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夕阳西下,天空由光亮逐渐转为灰暗。吴大爷先走了,英子打发走用芝麻换取芝麻酱的某大妈後也准备收工。她和往常一样,关上大门,然後开後门,准备把自行车先推出,再关上後门。当她开後门的一刹那,满囤像一阵风般飕一声溜进来并敏捷地把门闩了。英子乍然一阵惊吓,猝然又一阵惊喜。她一双胳膊情不自禁紧紧拥搂满囤,欲火焚身。满囤亲吻她的嘴,额头,面颊,双耳,……她潸然泪下。他把她抱到草垫上,毫无顾忌再次销魂,共享鱼水之乐。英子在心灵上再次获得了滋润,在肉体上获得了满足。满囤显得极潇洒,在他身上散发着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的气魄。
“你怎不来探我?”
“我不想扰乱你的生活。”满囤带着几分鄙夷又几分懊恼,又说:“张建国怎么是这样的人?”
“但他人很好,很关心我,也很疼我。”
“那有啥用?阉过的公狗顶屁用!”
“你别这样说他,他真的很好。”
“你那儿子是他的吗?”满囤突兀一问搞的英子一阵心悸。
“是他的,绝对是他的。”英子镇静了一会儿,又说:“是在极勉强下,而且反复几次才完成的。不像你说进就进,说出就出,恍若高射炮。”英子这句话逗的满囤乐呵呵。
“他长期不在家,又很勉强做,你岂不是等如活守寡?”满囤骤然又说:“我们俩跑了吧,那怕到深山野岭。我也实在不想见到我那泼妇。没你的日子里,我真的活的不耐烦。”
“亏你说的出!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怎行?”
“那你离婚,我也离婚,然後我们再结婚。”
“不行!不行!我们该走了,否则太晚了。”英子站了起来,理好衣服和头发,又说:“囤哥,就这一次,可别再这样了。你有妻,我有夫。如果被人发现,这是很见不得人的羞耻事。”
“不行!”满囤急了。他又说:“你放心,我来时一定会非常小心,不会被人发现的,并且会做好避孕工作。”
英子顿时悚然一惊。她完全没想到避孕问题,因为张建国门都开不了,她无需考虑这问题。幸好她月事刚过,属安全期,只是虚惊一场。如果她真的忽然怀孕,那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自此以後,不论春夏秋冬,满囤和英子不定时的,在神不知鬼不觉下,浸淫在翻天覆地的幽会中。每当英子关上供销点的大门後,满囤便闪电般从後门溜进去。满囤做事机灵,他从不在供销点露面并且和英子形如陌生人。但每当他准备和英子幽会时,他一定会在供销点外附近偶而出现,并在英子的视线范围内让她能瞥到他的身影,然後迅速离去。这是他给英子的一个讯号。满囤神出鬼没的飘忽迂回战术,好像他是个精明的地下工作者而不是农民。他们的幽会,足足维持了三年多。满囤还对英子调侃说:“没想到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比名正言顺更刺激,更痛快。”英子却说:“那是因为你够胆死。”
夏天的某一傍晚,夕阳西下,天也黑了。满囤和英子正当呼风唤雨,杀的难分难解之际,忽尔前後门响起激烈而杂乱的敲门声和呼喝声。呼喝声非常急切,令人怵目惊心,就像村民们正在围捕强盗。英子顿时吓的花容失色,当场失禁了。他们还未穿好衣服和回过神来,穷凶极恶的五个大汉已破後门而入。英子不认识这帮人,但满囤认得其中两人是喜妹的兄弟。不由分说便打了起来。英子被打瘫在墙角,而满囤敌不过这帮壮汉被打的鼻青眼肿。双双被捆绑。片刻,只见大山和几个同村的男人在喜妹的引领下来到。大山是民兵队长,几个男人也是民兵,实际上满囤也是民兵,还是骨干民兵呢。没多久,英子婆家村里的民兵队长也来了。看来这个捉奸行动是通过精心策划的。尽管满囤像精明的地下工作者,但他终究斗不过反谍高手的喜妹。真是强中还有强中手。
“我早就知道这两个狗男女的奸情。我明察暗跟足足有三年了!”喜妹一付张牙舞爪的面目,破囗大骂。
