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照父母的旨意,我就要去大象国了,父母已为我精心地安排妥了一切,计划周密而详尽,甚至连起程的机票都预定好了,就等我展翅高飞了。他们相信,在大象国,我能过上一种安全、可靠、充实和幸福的生活。作为孔雀国小小的公民,一生能像这样度过,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我不能辜负父母的一片苦心!大象国是当今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就消耗的资源而言,仅石油这一项就足可以表明这一点;每年,全球一半以上的石油都要通过它长长的弯曲的鼻子,滚滚流入了他那巨大无比的胃中,他的肛门只要稍稍露出一点缝隙,全世界就会乌烟瘴气。更何况,这个小小的星球上最尖端的科学技术都集中在大象国,凭借这些这技术,大象国在太空、在大气层、在海洋、在地下,在每一座城市,织起了一张连蚊子都飞不过去的大网,同时,在世界各地的战略要冲上,大象国都派有重兵把守。当然,还有令人心仪的就是作为立国之本,自由、民主、平等的信念在大象国早已是深入人心。另外,大象国是全世界最大的老板,他向世界各地输出资本,赚取巨额利润,那些贫困的国家以及发展中国家都是他的打工仔。他财大气粗,其他国家发生的任何事情,他都要过问一下,比如猫国的革命、蝙蝠国的暴乱、鸟国的政变等等,全世界也拿他没办法,因为,他要是发怒跺一跺脚的话,就足以让世界毁灭。
基于这一切,在临行前,我苦苦地奉劝我的好友,要他放弃去老鼠国的愚蠢的念头,并恳求他随我一道去大象国。可是却遭到了婉言拒绝,他说老鼠国虽弱小,可也是一个国家,战乱、灾害、贫穷、饥馑、疾病已彻底毁坏了那里基本秩序,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作为孔雀国的医生,他不能忍受上苍为什么要把这样多的灾祸降临给这一片贫瘠的土地,更不忍心看见那一张张饱受苦难的沧桑面容,特别是那些骨瘦如柴的孩子那灰暗的目光,更是令他为之动容。他深怀慈悲之情,肩负孔雀国千年传承的济危扶困的道义,决定前往老鼠国,帮助那些急需帮助的人。这是一个开放多元的时代,人们完全有权利根据自己的价值取向,选择属于自己的生活。只是作为他私交甚密的朋友,我对他将来的生活深感忧虑,因为在老鼠国,由于战火连绵,生命的价值和尊严被漠视,在如此险峻的环境里,一个人随时都有可能因一次偶然的意外而惨遭不测。
我如期来到了大象国,一切都是全新的,在这样一个到处都是庞然大物的国家,我没有任何理由为自己的安全担心,我不能不佩服父母的远见卓识,也为我的好友没能随我一同来大象国而扼腕叹息。作为一只瘦小的孔雀,我非常羡慕大象国的公民那可以撼天动地的庞大的身躯,并幻想着将来有一天能变成一只顶天立地的大象。然而,这仅仅是一种幻想而已,我甚为苦恼,因为,当一只孔雀行走在大象国的街道上时,人们除了对你美丽的羽毛感到好奇外,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如果他们还有一点好心情的话,最多还请你跳一跳具有异国风情的舞蹈,供他们消闲解闷,而事实上,他们对你所期待的尊严和平等一点也不感兴趣。
于是,我向我的好友寄去殷殷的书信,尽诉衷肠:亲爱的的朋友,来到大象国已经有一些日子了,我的兴奋和热情丝毫没有减退,在它们的助长下,一些令人激动的奇思妙想纷至沓来,我甚至已经相信,在这样一个如此富有创造性和想象力的国度里,只要我愿意,就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急于想与你分享这些栩栩如生的感受,也许,听一听捷克音乐家德沃夏克的第九交响曲《自新大陆》,你就能对我心中的那些难以言传的奇妙的经验感同身受。不过,孔雀毕竟只是孔雀,与大象比起来,她的渺小、脆弱和可怜就暴露无遗,根本就不可能跟那些庞然大物同日而语、平起平坐。走在大象国的街道上,我是如此的自卑,甚至连抬起头正视前方的勇气都没有。这可是我的心腹大患,随时随地都在打击着我的信心和快乐。人真是一种宿命的怪物,他可以自由地选择一切,唯独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的父母不是大象国的公民,还能怨谁呢?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好。不过,事情还没有糟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如果是在孔雀国里,我也就认命了。
