼,把刚才老尼念的佛经复述了一遍,竟然是一字不差。

老尼脸露惊诧之状,随即摇了摇头,口诵一声“阿弥陀佛”,转身对着冯小青母亲郑重地说道:“此女早慧命薄,愿乞作弟子;倘若不忍割舍,万勿让她读书识字,也许还可有三十年的阳寿!”意思说若舍不得让冯小青出家,又教她读书识字,那就连三十岁还活不到。

冯母闻言大吃一惊,但她毕竟是个见过些世面的人,认为凭自家的条件,冯小青无论如何也能过得舒舒服服。老尼凭一面之见断定小青命薄,定是故弄玄虚,岂可深信!送走化缘老尼后,冯母依然一如既往地调教女儿,暂时也没看出什么异样。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建文四年,燕王朱棣借“靖难”之名夺得了建文帝的皇位。朱棣进军南京时,冯小青之父作为建文帝之臣,曾带兵坚决阻挡。当朱棣取得天下后,冯家自然成了他的刀下鬼,诛连全族。年方及笄的冯小青当时恰随一远房亲戚杨夫人外出,幸免于难,慌乱之中,随着杨夫人逃到了杭州。

在杭州城里,冯小青举目无亲,只好寄居到一个曾与冯父有过一回交往的本家冯员外家中。冯员外是经营丝绸生意的富殷,家大业大,见冯小青孤身一人,楚楚可怜,就收留了她。

住进了冯家,吃穿住都不用发愁了,可一夜之间从太守千金沦落为寄人篱下的孤女,使冯小青一直沉浸在悲痛忧郁之中。转眼到了元宵灯节,冯员外家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到冯家来走亲戚的杨夫人,也就是曾带冯小青来杭州的那位夫人,见小青一个人闷坐在屋中,就硬把她拉了出来看灯。冯家大少爷冯通是个精通文墨的儒商,趁着佳节灯会大显身手,制了不少谜语挂在灯上。待冯小青出来时,灯谜已被猜中大半,她走近看时,被一条谜语的谜面吸引住了:

         话雨巴山旧有家,逢人流泪说天涯;
         红颜为伴三更雨,不断愁肠并落花。

这条灯谜的谜底一下子就被冯小青猜中了,但更吸引她的倒是这首绝句体的谜面,仿佛是她此时心境的写照,不由地站着发呆。

冯小青异样的神情被制谜的冯家大少爷看在眼里,不禁升出一股怜惜之情。他早知道家里住进了一个遇难的小姐,听人说是如何才貌双全,无奈自己是有妇之夫,不敢随意造访。今见到冯小青,他马上猜出了她的身份。
   
冯通走近小青,轻声问道:“小姐是否已猜中这则灯谜?”冯小青猛地被惊醒,转头一看,是一位风度儒雅的年轻公子,不由得脸一红,低声答道:“可否是红烛?”冯通含笑点头,赞道:“小姐好悟性。”冯小青不好意思地走开了。

几天后,杭州城里下了一场春雪。雪花飘落,到处银装素裹。冯小青的屋外有几树白梅,这时梅花正迎雪吐蕊,清香溢满小院。冯小青自幼就偏爱梅花,尤其是白梅。在广陵旧宅她的闺阁前就种着一大片梅树,每到梅花飘香时,她总喜欢留连其间,享受那份雅韵。飘落异乡,又见到了熟悉的梅花映雪,她沉闷的心情闪出一片晴朗。于是找了一个瓷盆走出房间,到院中的梅树丛中,十分用心地从梅花瓣上收集晶莹的积雪,准备用来烧梅雪茶。这也是她过去常做的一件趣事。

就在这时,也有爱梅雅好的冯通走进了小院,他是特意来看梅花的。两个爱梅人在雪地梅树下不期而遇,似乎都没有感到惊异,只是会心地相对一笑。于是,冯通开始帮着小青一同拂扫梅雪,同时零零散散地侃着梅花的趣闻和吟梅的诗词。不知不觉中,就收到了满满一盆梅花雪。冯小青略带羞涩地邀请冯通进屋一同烧煮品尝梅雪茶,冯通欣然领命。两个人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烧雪、品茶、谈诗,情融意恰。