原来在这三年多里,满囤根本就不愿意和喜妹欢好而使她怀疑他一定和某个女人鬼混。最大的嫌疑自然是英子了。她本来一直就对英子无好感,认为她是狐狸精。她还发现,每三五天或十天八天,满囤傍晚时分会突然失踪而不知去向。最後她终於发现了满囤和英子通奸的时间和地点。
“把他们送到县公安局!”喜妹唬叫。
“这是生活问题,由各村自已解决吧。我们不能把生活问题当作敌我矛盾来处理。”大山说。他的话有避重就轻的味儿。
“这不是简单的生活问题,是破坏军婚!”喜妹的兄弟咆哮。众人都被打愣住了。
“这样吧,满囤暂时由你们村看管。英子由我们带回去看管,她还有个娃呢。等张建国回来看他的意见。他如果要起诉告到法院,到时再扭送到公安局。”英子婆家的民兵队长说。他的话大山同意,喜妹等人也无话可说。
这个事件成了村里村外的村民们最佳的饭後茶话。有人说,英子的男人长年不在家,她寂寞难挨,满囤趁机而入。有人说,英子如狼似虎,一个男人不够她享用,所以把满囤给勾去了。有人说,吴大爷和英子关系就不清不楚。有人说,大山也和英子有染并有确凿的证据。这话把杏花给气的半死。有人说,英子是狐狸精,在这个村里一百年出一个。这些流言蜚语传个不息,把英子爹娘气的气都要断了。英子的弟弟也成为同学嘲笑,愚弄的对象。有的同学竟在他面前笑指说:“你姊是破鞋!跟任何男人都肯睡觉!”他回到家惟有痛哭流涕,不敢和其他同学玩。
(十二)
小屋昏昏暗暗的,满囤由两个民兵看守已两天了。晚上,大山单独和满囤交谈,他想弄清满囤为什麽要做这种事?同时他也想想办法如何能为满囤开脱,不要无限上纲。
“满囤,你我从小一起玩到大,宛若兄弟。希望你如实和我说,你和英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大山哥,我爱英子。过去爱她,现在一样爱她。”
“你和英子以前相爱,我们都知道。但现在你是有媳妇的人而英子也是有男人的人,她的男人还是现役军人。你是骨干民兵,你为什麽要做这种事?你为了什麽?你破坏军婚,你知道这问题的严重性吗?”
“知道,全是我一人造成的,英子是无辜的。”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为什麽要这样做。”
“大山哥,英子本来就属于我的,但由於我是个普通农民,所以我失去了她。如果你也像我一样失去杏花姊,你会怎样?”满囤叹了囗气,又说:“我本来也可以当兵的,但我失去机会。我如果当兵,什麽连长排长的,我将会是师长!”
“你别太激动!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为了什麽?是喜妹没有英子漂亮?”
“不是!我和喜妹没感情,我不应该和她结婚!”
“你和喜妹没感情也不能和英子胡搞!”
“胡搞?我胡搞什麽?我和英子有感情,她和她男人没感情。张建国根本就不是男人!他不能人道!”满囤这一席话把大山给吓了一跳,但他心中有了个底,他基本上知道了问题的症结。他又说:“我不忍心英子年纪轻轻活守寡!”两人面面相觑,片刻,满囤哀求说:“大山哥,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好了,把我毙了我都不会有半句冤言,我求求你了。只要英子没事,我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
“这点我怎麽做的到?如果张建国非告你破坏军婚,再告英子道德败坏,腐化堕落,那你们都要受到一定惩罚的。”大山叹了囗气,又说:“你现在最主要的是要做深刻的检查,越深刻越好,争取张建国不告你和英子。如果这样就可以由村委会来处理,事情就好办多了。”
“深刻检查?这不是等於要我向张建国求饶?”满囤说,大山无言以对。“惩罚?怎麽个惩罚?英子会被劳改吗?”大山依旧缄默不语。满囤斩钉截铁吼叫:“开弓没有回头箭!我绝不会向任何人求饶!”
