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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欲时代――大明朝的另类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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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如破竹的“东征”


1644年正月初八,李自成自统大军从西安出发,杀向北京。除主力军外,他仍派刘芳亮等人率一军为偏帅,进取黄河以南,与主力部队相夹成钳,堵住了崇祯皇帝可能由运河一线南逃的道路,同时又可有效阻止南直隶、山东明军的北援路线。
渡河之后,平阳府不战而降。这样,李自成大军从容向太原进发,并于二月六日包围了太原城。


可笑的是,太原城内的宗室桂王拿出三千两银子募人杀贼,却被山西提学黎志升换成“记功纸票”。都什么时候了,这位贪官还想省银贪扣。


仅仅过了一天多,明军守太原新南门的军将开城投降,太原陷落。太原府众文官一大批人被杀,而那个克扣士兵赏银的黎志升却买通李自成手下,称誉其为“天下文章能手”。此人活命之余,还成为“大顺”朝的考试主审官。


得到太原重镇坚城,李自成自信心爆棚。他此处告布“诏书”,展示平定天下的大志:


“上帝鉴观,实惟求瘼。下民归往,只切来苏。命既靡常,情尤可见。粤稽往代,爰知得失之由;鉴往识今,每悉治忽之故。咨尔明朝,久席泰宁,浸弛纲纪。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party而公忠绝少。甚至贿通宫府,朝端之威福日移;利擅宗绅,阊左之脂膏罄竭。公侯皆食肉纨袴,而恃为腹心;宦官悉噬粮犬豚,而借其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心;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肆昊天既穷求仁爱,致兆民爰苦于灾梫 。朕起布衣,目击憔悴之形,身切之痛。念兹普天率土,咸罹困穷;讵忍易水燕山,未苏汤火。躬于恒冀,绥靖黔黎。犹虑尔君尔臣,未达帝心,未喻朕意。是以质言正告;尔能体天念祖,度德审几,朕将加惠前人,不吝异数。如杞如宋,享祀永延,用彰尔之孝;有室有家,民人胥庆,用彰尔之仁。凡兹百工,勉保乃辟,绵商孙之厚禄,赓嘉客之休声。克弹厥猷,臣谊靡颓。惟今诏告,允布腹心。君其念哉,罔恫怨于宗工,勿阽危于臣庶。臣其慎哉,尚效忠于君父,广贻谷于身家。永昌元年谨诏。”


这份诏书,文采确实不错,洋洋洒洒,立意鲜明,言辞赫赫。至于诏书作者,可能是牛金星,也可能是黎志升,还有可能是善写文章的明朝降官张璘然。


二月二十六日,稍事休整,李自成继续北上。


途经宁武时,明朝宁将周遇吉顽强抵抗,给予农民军很大杀伤。克城后,李自成下令尽屠宁武城内人民,以儆效尤。
三月一日,农民军大军抵达大同城下,明朝总兵姜环未作任何抵抗,马上开门投降。他顺便捉住明朝的文官大同巡抚卫景瑗和宗藩代王交给李自成。


李自成久闻卫景瑗巡抚清廉之名,并不杀他,还要用他为官。卫巡抚忠臣,自己在寺庙上吊殉国。李自成想饶卫巡抚,却不饶代王,下令把这位明朝宗室全家杀个精光。


见大同守将向农民军投降,各地震动,明朝将领大多心怀贰心。驻守阳和的宣大总督王继谟本想率亲兵护送库银逃回京师,但他手下的明军士兵忽然奋起哗变,把王总督的银子和好马抢夺一空,挟取后去投农民军。阳和军将投降后,明朝宣府总兵王承胤更殷勤。李自成还未到宣化,他已经派人送来降书。在当地的宣抚巡抚朱之冯还想抵抗,总兵王承胤早已暗派人把城下大炮引信除掉,塞住炮口,使这些守具成为一堆废物。朱之冯哭骂之后,自缢殉国。


自从李自成占领西安,崇祯帝几乎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自知来日无多。不祥的预感,终日笼罩不去。


从朝臣中挑了半天,崇祯帝只得派大学士李建泰替自己出京督师,以图能抵御住农民军咄咄逼人的攻势。李建泰文人一个,无兵略,无将才,因为他家是山西曲沃的豪富,崇祯帝挑他,也是希望他能用家财饷军。当时,大内的官帑,基本山穷水尽。


为大张其事,崇祯帝在北京正阳门(现在的前门)亲自为他饯行,金杯赐酒,手递敕书,赐其尚方宝剑,表示李建泰可斩罚一切级别的文武官员。这种礼遇,比当年对杨嗣昌高出了许多。李建泰自然泣下叩恩,誓死以报。


出北京后,李建泰刚到保定,就被李自成偏师刘芳亮部堵在那里。凭城四望,见农民军旌旗铁甲,连绵百里,马嘶人喊,势大得让李大学士拉了一裤子,马上就决定了——投降。


保定知府不投降,率军抵抗。李建泰为农民军军做内应,终于使得保定被农民军占领。


李自成本来要屠城,宋献策劝说他收买人心,认为如果不大肆杀人,可以更快拿下北京。气愤良久,李自成才收回屠城之命。


后来,满清打跑李自成,李建泰又投降了大辫子军,并被委任为弘文院“大学士”,主修《明史》。由于拉关节受贿,他不久被免官。家居时,大同姜环叛清复反。心怀怨恨的李建泰据太平县响应,最终被清军擒杀灭族。这个反复小人,官虽然大,在《明史》找不到他,《清史列传》等书的《贰臣传》中也找不到他,原来他被编入了《逆臣传》。


垂死挣扎之际,崇祯帝还有两招可想,一是南迁,二是调山海关外的吴三桂辽军入京。


风雨欲来贼逼城之际,崇祯帝确实动过南逃的主意,即以亲征的名义“南下”。


可是,明朝朋party斗争在王朝将要灭亡之时,也一点儿没有消停的意思。阁臣们个个心怀鬼胎,他们惟恐皇帝跑走后自己会与太子一同留下死守北京,所以没一个人正式出来明确表态。


傻不拉叽的书呆子直臣、时任左都御史的李邦华开口就很冲:“皇上应该留守社稷!”他建议让太子朱慈烺去南京“监国”,分封定王和永王两个王子于外。这样举措,完全是南宋国亡前的翻版。崇祯皇帝很气,怕大臣们拥太子去南京搞出“另立中央”的事情,就说:“朕经营天下十几年,尚不能济事,哥儿孩子家(指太子、二王)又能做得什么事!”


廷臣们争吵商议,终日不绝,崇祯帝南逃就逃不成。


这样一来,只有调吴三桂一路可走。但吴三桂部路远,短时间内不能赶到,崇祯帝只得下令先调蓟镇总兵唐通和山东总兵刘泽清入援。刘泽清人品很坏,先是谎称自己有病,得到朝廷赏银后,率部在临清一带抢掠一番撤回原地。唐通还行,率八千士兵很快抵至京城。但是,崇祯帝对将领不放心,派出太监做监军。此举惹得唐通大怒,拉起队伍回到居庸关。崇祯帝无可奈何。放在早先,他一纸诏书,早就要了唐通项上人头。崇祯帝朱由检确实是一位沉猜之君,任期内曾诛总督七人,杀巡抚十一人。而他手下的十四任兵部尚书,不是自杀(张凤翼、杨嗣昌),就是被杀(陈新甲),或遭削籍,罕有善终者。兵临城下之际,崇祯帝人主的威严顿失。


情急抱佛脚,兵来要花钱。没钱怎么办,崇祯帝只得让勋臣、太监们出钱助饷。这些腐败到根儿的贪官财迷疯们纷纷搪塞,身为皇帝岳父的周奎仅捐出一万两,就表示自己家中再无银两。日后刘宗敏“追赃”,从周奎家抄出现银和金宝一百多万两。内廷太监们心怀怨恨,让他们出银子比割内还痛,有人还在宫墙上写“反标”:“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所以,求来求去,明廷也从官员、太监手里没抠出多少银子,最终只得二十万两的银子,完全是杯水车薪。李自成入京后,大板子大夹子“伺侯”,一下子从这些蛀虫家里弄出七千万两还要多的银子,皆在逃离北京时搬运出走。


明将唐通赌气离京抵至居庸关,对李自成大军可不敢有气。三月十五日,他开关迫降。天险一失,北京城大敞四开地摆了农民军面前。


三月十六日,昌平失守。晚上,农民军前哨已经出现在城下。明朝襄城伯李国桢统三大营京兵在城外迎敌,结果,迎敌变成迎宾和迫降,他带着大批火器投入李自成“怀抱”。


如此关键时候,更为奇怪的是,北京全城所有军队,皆由太监指挥。为了讨好公公们,国家即亡的崇祯帝竟然下令礼葬魏忠贤——他亲手除去的逆阉!原因只为司礼太监曹化淳一句话:“(魏)忠贤若在,时事必不如此!”这哪挨哪儿呢?可能崇祯真的相信当初辽东胜仗确有魏公公“指挥若定”的因素吧。
李自成至城下后,派先前在宣府投降的太监杜勋入城,与崇祯帝谈判。


这位大贼头开始要价根本不高,提出割西北一带予自己,立自己为王,犒军白银百万。如果崇祯帝答应条件,他就退军河南,并表示还可以为明朝内灭群贼,外遏清兵。


崇祯帝召大学士魏藻德计议,老魏深恐自己蹈陈新甲后尘,一直鞠躬俯首,始终不发一言,气得崇祯帝挥袖把他斥出。
忧懑无计之余,宦官张殷屁颠颠跑过来,说:“皇帝陛下不要愁,奴才有一妙计。”


崇祯抓住根稻草,忙问何计。


张殷说:“贼军果真入城,自可投降,肯定就没事了!”


闻言,崇祯帝差点气死,从案上抽出一剑,把张殷公公捅死在当地。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亲手杀人。


可叹的是,北京守城士兵,仅有七、八千疲卒,健锐士兵均在先前被那些派出京城到四地监军的太监们当护卫军调走。北京的宦者们人数不少,城上城下走窜着的有上万人,他们颐指气使,个个都一副“政委”模样。


北京守城开始之际,还有人送饭。小宦者派人胡乱到城上送去几大桶粗饭,听凭士卒以手攒食。十六日以后,送饭的人也不见了,守城士兵竟有不少饿死者。


农民军开始大规模攻城。


崇祯帝手持三眼枪,率数十名宦官在城内转悠了大半圈,均不得出城门,失望而归。


农民军攻彰义门时,监军太监曹化淳开门投降,引大军入城,齐攻内城。


回宫后,崇祯帝知道大势已去。但他还存一丝幻想。于是,他唤来皇亲新乐侯刘文炳以及驸马巩永固,想让他们带家丁护送太子及二王出城。二人跪地哭诉:“国法素严,我们哪敢在家里私蓄武装家丁。即使把所有仆人带齐,也就几百个人,这些人平素皆不习武,何能出城逃跑时与贼军相抗?”


崇祯帝彻底失望。


无奈之下,他又召首辅魏藻德议事。老魏仍旧一语不发。


绝望的绝望之余,崇祯帝命官人上酒。痛饮数杯后,他先让皇后周氏自缢。同座的袁妃不想死,遽起离座想逃,被崇祯帝追上,数剑砍死。接着,他手提利剑在宫内自己动手杀掉嫔妃数人后,行至寿宁宫,正遇自己十五岁的长女乐安公主。


三十六岁的朱由检含泪叹息道:“汝为何生于帝王之家!”掩面朝爱女挥剑。


乐安公主一声惨叫,右臂被断,昏死于地。


接着,朱由检咬牙下手,把自己的幼女、时年仅六岁的昭仁公主也亲手杀掉,以免她日后遭人玷污。


然后,崇祯帝拉住已经吓得发傻的太子朱慈烺的手,恸哭言道:“你们今日是太子、王子(二王也在场),北京城破,你们就是百姓小民……各自逃生吧,不要恋我。朕必死社稷,也无面目见列祖列宗于地下!你们出宫后千万谨慎小心,见到做官的人,长者呼为老爷,年青的呼为相公。如遇平民,长者呼为老爹,少者呼为老兄.呼文人为先生,呼兵士为长官……”,父子情深,崇祯帝泪下如雨,至嘱切切。


三月十八日夜,崇祯帝与太监王承恩逃上煤山(景山),四望之下,北京城内杀声一片,农民军已经入城。


叹息良久,崇祯帝写下遗言。然后,他与王承恩相对缢死于树间。大明王朝,至此落下帷幕。(崇祯自缢处说法很多,有说是衣帽局,有说是树上,皆无定论。)


王承恩大公公陪皇帝同死,其余的大小宦者皆希翼富贵,导引李自成等人入宫,并以极高效率为宫内嫔妃按像貌为标准分出三等,详写姓名于一册,呈与李自成、刘宗敏,以供二位贼头淫乐。


献门的大太监曹化淳文化高,为博“新帝”一笑,他口诵谀文:“万姓归心,独夫授首,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


李自成并不买帐,对这些公公们叱责道:“汝曹背主献城,罪应当斩!”公公们跪倒一片,好多人当时就拉尿满裆。


太监杜之秩(居庸关投降)还算脑子快,乞哀道:“奴才们承天顺命,故来孝顺。”李自成当时心情好,没下令杀他们,叱令他们立即滚出城去。


于是,数千大小宦官,狼狈出逃。农民军的孩子兵争相上去拳打脚踏以为戏乐,群呼“打老公”。


昔日的大太监们没那么好运,不少人在随后的“追赃”中基本都被折磨死,算是报应。


至于锦衣卫方面,这些昔日滴水不漏的特务机关,皆作鸟兽散,一个不见。李自成用于宫内守卫的,是他自己的“龙衣卫”,皆是他老营将士,自己的绝对心腹。对于原先锦衣卫和东厂的中高级头目在京未逃者,李自成下手果断,整家整家予以诛杀,根除殆尽。此举,对京城百姓来讲倒是大快人心。
十九日黎明时分,得意洋洋的李自成从西长安门入紫禁城,手发三箭射承天门匾,矢失其二,仅有一箭中于“天”字下端。
牛金星一旁言道,“真乃天意,此即定鼎天下之意!”
李自成大笑。


入宫后,望见遍地鲜血,袁妃、公主狼籍于地,李自成也叹息:“皇上太忍!”