有了那次倾谈后,冯通情不自禁地总想找机会接近小青。小青觉得冯通文雅知礼,又善暖人心,因此也十分乐意冯通来看她。如此一来,冯通三天两头瞒着妻子崔氏来会小青,小青的小屋中从此充满了生机。终于,两人的感情发展到如火如荼的地步,彼此不忍再暗中相会、日日别离,在春天来临时,冯通向父亲提出了纳妾的要求。冯员外原本对聪明可人的小青就颇有好感,加之冯通的原配夫人崔氏婚后三年不曾生育,因此爽快地应充了冯通娶小青为妾的婚事。崔氏对此虽然耿耿于怀,但既然老爷子点了头,她也奈何不得,只在暗中切齿发恨。

小青与冯通有了名正言顺的关系,益发朝朝夕夕相伴相守。冯小青一个名门千金,嫁给商贾人家为妾,说来有些委屈。冯通对她那般轻怜蜜爱,她也就非常知足了,满以为劫难已过,否极泰来。在风光旖旎的西子湖畔,重新抓住了幸福的人生。

不料好景不长,新婚蜜月刚过,冯通的原配夫人崔氏就开发施展她大少奶奶的威风了。先是对冯通的行动严加约束,继而又对冯小青的生活挑三拣回。小青口味清淡,不习惯于冯家油腻的饮食,所以冯通常让厨子另外烧一些合小青口味的小菜。这天,厨子为小青单独炒的菜被崔氏看见了,她故意斥责厨子道:“冯家有大鱼大肉,谁让你还烧这些没油腥的菜,想丢冯家的面子吗?以后不许再烧!”说完,把那两盘菜狠狠地倒在了污水池中。

因受制于崔氏,冯通很少有机会来冯小青屋中陪她。小青重新又落于孤寂中,因为有了那一小段美好时光,眼下的孤寂变得更加难耐。枯坐屋中,小青只好借诗词排遣忧情。这天,她心有所慨,写下这样两首绝句:

    其一:
         垂帘只愁好景少,卷帘又怕风缭绕;
         帘卷帘垂底事难,不情不绪谁能晓!
    其二:
         雪意阁云云不流,旧云正压新云头;
         来颠颠笔落窗外,松岚秀处当我楼。

诗中倾诉了她处境的无奈,也暗喻了崔氏的压人之势。写成后诗笺摊放在桌上,就焉焉地睡着了。这时,正巧崔氏路过这里,见屋内寂静无声,竟不怀好意地悄悄溜进来窥探,无意中发现了桌上墨迹未干的诗笺。崔氏粗通文墨,竟也看明白了那两首诗的含义,知道是暗讽自己的,顿时大发淫威,吵嚷起来。

崔氏的叫声惊动冯家上上下下不少人,见冯员外和冯通都闻声赶来了,崔氏便趁势发泄一番,她涕泪俱下地数落着:“我这个作大的竟管不了这个家了,有人看我不顺眼就明说好了,干吗非要在诗中诽谤我,传出去好让大家都知道冯家没有规矩……”她一边说一边捶首顿足,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抓到一丝把柄后,崔氏就决不放过,非逼着冯通把小青送出家门,否则自己就寻死觅活。迫于崔氏的泼辣横蛮,加之她娘家是冯家的世交,也是杭州城里的富商,不便得罪,冯通只好把小青送到孤山的一座冯家别墅中居住。

孤山位于西子湖畔,风景秀丽而宁静。冯小青身边仅有一老仆妇相随,面对西湖的朝霞夕岚,花木翠郁,冯小青提不起半点兴致。倒是孤山别墅的清幽寂静与她的心情颇能融为一体。

冯小青的住处靠近当年宋代处士林和靖隐居的地方,虽已物换星移,但这里仍留下大片的古梅林。梅花虽已开过,却仍能唤起小青无边的遐思。面对看尽人间盛哀的梅树,她不由地暗叹自己飘零凄苦的身世.形然而下的眼泪化成了一束悲诗;

    其一:
         春衫血泪点轻纱,吹入林逋处士家;
         岭上梅花三百树,一时应变杜鹃花。

    其二:
         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
         人间亦有痴如我,岂独伤心是小青。

    其三:
         乡心不畏两峰高,昨夜慈亲入梦遥;
         说是浙江潮有信,浙潮争似广陵潮。

伤心的小青只有借诗寄愁,梅花落尽,只换上满山的杜鹃,杜鹃滴血恰似小青的心。在这里,她思念已故的父母,怀念少年时那段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同时,她又切切盼望着心爱的夫君到来,他曾说过会常来看她的,可已过去月余,一直也没见他的踪影,是忘了她?还是受制于崔氏?