然而,亲爱的朋友,你也知道,此时此刻我所处的大象国是可以创造任何人间奇迹伟大国家,在这里,任何一种新奇的想法都会受到鼓励,即使是匪夷所思,也没有关系。离经叛道、标新立异使这个国家充满了活力。正是基于这种人文的背景,我想,我打算由孔雀变成大象的想法,肯定不会被视为荒诞不经、大逆不道。写到这里,我相信你已经明白了我在说什么,是的,我想变成一只在世界上任何国家都可以阔步行走的大象,目空一切,天下无敌。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大象国过上一种有尊严的生活,心里才会安稳和踏实。不知你对此有何看法,望速来信告知。另外,时常让我深感自责的就是没能阻止住你去老鼠国,当然,你有你的理由,但是作为朋友,正如我所期待的那样,我可以让你生活得比我更好。然而,事与愿违,要是你在老鼠国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又怎样向你的亲人和朋友交待呢。
最近,我天天都在关心老鼠国的情况,那是一个到处都是崇山峻岭的国家,军阀割据,教派纷争,人民的基本生活难以维系,逃亡、迁徙、土地荒芜、家园破碎,在如此内忧外患的国家里,我真替你担心。为此,我对你义无反顾地舍弃朋友的情义至今都耿耿于怀。我知道,你是一个追求完美的理想主义者和人道主义者,可是,在如此严酷的现实面前,我真的是不敢往下深想。一般说来,理想主义者的结局都是悲剧性的,二十世纪拉丁美洲革命的先驱格瓦拉,你肯定是了解的,他也是一个为了穷人的利益而放弃富裕生活的勇往直前的人,可是,结果却怎么样呢?当然,毫无疑问,他所展现出来的伟大的人格力量,足可以使他名垂青史,甚至,我也非常崇拜他。但是我想说的是,我们只是平凡的普通人,还是实际一点的为好。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完全有可能被你斥为小市民的庸常心态,我不会计较的,因为对于我来说,你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不知你近况如何,急盼回复。
不久,我就收到了朋友的来信。
老朋友,来信尽悉,勿念。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对自己的身世抱有如此自虐的看法!孔雀有孔雀的尊严,这并不会因为大象的存在而丝毫有所减损,也与体形的大小、力量的强弱毫无关系。世界之所以如此的丰富多彩,是因为不仅仅有大象,还有孔雀、老鼠、猫、鱼、鸟、蜻蜓、蝴蝶等等,如果这个世界失去了这种多样性,仅仅只有大象的话,那么,这恐怕就意味着大象自己这个物种不久也会随之消亡。所以,老鼠有老鼠的地位,孔雀有孔雀的价值。如果,一个国家总是想凭借强权来控制其它弱小的国家,强横推行自己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话,那么,即使它有堆积如山的财富以及令人望而生畏的军队,也不会受到其它国家的尊敬,相反,它的朋友会愈来愈少,其处境也会愈来愈孤立。
孔雀,她优美、温和、与世无争、富有同情心,甚至,就连大象国也不得不承认,孔雀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可你却自暴自弃,居然还产生了想变成大象的荒谬离奇的想法,这真是数典忘祖,奴性十足!当然,如果你真的要这样做的话,又有谁阻挡得了呢,这是你的自由。只是作为你的朋友,我很难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朋友,你到大象国也就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为什么就会有如此虚妄的疯狂想法?你真的疯了吗?你真的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望你三思而后行,切勿心血来潮,突发奇想,一意孤行!
