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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时代的终结战争(作者:潇水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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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伊阙大战”同一时期,欧洲地中海畔意大利半岛上,一个来历不明的民族正在一天一天地建立着罗马城。他们以罗马城为中心,启动了南征北战的军事扩张,并且不断修建凯旋门以示纪念。
  相比同期的中国来讲,罗马的对外战事,一次死亡达一两万人,就算是空前绝后的惨事了。而战国,同时期的秦人在伊阙之战一次就杀了二十四万,实在是耸动视听。
  
  秦人要想硬生生杀敌二十四万,一定得是秦人武艺超高强才行。难道秦人个个像陕西鲁达那么猛烈?或者是上战场前吃了违禁的兴奋剂?非也,秦人吃的也是小米,体格未必更强。在春秋时代,秦穆公时代,秦人与晋国的交战,是败多胜少,说明人种也没什么优势。
  我们知道,在冷兵器时代,两个人手舞剑戟,正面打拼,互相致死对方的机会是一样的。但战场上真正的杀伤机会,不来自两人正面互掐,而只有当一人转身逃跑,才便于对手从侧面和后背(这两处没有盾牌、兵器、甲胄护卫的部位),一家伙搞死他。所以,武艺臂力不是最重要的,士气和秩序才是最关键的。对于一个士气旺盛的军队,即使抵挡不过,也可以在统一指挥下选择有秩序撤退,这就叫“战败”。只要是这样硬挺着败下去的,虽然有死,但数量有限。而士气低落的军队,或者失去指挥的军队,则是转身大乱,争相逃命,这叫“溃败”。那就情等着被敌人杀死了。死亡二十四万,一定是发生了大溃败。所谓兵败如山倒就是这个道理!
  
  史书上也印证了这一点:“魏军既败,韩军自溃。”秦人“乘胜逐北”,“斩首二十四万”。死了二十四万,这是溃败的后果。在溃败中死掉这么多人,不是不可能的。如果硬对硬地一直迎面猛磕,自己死二十四万,至少也可以给秦军带来十数万的死伤。
  
  另外,秦人获得大胜,也是对士兵激励得好。
    
  当时各国都有常备军,拿工资加提成,魏国的常备军叫“奋击”,韩国的常备军叫“材士”,赵国的常备军叫“百金之士”(年薪一百斤金子的常备军),都是非常生猛。应募入伍标准很高,比如魏人奋击和赵人百金之士,条件之一是能负重奔跑,一日急行军一百公里(当年解放军最快是四天三百公里)。但是生猛归生猛,激励得却不好,譬如赵军就“赏罚不信”,该赏的常不兑现,所以人们打仗不卖力,除了逃跑以外,很少达到一日百公里的高速。
  
  而秦国行之有效的激励政策规定,如果一个士兵在战场上杀敌一人,他家就可获赠一百亩田地。杀敌两人,就double。依此类推,杀得越多,得的土地就越多。真是“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多杀多得。二十四万人头,遂造就了中国历史上最早一批地主。地主就这么每个毛孔里都滴着血和马克思说的肮脏的东西地,血淋淋地产生了。
  而且杀敌还可以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也就是说,每杀一个敌人,除了土地以外,他还可以获得一级爵位。杀人越多,爵位越高。
  
  爵位有什么用呢?有了爵位,坟上的树就可以多一棵,爵越高,树越多,这样坟前树多,死了也凉快还有面子。有爵位的人,还可以申请叫没有爵位的人当你的家臣,家臣每月要给主子服役六天,打仗时就跟着主子做饭、做菜,给主子洗脚、喂马(这实在是个奢侈的大兵啊)。
  
  爵位达到四级以后,就可以申请当官,那就更有地位了,还不必再服徭役了(徭役是当时政府摊派的一种公益劳动)。第九级以上爵位,有食邑之权,譬如划给他三百家民户,他可以从中抽取租税,属于迷你型的封君了。
  
  有了爵位还有一个好处,等你未来犯罪的时候,可以拿爵位来赎罪。但一个爵只能赎一次罪。你积累的爵位等级越高,给自己的性命上的保险就越多。譬如你放弃两个爵位(叫做“归爵”),那么你做囚犯的父母(if any)就可以立即成为自由人。如果你的妻子是奴隶,也可以转为平民(就像以后的列朝列代都有奴隶一样,当时也存在着奴隶)。
  
  可以想象,在秦军将士的眼中,敌人的头颅就是换取财富的货币。对千千万万的秦人来说,上战场不仅仅是保家卫国而且是发财奔小康的捷径。韩非子记录道:秦人听说要打仗,就顿足赤膊,急不可待,根本就无所谓生死。——好像等待去商场抢购一样。一旦抢到一个甲首,就像中奖券一样高兴。
  
  不过,这个奖券必须珍藏好。在利益的驱使下,士兵之间互抢敌人首级的事偶有发生。据云梦出土秦简报告:在攻打邢丘的战斗中,曾有一个秦兵斩了敌人一个首级,另一个秦兵企图杀死他,据首级为己有,却被第三个士兵发现,图谋不轨的家伙当场被捉拿归案。为了首级竟自相残杀!因为首级是硬通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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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国在伊阙大战得胜之后,觉得“王”号以不足尊贵,相国魏冉就从新做了CI设计,把年轻的秦昭王包装成“帝”。帝就是上帝的意思,这个词早在商朝就有了,是商人崇拜的对象,到了商朝后期譬如商纣王,就干脆自己也称帝,是人间的上帝,与天上的上帝互相辉映。
  
  秦昭王成了人间的上帝以后,却不太能呼风唤雨。首先,他叫韩魏的“王”们都来朝拜自己。老韩新败之余,不敢不来,魏国那里却犹豫起来。
  
  魏昭王的臣子“周诉”劝阻魏昭王说:“我给您讲一个宋国人的故事吧(当时人讲故事,都喜欢编排宋国人,就像现在人编排可怜的河南人“董存瑞炸碉堡”之类。因为当时的宋国是前朝商人的遗民,愚顽可讪,又可笑,出过宋襄公这样的“名角”)。”
  
  “周诉”说,有个宋国人出去念书,学了三年得到学位回来了。进门就直呼他妈妈的名字(“Marry——玛丽,接一下我的书包。”——大约是这样。这固然在现在的美国司空见惯,但在先秦却属于大逆不道——即便今天也是大逆不道。)他妈妈不高兴了,问:“孩子啊,你出去学习三年,学问长了这么多,反而直呼我名,你怎么酱紫啊(这样子啊)!”
  
  当时“名贱字贵”,叫别人要叫字,不能叫名,譬如叫孔子就得叫他“仲尼”(字),而不能叫他“丘”(名),叫小丘就更不行了。叫诸葛亮也得叫他“孔明”(字),而不能叫“小亮”。不过他自己可以自称“亮”,表示谦虚。
  
  “我当然学问长了啊!”孩子说,“我在学校里懂得了,人间最贤的莫过于尧、舜,我们对尧、舜都是直呼其名字。世上最大的无过于天地,对天地也是直呼其名而已。都没叫他的字。妈你的贤能应该是超不过尧舜的,大小也似乎比不过天地,我不呼你的名还呼什么啊。”这个学生很为自己的学问而骄傲,并且毫不犹豫地付诸实践,精神可嘉。(不过,这个小伙子还是把学问作错了,尧舜不是名,是称号,尧的名是放勋,舜的名是重华。当时人没有敢直呼尧舜的名的。不知道这小伙子念的哪个学校——当时既有官办的,也有民办
  的,譬如诸子百家都抢着招生呢——老师真是糊涂。)
  
  他妈妈说:“孩子啊,你们老师教的,你样样都要学吗。有没有哪条可以不学的,比如这条,别再酱紫直喊我名了。”
  
  周诉说:“如今大王事奉秦国,有没有哪条也是可以不用的,比如跑去参拜秦昭王,能不能不去参拜。”
  
  魏昭王说:“哈哈,你是怕寡人去了秦国以后就回不来了?我国的神汉已经给我算了一卦,发誓说去秦国没问题,如果有什么危险,请砍了他的人头来殉我。”
  
  “呵呵,臣是个卑贱的人,如果有人告诉我去蹦进万丈不测之深渊,说没问题的,出了事,我拿一个老鼠脑袋来殉你(为你殉葬)。我虽然卑贱,命不值钱,也不肯答应他的。现在秦国仿佛不测之深渊,您那神汉的脑袋好比鼠头。您想以身去临不测之深渊,用一个鼠头来担保您没危险。窃为您不取也。”于是魏昭王就假装闹重病,秦人看他病得要死要活的,就没强迫他了,从而躲过类似楚怀王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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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苏秦之死(288B.C.—279B.C.)
  
   一
  
  当我们回到乱云飞渡、兵火连绵的公元前三世纪,中华历史上最惨烈的一个世纪,我们会看见在中原地区的伊阙,秦国新兴名将白起,以一半之兵力,与韩、魏两国大兵血战,斩首二十四万。这次血腥大战(伊阙大战)之后的第五年,通向山东齐国临淄的大道上,有一个人坐着马车,风尘仆仆地赶路,时间正是公元前288年。
  
  这人所遵循的,是诸侯之间的国道,国道两旁放眼望去,中原大地景色凄清。飞鸿满野,麋鹿游行。这个人望着十分养眼的大野景色,微微露出笑纹。这人就是,战国时代的纵横大家,苏秦!
  