一个花红飘落的春末午后,午睡的小青被一阵急促的轻呼声唤醒。她睁眼一看,竟是她日夜思念的夫君冯通,她腾地坐了起来,揉了揉睡眼。冯通这时已进屋了,见到分别一月的小青,竟消瘦得如此厉害,心疼地将她拥住。正待叙别情时,门外老仆妇传话进来:“大少奶奶派人来了,请大少爷速速归府!”这边话还只到唇边,那里崔氏派来的心腹家人已进了院子,一场鸳鸯梦还未开始就被惊散了。

那片刻的相会,小青总觉得是一个梦,她好想那样的梦再入睡乡。可是又一个月过去,好梦不曾再来。小青渐渐茶饭不思,人变得病弱恹恹。她歪在病榻上,抱着琵琶,一遍又一遍地弹唱着自撰的“天仙子”:

    文姬远嫁昭君塞,小青又续风流债;也亏一阵墨罡风,火轮下,抽身快,单单零零清凉界。

    原不是鸳鸯一派,休算作相思一概;自思自解自商量,心可在,魂可在,著衫又执双裙带。

一日,一直病病恹恹、情绪低落的小青,忽然有了几分精神,她对老仆妇说:“立刻请一位高明的画师来为我写真,不惜金钱多少!”画师请来后,冯小青仔细描了妆,穿上最好的衣衫,端坐在梅花树下,让画师为自己画像。画师仔细画了两天,终于画成了小青倚梅图,小青接过画看了一会儿,转头对画师说:“画出了我的形,但没画出我的神!”

画师是个十分认真的人,接着又开始重新作画。这次,小青尽量面带笑容,神情自然地面对画师。又费了两天时间,画成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像。冯小青对着画审视良久,仍然摇头叹息道:“神情堪称自然,但风态不见流动!也许是我太过矜持的原因吧。”

于是,第三次画象画师要求冯小青不必端坐,谈笑行卧、喜怒哀乐一切随兴所至,不必故意作做。冯小青体会了画师的意思,便不再一板正经地摆着姿式。而是如平常一般地生活行动,或与老仆妇谈笑;或扇花烹茶;或逗弄鹦鹉;或翻看诗书;或行于梅树间。画师在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把握了她的神韵,用了三天时间观察,然后花一天时间调色着彩,把画画成。这副画中,小青依然倚梅树而立。生动逼真,几乎是呼之欲出。

冯小青重金酬谢了画师,然后请人将画像裱糊好,挂在自己的床边,天天呆呆地望着画中的自己,似乎在与她作心与心的交流。每日与自己的画像为伴。那情神真是顾影自怜、形影相吊,她把这种日子写成了一首诗:

         新妆竟与画图争,知是昭阳第几名?
         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画像上的小青光鲜依旧,可生活中的小青却日渐衰弱。无缘再会心上的夫君,画像又怎能解她心上的忧愁。此生万般无奈,她只好祈祷来世的幸福:

         稽首慈云大士前,莫生西土莫生先;
         愿为一滴杨枝水,洒作人间并蒂莲。

事到如今,冯小青已希望殆尽,她无法争取今生,只好让它快快走完,以便尽早化作来世的“并蒂莲”。病中,冯小青一直拒绝服药,因为她要拒绝今生的凄苦。

萧秋来临,万物尽凋。这天一早,身体已极度虚弱的小青,把一封“诀别书”托老仆妇转交给她唯一的亲戚杨夫人。并把自己的几卷诗稿包好,让老仆妇寻机送给冯家大少爷。一切交待完毕,她竭力打起精神,沐浴薰香,面对自己的画象拜了两拜,禁不住大声恸哭,哭声愈来愈小,终于气断身亡。这年她还不满十八岁,果然应了当年老尼的预言,这究竟是天命,还是人为?

冯通听到了小青的死讯,不顾一切地赶到了别墅,抱着小青的遗体大放悲声,嘶声喊着:“我负卿!我负卿!”清检遗物时,冯通找到了三副小青生前的画像,连同老仆妇转交给他的诗稿带到家中,象宝贝一样地珍藏起来。不料,几天后,诗稿和画像被泼妇崔氏发现,全部丢在火中。冯通奋力抢救,才勉强抢出一些零散的诗稿。

杨夫人受冯小青之托,从各方搜罗了她的诗稿,将它们结集刊刻行世,书名就称《焚余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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