三月二十一日,崇祯与王承恩的尸体被发现,李自成等人终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兵卒们用两块门板把两具尸体抬至东华门荫凉处,买了两具柳木棺(仅值二十串铜钱),把帝国最有权势的两个人装了进去(一为帝王,一为首席太监)。两位爷头下皆枕以土块,尸体上蒙以草苇。不久,自杀的周皇后尸身也被放置于侧,可能有宫女细心,尸下垫以锦褥,上覆锦被。


崇祯帝尸体暴露一天后,倒是李自成兵士中有人看不过眼,撤周皇后尸身上的锦被,蒙于崇祯帝尸身之上。


二十三日上午,农民军终于从市集找来两个卖丧敛之物的商贩,有一个稍有良心的小宦者在旁,指挥他们为崇祯帝和周后的尸体穿戴靴帽。


农民军看守士兵在一旁见到崇祯帝空脚穿靴,周皇后脸上无蒙布,就问小宦者为什么这样做。


小宦者熟悉内廷典故,躬身答道:“凤不裹头,龙不裹脚。”可叹的是,这一龙一凤,在九天之上昂首舞爪飞扬,只是一种奢侈、离奇的梦想。


明朝所有群臣中,临“梓宫”而痛哭者,惟兵部主事刘养贞一人。


三月二十四日,李自成听见东华门方向哭声大震,惊问是什么人。兵卒禀报,乃北京城内老百姓聚集,请求新朝礼葬先帝。李自成很“顺从”民意,加上心情又好,下令可以用帝礼葬崇祯,祭祀以王礼。


有大贼头“口谕”,明廷的光禄寺才敢以祭礼追奠“大行皇帝”。至于昔日满朝文武,敢来祭拜者廖廖,仅有数人来观,也是远远瞻望而已。他们大多惟恐表现不佳,耽误自己在新朝的任用。


四月初三,“大顺”政权派出挑夫三十多人,轮流换肩,把崇祯帝和周皇后的尸身挑到昌平州的田贵妃墓地埋葬。由于新朝态度简慢,极其“节约”,重挖田贵妃墓的工钱都不够,当地十名士绅思恋旧主崇祯帝,凑钱“三百四十千”,勉强雇人挖开了田贵妃墓。


由于崇祯帝的薄皮棺材太过寒酸,当地的农民军监葬小官自作主张,把田贵妃外棺套于崇祯帝薄棺之外,总算凑齐一套“棺椁”。至于坊间传说李自成亲自率众将士哭祭崇祯帝说什么“我来与汝共享江山,如何寻此短见”等等传闻并以皇帝尊礼下葬崇祯的事情,皆属讹传。首先,李自成没那种“好心肠”,其次,他缺少真正开国帝王的那种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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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之(3)


敲骨榨油的“追赃”

李自成入京后,崇祯皇帝的三个儿子很快就被抓住。这三个孩子皆着民间破烂衣服,帽子上与绝大多数北京市民一样,贴“顺民”二字。


李自成本人没儿子,看见这三个眉清目秀的玉孩儿,心中不由自主生出怜爱,安慰他们说:“你们今日即同我儿一般,不失富贵!”他立刻唤人为他们换上新衣。


这几个孩子智商很高,但自他们幼长于深宫,没有经历过世事,说话口无遮拦,回答李闯问话时,言及农民军,还一个一个“贼”字。对此,李自成也不怪。


李自成问太子朱慈烺:“知道你父亲的事情吗?”

太子:“知道,父皇崩于寿宁宫。”

李自成:“你们老朱家为什么失去天下?”

太子:“父皇误用庸臣。”

李自成闻言也笑:“你也明白这个道理。”

太子可能是平日听左右儒士教诲,恨恨地说:“满朝文武官员无情无义,很快就会来向您朝贺求官。”

李自成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对于明朝官员的贪腐,他本人感触自然不浅。崇祯帝太子之言,无形之中又加深了他对明朝官吏的憎恶。有了这种恶意,加上刘宗敏等诸将的贪婪,才最有可能是导致紧接而至的对明朝北京大官们的“追赃”拷掠的起因。


相比朱棣纂位后建文帝诸臣的殉难,崇祯一朝不是太多,仅仅三十多位臣子,且多为文人士大夫。但这些人的殉节之烈,不愧前人。


世臣戚臣方面,宣武伯卫时春、新乐侯刘文炳、驸马巩永固,或阖门自焚,或全家跳井;文臣方面,首推大学士范景文,他在壁上大书“谁言信国(文天祥)非男子,延息移时何所为”后,毅然投井自杀。户部尚书倪元璐,自缢殉国。状元刘理顺,闻贼入城,书绝命辞云:“成仁取义,孔孟所传。文山践之,吾何不然!”一家十八口阖门自缢。左都御史李邦华(劝阻崇祯帝南逃那位爷),在阁门上大书:“堂堂丈夫,圣贤为徒。忠孝大节,之死靡他”,仰药自尽。太常寺少卿吴麟征,一直在城上指挥守卫,城陷后上吊自杀。农民军兵士久闻其名,过其门而不敢入内抢劫,叹赞:“好男子,真忠臣也!”户部给事中吴甘来,题诗堂上:“到底谁遗四海忧,朱旗烈烈凤城头。君臣义命乾坤晓,狐鼠干戈风雨秋。极目山河空泪血,伤心萍浪一身愁。洵知世局难争讨,愿判忠肝万古留!”引佩带自缢于室。兵部主事金铉,投河自尽。其母、妻闻之,泣言曰:“我等为命妇,焉能辱于贼手!”相继投井而亡。其弟殡敛母兄嫂尸之后,亦投井而死……;可称的是,城破国亡之际,紫禁城内宫女自杀者数百人,赫赫烈烈,直让成千上万降臣羞死!


李自成命人遍索皇宫,发现大内府库中只有黄金十七万,白银十三万,骇异之下,失望至极。本来,他“建国”之后当大赏将士,如今金银缺少,如何是好!


李自成回想崇祯太子一番话,又有刘宗敏等人窜掇,李自成下令“追赃”。至于明末清初士人杨士聪在《甲申核真略》中所记说明宫中有银三千七百万两,完全是臆测和道听途说。崇祯帝再财迷,也知道金银在国亡时只徒为贼军当赏金,他的“觉悟”不会低到那份上。可就这份类似“小说”的记载,被后世无数学者当“口实”,攻讦明廷国亡之际仍吝啬守财。


最早向大顺军“献财”的,乃大太监曹化淳,他一出手就是五万两白银,很让李自成高兴了一把。三月二十日,新朝“宰相”牛金星发布文告:“各官俱有次日朝见。朝见后,愿去者,听之。敢有抗违逆令者,斩!”一时间,明官纷纷报名晋见。


转天,李自成等人坐于朝堂,牛金星手执花名册,一一点名,“嬉笑怒骂,恩威不测”。李自成坐一会儿就不耐烦,与刘宗敏起身离去。


忽然之间,明朝各官皆被二骑押一人,全体驱往西华门外四牌楼街。众人愕然之余,以为是将要遭受集体屠杀,不少人吓昏过去。大顺兵押送途中,棍棒交下,如驱牛羊。


忽然间,农民军中有传令:“前朝犯官俱送刘宗敏将军处听侯发落”。


于是,这大批人转向,被驱赶至刘宗敏处。当时,这位将爷正拥妓欢笑,饮酒为乐,叱命兵士把朝官押回军营待审。于是,百官皆换上监狱号服,被捆系于军营的马棚待处理。他们饿了一天多,转天才复被带至刘宗敏处听审。


结果,刘宗敏根本不审,也不问,只让人传令:“以官第献银,一品必须献银累万,以下必须累千。痛快献银者,立刻放人;匿银不献者,大刑伺侯。”


由于官员太多,刘宗敏自己所住的大王府容纳不下,便把其余诸人转送至贼将田虎和李遇的府中。


一时之间,棍杖狂飞,炮烙挑筋,挖眼割肠,北京城内四处响起明朝官员的惨嚎之声。同时,城中富民不少人也被当作“反革命份子”加以拷掠,平民的薪米尽被农民军抢掠以供军用。城内饿尸遍地。


李自成闻报,也觉有些过份,趁集会时对刘宗敏等人讲:“你们为何不帮助孤王作个好皇帝?”


刘宗敏马上顶他一句:“皇帝之权归你,拷掠之威归我,你别说废话!”

李自成默然。


甭看刘宗敏的官衔只是“制将军”,不是“太尉”、“大司马”什么的,其实他几乎与李自成平起平座,根本不买这位哥们“皇帝”的帐。


追赃之际,官员中首遭掠死的,竟然是率京营三大营兵士在北京城外最早投降的明朝国戚、襄城伯李国桢。这个贼臣是崇祯帝末期最受宠信的臣子。平日别的大臣跪禀事议,惟他一人洋洋站在皇帝身边,殊无人臣礼仪。所以,从崇祯帝一直以来信用的诸人名单,就可以看出明朝不可救药:温体仁、周延儒、陈演、魏藻德、李建泰、李国桢。


李自成在北京城外初见李国侦,对他就没一丝好印象,呵斥他说:“汝受天子重任,信宠逾于白宫,依理应该死国,厚脸来降,汝欲何为?”马上就令人把他绑个严实。李国桢痛哭乞哀。李自成骂道:“误国贼,你还想活!”有了这句话,李国桢想活太难。


刘宗敏首先刑拷于他,小火燎烧,大板痛砸,折磨一夜,终于让这位李爷极痛而死。这还不算完,农民军士兵闯入其家,几百人L J了李国桢的老婆和宅子中所有的妇女,然后把李国桢老婆赤条条抱于马上,在大街上边走边喊:“都来瞧都来看,这就是襄城伯李国桢的夫人!”士兵们边呼边大笑,掐乳捅阴,“无辱甚于此者。”


至于陈演和魏藻德两个“大学士”,也该表一下。


陈演是“前大学士”,三月初因谎报战功罢相。他本来想逃离北京,家产太多未果行。听说大顺军索银,他主动先向刘宗敏送去白银四万两。老刘喜其“慷慨”,没有立即对他加刑。稍后,其家仆告发,说他家中地下藏银数万。农民军掘之,果然遍院子土下全是白银。


刘宗敏大怒,开始大刑伺侯,刑求得黄金数百两,珠珍成斛。即使如此,李自成从北京临走前,仍把陈演与一帮勋戚大臣皆斩首。


大学士魏藻德,明朝状元出身。他以谈兵见拔,但入相后对崇祯帝没有出过任何好主意,只知依从沉默。本来因为他官大,单独囚于一黑屋中。这魏大人死催,隔门缝乞求:“新朝如欲用我为官,就把我放出来吧,别把我锁在这里。”这一来,反而提醒了刘宗敏。


丧门星刘宗敏把魏藻德提入厅堂亲自审问,首用夹刑,边夹边问:“汝居首辅,何以乱国如此?”


魏藻德边嚎边答:“我是书生,不谙政事,先帝无道,遂至于此。”


刘宗敏大老粗,闻言也怒:“汝以书生擢状元,为官三年即升首辅。崇祯何处对不起你,竟敢诬他为无道昏君!”


于是,刘将军亲自下堂,用力扇了魏藻德数十大嘴巴。士兵见状,夹棍猛扯,老魏十指皆断。


惶急疼痛之下,魏藻德大呼:“我有一女,愿献给将军为妾!”


刘宗敏听了高兴,唤人立取其女,奸污后送入军营,听凭军士L J。


但是,对于献女的老魏,刘宗敏更加不屑,严命兵士加紧拷掠。一共“伺侯”了六天六夜,最后魏藻德脑袋被刑板夹裂,脑浆流出而死。


魏藻德死了,农民军又把他儿子抓来索银。小魏叩头说:“我家里确实没有银子了,如果我父亲活着,还可以向门生故旧借银,现在他死了,哪里去找银子?”


农民军小头目听他这样说,扬手一刀,砍下小魏脑袋。


明朝的翰林、科臣这些清贫官员最倒霉,他们家中油水实在拿不出,多被刑掠而死。


刘宗敏在大门口立数十剐人柱,杀人无虚日,无论官员、富民、居民,只要看上去家中有钱,肯定会被请至此处挨刑。
可笑的是,刘宗敏等武将府署日夜夹掠刑求,牛金星那里大兴“文治”,他出题定格,举行大考,为新朝“求贤纳士”,考题有三:《天下归仁焉》、《莅中国而抚四夷也》、《自天佑之吉无不利》。一时间,顺天府儒生纷纷乞考,填拥于市。有少少倒霉的,由于衣冠鲜亮,被兵士捉去拷掠求银。


经过数天拷掠,李自成军共得银七千多万两,均让工人重新熔铸成巨大的中间有孔窍的方板状银板,以便于运输。


七千万两真不是小数。崇祯帝十多年加饷摊派,从民间得银不过两千万两,结果导致民心涣散而亡国。李自成在京城榨银七千万,酷烈可知,不亡才怪。而且,这笔巨大的数字,绝非仅仅从明朝官员身上榨出,也出于北京每户细民之家。


李自成进入京城后,马上传点大群戏子和裁缝入宫,天天换新衣,日日听小曲,很是暴露了这位“伟大农民领袖”的低俗趣味。他在吃饭方面极不讲究,惟吃少许米饭拌干辣椒,佐以烈酒送饭,不设盛馔。器物方面,李自成皆用昔日营中的粗陋军器,对于宫中龙凤诸精致器皿,他眼神不好,总觉“栩栩如生”的艺术品龙腾凤跃,很感不祥,所以从来不用。


农民军士兵自然对待“文物”也不爱惜,他们以皇宫中精美巨大的宫窑花缸做马槽,拆精木门窗烧火为炊。看见内库中有珍稀巧雕的犀牛角杯,士兵们把大点儿的用于捣蒜,小点儿的注入豆油当灯用,一无所惜。


见刘宗敏等诸营皆富,李自成的“老营”只得粗米马豆当粮食,这些“长征”老干部们怨声载道,觉得“闯王”不够意思,于是私下相率出宫淫掠,遍入民间房舍抢财奸淫。仅安福胡同一地,一夜间被L J致死的妇女就有三百多人。可称的是,李自成本人不是很好色,一直不喜欢“弄那事”。他在皇宫中仅幸掌书宫女窦氏一人,卫兵们称之为“窦妃”。


客观上讲,如果讲李自成入京后啥正事没干,也是胡说八道。当时,西北、华北、山东、河南所有地区以及湖北、江苏大部地区,皆是“大顺”政权辖地。在不停选派对地方实现真正管辖的同时,李自成派出部分军队南下,准备彻底消灭残明军队,一统天下。而且,大顺军初入城的前十天左右纪律特别严明,士兵犯抢劫及强 J罪的被钉死剐杀了数百人。只是后来,随着时日推移,农民军军纪日益败坏。


四月中旬,听闻山海关吴三桂“造反”,李自成坐不住。他想让刘宗敏、李锦率军出征,但二将耽于京城内的淫乐享受,摇头不应。无奈何,李自成只得“亲征”。同时,他下令在平则门处决了以大学士陈演为首的明朝大臣一百多人,并派兵把北京城内拷掠而来的银两整车整车运往“西京”(西安)。