  苏秦早年住在洛阳城,小区的名字叫“乘轩里”。“乘轩里”大约常有乘轩的贵官经过,因而得名。(轩是带遮阳圆伞的车,当官才能做的。现在的车敞蓬为美,当时的车有伞高贵。)
  
  当时的洛阳城,不像秦国那样搞农业,也不想楚国宛城那样大炼钢铁制造业,而是纯商业大都会,是当时中国的大上海,这跟它地处中原四通八达的地理位置有关。就像苏秦的嫂子说的那样:“周人之俗,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二以为务”——以追逐十分之二的商贸利润为目的。
  
  商业发达的地方,咨询业也就出来了。苏秦的大哥、二哥,都是知本家。他俩奔波列国,靠给人瞎出主意过生活。苏秦是老三。苏小三很羡慕俩哥哥的事业。
  
  俩哥哥有什么事迹呢?举个例子来说吧。有一次,赵国(河北省南端)打算向北进攻燕国(河北省北端)。苏秦的大哥苏代就跑去出点子,对赵王说:“我在来贵国的路上,看见一只鹬(就是鹤之类的东西)跟一只蚌搏斗。鹬啄住了蚌的肉,蚌夹住了鹬的嘴。鹬说,几天不下雨,我就渴死你个小样的。蚌说,几天不松手,我就夹着你的鸟嘴饿死你!正闹着呢,渔人过来了,把战斗的哥俩都给抓进笼子里了。如果贵国向北攻打燕国,我恐怕强秦就要从西边扮演渔夫的角色,得志于你们赵国领土了。”于是赵国终止了攻燕计划。苏代也就从燕王那里拿到了奖赏——咨询费。
  
  还可以再举个例子。当时大周天子,虽然已经十分没落,但仍然没有忘记窝里斗。他的两个王子为了争夺玉玺,分裂成西周、东周俩小国(地点都在洛阳地区)。
  
  这两个周之间还互相掐架,于是给了知本家挣钱的机会。当时东周要种稻子,西周就堵塞水源,不让贵如油的东西流到下游去。把东周气死了。苏秦的大哥或者二哥(具体是谁没说清出)跑去出主意,教西周人放出了水。东周人大喜,纷纷跳到大田里插秧种水稻。水稻们长到了半熟未熟、青春期正浓郁的时候,苏家老大(或老二)又教西周人突然把水闸一关。没水了,下游的东周水稻全部变成干尸,颗粒无收。气得东周人跳脚骂娘。知本家却挣到了咨询费。
  
  这个事情是够缺德的,好在一般来讲,知本家们并不这么缺德。
  苏秦到了三十来岁年纪,在咨询业混得并不行,除了娶了一个媳妇以外,尚无别的成就。他准备像大哥学习,把自己包装一下。
  
  现在作咨询的人都知道,见客户必须得有一套行头:假冒名牌西服一套,几根劣质领带,外加笔记本电脑。苏秦也给自己弄了一件黑色的貂裘(深颜色的衣服比较像智者)。他还需要一辆马车,但没有私家马车可坐,于是就让马车坐他——他弄了一辆桑木车轮的小车,自己拉着出发了。
  
  车上当然不能装商人的俗气的金玩玉器,当然也不能装农民的大粪。按《战国策》记载,苏秦车上装了一箱子书。他没有珍贵的漆器木箱,就用草编了一个草箱子。此外还有一个口袋,里边是必要的细软。当时的口袋跟现在不一样,叫做“橐”,也就是把一个布筒,两头都扎上了口,就是橐了。我想,这也是穷人因陋就简的做法吧。
  
  于是,苏秦离开了生他养他的“乘轩里”,到最南边的楚国和最西边的秦国这俩知识稀薄的地方去骗客户。一般做咨询的人都明白,要到缺知识的地方去兜售知识才能拿到项目——比如北京的咨询师都是往河北、山东这些周边的地方跑,上山下乡去作项目。在知识密集的北京,反倒是吃不开的。
  
  于是苏秦长途跋涉来到楚怀王那里拉项目。楚怀王很不好见,苏秦说:“您的谒者难得见如鬼,王难得见如天帝。”——传达室的干部比鬼还不容易露面,见大王更好比去见God。
  
  苏秦做了好几个项目建议书,送进去,内容大约总脱不开人云亦云的“任用贤人”之类,跟现在咨询顾问常说的“以人为本”这样的废话差不多。楚怀王觉得它的言论都是隔靴搔痒,没有聘请他立项的意思。
  
  苏秦就抱怨说:“楚国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粮食贵得像玉石,烧火的柴薪贵得跟桂树一个价,妈的,我不伺候了。”于是,离开了楚国,往知识稀薄的西秦碰运气(虽然没谈来项目,但苏秦毕竟为我们创造了“食玉炊桂”这个成语)。
  
  苏秦于是来到秦国,秦国这里也不是人待的。他在旅馆里累计写了十篇presentation(项目建议书),献给秦王,要求作项目,但都无回声,直拖到盘缠花光,无可奈何,才被旅店主人客客气气地赶出了客房。
  
  此时的苏秦,双轮车已经不见了,马夫也没了,黄金全部用光了,貂裘也因为花不起钱请人干洗而敝旧了。他只得自己挑起书袋子,往回家路上走。
  
  当时穿联各大诸侯国的是国道,上有公共汽车,叫传车,但是给官人用的。苏秦是个布衣,没资格坐,他又穷,没有私家车,只好步行。战国策上说苏秦日行百里,当时100里合现在41.5公里,他倒真能走的。这么多走是为了少住店。史书上说他形容枯槁,面目黎黑,脚上都磨出了老茧。为了走得好,他还打着绑腿。
  
  正当他走得懊丧的时候,嗷嗷叫的肚子向他展开了另一个难题。他想找点塞肚皮的,逆旅客店小菜下锅的声响,诱惑着他。他把肩膀的行李换了换肩膀,虽然眼睛早就准备着,不往挂着猪肉牛肉干儿的那边看。但熟肉散出的浓味,还是诱出他的舌尖,把嘴唇舔了两舔。苏秦发誓,等将来腾达了,一定要把牛肉干吃胀了自己才算。
  
  当时道上的旅馆分两种。一是官办的,官人们可以免费住,但这不适合苏秦。适合苏秦的是私营旅馆,叫“逆旅”。由于虱子多,每天早上苏秦从逆旅起来,都要浑身散抖,好像跳hip hop。
  
  对未来功成名就的高度关注,使苏秦拥有无穷的耐力,可以忍受诸种际遇,并且把辛酸苦难一笑了之。这大约就是胸怀大志吧。有时候苏秦赶路累了,就倒在路边睡下(这更节省了旅馆钱)。苏秦裹着忧愁,幕天席地,睡得大有野趣,直到次日黎明一头过路的毛驴或者野狗突然在他脑袋边大声喊叫,叫醒他起来继续走路。
  
  行道靡靡,中心摇摇。苏秦小腿酸疼,好像战场上退下来的败兵。
  
  洛阳快到了,近乡的人心情更胆怯了。
  
  回到乘轩里的苏秦,里门上的“乘轩”两个字,再次把他刺激,使他顿感羞愧难当。自己不但没有乘轩,反倒连出门时的双轮车都没了。困顿狼狈的苏秦,展现在兄长妻子面前,已经跟鬼差不多了。他家里惟一的不动产——就是他娶来的媳妇,根本不搭理他,兀自在缝纫机上操作,低着头。他的嫂子根本不给他点火做饭,而是埋怨说:“我们洛阳人自来都是做生意的,追求20%的商贸利润,是我们的本业。而您释根本而事口舌,放着好好的产品不卖,偏去卖知识,如今大困,不亦宜乎!”
  
  苏秦喟然长叹:“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我完蛋了!”
  
  既然妻子不以他为夫,想必睡觉时也不许他上床。看见媳妇用被子死死地裹着自己,苏秦只好到客厅里去睡。夜半无聊,他就在堂上翻出些旧书来看。
  
  苏秦决定不再怨天尤人,他反躬内省,决定穷且益坚,知耻而愤发。他按着战国七雄的地图和书籍,反复揣摩,苦心深研。他一边研读,一边“引锥自刺其股,流血至足”,为我们兢兢业业地创造“悬梁刺股”的成语。他的苦心深研,把他头发上的虱子都感动了。
  
  这匹虱子是从逆旅带回来的。由于苏秦把头发悬在屋梁上吊着看书,结果很多头发都被弄掉了。随着学问与日俱增,脑顶上也越来越秃。那匹虱子在苏秦的头顶散步时,带着自己生下的小孩,感慨地说:“孩子们啊,光阴似箭啊,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这里才是一条小路呢,现在都变成了广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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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公阴符》这本书很神秘,大约是姜子牙写的。苏秦从箱子底里翻出了它,伏而诵之,茅塞顿开。书的开篇一句话是:“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具体意思含糊不明,有点九阴真经的味道。接下来,“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违,因而制之”,这是泛泛庸俗的语句,无甚可取。接下来,书中的句子多数都迂阔而远,对于富国强邦,看不出有什么帮助。突然读到,“阴阳相推,而变化顺矣”,这一句令他眼睛一亮。苏秦大约就是读到了这一句才开始醒悟,他激动地拿起手上的锥子猛扎自己,高呼:“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也!”
  
  他急忙打开天下的地图,冥神猛想,在这句话的启发下,立刻一拍大腿,萌生了如何给北边的燕国作项目的思路。
  
  苏秦为什么想到了燕国呢?大约天下知识稀薄好卖的地方,楚和秦,他都去碰过壁了,就剩北边的弱燕了。而刚好燕昭王正在发出求贤令,请人作项目。
  
  当时有一个项目做得很差的家伙,叫做郭隗,由于做得差,燕昭王不打算给他咨询费。他就急了,编了个千里马的故事忽悠燕昭王:“Long long ago,有一个国君,想花一千斤黄金买一匹千里马,三年都没有买到。后来经马贩子介绍,找到了线索,结果去得晚,这匹宝马已经死了。但是采购员还是花了五百斤黄金买来马骨交差。国君大怒:‘我要的是活马,你怎么买死的!’采购员说:‘死马尚且花了五百金来买,活马就更不消说了,天下人一定认为您是真正爱马的,千里马不久就会摇着尾巴来到。’果然不出一年,千里马就买到了三匹。”
  
  “您什么意思啊?”燕昭王问。
  
  “大王如果真要想找人做项目,不如就把欠我的咨询费给我,天下有名的咨询师知道了,就会想:连区区郭隗这么个‘junior consultant’都能混到好多钱,那我们这些‘senior consultant’岂不就更能发财了吗。于是必然蜂拥而至!到时候您国富兵强,指日可待啊。”
  
  于是燕昭王把黄金都从国库里搬出来,招致天下贤人。他筑了一个高台,上面摆满黄金,放出话去,谁有能力做咨询项目,都尽管来吧。于是大将乐毅跑来了,苏秦也跑来了,邹衍、剧辛也跑来了。
  