至于我在老鼠国的情况,你大可不必担心,这里食物供应短缺,医疗条件非常差,孩子们的状况则更糟,营养不良,疾病滋生,没有学校,没有老师。我每天要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努力为他们解除一点痛苦,说实话,他们确实非常需要我。然而,我所做的也仅仅是一点点而已,比起这个国家正在遭受的天灾人祸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不过,这一点已足以使我在这里迎得尊敬、拥戴和信任,我想,这就是每晚临睡前我能感到宽慰和坦然的理由。只可惜,我不是救世主,面对这个国家如此深重的苦难,我唯一能做得到的就是祈求真主赐福,让他的人民能重获新生,过上和平、安宁的幸福生活。总之一句话,我在这里非常安全,日子虽苦,但却有意义,我想为他们做更多的事情。
显而易见,我的想法没有获得朋友的支持,我有些失望、沮丧。不过,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然而,我已走火入魔,怎么可能就此善罢甘休,要知道,我也是一个决不轻言放弃的人。我又给父母去了信,结果正如所期望的那样,得到了他们的认可。他们嘱咐我要认真学习大象国的历史、文化和语言,完全融入到大象国的生活中去,按照他们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来判断事物。这下,我心里总算有了底,我决定放手大干,一切从头做起。
首先,我进了大象国的一所著名的大学,选修了人文学科中那些重要课程,比如,政治、经济、哲学、历史、和文学艺术等,其次,我开始学习他们的语言,观察他们的思维习惯,摹仿他们的生活方式。虽说有点像东施效颦,但也取得了不错的进展。唯一的障碍就是母语的干扰,它的影响是潜意识的,东方人的意识和感觉毕竟与大象国不一样。于是我决定像做外科手术一样,将母语从大脑中切除掉。我请教了许多语言学和心理学方面的专家,他们的建议是,在任何场合、任何时间,都不讲母语,即使回到祖国探亲,也要坚持使用大象国的语言,父母和朋友听不懂的话,就请第三者来翻译,切勿自行其事。我采纳了他们的建议,为了避免使用母语,我与所有的朋友都断绝了书信往来,当然也包括老鼠国的那一位知交;我想,等我由孔雀变成了一头引人瞩目的大象后,再与他细说个中的滋味,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天早晨,当我醒来伸展手臂打哈欠时,突然感到有些异乎寻常,取代轻盈、自如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感觉。我吃了一惊,跳下床来将自己打量了一番,结果看见长长鼻子、洁白的象牙和粗壮有力的四肢。我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我奔到镜子前,又将自己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绝对没有看走眼,镜子里面确实是一头完美无缺的大象。我欣喜若狂,乱蹦乱跳了一阵后,来到了街上,将自己与过往的大象逐一进行比较,完全一模一样。我兴奋异常,开始以大象常见的那种趾高气扬、目无旁人的姿态行走,感觉真是爽极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人敢小瞧我。在全世界任何国家的土地上,我都可以无拘无束、随心所欲。但是,后来我渐渐发现,自己的身躯总要比大象国的那些大象瘦小很多,不如它们高大、壮硕和威猛,这使我感到有些愤愤不平,可仔细一想,出现这种情况也不无道理,因为,我毕竟是由瘦弱的孔雀变过来的,要完全脱胎换骨,总得有一个过程。想到此,我也就心安理得了。我想,经过不懈的努力,我终究会得偿所愿,因为,这是在大象国里。可是,事情的发展并非我所想象的那样顺利,从那以后,我的身体再也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尽管为此我曾焦虑、徘徊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我也知足了,这是孔雀国的智慧,知足者常乐嘛。因为就目前情形而言,我已经是一头铁板钉钉的大象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大象就是大象,与体形的大小根本就没有关系。况且,就大象这个种群而言,个体之间也会存在着差异,这是非常正常的,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大象国建造了两座象征财富和尊荣的象牙塔,她直插云霄,气象森严,完全是用珍贵的象牙堆砌成的。我变成大象后,在象牙塔内谋得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每天在里面上上下下、进进出出,虽然我对自己体形上的缺陷多少还有些耿耿于怀,不过这两座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建筑足以抬高我的身价,在她的衬托下,我发现,我与其他的大象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是的,这就是我的父母期望我过的好日子,但愿这一切不会发生改变,常言道,荣华富贵如过往烟云,可这是在大象国里,即使要变,也只能会越变越好。
可是有一天,一直对大象国宠爱有加的上帝只稍稍打了一个盹,大象国的历史就彻底改变了。这件事,鹤国的一个神奇的医生曾在几个世纪前预言过:恐怖大王将从天而降。可是,又有谁相信呢!就连上帝也没有想到,他太妄自尊大了,也许,他认为既然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作品,就不可能发生什么意外,看来他根本就不知道或者根本就不想知道,掌管世界秩序的除了他自己外,还有真主。
那天,我坐在象牙塔的办公室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整理文档,电脑像一位初恋的情人与我脸对着脸,那一个在我手里转动自如的鼠标恰似她纤纤的玉手,我的心中许多不知名的花朵悄悄地打开了花瓣;电脑似乎在对我窃窃私语,我静静地凝视显视器那纯洁的面庞,聆听着,静得像海底的一条悠悠的鱼,时间和空间融化了。可就在这时,一声猛烈的爆炸在我头顶上方的位置炸开,犹如天塌地陷,所有的物体都在摇晃,紧接着,一股巨大的热浪滚滚地从窗外向我压过来,我本能地扑倒在地,躲过气浪的袭击后,惊恐万状的我略略抬起头,向窗外望去,结果看傻了眼:对面的那一座象牙竟然被浓烟和烈火笼罩着,变成了一座大烟囱,但整个形状看上去,又非常像恐怖的蘑菇云;漫天飞扬的纸屑被尘埃和烟雾死死抓住,翻卷着,徐徐而下;有许多大象踹开窗户,不顾一切的坠楼而下。没什么可怕的,这肯定是大象国的电影公司正在制作恐怖大片,他们最擅长此道,为此,他们基本上控制了全球的电影业。我在这样安慰自己的同时,又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同事,他们也全都目瞪口呆。我心里没底了,紧张到了极点。因为,就血缘而言,我毕竟不是一头正宗的大象,眼前的这一切就连他们都不知所措,那么,我得出任何结论都是轻率的、危险的。可一切都迫在眉睫,我必须要有一个正确的判断。于是,我忐忑不安地向他们请教:这是不是在拍电影?没有应答。
我追问:除了电影制作外,这还有可能是什么?
