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远方,空荡荡的一片草原,只有这么一棵树。空荡荡的梦里,也只有这么一个男孩。其余的,全是星星点点的小野花,总是在我眨眼的瞬息就又变换了一种颜色,它们层层叠叠,看上去像是天空中柔软的棉被,朦朦胧胧。
突然觉得柏拉图这个名字有些神秘。
“你相信柏拉图式的爱情吗?”他问。
梦中的我,早忘了情为何物。
“在他眼里,纯洁的爱情只存在于精神上的。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一辈子不见面,不打电话,不写信,那他们依然在谈恋爱,他们依然是一对地久天长的恋人。”
无语。
我想到了一些遗失的美好,他们的面孔一张张滑过我的视网膜。醒着的时候,我曾为忘了他们的模样而哭泣。没想到,睡着了,记忆反倒会这么清晰。原来,睡梦中的我也会回忆。看来,无论我逃到哪里,我都无法放弃回忆,尽管自己心里清楚,有些事,有些人,总停留在发生的那天不肯走。。。 。。。或许,我相信柏拉图式的爱情,至少,我愿意相信。
若若啊,我与你只能相遇在梦中,我们算是柏拉图的宠儿吗?
四
每夜与若若的相遇,让我越来越害怕清晨的到来,我不想失去我的梦,不想离开若若。可是每天我都会赶在清晨到来之前就被恐慌惊醒,满头大汗。我觉得自己的目光恍惚得没了焦点。越来越力不从心的听觉几乎分辨不出方向了。
我是不是离这个真实的世界太远了呢?
若若到来之前,我常做着这样的梦:身体不断下坠,掉入毫无止禁的万丈深渊中。耳边时不时传来猫头鹰挥之不去的歌声,它的身影在两旁迅速倒退的山林间若隐若现。我十分惧怕这种另类的生物,甚至不敢用手指触及“猫头鹰”这几个字,我怕它怕得简直成了病态,就像一个大出血的伤者,在努力的止血,却无能为力。
不知过了多久,我仍在下掉。我为什么摔下来了?不知道。只感觉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死死的把我往下压,以至于无法呼吸。最后,我双腿猛的一抽动,就在贴近谷底的一瞬间,我惊醒了。一遍又一遍的检查着自己的身体,还好还好。还好没有粉身碎骨。可是我的心呢,就快碎成粉了。
大人总是会说,在梦中飞说明你在长个子呢。
我在梦中只有下坠,我从没有在梦中飞翔过。但我,也长大了。
那一夜,若若拉着我的手,他要带着我飞。
他的手,那么冰凉,让我有些摸不着方向。可是我多么兴奋,多么渴望啊!
“若若,我害怕,我不知道应该怎样飞。我,我没有飞过。”
他笑笑,用怜惜的声音唱起歌来。然后缓缓的,缓缓的,我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嗯,一定是从他口中逃脱的音符把我托起来了。
原来,这就是飞的感觉。它与科幻小说中刺激轻便的飞翔一点也不一样。
“累吗?”若若和善的问,像个慈爱的父亲在关心他的小女儿。
“有点,嗯,很累。”
“那是因为你的头太重了,那里面都塞了些什么?”
是回忆,满满的回忆。若若,你有回忆吗?应该没有吧,要不然怎么会这么轻盈呢?或许你曾经是有的吧,要不然你又怎么会知道这种劳累的艰辛呢?
我踏着厚实的空气,一点点的向上蹬。眼前是一排排几十米高的铁丝网,有些旧得都生了锈,散发出被人遗弃的味道。我和若若,越过一个个铁丝网。每次好不容易到了上空,我就会得意忘形得朝他笑笑,这一笑到好,身体便开始急速下降。
“飞的时候要全神贯注,稍一放松就会前功尽弃,别以为你是哈利波特!”教育人时的若若一点也不可爱呢。
我可真是个屡教不改的孩子,努力了半天,一到上空就会忍不住笑笑,下降,上升,再下降,在上升,好不辛苦,却也很快乐。
“看来笑的时候是不能做其他事的呢!”若若轻轻笑着对我说,看吧,他也下降了。
可是,若若啊,你知道吗,我一直都想笑着去做每一件事啊。
五
都这么大了,我还时常做着被怪物追赶的梦。很好笑吧?它们狂野地冲进我的梦中。有的时候是满脸奸笑的老虎,有的时候是极为庞大的黑狗,还有的时候甚至是些不着边际的女鬼。
我被它们追赶着,一分也不停的向前跑,毫无方向,却也从不会步入死路。人是自私的,即使是在梦中,也希望自己永远能占上风。真不公平,我做梦是为了逃避现实,而如今,到了梦中,却还要继续逃。
我好害怕啊,这永无止尽的恶梦让我感到一身的困倦。我躲进一个狭窄的小房间中,紧紧地锁上房门,可它们粗暴的大爪子仍可以从门缝中挤进来,不一会连整个身子都钻进来了!我闭上眼睛,以为只要不去看那些鬼怪就不会害怕了,可我的眼皮就像透明的一样,怎么合上,都能看到他们一个个狰狞的面孔。
若若,救我,救我啊,若若。。。 。。。
令我欣慰的是,现在的我,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在我的身边,不是还有一个若若吗?对啊,还有一个亲爱的若若呢!