  邹衍是个了不起的人,创造了五行学说和大九洲说。他所谓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构成世界,黄帝是土德。大禹是木德,木胜土,大禹的夏代替了黄帝时代。商汤是金德,金胜木,商代替了夏。周文王是火德,火胜金,周代替了商。邹衍试图用阴阳消长、五行相胜理论,来说明旧的王朝必然灭亡,新的王朝必将出现。这种理论很符合战国诸侯们的需要,用以说明周代的灭亡,势出必然,成为战国七雄争胜的舆论工具。于是,邹衍成了当时的大红人。他来到北方偏僻的燕国做项目时,燕昭王激动地拿起扫把,一边躬身扫着地,一边倒退着迎接邹衍进门——燕昭王把自己比喻成臣妾奴仆,真是礼敬无以复加了。后来,邹衍的“五行学说”萧条了,堕落为迷信道士看风水之类的工具。
  
  燕昭王为什么要这么卑躬屈膝,敬事贤人呢?他是被逼得没办法。燕国在二十年前发生“子之之难”,燕王哙鬼迷心窍,把王位传给相国子之,导致国内大乱,齐宣王趁机一举灭掉燕国,后来在列国的干预支持下,勉强复国。
  
  燕昭王登上王位时,正是满目疮痍,土地荒芜,人民离散,一派战后的凄凉景象。于是他高筑黄金台,招贤纳士,以收拾残局,欲振兴燕国,报仇雪恨,以齐人为报仇目标。
  
    
  潇水曰:燕昭王的黄金台很出名,是知识分子向往的地方。“南登碣石馆,遥望黄金台,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这是唐代诗人陈子昂的诗句,大有古今兴废之感。陈子昂这么叫唤,是希望唐朝皇帝重用他,赏他黄金。古代中国文人,都是这样的,巴望着燕昭王这样的明主,抬举他,可惜他们除了作诗以外,治国的本事大多迂阔。君王们真用了他,才算冤大头呢。
  
  
  燕昭王接见了苏秦,对苏秦说:“从前齐国乘我国内乱攻破我国,目前我们国小力弱,不能报仇。请问先生,我该怎样雪先王之耻辱。有很多先生都来教导我,但我都不甚得要领。苏子,请问您的教导,和别的贤人们的项目,有何不同?”。
  
  苏秦说:“他们只是出一些鬼点子罢了,一时可以得志,对国家并无大益。而我做的咨询项目跟他们不一样,我是做战略咨询的。”于是他为燕昭王先做了一次SWOT分析:
  
  “燕国带甲数十万,车七百乘,骑六千匹,粟支十年,这可以勉强算是你们的Strength(强项)。不过你们的田地不够肥美,特别是北部地区农夫不事田作,全靠吃大枣、板栗过活(我的老家就出“迁西板栗”,看来有年头了),这是内部的Weakness。至于外部,我看到的全是threat(威胁)。你南边的赵国如果想进攻你,发号兴令,不到十日,数十万之众就可以渡过易水、滹沱河,再四五天即抵达你们国都。
  
  “还有更大的威胁来自齐国。齐国名列万乘之国(有一万辆战车的国家),目前正打算吞并其东南邻国宋国,倘使齐吞宋,那就是两倍的齐国了,再加上其附属国鲁、卫的力量,绝对是‘强万乘的国家’(more than万乘的国家)。夫以齐国一国之强,燕犹不能支,若以三倍的齐国以临弱燕,再加上可怕的赵国也来,那您燕国不就完蛋了吗!”
  
  燕昭王出了一身冷汗:“是啊,寡人早就知道,燕国是北方弱国,却和齐国大国有血海世仇。我自嗣位以来,吊死问生,与百姓同甘共苦,昼夜思想报复齐国。寡人寝居不安,食饮不甘,亲身削制皮甲的叶片。我的媳妇也不闲着,昼夜搓捻编结皮甲的丝绳(地下兵工厂!)。我有深怨积怒于齐,一定要报仇啊!”
  
  苏秦说:“按您这种办法,是报不了仇的。天下战国有七,燕国独处其最弱,硬打怎么能行呢?我听说,有本事的人能做成大事,在于‘转祸而为福,因败而成功’。什么意思呢?挑战就是机遇,你的threat 也正是你的opptuinity。齐人如今想并吞其东南边的宋国,这正是您的机会。它攻宋疲于战斗,国力必然大耗。所以您应该派兵助齐人攻宋,装出一副孬种的样子,拼命让齐国到南方宋国战线上去消耗。到时候齐国消耗得不行了,您再随后绝交于齐,率天下之兵以伐齐,不出几次大小之战,齐国必然覆灭,这就是我的弱齐强燕之道,就是我给您设计的战略啊!”
  
  燕昭王闻言,不禁佩服万分,击掌赞叹。
  
  苏秦接着说:“这就是所谓因其强而强之,乃可折也,因其广而广之,乃可缺也!——齐国有个大力士,名叫‘乌获’,能举起千钧之重,但他一旦老了,行年八十,走路都要别人扶,这时一个女子都能打得过他。这正是齐国的写照啊。我们就是要消耗齐国,让它由壮变老。”
  
  苏秦制定的这个策略,跟当年的勾践如出一辙,都是以柔克刚的路子。苏秦谈话中也提到了勾践(说“勾践栖会稽之山,而后残吴霸天下”)。燕国与齐国的关系,也跟越国与吴国没什么两样。历史真是不断重复的啊。
  
  苏秦想出这样的路子,大约跟他在家发愤研读《太公阴符》有关。《太公阴符》里面那句“阴阳相推,而变化顺矣”,可能极大地启发了他。《史记》上说,苏秦读这本书的时候曾经高呼:“此真可说当世之君矣!”我想,他大约当时就是读到了这一句而高呼。
  
  “阴阳相推”是中国道教思想的精髓。阴阳这一对矛盾势力互相激化,推动事物向激烈尖锐的反面发展。齐国目前是强国,养之使之更强,强而必折,折而变弱,强弱转换,阴阳相推。所以,是凡要攻强国,必养之使之更强,益之使之更张,太强必折,太张必缺,从而使它走向强的反方向。
  
  一条正确的战略救活一个国家。燕昭王决定派苏秦“阴出使”于齐。所谓“阴出使”,就是从事间谍活动。燕昭王为苏秦准备了一百五十辆豪华马车,封苏秦为武安君,爵位上卿(秦国有二十等级爵,东方诸侯则依旧是传统的上卿、卿、大夫等级爵)。燕昭王为苏秦准备停当之后,就命苏秦开赴齐国去当间谍,其公开使命是代表燕国“循齐”(加强燕齐两国友好程度),向齐国表示臣服,许诺以燕助齐伐宋,实际则完成“促齐伐宋、弱齐强燕”的间谍任务。苏秦独入虎穴的勇敢和智慧,最终将成就他中国历史上的第一名间谍的美誉。
  
  潇水曰:鄙人写到这里,为糊口所迫,就没有继续写,因为跑到石家庄来了。但是我也有收获,知道古人走路的速度了。从北京开车到石家庄的滹沱河,花了四个小时,合计250公里。苏秦说赵人军队用五天可以从滹沱河赶到燕国,可以推算,古人日行五十公里。
  前面苏秦又说他自己挑着书袋,日行一百里。当时一百里合现在41.5公里。
  
  上述两个数字,基本使得我们得出古人日行四十公里左右的速度,基本上跟现在坐车行一小时的距离相当。古人走一天,等于现在车行一小时。当然我不是说开高速。也就是说,如果哪天你从譬如杭州坐三小时车到上海,那么古人就是三天就是了。
  
  另外,说苏秦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著名间谍,还不严谨。其实伊尹和姜子牙早就干过这个了。伊尹奉商汤之命,到夏桀那里活动;姜子牙衔周文王使命,入纣王那里去搞颠覆。姜子牙就是“太公”,他的间谍思想,想必充斥于《太公阴符》一书,给了拿着锥子看此书的苏秦以极大启发。
 

回复:


  
  苏秦时年四十来岁,疾行在驶往齐国临淄的国道上。在他的身后,一百五十辆豪华的马车跟随着他。车子上都涂着光可鉴人的漆,漆上又有画,画着鸟兽鬼怪。苏秦结驷连骑,车多币重,富贵骄人,拟于王者。相比于从前他遨游数年却天挫英雄的坎坷时光,真可谓云泥分判。当初他肩挑书袋,犯尘蒙霜,独自日行百里,是多么的艰辛焦枯啊。
  
  苏秦,据说还一度抽时间回了一趟洛阳老家。亲戚们一起跑到郊外迎接,都侧目望着他的豪华车队,不敢仰视。这些人为了巴结苏秦,还事先洒扫了道路,又带了乐队班子和酒食迎候。等苏秦下车以后,乐队班子赶紧演奏迎宾曲,亲戚们都趴俯在地上,必恭必敬地向苏秦递奉饮食,还有擦脸毛巾。既想殷勤,又怕得战战兢兢。
  
  苏秦的媳妇从前笑话苏秦、不理睬苏秦,现在则手捧着托盘,跪侍在地上,垂着颈子,不敢举眼看老公苏秦,回到了初恋时的羞涩状态。她手举着盘子,等着收脏毛巾,服务态度一千分(满分100)。
  
  苏秦的嫂子最搞笑,她比别人趴俯得更贴近地面,好像委蛇一般,手上高举食品盒子,像举着炸药包匍伏着前进。苏秦笑曰:“这位高戚太夸张了吧!”
  
  嫂子说:“◎#¥%※※!”
  
  苏秦不解地问:“嫂子啊,你倒是说话啊。何故前倨而后恭也?”——以前你对我腆着个肚子,为什么现在像个鼻涕虫呢?
  
  嫂子赶紧以面掩地(把脸紧紧扣贴在地上),连拜了四次(国际标准也就两次),鼓起勇气,说:“因为今见季子位高而金多也!”
  
  因为看见老三你当了官还有钱啊!——嫂子真直率啊!不愧是商业城市人的说话风格。如果换了北京人,一定会讲:“因为你为社会
  作出了巨大贡献。”
  
  苏秦喟然而叹:“假如当年我在洛阳有负郭之田二顷,那,也就不会有今天了哈!”
  
