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5月,文革的全面夺权正在展开,全国掀起了一片“抓叛徒”的浪潮。南开大学的造反派在查阅旧报纸时,发现了一则《伍豪等脱离共党启事》。伍豪者,周恩来也。当年周在南开中学组织觉悟社时,领导人员以笔名撰写文章,大家以数字号抽签,周抽到5号,化名“伍豪”,而邓颖超当时抽到一号,化名为“逸毫”。
造反派在得知伍豪即周恩来后,感到事关众大,立即上报中央文革。江青闻讯后,如获至宝,马上写信给林彪、周恩来、康生,要求进行调查,并让周作出交待。
周恩来得知此事后,立即感到来头不善。当时所谓的“二月逆流”正遭到严厉批判,周恩来一直被江青等中央文革一班人视为老干部们的总后台,正找碴子而不得,现在倒有一枚重磅炸弹送上门来。
单纯论及“伍豪启事”事件,实际并不复杂。周恩来一生用过很多化名,如少山、壮飞、复生等。伍豪是他在上海领导中央特科时常用的名字。当时的特科红队经常进行营救同志铲除叛徒等行动,代号即为“伍豪之剑”。1931年4月,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顾顺章叛变,周恩来采取断然措施实行地下机关的转移,并派红队将顾的一家八口全部处死,切断了敌人的追查。事后国民党对周恨之入骨,由中统特务张冲、黄凯等人牵头伪造了《伍豪等脱离共党启事》,以此来瓦解共产党及污蔑周恩来。此事发生在1932年2月,而2个月前周恩来已前往了江西苏区。在上海的中共临时中央即采取了各种措施反击国民党的污蔑,当时的负责人康生和陈云对此事都是清楚的。而江西的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主席毛泽东也发表政府公告,公开斥责了国民党的造谣行径。
在中共的组织原则中,叛变行径是罪大恶极,不可原谅的。尽管当年的几个主要当事人都在,周恩来仍然不敢等闲视之。他立即在江青的信上批复,断然否认叛变之事,并举出康生、陈云等证人。周恩来这天放下了手上所有的工作,亲自查阅了从图书馆借回的当年上海各报,将其有的有关章节编成《大事记》。周恩来还怕原始资料被人销毁,即命人拍照下来,并复印多份。随后周恩来将有关材料呈送毛泽东,并写信做了辩白。
应该说,毛泽东对这件事也是清楚的。按照常规,不外乎有三种态度。一是当众声明此事与周恩来无关,中止追查;二是在小范围声明外,再发一份中央文件,彻底还周恩来一个清白;三是按照文革中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逻辑,同意江青进行追查,就像对刘少奇所做的那样。然而,毛泽东的做法是耐人寻味的。他并没有明确表态,只是在信封上批示:“送林彪同志阅后,交文革小组各同志阅,存。”并在“存”字旁边重重地划了令人醒目的两道杠。
如果说毛泽东不信任周恩来,那大可让江青继续追查,即使没什么,也是借机敲打周。如果毛泽东信任周恩来,那么就应该为周恩来做一澄清。关键在于对此事毛是完全清楚的。可毛既不表态追查,又不说不追查,而是将此事存档,还是交中央文革封存,这就令人深思了。应该说从毛的批示上看是倾向于不追查,但封存于中央文革却等于将一把尚方宝剑给了江青,可以随时用来威胁周恩来。毛泽东如此政治大家,对此当然心知肚明,但他就这样做了。
1967年初的文革形势正是如火如荼,天下大乱之时。毛泽东对运动的判断是经常随形势发展而变化的。年初发生“大闹怀仁堂”事件,被江青等说成是“二月逆流”,毛泽东对此事是发了大火的。本来刘少奇在去年一打即倒,没怎么抵抗,毛是很高兴的。如果运动发展顺利,毛可能也就放刘一马了。不想党的各级干部对文革都有抵触情绪,既不理解,执行得也不痛快。就连多年跟随毛的一班元帅将相也大闹了一场,令毛对形势的估计异常严重起来。毛最恼怒的是陈毅竟然联系到了延安整风上,这明显是在怀疑毛作为最高领袖的权力基础。由此毛泽东认为党内一大批干部都是运动的阻碍,必须要烧一烧。而且这帮人都受到了刘少奇的影响,现在可能被一时整服,如果刘东山再起那就难保又要跟风。打蛇要打头,毛判断要继续推进文革必须在理论上要讲得通,费了那么大劲把刘少奇整下来为什么?仅仅几十天镇压学生的罪名是不够的。因此毛调整部署,开始从抓叛徒上下手,先抓了六十一人叛徒集团,再调查刘少奇的历史问题,从外围到中央,要从根上掘掉刘少奇的基础。正是在这种大背景下,周恩来遭到了无枉株连。