四月十九日,李自成早晨发兵,他戴绒帽,一身蓝布箭衣,打扮朴素。随行人中,除七、八万精兵外(号称二十万),还有吴三桂父亲吴襄以及崇祯帝三个儿子,均派人严加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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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关前的惨败

1644年初,皇太极已死。主持清国政局的多尔衮听说李自成在西安建“大顺”,立刻派人前去联络,提出要“并取中原,同享富贵”。李自成对此没有做出反应。三月初,农民军兵临城下,吴三桂接诏弃宁远,往山海关方向移动,清国上下大为兴奋,准备借机南取中原。清国汉人“大学士”范文程连忙献策:其一,可入边直取北京;其二,昔日以明朝为敌,此次入关后的敌人是农民军;其三,明朝积弱,必定灭亡,一定要趁此百年不遇的机会占领中原,特别是河北地区。多尔衮大为赞同。他下令在国内征兵,男丁七十以下,十二岁以上,必须从军,可以说是倾国全力而来。同时,多尔衮还听从范文程建议,严肃纪律,力诫兵将进入明朝国境后勿再象以前那样只顾杀掠,要以安抚为主。


松山败后,由于极需人才,明廷并未严处败逃的吴三桂,仅名义上降其三级使用,仍然派他固守宁远。吴三桂很知报恩,整日训练士卒,加强城防,把数千士兵扩展为数万人,器械一新。崇祯十六年(1643年),他还率兵多次击败清军的进攻,并多次拒绝其舅父祖大寿替清军对他的“招降”,很想做明朝耿耿忠臣(当时他也不可能因舅而降,因为其父吴襄在北京,且受崇祯帝信用)。吴三桂离开宁远前,清军已经占领了中后所(今辽宁绥中)、中前所(今绥中前所)以及前屯卫。山海关之外,只有吴三桂孤军奋战,死守宁远孤城。


明廷下诏,指示吴三桂弃宁远回援京师,他当时确实闻命即上路。临行前,吴三桂下令把宁远城中的所有建筑皆烧毁,以免资敌。但由于宁远城内兵民相加共五十万人,人多物多,全部迁徙入关非常费事。沓沓而行,一天只能走数十里,直到三月十六日才抵达山海关。吴三桂此时真很“仁义”,大有刘玄德当年之风。话说回来,他此举也是“妇人之仁”,君父在京,岌岌可危,最要紧的是回援回京。但话又说回来,他几万人马赶到北京,面对一百万农民军,也不一定是对手。


吴三桂安顿居民后,率部队急驰入卫,三月二十日到抵丰润,却听说农民军已经在前一天攻破北京城。这时候,吴三桂平生第一次真正处于两难地步:孤军穷途,要不投降农民军,要不投降满清。思想斗争并不久,吴三桂就作出了抉择:投降李自成。一来自己老父陷于北京,为李自成扣押;二来大明已亡,新朝甫建,不失为开国功臣。而且,与他同级的有兵有将有城的唐通、姜环等人都已经降附,他吴三桂投附,也算不甘人后,知天顺命。


李自成当然注重山海关方面的吴三桂,入京后即派人持檄招抚,表示他归大顺后“不失封侯之位”。


于是,吴三桂一路走向北京,一路大贴告示安民:“本镇率所部朝见新王(李自成),所过当秋毫无犯,士民不必惊恐。”
北京城内的吴三桂父亲吴襄为全家性命打算,也“语重心长”亲笔写信来劝(也可能被农民军所逼):


汝以皇恩特简,得专阃任,非真累战功,历年岁也,不过为强敌在前,非有异恩激劝不足诱致英士,此管子所以行素赏之计,而汉高一见韩、彭,即予重任,盖类此也。今尔徒饬军容,选蠕观望,使李兵长驱直入,既无批亢捣虚之谋,复乏形格势禁之力。事机已去,天命难回,吾君已逝,尔文须臾。……我今为尔计,不若反手衔璧,负锧舆棺,及今早降,不失通侯之赏,而犹全孝子之名。万一徒恃愤骄,全无节制,主客之势既殊,众寡之形不敌,顿甲坚城,一朝歼尽,使尔父无辜并受戮辱,身名俱丧。臣子均失,不亦大可痛哉!语云:‘知子者莫若父。’吾不能为赵奢,而尔殆有疑于(赵)括也,故为尔升。至嘱,至嘱!

(还有一说是李自成先派明朝降将唐通带兵持金帛迎降吴三桂并接管山海关)。



行至半途,吴三桂得知了大顺军在北京拷打明朝官员追脏之事,不少暗中逃出的官员遮道哭诉,吴三桂大失所望。当他得知自己父亲也被夹拷的消息,愤怒至极,决定不再入京,怕自入罗网后父子遭杀戮。后人总是渲染吴三桂爱妾陈圆圆(陈沅)被刘宗敏抢掠奸污之事是他叛李自成的主要原因,其实这只是次要原因。前明遗老和满清文人日后为了加重吴三桂“罪行”,故意拿他“冲冠一怒为红颜”说事,以此反衬他对明朝的不忠与对父亲的不孝。


吴三桂与李自成撕破脸,自然要靠近背后咄咄逼人的满清。但当时吴三桂不是即刻降清,而是以大明朝孤臣义士的身份,向满清“借兵复仇”。


吴三桂请清军从喜峰口、密云等处入边,自己试图仍旧掌握山海关险隘来牵制清军。


当时,多尔衮所领大部清军的的确确不是往山海关方向走。他听从洪承畴建议,怕李自成农民军烧空抢光北京后西遁西安,正急行军想从蓟州、密云等处进攻北京。接到吴三桂密信,多尔衮大喜过望,立刻改变主力部队行军路线,直奔山海关而来。同时,他写信给吴三桂,许以“裂土封王”,要对方投降,而不是“借兵”。


吴三桂听说农民军大部来攻,心里发慌,立刻回信要清兵速来助战。


四月二十一日,清军前军抵达山海关外,在欢喜岭上结营,并与吴三桂进行了过程艰难的“谈判”工作。不久,大军接踵而至,清军共十四万人集结于关外。


李自成听说吴三桂与清军搭上线,不敢怠慢,派出降将唐通与白广恩先率骑兵赶至抚宁县东南的一片石,而他自己则率主力布阵于石河(今秦皇岛燕塞湖水库)。


此时,多尔衮及部下将领均心有疑惑,第一是怕吴三桂骗人,第二是清军从未与李自成交过手,心中没谱儿。于是,清军先拿唐通一军开练,首先在一片石打败了这批为数不多的前“官军”与农民军混和的部队。一片石战役,清军虽胜,但无关山海关大局。


惶急之下,四月二十二日清晨,吴三桂本人亲自出关,驰奔欢喜岭上,拜见多尔衮。


多尔衮拉着吴三桂的手说“掏心窝子”话:“君为故主复仇,大义可嘉。我今次领兵入关,严令大军遵纪,如有人敢抢一粒米,敢动一株草,皆会被以军法处死。望君告知关内士民,万勿惊慌。”


吴三桂“感动”之余,忙与多尔衮盟誓,宰马白祭天杀马牛祭地,表示谁违约谁就不得好死(二人均不得好死)。


多尔衮仍不放心,又让吴三桂剃发。急上墙的生死危急关头,为得清军助力,吴三桂只得和手下几个高级军官立刻剃发、称臣。明军四、五万人来不及一时全剃发,多尔衮就让他们先在身上缠白布条作记号。白布不够,明兵们用裹脚布扯下当记号。由此,混战之中,清军见身上裹白布的汉人就知为“盟军”不杀。


于是,吴三桂下令开山海关门。清军几十年梦想,一朝成为现实,而且是兵不血刃,不费一兵一卒,由明兵自己打开了这百万雄军难以攻克的险关。


吴三桂自为前锋,英王阿济格居左,豫王多铎居右,多尔衮自己率主力殿后。


大战开始。


身经百战的李自成此时还不知道清军已经入关,他对吴三桂军力估计也不足,以为他只有数千精兵而已。所以,李自成在精神上很松懈,与崇祯帝的太子并骑于高岗之上,悠闲观战。
吴三桂哀兵,呐喊冲杀。农民军有“主上”亲征,个个当先。汉人们厮杀在一起,打得你死我活,不分胜负。


斗至中午时分,毕竟农民军一方实力占上锋,吴三桂有些不支,已呈败相,明军被杀过半,勉强支撑。


关键时刻,清军号角声响起,两三万戴斗笠拖大辫的清军劲骑忽然呐喊着杀奔而来。


李自成骇然,吓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他当时的反应不是加紧指挥部队战斗,而是低喊了一声“鞑子来啦”,掉转马头就跑。


身经百战的农民军得胜在即,忽然看见装束奇特的清军纵马而来,嗷嗷乱叫,登时胆裂。又见“主上”跑了,大家皆失主心骨,立刻掉头也跑。


兵败如山倒。明军与清军合击,一路追杀,二三十里间,很快堆满了数万被杀的农民军尸体,据说暴骨三年后都收拾不净。
望着巍巍雄关和遍地的农民军尸体,高兴之余,多尔衮立刻封吴三桂为“平西王”。


李自成仅剩数千残卒,败退永平,为泄愤,他下令剐杀吴三桂他爸吴襄,把首级悬于高杆之上。小喘片刻,他急忙遁回北京。


即使在此大胜之际,吴三桂仍存复明之心,令人急速入京,告知北京官员士民准备迎接崇祯帝太子复位。多尔衮当然不干,事情不了了之。


北京官民对满清入关之事根本不知道,皆兴奋而忐忑地等待京城重回大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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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天的“帝王梦”


四月二十三日,已有李自成败讯传回北京。刘宗敏等人慌忙令士兵搬运兵器上城墙,并拆毁所有靠城的民房以及佛寺。农民军兵士纷纷相聚,不少人放声大哭。确实,温柔乡太短暂了,大祸即将临头。


四月二十六日这天,李自成率残兵遁回北京。此时,大军只剩只千骑兵,步兵全部在山海关及沿途被杀。这次败兵入城后,城内大顺兵皆知末日将至,完全丧失纪律,开始在北京城内烧杀奸掠,备极惨毒。特别是北京西城一带,受害最深,被奸污后投井自杀的妇女不可胜数。


吴三桂一家不必讲,李自成入城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把他全家三十四口尽数剐杀,一个不剩。


转天一大早,李自成即在武英殿举行正式的“登基礼”,追尊自己老李家七代皆为帝后(估计他只记得上两代)。然后他头戴冠冕,受“百官”朝贺。(李自成先前在西安已经称帝,在进京路上一直称“朕”)。


为了便于逃跑,他草草结束典礼,然后派人在城外加紧准备,当夜把北京城内宫殿及九门城楼尽数焚毁。


然后,他以效天为名,第二天一大早就匆忙离京,向西奔逃。逃之前,农民军军把皇宫宫内金器和金锭皆融铸成大饼,每饼重千金,骡载数万饼,随军而走。


混乱逃亡途中,崇祯三个儿子均于乱中走散,但李自成始终未加害他们。


北京居民见农民军败走,个个振奋,在城内搜出脚慢未走的农民军或伤兵数千,尽数杀死。


李自成闻之,大怒,立遣数千铁骑往回奔,准备入城内遍屠居民后再把城内烧成白地。恰巧,一家被杀三十四口的吴三桂率部报仇心切,率军已经杀至已至城南,农民军士兵不敢撄锋,即刻掉转马头奔逃,北京由此躲过大劫。


自入城到离京,“大顺”政权仅存在了四十二天。


五月二日,多尔衮率清军抵至北京。士民大喜,以为是吴三桂拥太子而至,纷纷出城摆香案迎接。结果,看见一大群清军,大家惊愕异常,但最终不得不接受残酷的现实。至于京内昔日的明官们,看见清兵反而大都松下一口气。何者,如果是吴三桂率明军回来,肯定会清算他们“降贼”的罪名。“大清”来了,就无此忧。所以,日后劝多尔衮南下消灭残明,出谋划策的数这帮人居多,纯属民族败类。


多尔衮当然吸收李自成的失败教训,四处张榜,表示说无论是谁,只要降顺大清,官复原职不说,还要加官晋爵,新有封赏。这一来前明官员大悦,个个弹冠相庆。


李自成自北京败逃。消息传出后,各地官民知道他大势已去,纷纷起来杀掉、赶走“大顺”在当地任命的官员,靠近北京的就归顺清朝,南方地区则大多打出恢复“大明”的旗号。


此时各地的李自成部队,仍旧有数十万之多。他本人率残兵一路经太原、平阳,返掠西安,把大部队留守于山西、河南一带抵御明清联军。


回西安途中,李自成由败生恨,狰狞面目顿显,大肆杀人,只要遇士民凭城拒守,攻克后立刻屠城,鸡犬不留。


回到西安后,李自成精神萎靡,没见出他有什么宏图大略,半年时间内基本没什么大动作。


清军步步逼近。他们先在山西招降了大同的姜环,然后用大炮轰毁太原坚城。先前降李自成的这位明朝总兵再降清朝,山西差不多皆为清军所有。但在河南方面,清军在怀庆被农民军打败,使得本来正要进取南京的主力清军不得不掉头回河南。此时,如果南明小朝廷趁机攻取山东、河北,日后会大有作为。
南明诸将和朝臣短视,想坐视“贼”“虏”互攻消耗,丧失了拓地发展的大好机会。


由于主力清军杀至河南,农民军很快在灵宝被打败,急忙回撤到潼关。


年底隆冬时分,清军源源不断向潼关外增兵。双方自十二月二十九日激战,打了十几天,互有胜负,在喊杀和血拼中渡过了1645年的春节。


1645年正月十二日,守潼关的李自成部将马世耀献关投降。转天,他与七千名农民军均被集体屠杀。


困愁于西安的李自成闻讯灰心,西北看来是呆不住了,南逃有张献忠政权在四川堵着,只能再去河南、湖广。只要能消灭南明政权,自可拥有半壁河山。


临撤退时,他下令部将田见秀把西安城内所有建筑和仓库烧毁。幸亏这位田将军还算有人性,只点燃了东门楼和南月城楼,为西安百姓留下了御寒的房屋与粮食。


李自成撤退途中回望西安城中烟火冲天(两个城楼着火),以为田见秀完成任务,这才满意地放心而去。从此可见,这位“起义领袖”,本性是多么不仁道。


李自成逃离西安,原先西北地区的明朝降将纷纷降清。白广恩、马科、郑嘉栋等前明总兵纷纷成为满服辫发的“大清”将领。整个西北,只有榆林的高一功是李自成旧部,坚守不降。
从西安逃离时,李自成手下仍有十三万之多。依理,如果他急速行军,抢在清军之前杀往南京,最起码可以把东南一带富庶地区占为已有。但不知为什么,李自成走到河南内却耽误了不少时间,估计是临行前士兵们拖家带口拉金银,严重拖慢了行军速度。