  这是苏秦的辩证法。所谓“负郭之田”,就是在城墙外面紧挨着城墙根的田地,那应当是最容易升值的土地了。如果苏秦当初有这样一块地,也就忙着当个开发商,做个土财主去了。正是当初没有钱,没有产业包袱,才逼得自己发愤励志,成就了今天啊。这就叫“阴阳相推”啊。
  
  苏秦轻轻舒出一口春天的气息,他散掉一千斤金子,以赠宗族朋友。那些从前跟苏秦一起混的,都喜笑颜开了。其中有一个放债的,当初曾借给苏秦一百钱,作为苏秦赴燕国揽项目的路费,苏秦竟回报了他一百斤金子。还有一个家伙,当初不肯与苏秦合伙闯外,苏秦也笑着最后赠赐了他。
  
  当然,我们说,从政的风险比经营土地高。苏秦散出去的每一块金子——以及腰间还剩下的几吨金子,都不会是白来的,都将以他危险的间谍生涯作为交换,乃至交出宝贵的个人性命。
  
  (这里,苏秦和他嫂子还联手创造了两个成语:“位尊多金”、“前倨后恭”。可以这么造句:是凡请客吃饭,有资格坐首席的家伙,大都属于位尊多金之辈。卡扎非看见伊拉克被打得够惨,也就对美国变得前倨后恭了。)
 

回复:


  
  关于苏秦进入齐国以后的事迹,历史上有种种不确的传闻,甚至司马迁把他与张仪混为了同一个时代的人。其实苏秦开始活动的时候,张仪早已经死了。
  
  1972年,我国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了好些写在帛上的书信,叫做帛书。整理成为《战国纵横家书》,其中有十三篇就是苏秦去齐国当间谍期间写给齐湣王和燕昭王等等诸侯王公的绝密信件的抄本。当时传阅范围很小,很少有人知道,其历史价值不可估量。如果司马迁有幸看过这些东西的话,他的《史记》相关部分就要改写。
  
  遗憾的是,这些帛书颇有残破,甚至有抄错行的地方。这个抄书的人也太不严肃。不过也不能怪他,他是从“简策”上抄写到“帛”上的。所谓“简”,是竹简。在一片片竹简上,写完字,再用丝绳串连起来,就叫做“策”。所以“简策”,就代表着当时的书。把竹“简”串联成“策”的时候,一不小心会串错顺序,于是导致某信的内容串到另一封信里边去。而这个家伙从“简策”上向“帛”上抄写的时候,也就糊里糊涂地错抄过去了。当然,这个瑕误好恢复,可以根据上下文文意矫正过来。
  
  而最大的问题在于,这十三封信上都没有时间落款,使得十三封信,谁在前,谁在后,都不能明确。每封信,都像一个独立片断,你把它们按不同顺序排列组合,就得到不同的故事情节,仿佛蒙太奇的电影一样让人模不着头脑。不同学者给出了十三封信的不同排序,众说纷纭。
  
  不管怎么样,借助十三封信,我们可以探究到苏秦入齐后的一系列支离破碎的片断镜头。
  
  苏秦入齐前的历史背景,是这样的:当时,齐国看见秦国向中原的韩魏扩张(以五年前的伊阙大战为高潮),自己也不甘落后,把目标瞄准宋国。宋国在中原河南省东部,山东、河南交界,齐国的西南方向,号称“膏腴之地”,肥的流油。
  
  但是宋国是五千乘之国(万乘是大国,五千乘属于二流大国),颇有战斗力,不是齐国一下子就能干掉它的,而且秦国也不会坐视不管的。众所周知,当时的国际关系跟现代世界一样,任何一国的开疆拓土必然使自己变得强大,从而威胁到其他国家的安全,甚至影响到现有霸权国家的地位。所以,他国势力特别是霸权国家必然去干涉和扼制它的扩张。譬如伊拉克出兵占领叙利亚,地盘变大了,使得伊拉克一跃成为中东地区的小霸和世界第五军事强国,遥远几千公里外的其它大国尤其是美国都不干了,纷纷干涉,迫使伊拉克撤兵回来。任何国际单方面的军事行动都将受到更广泛国家的关注和干预。
  
  齐国的壮大就是秦国的削弱,所以秦人不会允许齐国吞宋的。但是秦国离得远,无法直接干涉齐国。那么,教唆别的国家前去干涉齐国就好了。
  
  于是,秦昭王的相国魏冉跑到赵国,唆使赵国(位置我国北方,河北、山西部分地区)去找东方的齐国打架,从而牵制齐国的吞宋扩张计划。这种策略叫做驱狼斗虎,现代社会亦是如此。比如美国想限制中东阿拉伯势力,但自己离得远,不便直接干涉,就叫以色列去斗阿拉伯。
  
  但是,赵国人不愿意当以色列,不愿跑到战场上去给秦国人卖命当炮灰,魏冉灰溜溜地跑回去了。魏冉想,赵国不肯打齐国,那就让齐国打赵国也可以啊。反正只要这两个国家打起来了,齐国就无暇向东南扩张吞宋了!
  
  于是,秦相国魏冉兴冲冲地又跑到大东边,找到齐湣王不怀好意地兜售自己的计划,怂恿齐国攻赵。齐湣王不知是计,只见了攻赵的好处,傻乎乎地同意了,并且跟魏冉约定了伐赵日期。
  
  为了忽悠齐湣王高兴,魏冉还奉送了齐湣王一个“东帝”的名号,秦昭王继续当“西帝”。“帝”是比“王”更高的称号,比周天子(王)官还大,而与天上的“上帝”一个等级。这样人间就有两个“上帝”了。东帝、西帝并立,是齐秦结好的表示,两国准备联手攻赵。
  
  魏冉高高兴兴地离开齐国,等着看齐赵掐架,从而实现了以赵人牵制齐人南下吞宋的目的(魏冉,确实是个枭雄啊)。
  
  然而,魏冉想不到的是,就在他得意洋洋地坐着车子,离开齐国返回陕西老家报功去的时候,北方正有一个人风尘仆仆地赶路,他从燕国南下齐国,前来挫败魏冉的计划了。这人就是战国时代最大的纵横家——苏秦!
  
  苏秦,衔燕昭王之命入齐从事“弱齐强燕”活动之前,先给齐湣王写了一封信,算是打招呼,也为了促使齐湣王隆重地接待他。苏秦的信是这样写的(据《战国纵横家书》):
  
  “现在,某些大国(暗示就是秦国)很有自己的想法,令大王有所忧虑。(意思是,秦国想结盟齐国,一起去打赵国,齐要伐赵)。赵国也积极欲与您向打。赵国中的一些极端份子,甚至打算邀请燕国入伙,一起跟您们齐国干仗(——赵想联燕的事,也许是真有的,但也不排除苏秦危言耸听,故作姿态以吓唬齐湣王,从而使燕国的立场的选择变得举足轻重。真会为燕国造势啊!)。我想说服燕王,阻止他对您造次,他肯定会认真考虑(开始为自己造势)。我打算到您们国家来谈谈(这就迫使齐国必须善待苏秦。否则连苏秦这样唯一一个主张以燕结齐的人都得罪了,那就整个失去燕国了)。希望您以隆重的诸侯礼仪接待我,我也愿意约上一百五十辆华丽的车子出行(打广告),天下人看了必然说:‘看!燕国主动去找齐国,齐人也使燕国使者大为尊贵,看来两国结好啦,燕国不打算加入赵国攻齐的队列啦’,从而挫败燕赵联合以斗齐的蠢蠢欲动计划。如果您不肯善待贵遇我,那我也就只用五十辆车子出行(以后咱两国的事,也就难说了)!”
  
  这信写的真是让人咬牙切齿,齐湣王除了欢迎苏秦大驾以外,别无其它选择。苏秦唯恐火力还不够,又搬出齐国从前的老恐龙说话:“从前,齐国的管仲不断向齐桓公要条件(号称仲父什么的),那不是管仲为了自身享受,而是为了提高身价,以利开展齐国政府工作。所以齐桓公一切都答应他了(还把临淄农贸市场三分之一的商业税收都给了管仲当工资)。我认为您比齐桓公更贤能,我不敢妄想请求您能答应我的要求,以尊贵礼仪待遇我!(实际还是‘请求’了啊)。”
  
  这信写完,齐湣王能不当齐桓公也不行了,事实上,他在宫殿大张宴席迎接苏秦,他的相国韩珉则跑到内城门口等待苏秦的到来,亲自爬上苏秦的车,拿起鞭子当司机,为苏秦驾马赶车(类似鲍威尔亲自为沙龙开汽车,以示两国结好,这迎接的规格实在是太高了)。
  苏秦的到来,宣布了齐燕合作正式开始,从而保证了燕国的安全(不受齐人攻燕的威胁)。苏秦初步实现了保全燕的暂时安全,当然离“弱齐强燕”的根本目标还差很远。
  
  潇水曰:苏秦,趁着齐赵欲相争的当,一下子就把燕国的国际地位给抬高了,并且引得齐人来结燕。我们不得不说,苏秦可谓慧眼犀利,熟谙多极国际关系原则,他事前写的这封信,字字见血,词词命中要害,真是历史罕见的外交辞令大家。像这样的信,苏秦合计写了十几封甚至更多。
  
  在临淄盛大的迎接宴会上,齐湣王接待了苏秦,并且以请教的口气给新来的苏秦出了道难题:“嘻!苏子来得正好。秦国的相国魏冉,也刚刚离开了我们这里。他劝说我们伐赵。我已经答应他了。苏子以为如何?”
    
  齐湣王已堕入魏冉的计中,尚不自觉,多亏苏秦点拨他道:“不要打赵国,赵国是块硬骨头,不好啃。秦国这么劝您,显然别有用心。我建议您向南打宋国,宋国是膏腴之地,得宋国一里土地,相当于得他国十里。宋国的“陶邑”四方辐辏,交通发达,是倒爷群聚的地方,从前范蠡先生就在那里经商当了大款,可以收很多商业税,值得您去占领(在今天的山东定陶)。而且您一旦有了宋国,就可以向西威胁中原的魏国;向南与楚人争淮北之地;向北则威逼赵国。从此天下诸侯谁敢不听您。总之伐宋之事,令您国重名尊,此汤武之举也!”
  