突然,一声巨响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我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轻而易举地抛向了一个不知名的空间里,眼前一片漆黑,这是意识短暂的丧失。可等我重新睁开眼睛时,眼前的一切已是面目全非:柔情似水的电脑不见了,握在我手里的只是一个断了线的鼠标,犹如一只悬在空中的残缺的胳臂,刚才还与我一同工作的同事也全都不见了,只有烟雾和尘埃,以及渐渐逼近的热浪。常识和经验告诉我,这已不可能是拍电影了,大象国的导演即使再标新立异,也不可能玩到这种地步。我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死神的威胁,它强大而又不可捉摸,离我是这样的近,无处不在,仿佛触手可及,可又没有具体的形状。不能就这么完了,我给父母的一封家书还未寄出,无论如何,我得活下去,就是死,也要让他们知道我的下落。我一跃而起,四处瞎闯,结果一头扎入了那些懵头转向的大象堆里。电梯、安全通道全被庞大的躯体堵住了,就凭我这身子骨,根本就无法挤到前面去,更何况我还不能太自私,一味只顾自己;这样,即使幸免于难,也会受良心的责难,或者被知情者耻笑。我又乱闯了一阵,终于挣脱了出来,来到窗前,无意中,竟骇然地看见对面的那一座象牙塔轰然地塌陷了。我吓傻了,眼睛变成了两个黑黑的窟窿;等我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被尘土包裹了起来,变成了一尊泥塑。
大地已倾斜得非常厉害了,使劲把我向窗外推。我意识到,也许再过几十秒,我所在的这座象牙塔也会垮塌,从茫茫的地平线上消失。跳下去吧,留个全尸,这样,不仅让别人能辨认我的身份,而且还能让父母读到那一封信,使他们在追荐亡魂时多少有一些慰藉,要不然的话,我父母就是升天入地,恐怕也找不到我的一点影子。这一个念头刚一闪过,我就纵身跳出了窗外,像自由落体一样急速下坠。也许我命不该绝,在离地面不高的地方,纵横交织的电缆托住了我;自从来到大象国后,这种好运气似乎就一直伴着我;其一是比较顺利地由孔雀变成了大象,其二是顺理成章地在象牙塔内找到了好工作,另外就是现在,那么多大象跳楼,为什么偏偏只有我逃脱了劫难,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大象国,我一定会有一个锦绣前程?看来,事情似乎确实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不过眼下,我还得逃命,因为我看得非常清楚,在我头顶的浓烟滚滚的象牙塔已摇摇欲坠,如果我还不赶快逃走的话,那么很可能,我的好运气就到此为止了。于是,我从电缆上跳了下来,虽重重地摔在了地下,可也无关大碍。我蹦起来,拉长腿,一阵狂奔。刚跑出不远,就听到我身后一声天塌地陷的巨响,我转过身来一看,那一座伴随我度过了许多美妙时光的象牙塔不见了,只有滚滚的尘埃像潮水一样卷起的巨大浪头玩命地追赶我,我吓坏了,不顾一切地向前奔逃,总算躲过了这一劫。
然而,这对于我来说,犹如经历了一场噩梦,梦魇像幽灵一样死死地缠绕着我,使我根本就不敢去想这件可怕的事,我目前要做的就是调动所有能量来忘掉这一切。但是,我怎样向父母来讲述我所经历的这一切呢?如果他们知道了我是怎样死里逃生的,肯定会肝肠寸断,寝食难安,这岂不是毁了他们把我送到大象国来的一片赤诚之心。于是,我决定向他们隐瞒这件事,我给他们去了信,用一种若无其事的平静的口气及时向他们报送了平安。事实上我也相信,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好运气会始终围绕着我,仅凭我能挣脱死神那一双强有力的爪子这一点而言,就足以说明我得到的是一种非人力所及的特殊关照,更何况,我现在毕竟还是在大象国里。
这件事让大象国举国震惊,用最尖端的科学技术构筑起来的天网形同虚设,这彻底重创了国民的安全感,使他们的生活发生许许多多的改变。最蒙羞的是大象国的情报部门,在事发前,这个世界上最严密的间谍组织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得到。事后他们确定,这是老鼠国干的,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哪能吞得下这口窝囊气,于是,战争就像这样逼近了。