“傻瓜,不要闭上眼睛,睁开啊,睁开眼睛你就醒了,它们就不见了啊。”他的声音依旧那么平静,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入睡。
“可是,可是不行啊,若若,不行啊,如果它们不见了,你也会不见的,我不可以醒过来啊!”
“放心吧,我不会走的,我被关在你的梦中了,我将永远都在这里。”
我很后悔当时相信了这句话,美好的东西根本谈不上永远,若若是多么美好啊。
若若继续看他的书,应该还是上次的那本。我第一次感到若若可怜,第一次意识到他是个囚犯,一个囚犯一生可能只有一本书吧。我突然想从白天那里带点东西给黑夜中的若若,可是我能怎么做呢?我与他之间的交点也只有黑夜而已啊。望着他若无其事的神情,我的鼻子酸了一下。
六
我总是会反反复复地做一些找不到路的梦。
那一夜,我又迷路了。
那一夜,我没有看见若若。
单薄的我,独自一人被困在一个废弃的幼儿园里。红色的屋顶,蓝色的墙身,好熟悉啊。对了,我见过它,一定见过它,可是是在那里呢?一点也记不得了。
我从一楼窜到顶层,又从顶层钻下来,我仿佛走遍了幼儿园的每一个角落,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我像一个在森林里迷了路的小女孩,开始底声抽泣。我觉得自己被这里抑郁的空气压的好扁,都薄成片了。于是便走到窗边透气,从这里望出去是一片谜幻的紫色世界,一栋栋简陋的小平房是紫色的,一朵朵不起眼的小野花是紫色的,连一滴滴澄澈的露珠都是紫色的。
好美啊,让我不禁联想到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我是在做梦吗?废话!我当然是在做梦啦。可是我的若若呢。他去了哪儿?切,真可笑,若若什么时候变成我的了?他有可能随时。。。随时消失的,尽管他答应过我他不会。
正看得入神,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捂住我的眼睛。
是若若。我确定是他,因为只有他的手才会另我想到棉花糖。
猜猜我是谁?我以为他会这样俏皮的问,可是没有。
“不要看,太危险了。”若若如释重负的说。
危险?
“为什么?”
若若没有回答。他总是这样,像和我没有交点似的。有时我还真怀疑我们是否真的存在于同一个梦境中。呵呵,也许美好的东西都很危险吧,若若不也是这样吗?
“这个给你。”他轻轻地递给我一个破旧的洋娃娃。她另人疼爱的小脸被蜡笔涂地面目全非。右手被人扯掉了,左脚也是残缺不全。连那件小小的蕾丝边连衣群上面都爬满了窟窿,犹如一双双怨恨的眼睛。
我怜惜地用手梳理着她所剩无己的金色卷发。她的眼睛便一眨一眨的看着我,像是在倾诉。我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这样一幅令人厌恶的情景:一群自私的孩子,为了自己的快乐,嘻笑着践踏拉扯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娃娃。他们放肆的大笑,得意洋洋地望着那血肉模糊的娃娃,心里想着该如何向他们的妈妈报喜。恶心!真的很恶心!我从没想过天真无邪的孩子也会如此恶心!
也许把人性看得太清,就会恶心。
若若浅浅的唱着歌,指间柔柔地滑过我的发丝。
我想起来了!我突然想起来了!我突然想起来是在哪儿看过这所红顶的幼儿园了!它出现在我每一个梦境的边沿,它奸笑着蜷缩在我视网膜的盲点,它是肉体、是现实派往灵魂与梦境的间谍,它正在一点一滴地侵蚀着此刻的宁静。
我突然觉得好害怕好害怕,仿佛有人在即力捶打我的心脏,让我无法呼吸。
若若。。。 。。。若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