  这番话坚定了齐湣王取宋的一贯信念。他赶紧修改了被秦人拉偏了的主攻方向,不跟赵人缠斗,而是全力南下攻“肥的流油”的宋。这可把旁边的相国韩珉气坏了。
  
  韩珉是亲秦派的,奉行魏冉政策,是秦国派在齐国的特派员,现担任齐国相国,主张促齐攻赵,从而防止齐人吞宋。
  
  韩珉是个老虎型,立刻在宴会上咆哮起来,叫道:“打宋国固然好,利处很多。但是赵国在我们北方,它如果从背后干涉我们,那我们怎么吞宋啊?所以当下考虑,还是要先打赵国,让赵国人服气了,我们再安安全全地南下伐宋!”(他还是希望促成齐赵相打。)
  
  苏秦则讥讽他不懂变通:“您光知道伐赵,把伐赵作为终极目的,却不知道我们的终极目的是在攻宋。至于赵国,只要它服了我们就行,不捣乱就行,我想••••••”
  
  “要想让赵服了,除了打他以外还有什么办法?不打,他能服吗。所以当今之计,还是伐赵!”韩珉大叫。
  
  “非也非也!我们可以用外交手段,促使赵人服气,何必动武于赵!”
  
  韩珉一下子没词了,气得干吹胡子:“那好,你有本事,你去找赵国去,让他服。也算你了不起!”
  
  齐湣王听到这里,作了总结发言:“好吧,寡人不愿意再与秦人东西称帝了。他这是诓我的,用‘联合称帝和打赵国’为诱饵,怕我伐宋的。秦国它愿意称帝,它自己称吧,我也不跟着他打赵国了。我们还是伐宋去。因为,显然,还是伐宋的利益更大,就像苏子说的,得宋国一里土地,相当于得他国十里土地。吞宋也是我一贯所梦寐以求的。而不要去打什么赵国。”
  
  这话就等于宣判了韩珉在齐国政治生涯的结束,因为他是亲秦派的,督齐伐赵,以保全宋国,替秦国人着想的。韩珉听后,咬牙切齿,手抓几案,却无从发作。
  
  “当今之计,”齐湣王说,“还是回到老路上去——攻宋。但是就像韩相国说的——”
  
  韩珉赶紧又把脑袋抬起来看,以为有了什么转机。
  
  “——我们去伐宋的话,赵国如果捣乱,我们就难以得手。苏子,你能不能替寡人走一趟,说服赵人与我们结好,这样齐赵两国相安无事,寡人方才可以得志于南边的宋国。”
  
  苏秦拱手:“敬诺!”
  
  
  潇水曰:魏冉所策划的、韩珉所督促落实的“齐与秦结好,东西各自称帝,秦人劝说齐人共伐赵国,以便遏制齐国吞宋”的闹剧,在苏秦的三言两语之间,被彻底粉碎了。魏冉傻眼了。齐相国韩珉也被苏秦三言两语,轻易扳倒了。齐人违逆秦人的意愿,积极南下准备攻宋,算是与秦人绝交了。齐国也并不讳言于此,它干脆撤掉帝号,让亲秦派的韩珉辞职,换上了反秦最卖力气的“周最“担任齐国相国。秦人气得干瞪眼。
  
  两个月后,秦人也觉得很无聊,就把“上帝”这个名号也撤掉了,乖乖地继续当王。
  
  这里有个疑问,苏秦为什么偏不让齐国打赵呢?而偏要让齐国打宋呢?齐国打赵国,不是一样也可以消耗齐国的国力,一样可以实现苏秦、燕昭王约定的“弱齐存燕”的战略目标吗?
  
  其实,听任齐国打赵国,还是不好的。齐国一旦侵占赵国,与燕国就更加逼近了。而留下赵国,可以使得齐燕之间有一个屏障和缓冲,没了赵国,燕国就要唇亡齿寒了。
  
  总之,苏秦希望把齐国人的战火引向南方(去打宋)。
  
  另外,苏秦这么作,还有一个更大的理由。就是,即便齐国攻宋,有所消耗,以燕国的小兵,想乘机“阴阳相推”,攻破齐国,也还是痴心妄想啊。所以,苏秦必须调动天下的所有力量一起攻齐,才有可能一举破齐存燕。而秦国是最佳人选。唆使齐国攻宋,正好可以触怒秦国(秦国处心积虑不愿意齐国攻宋,而是想保存宋国,怕齐国得宋而自壮。秦国把宋国几乎当成了自己的小弟)。齐硬去吞宋,秦国必然愤而兴兵干涉。所以,苏秦建议齐湣王攻宋,目的正在于促使齐秦关系恶化,离间齐秦邦交,促使秦国未来参与燕国等诸侯发起的攻齐战役,并从中担当主力作用,一下子把齐国打垮。而齐湣王眼下光看见宋国肥沃,利益可贪,居然也赞同苏秦的吞宋建议,不惜冒着违逆秦人、遭秦人报复和干涉的风险,实在属于利令智昏。
  
  为了让齐国顺利实现攻宋,还必须给齐国南下攻宋创造无忧的战争后方环境。于是,苏秦要奉齐湣王之命去北方找赵国,促使赵国与齐国结好,让赵国默许齐人攻宋。这就是要实现齐赵关系相“循善”——齐赵结好。但是,等未来秦人、燕人联手攻齐的时候,苏秦还要挑拨齐赵关系,“离间齐赵”,使赵国也参与到秦国等诸侯的伐齐大联兵中来。所以,既要先结好齐赵,又要随后离间齐赵,这就给他的外交带来更大难度。(唉,结驷连乘,黄金满腰的待遇,不是那么好挣的)。
  
  但是,燕昭王不理解苏秦的苦心,他派人前来指责苏秦,表示自己的不悦:
  “你让齐赵结好?!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燕昭王的意思是,如果齐赵结好,势必对北方的我燕国构成极大威胁,因为齐赵都是我南方的邻居,邻居联起手来,就要来我家的篱笆里抢东西了!(确实,燕昭王的担心有道理,任何国家都不希望自己的邻居国家们互相铁硬地结盟在一起。)
  
  苏秦在回信中做了含糊的解释,苏秦写道:“虽费,无齐赵之患。”——马王堆帛书上的这句话令人费解,我揣测许久,它大意是想说:齐赵即便结好,目的也是使齐国南下放心灭宋,而不是北向骚扰燕国。所以,燕国也没有“患”,没有“齐赵”攻击它的“患”了。而且,最终,苏秦还要负责“离间齐赵关系”。
  
  同时,苏秦作为燕昭王的代表,到齐国去的目的,就是宣布燕齐结好的。说得详细一点就是,苏秦去齐国的目的和公开身份,是代表燕昭王,去建立燕齐两国联盟关系,并留在齐国以促进和落实之。齐国选择接纳了苏秦。因为从齐国的角度讲,齐国也需要与燕国结好。齐必须与北方的燕国和赵国都结好,才能放心南下攻宋。所以此时齐国是不可能有打燕的想法的。
  
  燕昭王看了这封信以后,也不知道能否明白,但他还是选择了信任苏秦。
 

回复:


  
  苏秦衔齐湣王之命,向偏北方向去找赵国(河北山西部分地区),想说服赵国不干预齐国的南下灭宋计划。而齐国灭宋,又正是苏秦“促齐攻宋,消耗齐国,弱齐强燕”的间谍使命的既定步骤。
  
  几只燕子飞快地变换着队形,轻轻地掠过苏秦的脑门。苏秦来到了河北邯郸——赵国都城。赵国这时候的大当家的,是权臣李兑。七年前,李兑伙同公子成饿杀了赵主父,从此李兑专了赵国之政,贵为封君,号奉阳君。
  
  《战国策》上说奉阳君李兑甚不取于苏秦——意思是feel sick at 苏秦,对苏秦很讨厌。苏秦想改变这种局面,于是在抵达赵国之前,先派人传话给李兑说:“我苏秦是代表着燕国利益的。如果我们燕国投入齐国的怀抱,齐燕合作伐赵——从东、北两国方向夹击赵,你们赵国就孤立危险了。只有燕国与齐国对抗,你们赵国才安全,是不是这个道理!而您却feel sick at我,这等于逼着我燕国去跟齐国结好。我私下认为您不够聪明啊!所以,不管你李兑喜欢苏秦也好,讨厌苏秦也好,最好都要善遇苏秦。否则齐燕结好,你们就被动了!”
  
  李兑听完,觉得有道理,赶紧大张旗鼓迎接苏秦,作出亲近燕国的姿态,以示燕赵有意结好,目的在于恐吓齐人不得轻举妄动。
  苏秦大模大样来到赵国以后,下了豪华马车就开始骂李兑:“你以前饿杀赵主父,天下人都知道,按道理你是该灭三族的。一旦你的政敌以此借口来整你,你还有活路吗?你的情况,危如累卵啊。如今听我的话则生,不听我的话则死。”
  
  李兑气得要命,恨恨地问:“你有什么话可以指教我!”
  
  苏秦转而和颜悦色,说道:“您现在有权,还不怕。但您春秋已高,未来退休了,别人计较起你饿杀赵主父的事,那就危险了!所以,你退休以后最好避到别的国家去。去韩魏那里也不好,韩魏距离贪婪的秦人太近,不安全。去楚国或燕国呢,倒是偏远安全了,但是又太偏了,生活没意思。去中山之地呢,那里又土地太贫瘠。最好选在中原偏东的宋国的陶邑,那里富得流油,倒爷群聚,商业发达,抽的商业税够您吃几辈子的。您如果夺得它当封邑,退休以后闲居那里,岂不又安全又发财。”
  
  “陶邑是宋国的大都市,怎么能成为我的封地呢?”
  
  “我教你啊——如今齐王正想向南吞灭宋国,您如果与齐结好,助齐灭宋,有大德于齐,齐王就可以把陶邑送给您作为回报。而宋国的国君又是昏君,您帮着除去了昏君,替天下作了好事。齐国又感谢您,您又替天下做了好事,自己还得到肥的流油的封地。这么好的事情,一百年也遇不上一次啊!”
  