夜深沉,雷声隆隆,正下暴雨。满囤辗转反侧不停思索令他心中永远不服的鸟事。明明张建国夺走了他的英子,却要他去求饶,五脏六腑都要炸了。他又想,张建国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因为他是军人,还是连长。他一定会把英子和他置於死地。以其坐以待毙不如铤而走险。
满囤乘看守他的两个民兵熟睡时,越窗逃跑。虽然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但他知道往水闸的方向去就可到英子的住地。他要带英子逃跑,逃到那里算那里,这是最急迫的事。在暴风骤雨中,他马不停蹄向有灯光的水闸的方向奔去。他回首望,只见不少火把夹杂着叫喊声向他追来。在雷声隆隆和犹如黄豆般的雨滴不断袭击下,他来到了水闸下游。他想,横过水闸就到英子的住地了,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带走英子。忽地,他滑了一脚摔了个筋斗跌到河岸边而双腿悬空。他两手使劲抓岸边的杂草企图爬回岸上。突兀,杂草连根拔起,他没来的及叫一声便掉落到正在排洪的波涛汹涌水浪中。他被吞没了。
翌日下午,雨停了。人们发现满囤的尸体在下游几十里处。调查的公安咬定满囤是畏罪自杀。但大山说,满囤连死都不怕,他干嘛要自杀?那麽他为什麽要逃跑?大山自已也解释不了。当英子知道满囤被水淹死,哭喊的死去活来,撕心裂肺,哭声极之凄惨。公安向英子调查,她也认为满囤不可能自杀。由於他是朝她这方向跑来的,她揣测,他是想带她一起逃跑的。但她绝不能说出这摧测惟有怆然又哀恸呢喃:“囤哥呀,你为什麽这样鲁莽?这样不要命!能往那里逃?”
(十三)
张建国的爹娘主张儿子和英子离婚,并且告英子生活腐败堕落。他们认为英子必须受到惩罚。但张建国不想离婚也不想英子受到惩罚,他最清楚为什麽英子会和人私通。他认为只要英子能承认错误,在家安分守己,他可以既往不咎原谅她。英子坚持离婚,她不愿再过日日夜夜独守空房的活寡妇。她想,虽然回到爹娘处生活会很艰难,但有儿子小兵陪伴已万事足,更何况那是满囤的骨肉。她爹娘也同意她的想法。
但是当法院判决她和张建国离婚时,出乎意料,小兵却被判给由张建国抚养,同时由於离婚是她提出的,所以她得不到任何补偿。英子当场晕倒了。待她苏醒後,她找一位女审判员。她要把不为人知的事向女审判员全盘托出。她想,女审判员一定会同情她的,因为她也是女人。她要推翻小兵抚养权的判决。
“张兵根本不是张建国的儿子,他是我死去的情人满囤的儿子。”
“你有什麽证据?”英子一五一十把过去的来龙去脉都对女审判员说了。当时没有DNA监定,所以很费囗舌。女审判员思索了一阵子後说:“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没有旁证,不可信。张建国是现役军人,他没告你通奸罪已经对你很宽容了。你现在说婚前就有了张兵,而你婚前并没告知张建国,这已构成诈婚罪,情节更严重。”英子吓的魂不附体,浑身直哆嗦。“你应当接受这判决,这判决实际上对你最有利,况且你每个月可以探望张兵一次。张兵十八岁成年後,他有权选择和张建国或和你一起生活。”英子喊天不应,喊地不理,揪心揪肺,瘫倒地上。
“法院的判决是基於你的生活作风糜烂,已构成流氓罪。你并不适宜抚养张兵同时张建国的经济条件比你好,这对张兵今後有利。这个判决是不可能被推翻的。”女审判员一脸肃穆,严正说。英子惟有默默接受这判决。这时英子才满二十五岁。