不久,清军阿济格部逼近,农民军在三月中旬往湖北方向逃窜。清军边追边打,共交手八次,每次均以“大顺”军告输为结果。


李自成部队打不过清军,却渡过长江在荆河口大败左良玉部明军,吓得这个一直“养寇自重”的军阀率部移向南京。他借“北来太子案”为由,要找弘光小朝廷算帐。大敌当前,他不思同仇敌忾,反而与自己人“窝里反”,左良玉的人品可见一斑。


这样一来,“大顺”回光返照,武昌、襄阳均落入李自成之手。他集军二十万,准备攻取南京。


清军没有给李自成机会,未等农民军喘息,已经追至武昌。李自成只得弃城接着逃。


四月下旬,在江西九江附近的一次大战中,农民军大败,数万人被杀,李自成的两个堂叔以及大将刘宗敏皆被俘后剐杀,“活神仙”宋献策也投降了清军。此前,“大顺”的“宰相”牛金星见势不妙,悄悄溜走,跑回儿子牛佺处躲蔽。由于牛佺降附清军并被任命为黄州知府,没人追究牛金星过去“助贼”的事情,牛老爷子善终于家。满清朝廷中也有汉官惦记他,先后有两名给事中上疏多尔衮,要求清廷逮捕牛金星这个流贼宰相,把他父子处斩。多尔衮不同意,斥训道:“流贼伪官,真心投诚者多能效力,此奏殊不合理!”如果不是牛金星在李自成“朝中”官阶太高,如果不是怕惹起前明官员反感,说不定满清还会给他大官作。


湖北、江西等地大败,农民军消耗极大,李自成身边仅剩下万把人。这时候,清军多铎部已经自河南商丘和安徽泗州分头行军直扑南京,东下水路因无船也走不了,李自成只好掉回头往西南方向跑,想穿越江西西北部转战湖南。反正流贼当惯了,逃跑对他来说不是一件辛苦事儿。


五月初四这天,农民军大队人马行至湖北通山县境。李自成命令手下军人就地扎营造饭。他胡乱吃了几口,就率二十八名亲兵在附近九宫山一带转悠,一来消遣愁绪,二来察看地形。
附近的山民听说有贼人到,而且人数不多,只有数十骑,就纠集了数十人来杀。这些农民,后来被极左御用文人们描绘成“地主团练武装”,完全是瞎掰,他们其实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多年遭流贼之害,一直怒气满胸。最重要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有数千农民军在附近,只以为是一股几十人的流窜贼军,故而有胆上来厮杀。如果他们知道对方其中一人是“大顺皇帝”,如果他们知道附近有数千“贼军”,吓死他们也不敢出头。


结果,李自成正在欣赏雨后青山绿水的风景,山上的村民突然出现,纷纷抛举大石往下砸。李自成从骑受惊,人马立刻惊散。


苍猝之间,李自成拍马就跑,与手下二十多人完全失散。逃到牛背岭,慌不择路,又遇山间小气候的滂沱大雨,李自成坐骑陷于泥中走不动,他只好下马牵坐骑深一脚浅一脚前行。
农民程九伯见李自成一人,又有匹好马,勇心百倍,嗷得一声窜出来。李自成毕竟百战大将,反应自然灵敏,就徒手与手持锄头来杀的程九伯格斗起来。


两个人一打,程九伯当然不是李自成对手,被对方骑在身下。李自成压住程九伯,回手抽刀,但刀鞘中因雨水沾泥,一时间拔不出刀来。此刻,程九伯外甥金二狗赶到,他见舅舅被一个大汉骑在身下要挨宰,情急之下,抡起铁铲冲李自成砍去,忽的一声,一下子削去“大顺皇帝”半个脑袋。


至此,舅甥二人欢欢喜喜,不顾李自成血乎流烂白红脑浆泛滥的尸体,牵马而去。


后来,李自成余部被活捉,地方官府知道了山间的尸体乃李自成,就多次到山中晓谕,表示说杀李自成者受大赏。


程九伯起初不敢自认,后来听说李自成的样子和被杀地点与自己当天所遇一模一样,才大着胆子出山“认功”。由此,他不仅获赏银千两,还得到清朝总督的“亲切接见”。这时候,程九伯才由山民变为“地主阶级”。


一下岗驿卒死于一农民之手,结局充满了隐喻般的黑色幽默。
李自成残部刚刚吃饱饭,跑回的一个卫兵哭诉“万岁爷被乡民杀死”,一时间农民军满营痛哭。然后,他们化悲愤为力量,这数千农民军在附近州县毁庐杀人无数,以泄痛愤。可叹这一切,杀人“真凶”程九伯根本不知,与外甥一起在山中小屋看着草地上的大马傻笑。


至于日后流传的李自成病死或出家之说,均是野史逸闻。清初以来无数考家考证推断,确系无稽之谈,把简单之事弄复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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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之(4)




吃人“黄虎”天煞星——张献忠

一讲“变态”,现在的人都会联想到性方面。其实,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嗜杀、自虐、他虐等行为,也是“变态”的一种,是人类原始欲望的一种爆发,是人类动物性潜在留存的暴露。这些变态的人,在他自己的意念中,他不仅认为可以控制自己的生活,而且会认定能控制别人的生活。


中国历史上,暴君虐将不少,他们的残虐酷杀,皆有极大的目的性,属于冷静思考下的有计划杀人。但是,诸如明末张献忠这种无目的性的嗜杀狂,中国历史上仅此一人。


张献忠,这位与李自成同岁的大贼头,长身虎颔,面色金黄,故人称“黄虎”。此人长就一副堂堂相貌。一日不杀人,这位爷就悒悒不乐。在意识形态影响下,“极左”时代文人们均为农民起义“翻案”,指称说那些记载张献忠大肆屠杀的历史记载均是“地主阶级”的胡言乱语,而他最能抓住把柄的,是《明史》中《张献忠》传中那一句:“(张献忠)将卒以杀人多少叙功次,共杀男女六万万有奇”。确实,明末全国人口也就一万万多,说张献忠在蜀地杀了“六万万”只能说是文人的“文科”脑子使然。《明史》中的这种荒唐“数字”素材,取自明末清初文人毛奇龄的《后鉴录》。其实,明末四川一地大概有四百万人,张献忠杀了其中近三百万,“摇黄贼”杀掉和吃掉七八十万,其余皆为满清屠戮。后来,满清把自己所杀的近百万人算在张献忠头上,这是惟一的“诬蔑不实”之辞。
总之,不可否认的是,经张献忠之乱,蜀地基本为之一空。
崇祯十六年底,本来已在湖南和江西取得重大进展的张献忠,忽然弃两省之地,大举入川。原因很简单,李自成势力太大,老张觉得自己搞他不过,索性走远一些,以免两虎争食。


四川方面,有一支曾经参加过“荥阳大会”的“摇黄十三家”组织,是一种极其邪恶的由地痞流氓组成的匪盗,这些人没有任何政治目的和抱负,只知淫杀抢掠,并对明朝的四川官兵造成极大的消耗。张献忠有这些人在川地内部捣腾,他从容二次入川,越下牢,渡三峡,如入无人之境,克涪州后,直捣重庆。


本来,重庆三面临江,易守难攻。张献忠在城墙根下埋de-tona-tor,轰隆一声,坚硬石墙坍塌,贼军一涌而入。


张献忠入城后,先剐杀守城的巡抚陈士奇等人,然后又把明神宗第五子瑞王朱常洛绑至法场。当时,天色晴朗,空中忽响炸雷。瑞王本人是宗室中人品很好的王爷,本性好佛,属于少有民愤那种。张献忠大笑,大叫:“天若再雷,我当释瑞王不杀。”等了稍许,天竟无雷,张献忠亲自上前砍下瑞王头颅,并杀其家属及重庆官吏一万多人。


下午时分,山城电闪雷鸣,白昼如晦。张献忠根本不怕,令士兵架炮射天,不久即转晦为明。此时的张献忠,杀心不算太重,对被俘的三万七千名明军作如下处理:每人砍掉一只胳膊,尽数放走。于是,操武场上,堆满了三万多血淋淋手臂。这些只剩一只胳膊的士兵逃出重庆四窜,成为张献忠的“活广告”。诸城士民骇走,望风狂逃。


重庆被陷,张献忠下一个目标就是成都。成都乃二百七十年大明富藩,可惜蜀王也是个财迷(其为人不错,知书达理,崇祯帝呼为“蜀秀才”),不肯拿出王府金银犒军。


经过四天对成都的攻城,张献忠入城。蜀王夫妇、当地巡抚、总兵皆投井自杀。巡抚刘之勃被捉住。张献忠把他绑在校场上,由于刘巡抚是陕西人,贼军劝他投降。刘巡抚大骂。张献忠怒,令人慢慢剐他。刘巡按大声说:“宁多剐我一刀,少杀一百姓!”贼军放箭,把刘巡按剐后射死。


成都失陷后,四川大部分州、府、县应声而溃,很快皆为张献忠所占。当时,四川只有遵义(今属贵州),石柱(秦良玉部)以及黎州未下,其余皆非明地。当时,李自成已败归陕西,他试图派兵来攻,被张献忠打回陕西。至此,两只农民军不仅未再联手,反而公开而坚定地决裂。张献忠小胜后,得寸进尺,又猛攻李自成所据的汉中府,反被“大顺”军击败。但仅仅几十天过后,李自成便弃西安而逃,这样,张献忠的北面就暴露给清军。


张献忠在成都立稳后,建立“大西”国,称帝。他首先娶大学陈演之女(陈演本人在李自成离京时被处决)为皇后,自南门五里外架桥高十数丈,逾城直达蜀王府,遍植彩灯,夜望如长虹亘天,引着宫女彩娥及陈“皇后”入宫。仅仅玩了姑娘十天,张献忠生厌,一刀砍下陈“皇后”脑袋,派人杀尽她在成都的所有亲属,算是与“地主阶级”完全划清了界限。


好玩一样,张献忠还“开科取士”,共收取“进士”一百三十人。一夕之间,忽然变脸,把进士们尽杀之不留。其中,“状元”张大受,华阳县人,年未三十,身长七尺,弓马娴熟。张献忠见此人仪表丰伟,气宇轩昂,服饰华美,一见大爱,以为奇才,立赐刀马金币十余种。数日之内,张大受每日入宫作陪,有时献诗,有时作文,有时丹青图画,张献忠不停赏赐他,共赐甲第一区,家丁二十人,美女十名。到了第五天早上,张献忠坐朝,传奏官禀报:“新状元入朝谢圣恩”。张献忠忽然变脸,自言自语道:“这驴养的!老子爱他的紧,一见他就满心欢喜。咱老子又有些怕他,万一他日后生异心,岂不害了老子!来人,你们马上把他收拾了!”张献忠最常说的两个词,一个是“打发”,即杀本人;“收拾”,即杀净全家。其手下听命,马上把张大受绑起杀了,先前所赐美女家丁,一个不剩,皆立刻杀头。


当时,川中各地赴试生员还皆未离开,张献忠假称再试,尽诱其人于青羊宫,进一个杀一个,共杀约万人,士子们所携应试用的笔砚,一时间委积如丘。


杀尽文生后,老张佯称开武科。数千武举齐集校场,皆配发一匹劣马乘骑。忽然间,巨炮一响,金鼓齐鸣,贼军乘壁射箭,把武举们当成猎物,一一射死。侥幸未死的,堕于地上,被践踏成泥。


当“大西皇帝”的朝臣更惨。早晨上朝,张献忠打了喷嚏,感觉不爽,立即让兵士把三百多人牵出去杀了。有人劝说,他一笑:“文官还怕没人做吗?”


有时朝会,老张又会牵出数十巨硕的大獒下殿,只要獒犬嗅谁,谁就会立刻被牵出斩首,名为“天杀”。


“大西”建国,全无制度,数十万大军衣食所需,只靠抢劫和搜掠,没有任何赋税政策。但张献忠会铸钱,他下令把从王府和大户抢来的所有精钢及佛像熔毁,铸为“大顺通宝”。其钱肉色鲜亮,光润精致,颜色不减赤金。


对四川人凶,张献忠对川地的两个外国传教士却好得不得了。耶酥会传教士意大利人利类思、葡萄牙人安文思,由于上献红铜制作的地球仪和日冕等物,张献忠看着新奇,大喜之下,下令把二人尊养起来,日日带在身边当顾问。这二人有幸活着,日后在其日记中留下了不少张献忠残酷杀人的真实“客观”记载(国人一般总是不信自己人的记载,对外国人很相信)。
由于统治残暴,川地郡县人民纷纷反抗。当然,这与大环境很有关系,李自成败亡,南明正权建立,人心所向,皆痛恨张献忠贼寇,各地人民相继而起袭击伪官和贼兵。


大怒之下,张献忠下发“除城尽剿”的命令,派出军队到各地屠戮民众。穷乡僻壤,深崖峻谷,贼军无不搜及,得男人手足二百双者,授“把总”官,得女手足四百双者也授“把总”,按杀人数目依次升官。有一贼兵手壮,日杀数百人,立擢为都督。所以,张献忠军营灭亡前有公侯“大官”无数,皆因屠杀积功所得。贼军杀人皆有名目:割手足称为“匏奴”,中割背背称为“边地”,枪挑背部称为“雪鳅”,以火围儿童烤炙称为“贯戏”。由于士兵们以人尸为马槽,放麦豆于血腹中食之,内杂人肝为“精饲料”,所以,他们的军马也凶性十足。贼军不仅四处杀人,把牛犬牲畜也搜杀一尽,称言不为后人留畜种。


在蜀王府,张献忠发现端礼门城楼上供祀一个人像,公侯品服,真人皮,内实金玉。他询问蜀宫宦者,才知这是明初大将蓝玉的人皮。当时,朱元璋剥其皮后,全国巡回展示,自云南过蜀,由于当时的蜀王是蓝玉女婿,就把老丈人的人皮留下,暗中供奉起来。


张献忠闻此,灵感大发,顿发剥皮之兴。他平日指令士兵剥人皮无数,掺以石灰,实以稻草,用竹竿标立,在王府前的大街密植两边,累累千百人,遥望犹如送葬纸人。其手人阻劝,说此种景象不吉利。张献忠很“虚心”接受意见,自己就新创“小剥皮”方法,即把活人两背的皮自背沟处分剥,揭至双肩,反披于肩头,手法细腻,鲜血淋漓,但不会伤筋动骨。然后,把这些被剥上身的活人赶出效外,严禁他们的亲人送饭送水,任其躲入古墓荒坟中苟延残喘,慢慢饿痛而死。此外,张献忠凌迟之刑,必割尽五百刀才能死,数不尽人死,依此法杀掌刑兵士。