毛泽东对周恩来是多年就有看法的,尽管周恩来对毛跟得很紧,但却不是毛圈子里的人。因此,毛泽东对周是用而不信。毛认为周多年就是经验主义者,哪个人做了中央领导他都紧跟。这几年搞经济也是和刘少奇混在一起的,文革搞起来了他也是和稀泥。毛搞文革主要以军队为支柱,让中央文革一班人马冲锋陷阵,这些人造反有余,建设是不行的。而在国计民生上毛不愿去管,却也得有人管,这便得倚重周恩来。在这样的情况下,既要借重周恩来,又要他能俯首听命,却也不是容易的事。既如此,“伍豪启事”不啻于送上门来,正好是挟制周恩来的利器。
事实上,江青从此后更是不把周恩来放在眼里。她在钓鱼台中央文革住地曾洋洋得意地向杨成武、吴法宪炫耀:“我这里什么人的材料都有,这一口袋是总理的材料。”而周恩来呢,对毛泽东的批示大失所望,以后行事更加小心翼翼,对江青的胡作非为多忍气吞声,迁就退让,甚至说出这样的话:“以后你们做决定,我给你们办事。”
1967年12月,北京大学有人给毛泽东写信,又反映“伍豪事件”。这回毛泽东不得不作出表态,批示:“此事早已弄清,是国民党造遥污蔑。”然而这一批示只是小范围内知道,并没有传达给广大党员干部。对于周恩来来说,这仍然是一块心病。而康生在这件事上的表现则充分体现其人性格。他在文革之前就曾在涉及这件事的材料上批示:“这完全是造谣污蔑”。而江青在文革中提出此事时,康生开始装聋作哑,好像此事与他无关。而当毛泽东正式批示时,他马上又紧跟作出了声明。
1972年6月,在全国批林整风汇报会上,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插曲,这就是根据毛泽东的批示,周恩来在会上做了《关于国民党造谣污蔑地登载所谓〈伍豪启事〉的真相》。按照毛泽东和政治局的意见,此会的录音和根据录音整理的记录稿要发给各省、市、自治区党委存档。然而,会后这件事却又奇怪地搁置了下来。
林彪事件后,毛泽东弄得灰头土脸,声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这时极需得到周恩来的支持。他此时才把事隔多年的〈伍豪启事〉端出来,在毫不相干的批林整风会上弄出这么一场戏,却从侧面露出了毛的心机所在,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周一生对自己的名誉看得极重,毛这次还他一个清白实在令他心情大慰。然而令人费解的是为何文件下发又搁置未办,还是留了个尾巴。周恩来当时已是中共的二把手,而且将此事向全党说明又是他梦寐以求的,当然不会是他阻止的。那么是谁呢?只有毛泽东。
最后可以说明一些问题的是,周恩来在病重后又遭到了“批经验主义”的打击。在1975年9月20日,癌症扩散的周恩来在进手术室前,特地调来了“伍豪启事”事件的全部材料及1972年批陈整风会上关于“伍豪事件”的报告记录稿,详细阅读之后,将其封存,并用颤抖不止的手签上自己的名字“周恩来。于进入手术室(前)。一九七五、九、二十”。周恩来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下手术台的最后一刻,处理的是“伍豪启事”之事,可见这件事在他心中的分量是多么重,这种无法言尽是多么的痛苦。周恩来在进手术室前突然高呼:“我是忠于党,忠于人民的,我不是投降派!”
在这件事上,只能说毛泽东实在是心机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