  李兑没话说了,于是默许齐国攻宋。作为回报,李兑将得到宋国陶邑。
  
  三言两语,苏秦就实现了“结齐赵”的计划,举重若轻,这是纵横家的牛叉之处啊,不得不服。苏秦非常善于调动和利用矛盾(他恰当地利用了赵国内部的矛盾),以达到自己的目标。。
  
  既然得到赵国默许,于是齐湣王放手发动了第一次的对宋战争,在公元前288年前后。
  
  潇水曰:李兑为了个人私利,不惜让赵国与齐妥协,这正是权臣误国之处啊。也就是说,作为权臣,李兑制定赵的对外政策时,不是从国家利益出发,而是参谋个人私家得失。古时历代权臣,莫不如此。
 

回复:


  
  现在我们说说宋国,这个即将挨齐国打的国家。
  
  宋国国君宋康王,如苏秦所说,确实是个昏君,有的史书把他与夏桀相比,称之为“桀宋”。他表现出来的精神病症状是“射天笞地”。具体做法是把一袋子牛血挂在竿子上,给它穿上铠甲戴上头盔,高高地悬挂起来当作天帝,用箭射,表示天帝被他射得大出血了。这固然有哥白尼精神,是人定胜天的豪举,但当时人普遍说他是污蔑神灵,极其狂妄。
  
  宋康王为什么这么狂躁呢?因为宋国的祖先是商朝遗留贵族,按照当时的理论,上帝已经放弃了商朝(“天之弃商久矣”),所以他憎恨天帝。此外他还憎恨列国诸侯。宋康王有一个超常之处:就是铸了诸侯之像,让它们在厕所里侍奉他。他方便完了以后,就揪着诸侯人像的胳膊瞎摇晃,拿脏东西弹诸侯的鼻子。这是他的精神胜利法。
  所以苏秦说他是“此天下之无道之人。伐之,名则义,实则利(可以占其膏腴之地)”。
  
  还有一件事,宋都城墙的拐角上,有一只老家贼(就是小雀啊)怀孕了,生了一个大老鹰,全城人轰动——可能是小雀被老鹰强暴了。宋康王叫史学家占卜,史学家占卜后的结论是:“小而生巨,必霸天下。”宋康王大喜,于是趁着孟尝君发动那场著名的“齐人远征秦国三年”的愚蠢战争——齐军主力胶着于函谷关一线,宋康王趁机发兵灭掉了邻近的滕国,于是乃更加自信,好勇而不好仁义。
  
  公元前288年,齐国在苏秦的唆使下,以及赵国的默许下,派大兵向东南方向的宋国压过来了。
  
  宋康王虽然骄横不可一世,却在齐湣王的“汤武之举”面前败下阵来,被迫割让淮北之地以讲和。这是齐国第一次伐宋之战。
  
  燕昭王也派出了将军“张魁”率燕军二万,自带了粮食,参加了这次战役,协助齐军。这跟当年越王勾践派遣三千军队追随夫差进攻齐国是一样的,目的都是为了怂恿对方去前线消耗实力。
  
  但是张魁却没有范蠡那样的素质。范蠡入吴,侍奉夫差的时候,假装尽忠尽责,惟妙惟肖,连夫差都被感动得都要收留他为臣。张魁嘴巴里虽然也是对齐湣王惟命是从,但身体语言却调整得不好,传达出很多忿恨的信息。是啊,从前齐湣王的老爹齐宣王灭掉燕国,没少祸害燕国人民,后来齐湣王又在“权之战”覆杀燕国十万大军,燕军全军尽没,真是两代世仇。张魁的表情和身体语言不断背叛着他的嘴巴,于是齐湣王就高高兴兴地把他杀掉了,从而冻结了他的可恶的身体语言。
  
  燕昭王闻讯之后,“泣数行下”——好几行眼泪从好几个眼睛里掉了下来。昭王哭了,抬眼命令:“我下令,全国整顿兵马,喂马磨兵,以攻齐国,为张魁报仇!”
  
  他的属臣凡繇上前劝阻:“大王不是一个贤主啊,我不想追随你了,请接受我的辞职申请!”
  
  燕昭王一愣:“您这又是为什么啊?”
  
  “从前国家遭乱,先王(就是您的死爹)死于齐军之手,大王您悲痛异常却仍然忍辱事齐,就是因为报仇的力量不够。现在张魁死了,而大王准备全力攻齐,分明是把张魁看得比你爹还重要了。所以,我申请辞职而去。”
  
  以燕国的虚弱,是根本没能力打过齐国的。燕昭王沉吟半晌,决定停止自己的鲁莽行动:“可是,我该怎么办呢?”
  
  凡繇说:“请您身披缟素(就是丧服,表示自己罪该万死),避舍于郊(离开宫殿,去郊外找个草房子住着),派个使臣卑躬屈节地去齐国谢罪,说,‘这都是寡人的罪过,寡人用人不当,派张魁这个身体语言不好的家伙出使佐齐。您齐湣王是天下贤主,从来不杀诸侯来使的。为什么惟独杀张魁了呢,一定是这家伙不是好人,才被您杀掉。是蔽国用人不当,派人不良,择人不善。燕王愿意变更请罪,请您宽恕。’”
  
  燕昭王心说:“这可真是比勾践还够贱啦!”于是,他穿上白色丧服,住到茅草房里请求齐国宽恕。
  
  燕国使臣把话语转达给齐湣王的时候,据《吕氏春秋》记载,齐湣王正在“大饮”,左右都是官吏,齐湣王哈哈大笑:“好听!你们大王真是会讲话!来,再给寡人重复一遍。”
  
  使者鼓着嘴又重复了一遍,他又哈哈大笑,全不知道已经堕入燕人促齐伐宋以消耗齐人的计策中了。他在左右官吏和诸侯使节面前出尽了风头之后,然后说:“好啦,告诉你们大王,不要再住在草房子里了,回宫殿去住吧。”
  
  齐湣王特意派了“小使”(地位卑微的使者,以示羞辱,科级干部),至燕国宣布自己的旨意,令燕昭王“复舍”(回宫)。
  
  齐湣王志大而骄,是其性格中的死穴。
  
  
  张魁之死,令苏秦深感不安。齐湣王今天敢杀张魁,迟早也敢杀我。于是他派人报告燕昭王,请求不再在齐国当间谍了——掉脑袋的风险啊。
  
  燕昭王回复说:你小子休想!你离开齐国,将对燕国极为不利。
  
  苏秦只好冒着生命危险留了下来,继续从事地下工作,“以死之围”——冒死进入四面敌围的齐国。后来苏秦在信件上回忆这件事,说燕昭王是“强之齐”——强迫苏秦留齐。“强迫”两字,反映出燕昭王有点像勾践那样“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荣乐”的一个狠人的样子。后来,燕昭王又有一次“强之齐”,强迫苏秦在被齐人揭发怀疑的危险当口还硬往齐国去,苏秦只好“以死任事”,冒死去完成任务,虽然完成了任务,但最终还是死在了齐国。看来,燕昭王比较以自我利益为中心,并不太体恤他人的死活,并非黄金台上赤诚地散金求贤那样纯粹的大好人。
 

回复:


  
  我们有理由相信(这句话通常表示我们正在推测,但是推测是接近真相的):齐国第一次攻宋后,未敢深度击压,旋即撤兵,是因为担心西方秦帝国主义的干预。
  
  我们知道,一国的开疆拓土必将打破它所在地区的均势,从而遭受干系国的武装干涉。这是齐湣王和苏秦都深知的铁一样的规律。现代社会也是如此,美国人把这个叫做“均势”原则。秦国人不希望齐国吞宋而壮大,破坏齐秦间“均势”的力量对比。
  
  潇水曰:所谓均势理论,就是维持地区均势。美国为了维护自己的独霸局面,所以非常关心世界其它角落内,每个地区中的各种势力保持均衡。为此它不惜支持英国,以英国来遏制欧洲众蝎,避免欧洲大陆中有哪只蝎子长成霸主与美国抗衡,从而保证了美国的安全和霸位的持久。当然,如果英国强大了,它又会支持欧洲大陆的某国家制约英国。
  
  所以,当二战结束后,德国战败,但是美国人反倒积极帮助德国工业重建,目的是想让德国壮大起来,以牵制英国和苏联,保持地区均势。美国扶植日本的目的,也是如此,避免中国国力无限制地激增。总之,美国希望每个地区内部都势力均衡,互相制衡,没有某一独大疯长的势力,以免自己遭到挑战。这就是“均势理论”。
  
  在隋唐时期,朝鲜半岛有新罗、百济、高句丽三个诸侯国。其中高句丽国势迅猛发展。隋朝和唐朝的皇帝为了维护自己的霸权,必须保持朝鲜半岛呈现均势状态,于是隋唐皇帝几次不惜付出巨大代价远征高句丽,直到把高句丽灭掉了才心里踏实。这就是“均势”思想在起作用。虽然灭高句丽没有多少财货收入,甚至军队消耗大于战争所得。
  
  当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的时候,英法两国要求推倒腐朽的慈禧太后,支持光绪亲政。这就是为了让光绪能够有所作为,适度提高中国的国力,从而起到牵制附近的俄国的作用,避免俄国在远东独霸。英法的意图,就是一种地区均势的考虑。而俄国人当然不希望出现有竞争能力的邻居,于是极力保护慈禧,希望晚清维持一个懦弱腐朽的状态。
  
  再比如,英美扶助支持蒋介石这个peanut,也是出于一种亚洲均势考虑,以此制约苏联的发展,倒不是因为它喜欢老蒋的光头和小胡子。当时,一贯轻视中国的美国人,在二战后期,开始极力扶植蒋介石,不但给蒋军事援助,还劝说自己的盟友(甚至不惜采取要挟的方法迫使自己的盟友)接受把中国列入“美、英、中、苏”四强之一,目的就是希望二战后,蒋介石当时领导下的中国可以成为一股强大力量,用以牵制苏联,“将来成为抵消苏联的平衡力量”(罗斯福语)。所以在政治上,美国也力挺中国。在开罗会议中,罗斯福让蒋介石与自己和邱吉尔平起平坐,让他出镜,把他列名《开罗宣言》四强之一。在美国的连拖再拉下,中国成了“战后四大强国”。同时,美国又不顾英国和苏联的极力反对,硬是把中国拉成了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当时中国本没有实力成为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美国硬拉中国坐了上去,目的和前面的种种扶植中国的措施的用意是一样的,即扶植中国在亚洲地区抵制苏联。当然,我说的这是蒋介石政府时代的中国。
  