英子回到了爹娘处,虽然爹娘对她依然很疼爱,但她爹叶队长的健康日况愈下,他不再当生产队长了。弟弟由於她的丑事常被同学嘲弄感到很丢脸,并且他爹因为她的丑事受刺激而卧床不起,对英子怀恨在心。他不和英子说话。英子失去了供销点的工作,而吴大爷由於监管不力也失去了供销点的工作。吴大爷实际上无需工作,他的儿女都能供养他。他现在乐得和老伴逍遥自在。
英子爹卧床不起,日益消瘦,弟弟上中学,全家的生活担子就靠英子和她娘两个劳动力了。村里村外再次风风雨雨把英子的事传个不息,传的比任何一次都嚣张。有人当作聊斋故事来说,也有人当作潘金莲外传来传。英子母女俩默不作声,任人嘲笑,愚弄,躏辱,咒骂。尝尽了世情的冷漠,无情和惨酷。
英子每个月必探望小兵一次,尽管小兵对她很陌生,张建国的爹娘又从中刁难和作梗,但她还是一定要去。她不想小兵忘了她就是他的娘。
有一天,英子探望小兵回来。在路上她一人不声不响走着。她发觉有三个个男人一直尾随她,穷跟不舍。她加快步子走,但怎麽都摆脱不了他们。他们不时用下流,淫秽,不堪入耳的言语调戏她。
“看你那妖艳的样就是喜欢偷男人。我们仨任你捡一个,你就不必鬼鬼祟祟偷了。我们的家伙个个又肥又壮,准叫你哭叫的死去活来。”
“真没见过这样大食的婊子。别装腔作势假正经的,我们仨足够喂饱你的。来吧!」
“你还挺风骚的,奶子还挺丰满。来吧,来吧,就在这玉米地里干吧,干到你心满意足,天昏地暗!”
英子吓的魂飞魄散,连走带跑。其中一个男人拼命拽她的手,她猛力甩开,不顾一切拼命奔跑。幸好有个手扶拖拉机彭彭声开来了,那三个男人不追她了。她气喘吁吁跑到了村囗,吓得全身都瘫了。她暗忖,幸好天还亮着,否则那三个男人必定会把她拖到玉米地里把她奸污了。从此,她再也不敢一人走出村外。要去探望小兵时,她一定要她娘陪伴,并且是在大白天里。
英子一人不敢到村外,实际上她一人也不敢走出家门。她非常害怕见到喜妹,因为喜妹一见到她就放开嗓门骂。臭婊子呀,害死人的狐狸精呀,破鞋呀,死不要脸的臭娘们儿……甚至连男女的生殖器官,各种各类的粗囗,祖宗十八代都全给她骂到了。村里人没人能堵住喜妹的嘴,惟有身为村书记的大山才能对付她。其实大山并不是仗着一村之长的威风,这对喜妹是没用的。喜妹怕大山是因为他太了解她了。满囤几次要和她离婚,要把她赶出家门,幸好大山从中调解。满囤几次要打死喜妹幸的大山营救,否则,她早活活被打死了。
某天,英子和她娘以及村民们在地里锄杂草。村民们有说有笑,说的都带些咸味,否则就不引人入胜,不精彩了。这些说笑中很自然会引到满囤和英子香艳的故事。英子母女惟有忍辱任人说笑,她俩好像也习惯了人们对她的冷言冷语,热嘲冷讽。当英子母女俩默默蹲着拔杂草时,霍然,英子的脑袋瓜儿受到一根扁担的重击,当即血流满脸倒卧在地,不省人事。村民们惊骇,英子娘吓得脸刷白说不出话。喜妹手持扁担又骂开了,她觉得还不过瘾,再次轮起扁担对准英子想再砸。一位妇女眼明手快枪夺喜妹手中的扁担,两人为一根扁担扭成一团。众村民合力好不容易才把扁担从喜妹手中夺了过来。这时大山听到消息奔跑过来与众人给英子包扎止血,他嘱人把手扶拖拉机开来把英子送到县医院。这时英子仍旧处於昏迷状态。
“你这十恶不赦的臭婆娘!你干嘛嫁到我们村来?干嘛不嫁到阎王处!”大山气冲牛斗,声色俱厉骂喜妹。喜妹觉得自已受了很大的冤屈,旋即在地上打滚,歇斯底里嚎叫。“如果英子有什麽三长两短,要你抵命!”大山语音一停,喜妹的嚎叫犹如琴弦断了,嘎然而止。“眼下你必须负责英子的医药费!”大山又说。喜妹何来医药费?自满囤死了以後,她们一家就更穷困了,而英子一家也是。最後还得大山自已掏腰包。