国家的利益永远高于世俗的幸福生活。大象国就要向老鼠国发兵了。得知这一情况后,我的心情是复杂的,倒不是为自己的安危担忧,说实话,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大象国只要把长长的象鼻子伸进阿拉伯海里稍稍吸一些海水,然后向老鼠国一喷洒,老鼠国就会变成一片汪洋;老鼠国只有招架之功,哪有什么还手之力。这场战争还没有开打,胜负就已成定局。我最挂念的是我那位身处老鼠国的朋友,自从我为变成一头大象而费尽心机地潜心修炼一直到现在,我们之间就中断了任何联系。我既想写信谆谆的告诫他,不要再那么不切实际地在老鼠国呆下去了,战火逼近,应赶快离开,要么回到孔雀国,要么干脆就到大象国来,可又担心自己因重新操持母语而功亏一篑。尽管我现在已经是一头大象了,但是还有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丝毫都不敢有所松懈。另外,我还有一点自私的杂念,怕引火烧身,因为,他毕竟帮助过大象国的敌人。所以,写信的事也就只好暂时搁下来。然而,我的内心却没有逃脱道义和良知的审判,我感到自己对不起他,这彻底损害了我对友爱和情义所持的基本信念。可是说实话,我确实顾不了那么多了,因为这是战争的非常时期。
战争降临了,大象国可以说是兵不血刃,只是在老鼠国里跺了跺脚,老鼠国就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大象国顺理成章地夺取了老鼠国的首府,战争到此似乎就已经胜利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追剿余孽,就像清道夫清扫街道上的纸屑一样,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大象国只要派出一小部分大象,在老鼠国像散步一样走一圈,还不把老鼠国踩一个底朝天,因为老鼠国实在太小了,哪里经得住这些庞然大物的践踏。然而,事情远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大象国除了踹掉了老鼠国的许多山头外,老鼠国的军队似乎毫发未损,在一夜之间就消失得踪影全无;他们化整为零,每一个士兵都变成一位身怀绝技的超级隐形杀手,要么潜伏在深不可测山洞里,要么就像纵横交错的地下河一样向全世界暗暗渗透。大象国的那些笨重的大象只能在荒蛮的山野里瞎折腾,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恼怒之余,也只好拿那些光秃秃的山峰来渲泻心中的怒火。
他们确实力大无穷,走到哪里,哪里就被夷为平地,可是这一切除了害苦了老鼠国的百姓外,并没有多大作用。战争变成了猫捉老鼠的经典游戏,可是比起灵巧自如的猫来,一头连弯腰都很困难的大象要抓住神出鬼没的老鼠,简直比登天还难,即使再给他安装一千只翅膀,也无济于事。老鼠与大象一样古老,可生存技能不知要比大象高出好几百倍,不然,他可能早就灭绝了。他在险恶的环境中所表现出来的高超的智慧完全可以编写成教科书,供其他物种学习。
不过还好,战争毕竟是在老鼠国里进行,大象国内的生活依然安详、平静,依然沐浴着阳光、空气和水分,一般民众对媒体的报道似乎根本就不以为然,街道上依然是车水马龙,证券交易所里依然是人头攒动。要是不看报纸,谁能相信,大象国正在与老鼠国交战。这与老鼠国满目疮痍的景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看来,这一切也只有大象国才能做得到。我也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因为从早到晚,我的日常生活的各个步骤都是象牙塔内完成的,有点像在空中的花园里漫步,散发着慵倦的梦幻气息。也许,这就是我父母所说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