  跟美国对待欧洲、亚洲的“均势原则”是一样的,战国七雄之间也很注意“均势”,会对自己的竞争对手的扩张进行遏制,以便求得对手所在地区维持“均势”状态,避免该地区诞生霸主,或者避免该地区既有霸主势力进一步扩大。所以秦人不愿意看见齐国吞宋,不愿意齐国吞宋壮大后成为东部霸主。于是秦人竭尽全力阻挠齐人灭宋,并且力求保护宋国。前番,秦相魏冉打算促齐赵相斗,从而牵制齐国,使齐国无暇灭宋,但是被苏秦挫败了。但是秦人贼心不死,又在蠢蠢欲动。
  
  为了根本防止秦人的干预,苏秦想出了一个极为奇谲的高明主意:假如我们能以齐、赵、魏、韩、燕五国主力合纵攻秦,势必把秦国压迫得抬不起头来。趁秦人与五国群殴,秦国气沮,无力干涉之际,齐国第二次大举兴师灭宋,就可以一鼓而得志了。
  
  这个伟大的设想可以说是战国时代最大的一个阴谋(或者说阳谋,因为齐国的动机对五国并不保密)。苏秦把这个大阴谋讲给齐湣王听的时候,两人都激动得浑身颤栗。谁能实现这一伟大阴谋,促使五国攻秦呢?那当然只有战国时期最伟大的外交家、纵横家——苏秦同志了。
  
  于是苏秦奉命,开始了他穿梭五国的口舌外交征程。“孔席不暖”、“墨突不黔”,这两个词是形容古代盲流的,形容苏秦也合适。孔子周游列国,刚落脚一个地方,席子还没焐热了,就卷起来又走(孔席不暖)。墨子也是个大忙人,天天到外面办业务,家里不生火做饭,也不回来吃,所以烟囱都没黑烟子(墨突不黔)。苏秦也是一样,他奔走列国,“遍事三晋之吏”,向“三晋”(魏、赵、韩)的当权者——魏国权臣孟尝君(相国)、赵国权臣李兑(相国)和韩徐为(赵将)等人陈述厉害,促使他们合纵攻秦。
  
  但是这些人私下都与秦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他们与秦国绝交,好比让他们不吃饭一样难。谁肯跟秦国闹僵啊,以后自己还怎么混啊。
  
  所以苏秦曾比喻说,当年黄帝与蚩尤大战,黄帝的近邻们都不肯出面帮黄帝,因为不愿与蚩尤闹僵关系。想说服诸侯攻秦,就像黄帝说服各部落帮他攻蚩尤一样,这事连黄帝都会觉得难办。但是,苏秦做到了。
  
  苏秦做到了,是因为他的主张顺应了当时天下大势。
  
  现在我们说说当时的天下大势:
  
  当时中国的天下,是东西两极强国对峙的局面:齐和秦一东一西,势均力敌,对峙战斗(犹如从前的苏联和美国)。夹在齐秦中间的,是一系列弱国,从北向南排列,依次是燕、赵、韩魏、楚。
  如果齐、秦两强互相对打,对夹在中间的诸侯列弱来说,是相对安全的国际环境。两强互相牵制,都不允许对方肆意攻击周边诸弱以自强。列弱得以喘息。甚至列弱可以趁机发财。譬如当年孟尝君组织齐、秦对打时,中间的赵国和宋国,就蠕动兴兵,各自灭掉了中山和滕国,发了一把小财。总之,两强对峙的局面,利于中间弱者求得生存,这是一贯的道理。这个道理,放到当代,也是极其适用的。譬如,正是趁着二战时候,英德这些列强互相打架,第三世界国家,譬如殖民地的印度,才乘机求得了独立。再譬如在冷战时期:苏联与美国对峙,夹在苏美之间的列国,就成为苏美争相引诱而不是攻击的对象。一旦某一弱国被某一强国攻击,另一个强国必来干预和救护。譬如美国攻击朝鲜半岛,苏联必来援救。再举个例来说:美国曾入侵越南,这是我们都知道的时候,它折腾了很多年,最终却铩羽而归。这不是因为越南人比美国人还厉害,而是因为越南依靠了身后的苏联和中国撑腰。苏联不希望美国在越南得志。有苏联和中国撑腰,越南人成功地撵跑了美军。同样,苏联也曾经攻击和占领阿富汗,但阿富汗最终却摆脱苏联侵略军的魔爪,使苏军灰溜溜地从阿富汗退出。这是因为欧美不希望苏联扩张进入阿富汗,所以它们支持阿富汗,最终打退了苏联人。
  
  而一旦苏联破灭以后,世界上美国一极为大,国际局势由对小国有利的两极变成了不利的一极。伊拉克这样的小国冒然挑衅美国,终于遭受灭顶之灾,就是因为萨达姆缺乏对世界大势的了解。他对国际局势的观察理解力,比不上两千年前的苏秦啊。
  
  不管怎么样,齐秦两大强国保持对峙,是当时天下弱国的共同呼声。苏秦说:“齐秦不合,天下无忧”,就是这个意思!(两强为保持力量均衡,都不允许对方肆意攻击周围诸弱,天下于是无忧。)
  这句出自《战国策•魏策》中苏秦说的话——“齐秦不合,天下无忧”,是世界上最早关于“均势理论”、“两极稳定理论”的阐述,比Waltz阐述的同样的“苏美冷战两极稳定理论”早了2000多年,虽然是简单的一句话,却比Waltz 的洋洋十五条分析来得都更精辟、更言简意赅。
  
  但是,一旦齐、秦两强连横结好,对中间弱国来说,就是灾祸了。就好比希特勒和苏联签订互不侵犯条约,东西结好,夹在中间的波兰就立刻倒霉了,很快被德国灭亡掉。美俄关系改善,美国就敢打海湾战争,把伊拉克击溃,也是这个道理(而从前美苏关系不睦时,美国连年累岁打越南,却迟迟打不下来。不是美军的军事技术前后有了多大的变化,是国际形势使然)。
  
  战国时代也是如此,齐秦和好,就是诸侯们的坏消息:齐秦和好,势必就相互的攻伐行动达成谅解,划分势力范围,瓜分中间的列弱,进攻中间列弱中被划给它的国家,而对方守约不来救,大家就等着倒霉了。前一时期,齐秦两国结好,秦人遂大肆出兵,以伊阙之战为高潮,猛烈地削弱了周边的韩魏一把,而齐国守约不来救,就是一个例子。
  
  所以,战国时代的中间诸侯各国,都乐意看到齐秦对峙,所谓“离齐秦之交”。苏秦让他们在齐国的带领下合纵攻秦,正合了他们“离齐秦之交”的愿望,有利于自己的生存乃至壮大。于是苏秦游说三晋的事业,显得举重若轻,就是因为苏秦熟谙了天下之大势,选对了符合列国利益的主张去行事,因而事半功倍,顺利促成了五国攻秦之势。
  
  看来,光评舌头,没有脑子是不行的。
  
  
  苏秦凭着自己敏锐的洞察力、超越的想象力和出色的韬略与机智,一番穿梭外交,终于使赵相李兑、魏相孟尝君都宣布与秦绝交,同意发赵、魏兵攻秦。韩国是最弱国,唯赵、魏马首是瞻,不敢有自己的主意,也出兵赞助。燕国人当然更听苏秦的,擦干眼泪,再次以两万大军,裹了粮食,自费助战。于是,五国军队凑齐。他们声势浩大,旌旗猎猎,战马嘶鸣,在中原河南的成皋地区会合,准备伐秦。一切都尊苏秦调度。
    
  《战国策》说:“当此之时,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王侯之威,谋臣之权,皆决于苏秦之策。夫贤人(苏秦)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从。”这是当时人对苏秦的描述,内中也带着艳羡。
  
  苏秦一介布衣,在没有任何家族背景支持下,却能跻身诸侯庙堂,预决天下大势,转驷连骑,炫熿于道,“山东之国,从风而应”,真是不可想象。而苏秦凭着自己的才学和智识实现了这一点,岂不伟哉。
  
  潇水曰:苏秦在一番促成五国攻秦的穿梭外交活动中展现出来的高屋建瓴的视角和卓然智慧,使得他与其他泛泛之辈的说客,卓然有质的不同。他为我们一笔洗刷了战国游说之客只会掉摇口舌、翻云覆雨、招摇撞骗、专谋私利等等偏见印象。苏秦决不是我们传统观念中所认为的招摇撞骗、油嘴滑舌之辈!
  
  苏秦对国际关系和外交准则的深刻理解,使得我们现代的外交家和政治家们,并没有什么新东西能超过他!
  