这里得说一下大山和他媳妇杏花。他俩是恩爱夫妻,但对英子的问题上,他俩看法不同,因此常顶嘴吵架。杏花虽知道张建国有生理上的毛病,但她认为无论如何,英子必须守妇道,不能放纵自已。她本来一直把英子当作妹妹来疼的,但自和满囤见不得人的事揭发出来以後,她打心里就讨厌英子。她说,喜妹用扁担砸英子是不对的,但喜妹是因为失去了男人,失去了生活依靠不得已做出来的。她又对大山说,你为什麽骂喜妹该嫁到阎王处而不说英子该嫁到阎王处呢?真正应该嫁到阎王处的是英子。对於大山处处袒护英子她很反感,现在又要拿钱出来,心里就更窝火。
英子脑袋受重创後虽然无生命危险,但由於脑震荡後常头痛,人也变得反应迟缓。她变得很健忘,但对过去的事她却记得牢牢的,忘不掉。她的脑袋顶还留了一道疤痕。英子爹要告喜妹伤人,但英子说:“喜妹要独立抚养一个女儿也怪可怜的,怪困难的,别告她了。要怪就怪自已,冤不了她。”
(十四)
英子爹希望她改嫁,可是由於她声名狼藉,臭名远扬同时脑袋不大好使,丢三拉四的,所以没人敢娶她。然而愿意娶她的人,要不就是好吃懒做的无赖,要不就是子女众多的鳏夫。英子索性决心不再嫁人。
一年年过去了。弟弟考取了在省城的大学,这是个大喜讯。但接踵而来的坏消息是英子爹黯然去世,同时她再也见不到小兵了。据看守房子的人说,张建国已复员转业,全家都搬到省城了。他现在省城工作,但在什麽单位工作不清楚。英子因见不到小兵难过的日日以泪洗脸。但她娘安慰她说,小兵在省城生活的很好,你应该为小兵高兴才对。如果小兵跟着你,这才是最惨的事。虽然英子娘说的有道理,但她无时无刻一直挂念着小兵。她叫她弟弟到工业局了解张建国的情况,因为张建国曾说过以後复员转业後会到工业局。她不是想张建国,她只是想小兵。但她弟弟置之不理。她给工业局写了很多信,但没有回信,反而信都给退回来了,并说无法投递。
英子的娘老了,但吴大爷更老,谁都不知道吴大爷到底多少岁了。自他老伴过世後,他就一人默默生活着。英子其实很挂念吴大爷,但他怕在路上遇到喜妹,也怕有人在身後评头评足,所以她一直没敢探望吴大爷。大山和杏花的来到给她带来令她很悲痛的噩耗,吴大爷今午去世了。英子默默无语,不禁潸潸。
“妹子,叫声嫂子。”杏花泫然说道。
“嫂子。”英子情不自禁搂着杏花泪水滂沱。
原来吴大爷病重临走前对大山和杏花吟了一首唐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矩成灰泪始干。”他哀叹说:“囤儿和英子是一对非常可悲的恋人,他们的恋情比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还要悲切,凄惨!”他摸着大山和杏花的手又说:“可怜的英子呀,我的夜莺,我实在不忍看见她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希望你们要好好善待她。”吴大爷泣不成声而杏花早已凄怆幽咽,泪水涟涟。
“妹子,有什麽困难告诉你大山哥或者你嫂子哦。”杏花抚摸英子憔悴的脸蛋亲切说,英子饮泣点头。
日月如梭,已是改革开放的年代了。村里的年轻人都到全国各地打工去了,留在村里的人大多是老年男人和妇孺。对英子来说有两个喜讯。其一是喜妹带着她十几岁的女儿改嫁到外地了,她不会再见到她。英子想,她的小兵也应该长的很高了,应该念中学了。其二是她弟弟大学毕业了。虽然自他念大学以後就没回过一趟家,但他每个月都会寄钱回家接济她们的生活。对经济拮据的英子和她娘来说,这钱使她们的生活能安定下来。英子她娘年老体弱,现在就靠英子一人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是她们安定的生活就只维持了五年。英子她娘去世後,他弟弟就没再寄钱接济她了,并且来信说他将到南方城市,永远不会再回来。姊弟从此没再有任何联系,英子也不知道弟弟到底在那里?