巧杀之余,群杀之余,只要张献忠有军府衙门的地方,均人掌山积,千里横尸,腐臭盈空。成都城内的人手作为贼军的报功信物,势如假山,万叠千峰,蔚然壮观。明军曾缴获贼军一名“副总兵”的信札,他本自己注记他所砍下的手掌,就有一千七百多,即一人曾杀一千七百余人!由此推之,其他可知。
张献忠粗中有细,心思极其缜密。贼军每剿一城,皆大兵合围四方,至次日早晨方如墙四进,边进边杀,务必一人不留。剿毕,扒草寻穴,细搜数日才能回去复命。如有此城漏网逃脱者在别的州城发现,搜剿此城的领兵官就会遭剥皮之刑。


杀人之外,贼军必尽焚庐舍。未尽残木,也要归拢成堆后烧成灰烬,士兵以矛挑清后盾清楚才敢离开。实在有巨大的石雕殿柱烧不了,就用丝绸等物浸满油裹之数层,举火烧之,最终崩坏才放心。


由于百姓中的小儿幼女不能计功,贼军听弃道帝,或衬马蹄,或抛空后以白刃接之以为笑乐。


张献忠之灭绝人性,无论亲疏。其本性好朋友欢宴,常与陕西老乡痛饮于王府之中,临行厚赠黄金珠宝。酒足饭饱后,陕西籍的友人们欢笑告退。张献忠事先伏壮士于路,把他们尽数斩杀,拿回所赠金银。接着,兵士们把“朋友”们首级盛于锦匣内洗净送回。有时张献忠独饮不乐,喊一声“唤好友来!”士兵们立刻把冰镇的人头摆放于巨大的宴桌上。老张本人持盏酌劝,亲切热情如对活人,并名之为“聚首欢宴”;张贼酷爱斩斫妇人小脚,置于花园叠累成峰。一日,他与爱妾酌饮欣赏,仰视香足堆,叹道:“方缺一足尖,置之会更好看。”其爱妾也有几分酒意,伸出自己三寸金莲,笑言:“此足如何?”张献忠仔细持于手中细观,说“甚好”,信手一刀割下香足抛于足堆之上。其爱妾哭嚎宛转于地,他复加一刀,劈下其秀美之头。其爱妾数十,依次被斩杀,或肢解为乐,或烹之为食,或脔之喂狗。他本人还有一数岁小儿,一晚忽怒,亲手毙之,虎狼之性如此。转至早晨,见小儿尸体横于席间,他又怒左右手下不劝解,立杀数百人。这大贼头最大的特点,是“醉柔而醒暴”,喝醉时常常饶人,一旦清醒就要见血才乐。


1645年秋,张献忠毁弃成都,尽杀城中居民。这一点,连“极左”时代的文献也不得不承认是实情,只是声称他“面对地主阶级疯狂反扑”使“阶级斗争扩大化”,这哪里扩大化,是绝杀化!成都居民数十万被驱于南门,见张献忠骑马而来,都跪地乞命,声称是良民顺民。张献忠狂性大起,纵马挥刀跳入人群中,发疯一样遍杀遍喊:“杀!杀!杀!”贼军刀砍矛捅,血流成河。


从成都临行前,张献忠下令,命令各营杀尽所掠妇女,上缴所有抢掠金银。


由于从各地及蜀中所掠金银太多带不走,张献忠发数千人为工匠,先掘锦江使之改道,然后在河床上凿洞,垫青石成穴,尽埋金宝银块于其中,大概有数千万两之巨。然后,他尽杀工人,让兵士再使锦江回流,财宝就埋在水流之下,名之为“锢金”。


行至顺庆,张献忠忽然下令,尽杀军中四川籍士兵十余万人,仅有都督刘世忠一营闻讯先逃。他自川北遁去,投降清军。
杀完川军后,张献忠嫌所带兵将有家属累赘,他本人以挑选水军为名,喝令全营兵士及家属从他面前经过受检。只要他一声“你!”挑中的人马上被集中。父母被挑者,子女不敢回顾;妻子被挑者,丈夫不敢回顾。最后,共挑出近四万人,押入一木城之中,先用炮轰,毙死大半,然后纵兵斫杀,有数千杀不完者,驱入江中淹死。自己杀自己军队,也是张献忠“首创”。


杀了几轮过后,张献忠派人点数,回报说四路军还有六七万人。老张大怒:“老子哪里用这么多人,只需劲旅三千,即可横行天下!”于是他严督手下将领再杀。“凡领人头目,每日必开报十数人赴死,先疏后亲,亲尽及已,人不自保,莫可如何”(《蜀警录》)。


至西充时,贼军中的昔日投降官兵、被掠平民以及新兵均已被杀殆尽,几十万军兵及家属都被“自己人”杀了,惟余归兵宿将而已。


一日天将大雨,电闪雷鸣,杀人为乐的张献忠忽发狂态,仰天大呼:“天爷爷,你是要我把人杀光啊!”余众闻之悸然。
除张献忠外,蜀中“摇黄十三家”作事与其相类。这些摇黄贼更坏的是,他们杀人以戏乐为主,常常抓小孩数人飞抛空中,军士们个个以长矛接剌,然后看着刀尖上那些小孩手足抓跑似飞状,皆哄然笑乐。还有人专捡儿童头大者,手捉双脚,不停撞钟,看他们钟鸣之间脑髓迸出,乐此不疲。摇黄贼如抓住成年人,便会把人逼靠于树,腹中掏洞,伸手生拽其肠出,用那个受害者自己的肠子把他绑在树上,活活折磨而死。他们有时遍置汤锅,煮人为乐……所以,论惨虐程度,摇黄贼甚于张献忠。张献忠军法酷严,其部下是因畏生惧,不得不执行命令,并发生过其手下几个将领不忍尽杀人民而自尽的情况。摇黄贼人数不多,上下同心,耳濡目染,以杀人为至乐。


张献忠带着几万兵,攻克顺庆(今南充)城,屠杀居民十余万。自此后,由于缺粮,贼军皆以人肉为食,营中腌人肉贮存。自从杀自己人以来,张献忠手下多有逃亡者,有时候整营数千人一轰而散,他也不是特在意。


一夜,张献忠宿于营中,有一鼠窜入其被窝内,惹得他大怒,满帐篷举剑剁鼠,竟不得中。暴怒之下,他下令士兵转天每人必须上交一只老鼠,逮不着的就杀头抵数。结果,贼兵连夜毁屋穿壁,敲仓熏房,转天一大早,辕门处鼠尸堆积成山。张贼号令之严,可见一斑。


此时的张大贼头,想全弃四川,准备回老家陕西发展。他对孙可望等人讲:“朕得蜀两年,蜀民不附。如回陕得长安,雄视中原,自可图大事。”但他到达顺庆、西充等地后,又命兵士四处伐木造船,声言要攻南京。此举,或许是声东击西,或许是凶狂发狠,或者是穷途绝路无目的瞎折腾,反正张献忠最后的几个月躁狂至极,只有杀人时他才稍感平静。


1647年年初,先前投降清军的川将刘进忠熟门熟路,带着清军在川地追踪张献忠。清军主帅是豪格,得知张献忠在西充凤凰山下扎营,他即刻派鳌拜和准塔两位满将为前锋,在刘进忠带领下,急行三百里,直扑张献忠。


当时,大贼头手下还有近十万人,根本不知道清军在附近。有小校苍惶来报,说“鞑子来了”,张献忠很气,上前一刀就砍死了报信人,怒言道:“胡说八道,什么鞑子,不过是摇黄贼罢了。”不久,又有哨探来报,张献忠复杀之。


他不披甲,手持短刀,带着十几个亲兵亲自出大营四处张望。张献忠走了几十米,来到太阳溪边,大摇大摆。刘进忠瞧见大贼头,对满将说:“这就是张献忠!”清军中闪出一神箭手,顺手就给了张献忠一箭,正中其左乳。


张献忠大叫一声,倒地翻滚,痛极而亡。如此惨绝人寰大贼头,死得如此爽利。


其手下见状,立刻跑回大营,高叫“大王死了!”贼营大崩。清军进攻,贼军数万人被杀,仅官校被斩首的就有二千三百多人,马匹辎重尽为清军所得。



张献忠手下孙可望、刘文秀、李定国、艾能将等人率残兵奔逃,经重庆、遵义入云南,后来多成为南明永历政权名义下的将领。孙可望最后降清,李定国却成为南明耿耿忠臣,与满清一直奋战到死。历史的出奇不意,使得后人充满遐思与猜想。
李定国之所最后能“尽忠报国”,正因为他从蜀地掠入军中的说书人金公趾常为他说《三国演义》,此人常把孙可望比喻为董卓、曹操,以李定国比为诸葛亮,激发他忠义报国之心。李定国感动:“诸葛亮不敢自比,能学关、张、姜维三人报国,已经足够!”最终他百折不回,直至最终病死,仍忠于大明王朝。而张献忠本人也爱听书,目的在于从《三国》、《水浒》中学兵法、学战略。由此可见,民间文学的力量确实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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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之(1)


徒持金戈挽落晖

——妇人、孺子的杀身救国

明之将亡,不得不亡。世风浇薄,道德沦丧。上层士大夫们寡廉鲜耻,朝中文人爱钱,武人怕死,风尚相袭,华靡承蹈,以至于亡。帝国大厦倾覆之际,“潇洒西园出声妓,豪华金谷集文人”,虽然满清铁骑的蹄声以及势如燎原火的贼人喊杀声渐行渐近,明王朝的“中坚”们仍怡然观望,文恬武嬉,不少人已经暗中与大辫子们和逆贼们暗中通款,随时随地准备献城投附,准备好做异族或“新朝”的臣妾。朝代的更迭,于这些人来讲,不仅仅不是身家性命与国家民族创伤的剧烈阵痛,反而是他们益加飞黄腾达的最佳契机。世态炎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忠奸泯渝,就是在这样一个大伪季世,大汉民族勃勃不屈的精神,仍旧在不息地脉动。而秦良玉、夏完淳,正是这种精神承继者的典范,一妇人,一孺子,忘身忘家,殒宗赴国,其大义凛然与坚定不屈的事迹,数百载之后思之,仍旧能使人拍案叫奇,目眦皆裂。




巴山蜀水巾帼雄:秦良玉

秦良玉,乍观此名字,如果是对明朝史不大清楚的人,可能会把这个秦良玉与那个左良玉搞混。左良玉乃男儿汉,官至总兵,携“平贼将军”印,堂堂大老爷们,却一直养贼自重,最终还与南明的弘光朝君臣大施拳脚,在进攻南京的途中病死。其子左梦庚猪狗之才,携数十万明军向满清投降,甘为异族鹰犬。而我们所要讲的主人公秦良玉,红妆妇人,巾帼英雄,多年来为大明朝出生入死,赴边击后金,川地杀逆贼,至死不降,诚为女中丈夫,直可愧杀左良玉之辈。

秦良玉,忠州人(今重庆忠县),生于万历初年。由于其父秦葵乃明朝贡生出身,秦良玉自幼一直接受良好的儒家教育熏陶。忠臣烈士之义,感身报国之情,秦葵一直向子女传授不懈。身为知识分子,秦葵已经有预感大乱将至,常研习兵书,舞剑论兵。他对儿女一视同仁,让秦良玉与其兄秦邦屏与弟弟秦民屏一起读典籍,学骑射。可喜的是,比起兄弟来,秦良玉秉赋超群,文翰得风流,兵剑谙神韵,使得秦葵怃然叹息道:“可惜孩儿你是女流,否则,日后定能封侯夺冠。”秦良玉慷慨朗言:“倘使女儿得掌兵柄,应不输平阳公主(唐高祖李渊之女)和冼夫人(隋明岭南的少数民族首领)”。


急赴国难女丈夫:定川援辽的功勋


天作良缘。秦良玉成人后,嫁与石柱土司马千乘。这位马土司虽是一方土酋,但其祖宗大有名,乃汉朝“马革裹尸”的伏波将军马援。郎才女貌,神仙伴侣,二人伉俪情深,夫唱妇随。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播州地区(今贵州遵义)的土司杨应龙造反。由于事起苍猝,贼寇连陷重庆、泸州等战略要地,进围成都。蜀中大震。


作为地方土司,马千乘以三千石柱兵从征,跟随明朝四川总督李化龙讨伐叛军。石柱兵皆持一种特制长矛,矛端呈勾状,矛尾有圆环,攀援山地险峻地形时,前后接应搭接,敏捷如猿。由于他们的矛杆皆以无漆的白杆制作,时人称之为“白杆兵”。依理,马千乘率兵三千从官军,已经尽到了土司对中央朝廷的义务,但秦良玉为解国难,又统精卒五百人,自备军粮马匹,与副将周国柱一起在邓坎(今贵州凤岗)扼守险地,持弓援剑杀贼。为此,明朝总督李化龙大为叹异,命人打造一面银牌赠与时年26岁的秦姑娘,上镌“女中丈夫”四个大字,以示表彰。


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正月初二,明军由于连连克捷,上下松懈,置酒高会,庆祝新春佳节。洞晓古今兵法的秦良玉多智,她预料贼军会乘夜偷营,诫嘱丈夫马千乘命令“白杆军”严禁饮酒,持矛裹甲,连夜分守险隘。半夜时分,明军官兵大部分醉醺醺的沉入梦乡,贼军果然突然发动袭击。醉梦中的官军一时间四一奔逃。所幸的是,早有准备的秦良玉夫妇所领“白杆兵”发起反突袭,叛军先胜后败,惶骇间被长矛捅倒无数,皆转身奔逃。


秦良玉夫妇紧追不舍,追入贼境,连破金筑寨、明月关寨等七寨,直抵杨应龙叛军老巢的天险桑木关下。


明军诸军喘息后集结,齐攻桑木关。由于山险关峻,甲胄衰身的明朝官兵一时束手无策。“白杆兵”此时顿显神威,这些士兵的攀援能力本来就高超,又有特别矛钩拥搭连,使得他们在短时间内演杂技一样互相搭持攀挂,与酋阳土司等地方兵配合,一举荡破险关。关口拿下,明朝官军夺门而入。