  1985年,邓小平宣布裁军三百万,为什么中国要裁军三百万呢?就是因为当时美苏之间推行新冷战,两大超级大国关系紧张,使得中间的中国变得舒服了,甚至当时美苏都来争取中国,中国乃至敢于裁军三百万。这和苏秦说的“齐秦不和,天下无忧”的道理是一样的。
  现在中国希望世界走上多极化,而不是美国一极化的路子。因为多极化对弱国有利,可以利用多极大国之间的矛盾而谋求自己的安全与发展。所以,中国希望欧盟能壮大起来,成为挑战美国的一极,这跟战国列弱希望“离齐秦之交”是一样的。
 

回复:


  
  公元前287年,五国军队决意伐秦,浩浩荡荡开至成皋地区,作出发狠西向的样子。成皋就在洛阳以北,位于豫西走廊的出口处。
  
  所谓豫西走廊,如果你搞一张中国地形图就能看出:从河南省中部往西,地势逐渐抬高,渐有黄土高坡的感觉,并且耸立起连绵不尽的熊耳山等山脉。黄河在这片高地中切割出来一条狭长幽深的走廊,两边都是黄土和山坡,中间是崎岖的低谷。秦国人出函谷关支取中原一定就要走这条走廊。走廊的西端就是著名的秦国要塞函谷关;东端就是成皋地区(在河南洛阳以北),著名的虎牢关就在这里,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后来项羽、刘邦的长期鏖战,也是集结在成皋地区。控制了成皋,就控制了豫西走廊东口,可以行经走廊,直杀函谷关,趋奔秦国本土。
  
  五国军队屯兵成皋以后,作出发狠西向的样子。走廊另一头——函谷关内的秦人腿肚子开始抽筋,被迫屈服:不但不敢再干预齐人灭宋,而且还苦着脸“破财免灾”:归还以前侵占魏国的温(河南温县)、轵(河南济源地区)、高平(济源地区),归还侵占赵国的另两个地方。秦国遭受了不大不小的一次挫折。苏秦也因此盛名如雷——不但燕国已经给了苏秦“上卿”爵位、“武安君”封号、相国职务,齐国和赵国也封苏秦为武安君,爵位上卿。这就是后世所讹传的“苏秦掌六国相印”的故事,其实最多是两个国家的相印(燕和齐的)——那也不少了!——再加上三个“武安君”封号。
  
  所谓“武安君”,就是一种封君,意思是“以武力安抚天下”。
  苏秦本是一介穷困的布衣。据说他是“穷巷掘门,桑户棬枢”之士。所谓“穷巷掘门”,就是在陋巷中,家门像地窟一样。“桑户棬枢”,桑树的材料很软,根本不好用,大约蚕们吃完桑叶,桑树干没人要,于是给苏秦拣去当门板,再随便抓根树条勉强当门轴,实在是环保而且简陋的穷家啊。
  
  苏秦像好莱坞自我奋斗而成名的影星一样,成为当时天下人艳羡的对象。被时人艳羡的苏秦是这样的:“并受六国相印,革车百乘,绵绣千纯,白壁百双,黄金万镒,以随其后。约从散横,以抑强秦;横历天下,廷说诸侯之主,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能伉!”
  
  从前文的分析我们看得出来,苏秦所成功组织的这次五国合纵攻秦,不是《史记》上描述的那样,为了六国的生存,是免于被秦人各个击破而采取的积极联合自救活动。非也!其实,当时的秦国力量还达不到一统天下的火候。五国合纵的目的,是驱狼吞虎,打击秦人,使秦兵无暇干涉齐湣王灭宋,以便齐国在宋国的餐桌上开饭。
  
  深层里,苏秦还隐含着一个更大的阴谋:由齐国主倡五国攻秦,可以使齐秦关系极度激化,把齐秦关系推到万劫不复的深渊,最终可以吸引秦人在适当时候(当齐国因攻宋而被消耗得很疲惫时)参加燕国攻齐的联军,从而最终击溃齐国,实现“弱齐强燕”的根本目的。
  这里苏秦就和齐湣王发生了意见冲突。在老齐的脑子中,五国攻秦的目的,实为恫吓,主要心思在于取宋。所以,当五国大兵囤积成皋时,老齐就虚晃一枪,调拨主力杀奔他可爱的宋国去了。而苏秦则是希望齐兵深入攻秦的,使齐秦关系刻骨激化,达到万劫不复的程度才好。所以苏秦非常着急,从魏国大梁(开封)写信拉齐湣王回来,说:“现在五国攻秦之兵刚刚聚合,您却大举攻宋,天下之兵看见了,也不傻了,也都跑去与您抢攻宋国,那岂不糟糕。”但是,这封信似乎没有奏效,齐湣王仍然不肯加力攻秦,只叫苏秦“你给我顶住!”——他要苏秦继续呆在三晋那里组织攻秦,却不肯发齐军主力相助。苏秦无奈,只好约束成皋的五国之兵,去跟秦人寻战。
  
  但是,看见老齐不肯卖力攻秦,魏国也跟着心猿意马起来。魏相国孟尝君想离开成皋,转身跑到宋国去抢地盘。如果大家都这么纷纷跑掉,那合纵攻秦的事就泡汤了,苏秦离间齐、秦关系的目的,也就达不到了。
  
  于是苏秦再次写信请求齐湣王给孟尝君好处,他说:“请您以宋国城邑‘平陵’来收买孟尝君。答应打下宋国的平陵以后,封给他,以勉励他在这里安心攻秦。否则的话,如果他们攻秦意志动摇,反倒都会争相投奔秦国,到时候列国与秦合一,您还怎么灭宋啊。您自身都危险啦!”
   
  当时有一些舆论者在劝说齐湣王不要收买孟尝君。舆论说,一旦三晋(指赵魏韩,下同)攻秦成功,三晋地位随之崛起,就凌驾于齐国之上。三晋就会骄横于齐国,甚至发生变乱,跑去与齐国争夺宋国。
  
  苏秦生怕这种论调影响齐湣王,于是在信中反复批驳这一观点说:“三晋攻秦,还来不及有什么成果,而您已经攻下宋国,并安定了那里的百姓,所以没什么好怕的。再加上我采取措施,保证燕国侍奉您,三晋必然无变。如果三晋有变(指背叛齐国),您可以依靠燕国,此外还可以结好秦国,以切断三晋后路。三晋岂敢对您骄横呢?而且我在这里看着三晋,三晋有变,我一定会事先知道。三晋有变,您就结交燕国,联络楚国以及西边的秦国,三晋必定会被打败。为防备不测,我已采取一百多种防范措施(牛啊!),如果您坚信我,按照我的要求,把齐燕关系搞牢固,三晋就不可怕。我不惜生命要干成这一番大业,并不只是为了您,也是为我自己。因为您给我面子,从不谋攻我所代表的燕国,我对燕王有了好交待了,我也有了自矜于世的资本,虽死不丑(死了也不难看,死了也光荣!),所以我也愿意帮您!”苏秦最后几句可谓肺腑真情。于是,坚定了齐湣王促使三晋攻秦的既有打算。
  
  潇水曰:同时在这封信中也看得出来,苏秦并不讳言自己维护燕国利益的立场,所以他也不是百分百的现代意义上的间谍。他其实是公开宣布代表燕国利益赴齐工作的,是燕齐结盟的标志性措施。不是完全的私密的间谍。他代表燕国利益,在这一点上他并不欺骗齐国。他是通过一系列分析和策划,以理折服齐人,让齐国人觉得他指出的方向有道理,对齐国有好处,也符合盟友燕国的利益,于是愿意跟着苏秦策划的一系列活动走。所以他不是那种完全隐瞒身份的特工、间谍,而是一种公开身份的纵横外交家,或者“间谍”外交。
  
  齐湣王最终批准了苏秦的要求,答应给孟尝君一个宋国封邑,以此稳住孟尝君。孟尝君暂时不闹了,五国合纵之势既往如旧。
  
  可是,刚把孟尝君稳住,三晋中的赵国权相李兑又动摇了,偷着打算跟秦人媾和。攻秦之事又出波折。于是苏秦赶紧又去说服李兑。
  李兑为什么要跟秦讲和呢?李兑一直是支持齐国吞宋的,因为齐国吞宋以后许诺给他“陶邑”作为封地。然而为了实现助齐国吞宋,需要李兑带着赵人去拦住秦国,也就是参与五国合纵攻秦。李兑不得不去,但攻秦又不肯太出气,因为他不想跟秦国把关系搞得太僵,于是表面上在成皋攻秦(以对得起齐国),暗地里却向秦国卖好,说自己攻秦不是他李兑本人的意思,他是被胁迫从之的。
  
  李兑一这么干,韩、魏也急了,赶紧也偷着给秦人递话,说攻秦不是自己的本意。五国合纵攻秦之事,眼看又要泡汤了。
  
  苏秦可急坏了,你们不能散伙啊。我还指着你们攻秦来掩护老齐打宋国的,而且你们必须攻秦才能彻底离间齐秦关系。于是他赶紧跑去赵国见李兑,说:“您可别再私下捣乱了!天下如果纷纷离散而事秦(结好秦国)。秦国必然从函谷关里伸出脑袋,一路轻松地去阻止齐人灭宋。说不好,秦人会占据宋国。秦国相国魏冉,也是盯着宋国陶邑这块肥肉呢!魏冉若得了陶邑,还有您地份儿吗?现在齐国正在攻宋,您三晋只要再坚持一下,挡住秦国,不久攻下宋来,宋的陶邑就是您的了(以前承诺 过的)!您哪怕得了陶邑,再跟秦人解释、讲和,也不晚啊!所以现在还是打秦国吧!”苏秦接着又开始吓唬(他知道李兑最怕吓唬),苏秦说,“如果你们三晋先散伙了,不帮齐国攻秦了,那齐国就会采取报复措施:恢复与秦人结好。齐秦结好,夹在中间的国家必然完蛋,又是齐秦相约伐赵的老路。你们赵国不就完蛋了吗!现在五国攻齐,固然是替齐国吞宋而挡着秦人,更也是为了促使齐、秦打起来,以维护你们中间这些列弱包含赵国在内者的安全啊!”(哎呀,这些国际局势,真是乱透了,不比现在的中东简单。)
  
  苏秦接着摇舌鼓动:“如果你们跟秦国讲和,秦国会有什么反应呢?秦国会有六种动向••••••”苏秦一口气分析了秦国的六种反应,有的是进攻齐国,有的是结好齐国,有的是进攻魏国,有的是结好魏国,有的是结好赵国,有的是恢复中山以牵制赵国,每种反应苏秦都把它推导出好几步,最终都将以对赵国不利、李兑得不到陶邑而结束。苏秦纵横排比,气势滂沱,说得李兑直翻白眼,哪还有话了。于是五国攻秦之势依旧。
  
  苏秦的这六个推论,每个都直推三四步不等,中间交互搀杂其他列国诸侯的反应,连各国行兵路线都预测分析了(瞧把苏秦累的)。其推导的复杂和逻辑的蜿蜒,使得鄙人在这里是没有信心把它说清楚的,有机会您还是去《战国策》看“五国伐秦无功”一篇自己揣摩吧。估计当初苏秦阐述这些道理的时候,一边用手指划着地图,一边口水都几乎浸湿了地图。李兑一定会连连说:“等一下,等一下,重新说,重新说!”
  
  就这样,苏秦一个人督着齐、赵、魏、韩、燕五国攻秦,实现着离间齐秦、护齐伐宋,最终激化齐秦矛盾,消耗齐国,弱齐强燕的最终目的。在错综复杂的列国矛盾中,真是够累啊。能不累吗!腰里那么多的金子,真不是容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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