在这个村里,曾经被描绘的有声有色,香艳的英子和满囤的故事早已销声匿迹,人们现在谈论的是如何发家致富。英子只身一人生活,与世无争。除了大山和杏花有时看望她以外,邻居张奶奶也会和她打交道。张奶奶和英子打交道主要是叫喊英子为什麽不管好自已养的鸡?英子经常忘记给自家的鸡喂食,所以她的鸡常蹿到张奶奶院子里。实际上英子养了十只鸡还是八只鸡她有时也会搞不清。由於英子是村里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又和其他村民少来往,所以她在这个村里少人提及。她实际上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
(十五)
岁月不饶人,快到新世纪了。英子身驱瘦弱,步履踉跄,思维迟钝,她已开始步入老年了。她心存个愿望,在她有生之年必到省城走一趟。她要到工业局找张建国,探望儿子小兵。她还想,小兵应该二十近三十了,确实是几岁了,她闹不清。她没去过省城,她一人不敢去。她想,嫂子杏花一定肯陪她去。
“你肯定张建国在工业局?”杏花问。
“他说过,他以後会到工业局。”
“事隔那麽多年了,去找他干什麽?就算见到张建国,没准他都不认得你了。”
“嫂子,求求你了。我不是要见张建国,也不指望他还记得我,我只是希望看到小兵一眼。如果小兵生活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死也瞑目了。”
杏花决定陪英子到省城走一趟。
“你怎麽不穿好点的毛衣?干嘛穿这样破旧的背心?”杏花又说:“我送你一件吧,我有富裕的。”
“不,嫂子。”英子轻抚她那退了色的红毛背心,娓娓又说:“这是囤哥留给我的唯一的一件物品。我穿在身上就像囤哥在我心中,格外温暖。”杏花恍然大悟。英子喃喃又说:“囤哥留下的儿子在那里呢?我能见到他吗?”杏花凝视英子,不胜欷歔。
杏花和英子来到省城到了工业局。她们东问西探,但都不知道有叫张建国的。她们又到农业局,化工局,商业局,公安局甚至市政府,同样失望而回。她们来到省城已第三天了,一无所获,准备放弃回去。杏花说,登报寻找吧。英子点头。蓦地,英子有个不寻常的意念,好像冥冥中有个昭示,她应该到城建局。她对杏花说了。杏花不以为意说,是否因为城建局有个建字?英子自已也说不清。
“请问,你们城建局是否有位叫张建国的?”杏花问城建局传达室的一位老头。老头打量她们一下,问:“你们认识他?”英子和杏花喜出望外,精神兀地亢奋异常,异囗同声说:“认识,认识。”老头向路过的老太太叫了一声,只见他俩嘀咕了几句。
“你们找张建国有什麽事?你们是他什麽人?”老太太问。
“我们是他亲戚。”杏花不加思索说。
“张建国在八年前移居美国了。”老太太说完,英子和杏花浑身打了个冷战,心脏几乎不跳了。
“你怎麽知道?”