于是,众人合兵,直捣海龙囤,杀得贼兵血流成河。贼首杨应龙骇然无奈,慌乱中自缢身死,插州之乱平息。


此次平乱,秦良玉、马千乘夫妇“为南川路战功第一”,为诸司之先,并又获朝廷银牌及色缎等物作为奖励。


大功如此,秦良玉并未沾沾自喜,从不言功,夫妇二人仍回石柱本份过活。


十多年后,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秦良玉丈夫马千乘死于go-vern-ment狱中。《明史》记载说,石柱部民状告马千乘,明廷把他逮入云阳狱,不久马千乘病死其中。但他真正的死因,其实是北京万历帝派来的监税太监丘乘云向石柱索取贿赂,马千乘自恃于朝廷有功,不予。这下可羞恼了丘公公,他指使手下捏造罪名,把马土司逮捕入狱,活活折磨而死,时年仅四十一岁。
一下子变成孤儿寡母,秦良玉含泪忍痛。她大义为重,殡敛丈夫后,未有生出任何反叛不臣之心,反而代替丈夫任石柱土司,忠于职守。《明史》中这样赞诩秦良玉:“(其)为人饶胆智,善骑射,兼通词翰,仪度娴雅。而双下严峻,每行军发令,戎伍肃然。”


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女真酋长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今辽宁新宾县)建立“大金”(后金),开始连连发动对明朝的进攻。两年后,萨尔浒一役(战场在今辽宁抚顺以东),明军惨败,诸营皆溃。自此之后,驻辽明军几乎是闻警即逃。
东北告急,在此大背景下,明廷在全国范围内征精兵援辽。秦良玉闻调,立派其兄秦邦屏与其弟秦民屏率数千精兵先行,她自己筹马集粮,保障后勤供应。为此,明廷授秦良玉三品官服。


沈阳之战中,秦氏兄弟率“白杆兵”率先渡过浑河,血战满洲兵,大战中杀辫子兵数千人,终于让一直战无不胜的八旗军知晓明军中还有这样勇悍的士兵,并长久为之胆寒。由于众寡悬殊,秦邦屏力战死于阵中,秦民屏浴血突围而出,两千多白杆兵战死。但也正是由此开始,秦良玉手下的石柱“白杆兵”名闻天下。


得知兄长牺牲消息后,秦良玉制一千多件冬衣,配送给远在辽地的石柱兵。然后,她自统三千精兵,直抵榆关布防(今山海关),控扼满州兵入关咽喉。明廷兵部尚书张鹤鸣为此专门上奏天启帝,追赠死难的秦邦屏都督佥事,立祠祭祀。不久,明廷又诏加秦良玉二品官服,封诰褒奖。


由于“白杆兵”战斗力强,明廷再下令征兵两千。秦良玉闻诏即行,与弟弟秦民屏驰还石柱,征调士兵准备援辽。


抵家仅一日,重庆内乱。永宁土司奢崇明借奉诏援辽的名义,率数万人马与其女婿樊龙里应外合占据了重庆,并发兵围攻成都,大有关门关皇帝的意思。由于同为“土司”乡亲,奢崇明派人携大笔珍宝来石柱与秦良玉“通好”。秦良玉二话不说,立斩贼使。她派遣秦邦屏及其二子溯流西上,度渝城后,忽然抵至重庆南坪关,扼制贼兵归路。趁天黑敌军无备,“白杆兵”突袭贼军驻于长江和嘉陵江上的水军,尽焚其舟。同时,秦良玉分兵守忠州,驰报夔州官军密防瞿塘天险,阻遇叛军沿江东下。


正是由于这位女中丈夫的调度有方,奢崇明叛军终于难成气候,出战即败。但当时川地有一带诸土司“自治”部落皆收受叛军贿赂,大多数逗留观望,惟独秦良玉率石柱兵奋勇直前,连获红崖墩大捷、观音寺大捷以及青山墩大捷。如此一来,不仅成都围解,重庆也很快得以收复,叛乱得平。


明廷叙功,秦良玉得授总兵一职,成为方面大将,她的兄弟和子侄皆获擢升。


川地底定之后,鉴于作战中明朝官军的“熊包”表现,秦良玉上书奏称:“臣率(秦)翼明、(秦)拱明(她的两个侄子)提兵裹粮,累奏红崖礅诸捷。而(明朝官军)行间诸将,未睹贼面,攘臂夸张。及乎对垒,闻风先遁。败于贼者,唯恐(别)人之胜;怯于贼者,惟恐(别)人之强。如总兵李惟新,渡河一战,败衄归营,反闭门拒(见)臣(秦良玉自称),不容一见。(李惟新)以六尺躯须眉男子,忌一巾帼妇人(自称),(其)静夜思之,亦当愧死!”疏上,由于明廷正需石柱这样的地方力量,天启帝“优诏报之”,并下令文武大吏对待秦良玉皆要以礼相待,不得疑忌。


感动之下,秦良玉更加为明廷卖命,其弟秦邦屏不久即在陆广做战中战死沙场。


崇祯三年(1630年),皇太极攻榆关不入,便率十万辫子军绕道长城喜峰口入侵,攻陷遵化后,进抵北京城外,连克永平四城,明廷大震。


秦良玉得到十万火急的勤王诏书之后,即刻提兵赴难,星夜兼程,直抵宣武门外屯兵。当时,闻诏而至的各路勤王官军共二十万有余,但都畏惧满洲兵的狠武,无人带头出战。秦良玉“白杆兵”人数虽然仅有数千,但一直为满洲兵所忌惮。昔日浑河血战,让大辫子们再也忘不了这些身体矮小手持超长锐矛的士兵。因此,“白杆兵”呐喊冲杀之际,满洲兵心自发怯,加上明军中又有孙承宗这样的老将作配合,最终迫使皇太极连弃滦州、永平、迁安、遵化四城,撤围而去(山海关未能攻下,也是满洲军撤兵原因,他们怕日后遭首尾截击)。


北京围解之后,崇祯帝大加感慨,特意在北京平台召见秦良玉,优诏褒美,赏赐彩币羊酒,并赋诗四首以彰其功:


其一: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其二:蜀锦征袍自裁成,桃花马上请长缨。世间多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
其三:露宿风餐誓不辞,饮将鲜血代胭脂。凯歌马上清平曲,不是昭君出塞时。
其四:凭将箕帚“作蝥弧”(后三字原文为“扫虏胡”,其玄孙马宗大在乾隆时为违祸,把原文三个字挖去)。一派欢声动地呼。试看他年麟阁上,丹青先画美人图。


观崇祯皇帝有生之年,享国日浅,遭逢多难,很少有闲情逸志吟诗作赋,除赠秦良玉诗外,仅有赠杨嗣昌的五绝诗传世。迢迢西南边陲一位女土司,竟能得皇帝面见赐诗,秦良玉当属古往今来第一人。
 

回复:

抗贼御寇保家乡:与张献忠贼军的血战

满洲军出塞后,秦良玉率石柱兵回家乡。由于当时流贼张献忠、罗汝才(绰号“曹操”)等九路人马自湖广进攻四川,明廷诏令秦良玉不用再出兵援剿,“专办蜀贼”,负责守御川地。


崇祯七年(1634年),张献忠贼军破夔州(今重庆奉节),进围太平,秦良玉提兵赶至,贼寇慑于秦良玉及其手下“白杆兵”威名,苍惶逃走,川东大定。


崇祯十三年(1640年),罗汝才贼部进入巫山,为秦良玉阻遏。于是,这位绰号“曹操”的黠贼突然进攻夔州,又被秦良玉率兵击走。不久,秦良玉率兵在马家寨邀击贼军,杀其骁将“东山虎”,斩首六百余级。然后,秦良玉乘胜,与明军在谭家坪、仙寺岭连败贼寇,夺得罗汝才主师大纛,并生擒其副手“塌天”。


数役下来,秦良玉部斩贼兵近万,获甲仗马骡无算,贼尸横陈遍山谷。罗汝才率残部遁走大宁(今重庆巫溪),与张献忠在巫巴山区合军后,贼势复炽,逾过巴雳河(今重庆巫山县双龙镇大宁河),拼死攻击秦良玉侄子等人统领的石柱兵。接着,贼兵四处扎营,严重威胁到川地大部分地区。


明朝湖广襄阳督帅杨嗣昌本人乃湖广人(今湖南常德),他的初始战略就是想尽驱张献忠等部贼军入川。这位杨督帅的如意算盘是:以蜀地险远,极边之地乃松潘蛮部,贼兵入蜀后,蜀地官军守则守之,不能守自可弃涪州、万州、雅州、松州大部分地区,诱敌深入。然后,陕西官军断栈道,临白水制敌;云南官军屯曲靖,扼守白石江。而他杨督帅本人则可率明军主力掩击贼军,把他们驰至松潘诸蛮部落的地盘,听任当地土人剿杀。杨嗣昌此计,即愚昧又阴险。愚昧的是,他纸上谈兵,以为川地崎岖险峻,必能困住贼军;阴险的是,他驱张献忠等贼部入四川,自己没有丧地的责任,四川巡抚是邵捷春,丢地丧兵,责任皆由他负。杨嗣昌本人自可坐观成败,时刻准备去摘熟落的“桃子”。由于耽心四川当地官军扼守险隘会导致张献忠急红眼反扑湖广,杨嗣昌又使阴招,依仗自己的威权,把大批蜀地精兵调出,只留二万弱疲士卒给川抚邵捷春守重庆。
秦良玉一心为国,率三万石柱精兵抵至夔州。邵捷春令她把部分士兵移近重庆,与附近守将张令相倚为声援。不久,劭捷春又抽调一万五千石柱兵,进入重庆与官军共同把守坚城。秦良玉深知邵捷春之策甚愚,但她又不敢违背命令,就对路过自己军营的绵州知州陆逊之表示:“邵公不知兵,其移我部兵自近,而派张令守黄泥洼一带,甚失地利。贼军盘踞归、巫众山之巅,俯瞰吾军营垒。倘若他们自上而下,乘势使气攻击官军,张令部必败。张令一败,次必及我部军。我部军一败,谁又能救重庆之急?”陆逊之大惊,问策之所出,秦良玉言:“邵公此时,绝不能坐防坚城,应先发制人,与贼军争山夺险。”


陆逊之立即把消息转告给邵捷春。邵巡抚倒是知错就改。可惜晚了一步。张献忠贼军于十月五日在土地岭(今重庆奉节草堂镇)率先向窝里斗的明朝官军发动进攻,一天内即杀明军五千多人。次日,张献忠手下白袍小将张玉儿当阵射杀号称“神弩将”的明军老将张令,乘胜把明军杀得一败涂地。不仅张令一军尽覆,秦良玉手下三万多“白杆兵”也全军覆没,致使最后秦良玉仅单骑逃返重庆,遭遇其平生未有之惨败。


此役过后,杨嗣昌围来贼军于川地的“圆盘战略”完全破产,川鄂交界地带三十二隘口尽陷于贼,蜀中大乱。


损失如此惨重,秦良玉并未灰心丧气,她对川抚邵捷春说:“事态危急,可以尽发溪峒兵卒,人数可达三万,我本人出资出粮可供饷其中的一万人,朝廷供饷另外一万人。如果布置妥当,应该还能与贼寇周旋。”


邵捷春低头,良久不言。时势至此,这位文人守抚已全然死心。从他自己角度考虑问题,丧兵失地不说,官仓中已无粮养兵,而溪峒兵卒又属土蛮,反复不测,如果这些人再趁乱闹兵变,他邵捷春三族不保。饱读史书的他,自然知道元末“官军”中纪律最坏的就是杨完者所带领的“苗兵”,他们那些蛮兵不仅剿贼无力,平时对百姓比寇贼还要凶恶淫毒。所以,溪峒兵卒,难保他们不象“苗兵”那样。读书多,顾虑就多。顾虑多,定议就少。


劭捷春最终婉言拒绝秦良玉提出的计划。


秦良玉叹息而归。其计不用,自然全川溃烂不可收拾。张献忠贼人蹂躏各外,杀人无算,四川广大地区人民陷入了地狱般的苦难。而邵捷春本人,自然难逃罪责,不久被逮入诏狱,仰药自杀(与陷害他的杨嗣昌一个死法)。


三年多后,公元1644年,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帝上吊自杀。消息传来,深受明恩的秦良玉服孝痛哭,几次昏绝,哀动左右。张献忠流贼此时尽陷楚地,又向四川杀来。秦良玉向当时的四川巡抚陈士奇呈献《全蜀形势图》,希望官军能增兵坚守蜀地十三处险隘。陈士奇不予采纳。秦良玉不死心,又推心泣血地向四川巡按刘之勃建议,刘巡按倒是同意她的计策,但他本人手中无兵可发。


张献忠巨贼数十万长驱直犯夔州。秦良玉驰援,由于众寡太悬殊,兵败而去。她的失败,标志着蜀地的沦陷。张献忠相继攻克万县、重庆、成都,并在当年年底称帝,建立“大西”伪政权。


张献忠占领蜀地,只有遵义、黎州及秦良玉的石柱地区未归于“大西”。慑于秦良玉威名,张献忠部无一兵一将敢于入犯石柱。投降张献忠的明朝官员屁颠颠向各地土司送去伪政权印信,各地土司大多畏惧接受。秦良玉接到印信,马上当众毁之,慷慨言道:“吾兄弟二人皆死王事,吾以一孱妇蒙国恩二十年,今不幸至此地步,怎能以残余之年以事逆贼!石柱一地有敢从贼者,族诛之!”


不久,又有噩耗传来,秦良玉独子马祥麟先前被明廷征调到湖广御敌,战死于襄阳。死前,他给母亲写信:“儿誓与襄阳共存亡,愿大人勿以儿安危为念!”见儿子绝笔血书,秦良玉泪下如雨,心如刀割,但她乃大义妇人,提笔在信纸上写道:“好!好!真吾儿!”秦氏、马氏二族,可称上是二门忠烈,数年之间,死于国事者甚众。


满清占据北京后,残余的南明政权相继有弘光、隆武、永历数帝,秦良玉皆与之保持联系。但山长水远,秦良玉本人年逾古稀,不可能再有较大作为。


1648年,在西南颠沛流离的南明永历帝派人加秦良玉太子太傅,授“四川招讨使”。久卧病床的一代女豪杰,闻之瞿然而起,拜伏受诏,感泣道:“老妇人朽骨余生,实先皇帝(崇祯)恩赐,定当负弩前驱,以报皇恩!”


可惜的是,几日之后,秦良玉就因病重抱恨而终。其孙马万年把奶奶葬于回龙山,墓碑题文可彰示这位女中丈夫不屈的民族气节和赫赫功勋:


明上柱国光禄大夫镇守四川等处地方提督汉土官兵总兵官持镇东将军印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太子太保忠贞侯贞素秦太君墓
可叹的是,如此忠贞女豪杰,文革中墓地也不能幸免,被“红卫兵”砸墓挖棺,干出连满清都没能做出的令人发指之事。而这些革命小将的毁墓原因,无外乎两点:其一,秦良玉是“土司婆娘”,出身“反动”;其二,她胆敢抵抗张献忠“农民起义军”,十恶不赦。


“土司”婆娘自不必说,生活时代无法选择。而张献忠狂贼的军队,绝非“人民”的队伍,他几乎把川人杀绝、吃绝。对于他的种种暴行,“文革”中的“御用”史家也不敢隐讳,指称他在“反击地主阶级疯狂反扑”之余,“枉杀”了一些普通民众。其实,张献忠所杀的人绝对不止是“一些”,他也不是“枉杀”,而是故意屠杀了上百万的四川人民,这位巨寇,才真是“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大刽子手!”


道德标准,因时代嬗变总会有所不同。但忠孝义三个字,亘久长新。我们绝不能以偏狭立场在贼言贼,盲目认定“农民起义”都是正义行为,并由此认定镇压贼乱和保家卫国的王朝官军都是镇压刽子手。秦良玉一汉族妇女,数十年在地区自治间安乡护土,心向中央go-vern-ment,忠贞不贰,破家为国,数赴国难,最终为大明铮铮直臣,至死不叛国,不降清,大太凛然。这样的奇女子,连封建文人也叹息称绝,题咏连连。谁能料,世易时移,“革命”年代砸毁一切“旧阶级”,这位女豪杰入土之灵竟不得安。


清代词人钱枚又有《金缕曲》一首,他因见这位女英雄小像而发慨叹,持笔濡墨,写词褒赞,高度艺术性概括了秦良玉卓尔不凡的传奇人生:


明季西川祸,自秦中飞来天狗,毒流兵火。石柱天生奇女子,贼胆闻风先堕,早料埋夔巫平妥。应念军门无将略,念家山只怕荆襄破。妄男耳,妾之可。
蛮中遗像谁传播。想沙场弓刀列队,指挥高座。一领锦袍殷战血,衬得云鬟婀娜。更飞马桃花一朵,展卷英姿添飒爽,论题名愧杀宁南左。军国恨,尚眉锁。


而歌颂秦良玉最让人感动的诗篇,当出自清末女英雄秋瑾。二人同为巾帼女儿身,惺惺相惜,自然别有一番真味在诗中:
其一:古今争传女状头,谁说红颜不封侯。马家妇共沈家女,曾有威名振九州。
其二:执掌乾坤女土司,将军才调绝尘姿。花刀帕首桃花马,不愧名称娘子师。
其三:莫重男儿薄女儿,平台诗句赐娥媚。吾骄得此添生色,始信英雄曾有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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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狼烟美少年——夏完淳
  
  明靖交迭之际,壮烈殉国牺牲的仁人志士和儒生士大夫数以十万计,但均湮灭于历史的烟尘之中。时至今日,国人百分之九十五的人知道“我大清”的雍正、康熙、乾隆、多尔衮以及“刘罗锅”、纪晓岚等满州帝王及驯奴臣仆,绝对不会有超过百分之五的人知道夏完淳——这位明末殉国的翩翩美少年。他牺牲时年仅17岁(虚岁),是集文才、人才、志气于一身,千年才可一见的卓然英豪。
  
  
  
  香兰生雅庭:夏完淳的家学渊源及忠孝承袭
  
  
  满清奴才文人所修的《明史》,并无夏完淳传。其父夏允彝附于《陈子龙传》后,传中在交待了夏允彝自杀后,只有这样二十三个字交待了夏允彝之兄夏之旭以及夏完淳的结局:
  
  
  “(陈)允彝死后二年,子(夏)完淳、兄(夏)之旭并以陈子龙狱词连及,亦死。”这帮奴才文人,吝于笔墨描述抗清英雄,竟把《明史稿》中本来已经描述得非常简略只有一百多字介绍夏完淳性格、才能的字眼尽数削除,以此来取悦满州主子。
  
  
  言及夏完淳,一定要先讲他的父亲夏允彝与他的老师陈子龙。
  夏允彝,字彝仲,松江华亭(今上海松江)人,崇祯十年进士出身。崇祯初年,大名士张溥在吴江把南北许多知名文社的负责人召集起来,其中包括江南应社、苏州羽明社、浙西闻社、江西则社、中州端社等,结成新的“复社”。与“东林党”相比,复社并不是一个卓然标格的政党类型,它强调的是“以学救时,以学卫教”,而东林党人在末期鱼龙混杂,不少人“急功名、多议论、恶逆耳、收附会”,严重违背了孔子有关君子“群而不党”的圣训。后来,复社因其精神领袖张溥的去世而渐趋衰落。夏允彝自开炉灶,成立了新的师生相传的“几社”,诗文酬和,社友们互相以文章道德激励。
  
  
  夏允彝的仕途很短暂,“真官”只作过福建长乐县令,时间约五年左右。在官期间,他治绩优秀,成为当年由吏部点名表扬的全国政绩突出的七位“优秀”知县之一,并受崇祯皇帝亲自接见。可惜,由于母亲病逝,他只能丁母忧回老家守丧。
  
  
  崇祯十七年(1644年),明朝灭亡,夏允彝急忙拜谒史可法,商议恢复大计,由于南明弘光政权的迅速崩溃,夏允彝才不获展,在林野乡间仍旧想有所作为。当时满清在江南的统治还不稳固,义师纷起,明朝残余军事力量散落其间。于是,夏允彝暗中写信给自己从前的学生、明朝江南副总兵吴志葵,商量准备合兵攻取苏州,然后收复杭州,再进兵南京,以图保有明朝江南半壁河山。也就是在那时,年仅十五岁的夏完淳匆匆完婚后,马上和父亲一道加入戒旅军中。可惜,吴志葵无长远谋略,军将多懈怠贰心,苏州城不仅未被攻下,这些残明的乌合之众,也大败四溃。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夏允彝反而变得愈加平静,他决定要自杀殉国。乡人劝他可以趁乱渡海去他曾任地方官的福建,招纳兵马,再图恢复。夏允彝考虑再三,没有同意,怕举事再败以至于蒙羞万世。松江清军主将早闻夏允彝大名,表示只有他出山,一定给大官作。清将还表示,即使夏先生不愿新朝为官,出来见一面也行。夏允彝以“贞妇”自比,明白无误表达了自己不事二朝的决心。
  
  
  他给好友陈子龙等人写信交待后事,然后平静与家人言辊,并特意把未完成的文集《幸存录》交予独子夏完淳手中,叮嘱他毁家饷军,精忠报国,代父完成恢复志愿。然后,夏学士投松江塘自杀。《明史》上讲他“自投深渊以死”,实乃误记。夏允彝自杀是形同日本人仪礼性的剖腹自杀,其兄、子、妻妾家人,皆肃穆哀恸地立于水滨观视。松塘水浅,只达夏允彝腰身以上,这位大才子生生埋头于水中,呛肺而死,他背部的衣衫都未沾湿,生殉了他的大明朝。
  
  
  彼情彼景,身为儿子的夏完淳肝胆欲裂,目睹父亲刚烈死状,他也更加坚定了必死报国之心。
  
  
  至于陈子龙,他与夏允彝乃同年进士,也是当时鼎鼎大名的文学家。本来,陈子龙想与夏允彝同死,但夏允彝以母妻托付于他,他本人又有九十老祖母需要赡养,故而忍死待变,割发为僧隐于乡间。明宗室鲁王监国时,陈龙子暗中接受鲁王的任命,与夏完淳一起策动满清的松江提督吴胜兆反清。天不祚明,兵变失败,不仅吴胜兆被杀,陈子龙本人也被逮捕。在押解至南京的途中,陈子龙终于作出了与其挚友夏允彝一样的人生选择:跳水自杀殉国。
  
  
  生父尊师,这两位忠烈楷模,在少年夏完淳泪水模糊的目光中,逐渐幻化为千古仁人志士的终极典型。
  
  
  
  
  黄花白草英雄路:夏完淳的不屈殉国
  
  夏完淳,字存古,号小隐。是夏允彝的妾生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这位英雄天份极高,小时就是个神童,五岁即熟谙儒家典籍,七岁能文,八岁能诗,九岁即印刻文集《代乳集》行世。
  
  
  观夏完淳十三岁之前的作品,柔媚秀丽,清婉韵致,仍不脱晚明文人流俗:
  
  
  秋色到空闰,夜扫梧桐叶。谁料同心结不成,翻就相思结。
  十二玉阑干,风动灯明灭。立尽黄昏泪儿行,一片鸦啼月。
  ——《卜算子•断肠》
  几阵杜鹃啼,却在那,杏花深处。小禽儿,唤得人归去,唤不得愁归去。
  离别又春深,最恨也,多情飞絮。恨柳丝,系得离愁信,系不得离人住。
  ——《寻芳草•别恨》
  
  
  明朝灭亡后,亲历戎旅,又目睹父亲的自杀殉国,忠恸欲绝的夏完淳上书鲁王政权,要求予父亲以赠谥。鲁王爱惜夏完淳如此年轻又如此对大明忠心,立授他“中书舍人”一职,赠夏允彝“右春坊右中允”,谥“文忠”。这一切,均极大鼓舞了身在江南的夏完淳抗清复明的勃勃斗志。
  
  
  不久,听闻太湖一带活跃着吴易领导的“白头军”(这支队伍的兵士皆以白布缠头作标志,以此为明朝“戴孝”),夏完淳喜出望外,连忙与老师陈子龙一起携家中所有金银奔赴军中,并充任吴易的参军。
  
  
  吴易,字日生,进士出身,吴江人,曾为复社的活跃分子,能诗善文,又喜读兵。北京陷于李自成的时候,他正作为侯补官员在京内,幸亏有大德知一禅师相助,吴易有幸从东便门逃出。后来,由史可法推荐,吴易在福王政权中有了一个“职方主事”(类似军政委)的官职。他离开扬州外出酬集粮饷时,扬州陷于清军之手。满清铁蹄迅疾,很快占领了吴易的老家吴江。县丞朱国佐降清,并斩杀了痛骂他卖国的学生吴鉴。吴易闻之大怒,率数人突入县衙,活捉朱国佐,在吴鉴灵前杀掉了这个叛国败类后,宣布反清。兴兵之初,吴易的“白头军”发展迅速,不少昔日当地的水贼头目如“赤脚张三”等人纷纷入伙,在民族矛盾上升到社会最主要矛盾的关头,这些人由“贼”而变成“官军”,在辽阔的太湖水面上给予清军沉重打击。白头军最漂亮的一仗是“分湖大捷”,杀敌三千多,斩清中下级军官二十多名,获战船五百余艘。当然,这种暂时的胜利,主要原因也在于当时清军没有有效组织起过硬的水军,水战外行,故而使得“白头军”大逞神威。
  
  
  胜讯传出,南明的隆武政权和鲁王朝廷均派人携带“诏书”而来,对吴易加官晋爵,视为中兴大将。飘飘然之余,吴易与“白头军”将领们开始轻敌。许多水贼出身的将卒本性毕露,四处剽掠。清军方面,却加紧准备。海盐一战,“白头军”大败,夏完淳也因军败与吴易等人走散。至于陈子龙,他在海盐之战前已经看出吴易手下乌合之众难成大事,便以筹饷为名离开了“白头军”,想另行发展。
  
  
  吴易军败后,其父、其妻、其女均投湖自杀,以免被清军俘虏受辱。吴易本人逃入湖中,仍旧坚持抗清斗争。
  
  
  1646年夏,吴易听人风传满清任命的嘉善知县刘肃之想“反正”,便派人与之联络。孰料,这刘知县是个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汉奸,他之所以散布自己想“反正”,无非是想诱执吴易。见吴易自己送上门,刘肃之立刻派人持信来复,邀请吴易来县衙赴宴。吴易不疑有诈,只带随从数人来会。“鸿门宴”入易出难,刘肃之早就通知大批清兵埋伏,待吴易一入门,立即逮捕了这位“白头军”领袖,很快送往杭州处死。
  
  
  吴易为人虽属轻率无远略之人,大节不亏,慷慨归刑,并作《绝命辞》:
  
  落魄少年场,说霸论王,金鞭玉辔拂垂杨。
  剑客屠沽连骑去,唤取红妆。
  歌笑酒炉旁,筑击高阳,弯弓醉里射天狼。
  瞥眼神州何处在,半枕黄粱。
  成败论英雄,史笔朦胧,与吴霸越事匆匆。
  尽墨凌烟能几个,人虎人龙。
  双弓酒杯中,身世萍逢,半窗斜月透西风。
  梦里邯郸还说梦,蓦地晨钟。
  
  
  夏完淳闻讯,立即白服以往,在吴江为吴易起衣冠冢,与文人同道哭吊,赋《吴江野哭》、《鱼服》二首诗歌,祭奠吴易,表达了复仇雪恨的决心:
  
  
  江南三月莺花娇,东风系缆垂虹桥。
  美人意气埋尘雾,门前枯柳风萧萧。
  有客扁舟泪成血,三千珠履音尘绝。
  晓气平连震泽云,春风吹落吴江月。
  平陵一曲声杳然,灵旗惨淡归荒烟。
  茫茫沧海填精卫,寂寂空山哭杜鹃。
  梦中细语曾闻得,苍黄不辨公颜色。
  江上非无吊屈人,座中犹是悲田客。
  感激当年授命时,哭公清夜畏人知。
  空闻蔡琰犹堪赎,便作侯芭不敢辞。
  相将洒泪衔黄土,筑公虚冢青松路。
  年年同祭伍胥祠,人人不上要离墓。《吴江野哭》
  
  投笔新从定远侯,登坛誓饮月氏头。
  莲花剑淬胡霜重,柳叶衣轻汉月秋。
  励志鸡鸣思击楫,惊心鱼服愧同舟。
  一身湖海茫茫恨,缟素秦庭矢报仇。《鱼服》
  
  
   1647年早春时分,得悉满清任命的苏松提督吴胜兆要反正的消息,少年夏完淳马上萌发了巨大的恢复希望,急忙为吴胜兆与浙东义师牵线搭桥,积极准备待事发时本人亲自参加战斗,做绝死之战。吴胜兆(这名字就不好,“无胜兆”也)谋泄,其手下将领抢先一步把他的计划上告满清。吴胜兆一卒未出,身已成擒。而浙东方面,屋漏偏遭连夜雨,义师水军刚离岸,飓风忽至,大部分人被淹呛而死,溃不成军。清廷对吴胜兆一案十分重视,四处抓人,陈子龙等人首先遭到逮捕。押送途中,陈子龙投水殉国。
  
  
  夏完淳喉中咸泪和血吞。由于他本人也在清政府通辑名单中,便一度曾匿藏于其兵父在嘉善的家中。1647年夏七月,他决定渡海加入鲁王政权军队。夏完淳至孝之人,临行前,他回乡间老家探望嫡母和生母,准备与二老告别之后再出发。清廷眼线多多,夏完淳甫一回家,即为人侦知。清廷人马俱至,逮捕了这位少年英雄。由于他是朝廷重犯,被立刻押赴南京受讯。
  在南京受押的八十天,是十六岁英雄夏完淳人生旅途的最后八十天。其间,他不仅智斗大汉奸洪承畴,巧妙羞辱了这位满清鹰犬,并且自激自盛,赋诗写词多篇,表达了他“今生已矣来世为期”的冲天豪情和“家国之仇未报”的遗恨。
  
  
  被羁之初,夏完淳作《采桑子》一词,从内心深处抒发了他的亡国之愁:
  
  片风丝雨笼烟絮,玉点香球。
  玉点香球,今日东风不满楼。
  暗将亡国伤心事,诉与东流。
  诉与东流,万里长江一带愁。
  
  
  满清朝廷主持江南一带招抚的第一把手,乃大汉奸洪承畴。他听说夏完淳与其岳父钱(木丹)被抓,很是得意,便想亲自劝降这翁婿二人,此举不仅能为满清主子招纳“人才”,又能给自己脸上贴“慈德”金粉。
  
  
  南京旧朝堂上,洪承畴高坐,喝问下面被提审的夏完淳:“汝童子有何大见识,岂能称兵犯逆。想必是被人蒙骗,误入军中。如归顺大清,当不失美官。”
  
  
  夏完淳不为所动,反问洪承畴:“尔何人也?”
  