“过去我们是邻居嘛。张建国夫妇有个儿子叫张兵,孩子怪可爱的还蛮聪敏。听说,张建国的哥哥,嫂嫂是美国公民,是大商家。他们申请张建国一家三囗去美国团聚的,但不知在美国那一洲。”
英子乍然感到失去了儿子并且再也见不到儿子顿然精神恍恍惚惚,木然呆立。片刻,她双手掩面遽然蹲下,泪水像决了堤的河水,涕泪滂沱。一阵阵的抽泣声,既哀恸又凄怆。痛不欲生。
“妹子,冷静点。”杏花安慰英子哽咽又说:“虽然见不到小兵一眼,但小兵生活的好好的,你这就可以放心了。”
“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儿子了。我的儿子恐怕也永远不知道他的亲娘是谁。”英子抽抽噎噎说。
两个村妇带着哀痛又沉重的心情,默默地蹒跚走着。人的心情格外沉重时,天也格外沉重。她们的眼眶一直洇着泪花,红丝丝的。天也黑压压的,下着细细的毛毛雨。她俩茫茫然坐在长途汽车里朝回去的方向离去。英子闭着双眼在颠颠簸簸的车里陷入茫无头绪的沉思。她脑海里猝然闪现满囤的笑脸令她精神为之一震。他俩在草垫上如胶似漆的激情拥抱、热情奔放亲吻,如鱼得水般的呼风唤雨,一次又一次在她的记忆里重现。她双眸泛着泪花,抿嘴含笑。小兵就是在连续三次的热烈,奔放,激情的惊涛骇浪中降生来到这个世界的。天知道,地知道,她自已知道,再没有人知道。
(十六)
日落西斜。村民给英子打造了个简单的棺木,英子就躺在棺木里。英子灰白的头发梳的很整齐,杏花她们还给她施了粉脂。她面颊是粉红粉红的,眉是黑细的宛如柳叶,嘴唇是红红的。她闭着双眼,额头上显现着有条不紊的细皱纹。她的脸颜很安详,好像正在熟睡。她上身穿着旧红毛背衣,下身穿她的旧裤子。她默默躺着,一声不响躺着。老老少少的村民们围着英子的棺木周围,他们不再害怕,反而觉得她很慈祥,很温厚,很善良。村民们噙着泪水,用手轻抚英子的遗体,轻声呼叫英子,但英子依旧不声不响安详躺着。
全村的人都来到了安葬英子的墓地。太阳落山了,暮色苍茫。村民们静默站在墓地前,没人说话,只有嘤嘤的抽泣声在回荡。
“走吧,英子,我可怜的妹子。不要回头,继续向前走吧。”大山的话音既忧伤又悲切,声声凝重。“你历经了沧桑和坎坷的岁月,受经了苦难的折磨。系缚在你身上的千丝万缕的烦恼、枷锁、灾难、烟消云散了。你解脱了,你从此获得解脱了。不会再有不幸和烦恼再降落到你身上了。你走吧!轻快的走,开开心心的走,高高兴兴的走,走到你愿意去的地方吧!”大山说毕,突兀爆出天崩地裂,凄怆又悲惨的哀号。全村男女老少呜呜咽咽的哭泣声,顿时成了一曲悲壮的挽歌。这挽歌在一片愁云惨雾的阴霾天空中不断回旋,不断回响。
“小鸟!小鸟!小鸟从英姨的墓里飞出来了!”几个小童不约而同,异囗同声囔。
“是夜莺!是夜莺!夜莺飞走了!”几个妇女又不约而同,异囗同声囔。
“英子!我的亲妹子,我的夜莺啊!”杏花哽咽高声喊:“飞吧!英子!飞吧!夜莺!你可以飞到树林里,你也可以飞到高山上,你更可以飞到万里长空的悠悠苍天!你飞吧!飞到没有任何烦恼的地方去!飞到你喜爱的地方去!飞吧!飞吧!……”
英子的墓地周围已漆黑一片,但村民们的香烛把墓地照的通亮。哀怆的泣声和痛彻心肺的叹息,宛若谱写着村民们失去了夜莺的凄楚又悲壮的曲子,又宛若村民们唱出了获得开脱的夜莺飞去的悲戚赞歌。久不停息,久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