  
  旁边虎狼衙役叱喝:“此乃洪大人!”又有狱吏在其旁低声告之:“此乃洪亨九(洪承畴)先生。”
  
  
  夏完淳佯作不知,历声抗喝:“哼,堂上定是伪类假冒。本朝洪亨九先生,皇明人杰,他在嵩山、杏山与北虏(满清)勇战,血溅章渠,先皇帝(崇祯帝)闻之震悼,亲自作诗褒念。我正是仰慕洪亨九先生的忠烈,才欲杀身殉国,以效仿先烈英举。”
  
  
  狱吏们此时很窘迫。洪承畴在上座面如土灰。上来一人,厉声叱喝夏完淳:“上面审你的,正是洪经略!”
  
  
  夏完淳朗声一笑:“不要骗我!洪亨九先生死于大明国事已久,天子曾临祠亲祭,泪洒龙颜,群臣呜咽。汝等何样逆贼丑类,敢托忠烈先生大名,穿虏服虏帽冒允堂堂洪先生,真狗贼耳!”
  
  
  洪承畴汗下如雨,老狗嘴唇哆嗦,小英雄字字戮到他灵魂痛处,使得这个变节之人如万箭攒心般难堪、难受。食禄数代之大明重臣,反而不如江南一身世卑微的十六岁少年,真让人愧死!(类似故事也发生在同吴易一起被抓的“白头军”领导人孙兆奎身上,他被押南京后,也是洪承畴主审。面对拖着条“猪尾巴”的清朝“总督”,孙兆奎轻蔑地笑问堂上洪大人:“我们大明朝也有一个牺牲的先烈叫洪承畴,您不会与那位大人同名吧?”狠狠羞辱了这位大汉奸。)
  
  
  忽然,一旁因久受严刑而涌支撑的夏完淳岳父钱(木丹)忽然一声倒地,葡伏不起。夏完淳见状,忙上前扶起岳丈,历声激励道:“大人您当初与陈子龙先生及我完淳三人同时歃血为盟,决心在江南举义抗敌。今天我二人能一同身死,可以慷慨在地下与陈子龙先生相会,真真奇大丈夫平生之豪事,何必如此气沮!”听女婿如此说,钱先生咬牙挺起,忍耐奇痛。
  洪承畴默然久之,只得挥挥手,今士卒把二人押回牢狱。然后,上报清廷,拟判处夏、钱二人死刑。
  
  
  上述种种历史的细节,不见于满清御用奴才文人“官修”的史书。而是出于被乾帝“御封”为“贰臣”的明末大才子屈大均著作《皇明四朝成仁录》中。这位苟全性命于乱世的投机文人,自身道德深玷大污,但他内心中对全忠全义的英雄,也不由自主流露出热切的渴慕和深刻的崇敬。
  
  
  深知自己来日无多,夏完淳在狱中写下了他那篇流传千古的《狱中上母书》,派人转送老家的嫡母盛氏与生母陆氏:
  不孝完淳,今日死矣!以身殉父,不得以身报母矣!
  痛自严君见背,两易春秋(严君:对父亲的敬称。见背:去世)。冤酷日深,艰辛历尽。本图复见天日,以报大仇,恤死荣生,告成黄土。奈天不佑我,钟虐明朝,一旅才兴,便成齑粉。去年之举(指自己于前一年入吴易军抗清。他兵败后,只身流亡,历尽艰危),淳已自分必死,谁知不死,死于今日也!斤斤延此二年之命,菽水之养(指对父母的供养。《札记•檀弓下》:“啜菽饮水尽其欢,斯之谓孝。”),无一日焉。致慈君托迹于空门,生母寄生于别姓,一门漂泊,生不得相依,死不得相问。淳今日又溘然先从九京(九泉),不孝之罪,上通于天。呜呼!双慈在堂,下有妹女,门祚衰薄,终鲜兄弟(意思说家门衰落,福泽浅薄,又无同胞兄弟)。淳一死不足惜,哀哀八口,何以为生?虽然,已矣!淳之身,父之所遗;淳之身,君之所用。为父为君,死亦何负于双慈?但慈君推干就湿(推干就湿:是指母亲把干燥处让给幼儿,自己睡在幼儿便溺后的湿处。形容为人母者养育子女的辛劳。语出《孝经援神契》:“母之于子也,鞠养殷勤,推燥居湿,绝少分甘。”),教礼习诗,十五年如一日;嫡母慈惠,千古所难。大恩未酬,令人痛绝。
  
  
  …….呜呼!大造茫茫,总归无后。(倘若)有一日中兴再造,则庙食千秋(享受庙祭),岂止麦饭豚蹄(指祭祀一般死者的食品。)、不为馁鬼而已哉!……兵戈天地,淳死后,乱且未有定期。双慈善保玉体,无以淳为念。二十年后,淳且与先文忠为北塞之举矣(出师北伐,驱逐满清。这句话意思是讲自己死后再度转世为人,仍要与其父在北方起兵反清。)
  
  
  …….语无伦次,将死言善(语出《论语•泰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言善,指说话真诚不欺。)。痛哉,痛哉!
  
  
  人生孰无死,贵得死所耳。父得为忠臣,子得为孝子,含笑归太虚,了我分内事。大道本无生,视身若敝屣。但为气所激,缘悟天人理。恶梦十七年,报仇在来世。神游天地间,可以无愧矣!
  
  
  1647年,九月秋决,夏完淳等三十多名抗清义士在南京西市慷慨就义。手提鬼头大刀、凶神恶煞般的刽子手,面对自己面前昂然站立的这位面容白皙、姣好的十六岁美少年,他那杀砍掉无数人头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发颤发抖,最终只能闭眼咬牙才敢砍下那一刀……
  
  
  历史有时真是有些荒谬的意味。一百多年后,1775年,即乾隆四十年,总爱烂耀卖弄文采和进行历史“翻案”的乾隆帝下诏,承认明末抗清诸臣“茹苦相随,舍生取义”的辛劳,颁布《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对夏完淳、夏允彝、陈子龙以及一大批明朝的忠臣义士予以“一体旌谥”。由此,昔日满清王朝的危险敌人,一变为全忠全孝的大节无亏之人,而洪承畴们、祖大寿们等曾“事两朝”的“元戎”们,统统进了《贰臣传》。当然,道德标准在百年内波谲云诡,也只有在伟大奇幻的今天,东北官员们才会开大会隆重纪念“满清入关”,才会有尚可喜等人的后代大肆张扬为他们的汉奸祖宗“平反”。升平乐舞中,千古罪人变成了“适应时代潮流”的有功之人。而且,还有居心叵测的台独文人在台湾借“研究”之名,诬蔑夏氏父子之所以能从“乡贤”变为“国殇”,是由于他们老家松江地区的文人们借助于当地经济文化的“发达”,编造故事,强树“典型”。此论真是阴险至极,暴露了“台独”分子割裂大陆母体文化的丑恶嘴脸。
  
  
  
  自乾隆四十年起,夏完淳的生前诗文得以公开刊印、流传,《夏节愍全集》等书纷纷面世,其上千首诗、文、信函,均得以辑成发表。可笑又可叹的是,与夏完淳同时代投附满清的明末大文豪、大名士们,包括撰写夏完淳第一手资料的屈大均,都被乾隆帝加以痛诋和讥讽:
  
  
  “至于钱谦益之自诩清流,忝颜降附;及金堡、屈大均辈之幸生畏死,诡托缁流,均属丧心无耻。若辈果能死节,则今日亦当在予旌之列。乃既不能舍生,而犹假(借)语言文字以自图掩饰其偷生,是必当明斥其进退无据之非,以隐殛其冥漠不灵之魂!”
  
  
  清朝学者庄师洛所作诗,最能为夏完淳这位少年英雄盖棺定论:
  
  
  天荒地老出奇人,报国能捐幼稚身。黄口文章惊老宿,绿衣韬略走谋臣。湖中介义悲猿鹤,海上输忠啳凤麟。至竟雨华埋骨地,方家弱弟可同伦。
  
  
  无论是秦良玉,还是夏完淳,在翻天覆地的历史大动荡年代,他们皆体现出中国传统文化中“儒”与“侠”的最完美结合。所谓儒,即是全力体现舍身成仁、杀身取义的价值观;所谓侠,并非是金庸大师笔下飞檐走壁喷云吐雾能打掌心雷的“侠客”,而是那种能够牺牲自己生命并明知不可为之事而一定要去行动的仪义。这种飞蛾扑火的行为,对于现在的“世界主义者”和笃信基督“泛爱”论的信徒们来讲,肯定会被讥笑为迂阔和不认时务。但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尊严和精神价值内核,正是这些妇人孺子的抵抗和不屈所由在。这才是真的道德,真的英雄!
  
  
  世事多变,有时让人瞠目结舌。在对微渺传说和神话进行“宏大解构”的同时,不少人纷纷为历史负面人物翻案,不仅慈禧变成了忧国忧民的老太太,秦桧和洪承畴都成为“顺应历史潮流”的远见卓识者,吴三桂更在电视剧中变成了有情有义的铮铮汉子,而一直在海外保存汉文明衣冠礼乐的郑氏家族成员,却沦为阻挡“历史车轮”的小丑——何其荒唐也!这种大是大非的混淆,如此黑白忠奸的颠倒,“先进性”方面远远不如“我大清”的乾隆帝。
  
  
  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底,在诏令国史馆修编《明季贰臣传》时,这位老爷子已经明白无误地把对“我大清”有赫赫功勋的洪承畴、祖大寿、冯铨等一批人打入另册,其意在于“崇奖忠贞”,“风励臣节”:
  
  
  “……因思我朝开创之初,明末诸臣望风归附。如洪承略以经略表师,俘擒投顺;祖大寿以镇将惧祸,带城来投。及定鼎时,若冯铨、王铎、宋权、金之俊、党崇雅等,在明(朝)俱曾跻显铁,入本朝(清朝)仍忝为阁臣。至若天戈所指,解甲乞降,如左梦庚、田雄等,不可胜数。(当时)盖开创大一统之规模,自不得不加之录用,以靖人心,以明顺逆。今事后凭情而论,若而人者皆以胜国(明朝)臣僚,乃遭际时艰,不能为其主临危授命,辄复畏死幸生,忝颜降附,岂得复谓之完人!(他们)即或稍有片长足录,其瑕疵自不能掩。若既降复叛之李建泰、金声桓,及降附后潜肆诋毁之钱谦益辈,尤反侧佥邪,更不是比于人类矣。……朕思此等大节有亏之人,不能念其建有勋绩,谅于生前;亦不能因其尚有后人,原(宥)于既死。今为准情酌理,自应于国史内另立《贰臣传》一门,将诸臣仕明及仕本朝名事迹,据实直书,使不能纤微隐饰,即所谓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者……此实乃朕大中至正之心,为万世臣子植纲常!”
  
  
  在痛诋“贰臣”们的同时,乾隆帝对于清朝开国之初那些与其祖先驰马援弓、浴血死战的明臣明将,如史可法、刘宗周、孙承宗、卢象升等人,大加赞诩,表扬这些人“遭际时艰,临危受命”,均可称为“一代完人”,即使对于稍后“负隅顽抗”的南明诸臣,包括夏允彝、夏完淳父子,乾隆帝也称他们是“忠于所事”,乃舍生取义的英雄。这些人,皆入《胜朝殉节诸臣录》,可谓是万世流芳。
  
  
  乾隆皇帝,本一阴险帝君,但其对忠奸的区分,确有大可称道之处。相较之下,抗日名将张灵甫将军,死后寂寂,真为今人所叹息。
  
  
  清初努尔哈赤、皇太极之属,虽是老粗“夷狄”,道德观一点也不低。当然,他们文化水平偏低,对汉文化的吸收,更多来自《三国演义》、《水浒传》这样的话本子小说,所以对关云长这样义薄云天的人物极为崇敬。关羽成为“帝”(忠义神武关圣大帝),正是清朝顺治帝所封。同时,这些大辫子爷们儿对于历史上的岳飞、文天祥等人也耳熟能详,礼敬有加。当然,满清全力使用洪承畴一类降臣是当时大势所趋,这些鹰犬可以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但内心深处,满洲皇帝和上层对这些人充满鄙夷和不屑,特别是对告以南明永历帝一朝虚实的孙可望,清朝当时虽给了他个“义王”的称号,但没过几个月就在打猎途中把他当作猎物一箭射死,简直就是不把他当人看待。相反,对于数位在满洲兴起的阶段被俘不屈的明朝大臣,如巡按御史张铨、太仆寺少卿张春等人的大义凛然,清朝汗王、帝君们油然起敬,叹息道:“我从史传中得知文天祥事迹,以为是天降神人,今见张春,乃知文天祥确有其人啊!”(皇太极)。当然,皇太极也疑惑过,问汉人谋士范文程:“我见中原名将多矣,只要战败势劣,大多倒戈投降,而那些文臣儒士,却多不为所屈,杀身报国,此保原因?”范文程答:“文臣读圣贤书,忠孝名节,皆其平生所学,所以才危而忘身,一心赴国难,此乃国家养士之报。”皇太极深以为然,并开始督促诸王贝勒宗室子弟及旗主贵族子弟学习儒家典籍。代代相承,至于乾隆。所以,这位清帝所展现出的“先进”历史观,恰恰是汉文化陶养所致。
  
  
  “苟利国家,生死以之!”堂堂中华,数千年礼义廉耻之邦,长久来支撑我们伟大民族屹立不倒的真髓,正是无数仁人义士胸中那一股浩然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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