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愿如歌
一场秋雨一场寒。寒冷的天气,没有挡住我回家的脚步,在淅淅沥沥的细雨中,我撑着一把花伞,依旧跑向了车站。
汽车在山间公路上慢慢行驶,远山被朦朦细雨隔在了视线之外,而公路两旁的红叶却排山倒海般扑入眼帘,使人目不暇接。尤其是经过雨水的冲洗后,一簇簇,娇美如花,灿若云霞,那一份悸动,点燃了心中的一团烈焰,秋天,豁然在眼前燃烧起来。
“寒山十月旦,霜叶一时新。似烧非因火,如花不待春。连行排绛帐,乱落剪红巾。解驻篮舆看,风前唯两人。”这首诗是白居易为和杜牧那首“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而作,他以为, 懂得欣赏这霜天红叶之美的,只有他和杜牧两个人。殊不知,世间的人们也都有一颗爱美之心,只是不象他们那样善于表达而已。
随着小城的临近,红叶渐渐被鳞次栉比的橱窗所取代。当敲响老屋的铁门时,家,便占据了整个身心。
红瓦灰墙围就的院落里,一些耐寒的蔬菜,还在伸展着翠绿的叶子。在母亲的指挥下,我摘下一个硕大的冬瓜,开始准备午饭――冬瓜馅饺子。
当沉沉的面板摆上桌面的时候,母亲习惯地用一把几乎用秃了的小扫帚把面板扫了一遍。我望着那把老旧的小扫帚问母亲:“妈妈,你都退休这么多年了,这个小扫帚怎么还没退休啊?”母亲轻轻抚摸着那把小扫帚,爱怜地说:“这是你奶奶在世时请人扎的呢,那时,你奶奶每年只分一小把黍子,在攒了两年后,才用黍子苗请人扎了这把小扫帚。”
只有在老屋,只有在母亲身边,看着这些老旧的家什,听着它们不同的来历,才可以随意地打开时间的隧道,恍惚间便回到了童年。
在老家生产队的门前,每年都生长着一片茂密的黍子苗,每到秋天,我就喜欢用小小的手指触摸那滑溜溜的谷穗。记得有一年,我带着一帮小伙伴在打谷场上玩捉迷藏,本家的一群婶子大娘正在打谷场上刮黍子,其中有一个新娘子被大伙围在中间帮她认亲戚,当我经过的时候,一个大婶指着我对她说:“瞧见那个小丫头了吗,别看人小,辈份可大着呢,你得叫她姑奶奶。”那个有着满月般面庞的新娘子羞红了脸,而我则逃也似地跑向了一边。
这些陈年旧事,仿佛窑藏的醇酒,每饮一次,便醉了情愫,在乡情与亲情中浑然忘我。
第二天清晨,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这是今年以来的第一场雪。我站在院中看雪花轻盈地打着旋儿落下,象舞者飞扬的裙袂般优雅飘逸。当目光掠过母亲瘦弱的身体时,我忽然想到,我该为母亲把炉火生起,让房间温暖起来。
时光一下子倒回了二十年!我重新拿起斧子,开始劈木柴。那些松木板,是当初盖这间老屋时剩下的边角料,母亲总是舍不得烧它们,而今年,我想它们该为母亲提供一份温暖了,因为这一冬过去,母亲是否还能看到明年的雪花?
木板很长,需要锯短才能劈,我找出一把木锯,学着木匠的样子,把木板条放在一个木凳上,双手握着锯来回拉。由于用力不均,锯条歪歪扭扭地穿行在木板中,仿佛随时都可能折断。
劳作的辛苦唤醒了记忆,我想起了一个大男孩,和他那双诚挚的眼眸。在最艰难的岁月中,他从远方的学校跑来看我,用怜爱的目光望着我说:“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受一点点苦,我要让你一生幸福!”他热切的话语,在纯真的心灵上烙上了深深的印痕,虽然倔强的我拒绝了他的好意,但他温暖的话语却在以后的岁月中陪伴着我,每当辛苦劳作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想起那些温馨的话。
流水般的时光,淘尽了寻常往事,而那些动人的情节,却金子般沉淀下来,矗立成了生命旅程中的界碑。
木据吱吱呀呀地响着,思绪象脱缰的野马,一下子跑到了一个月前。
记得那也是一个笼罩着秋寒的日子。回家看望母亲的我,一进老屋,就看到妹妹正在锯木板。她使锯的方法和我不一样,她是把锯用脚踩住,双手握着木板上下拉,那样子看起来也不轻松,累得她气喘吁吁的。想到这里,我不禁哑然失笑,如果不是母亲执意住老屋,我们姐妹哪有机会重温二十年前那艰难的岁月啊。
忙碌了一个上午,手指上打了两个血泡,但成绩也是骄人的,一个柳条筐,居然被我用劈好的木柴装满了。我想妹妹至少可以在十天内不用为木柴操心了。
晚上,当我和母亲舒展着四肢躺在热乎乎的小炕上时,我终于体会到了母亲何以不住楼房而坚持住在老屋的幸福――那是一种百骸舒畅,身心俱轻的感觉!
第三天早晨,我要走了,母亲说:“把院中的大白萝卜拨出几个带上吧,自家的菜,不打农药,吃着放心。”
我站在垄沟边,看到那些萝卜长得都异常高大,露在外面的萝卜都在一尺以上,于是选中一个用力拔,没想到没拔出来,反倒被我拔断了,只好找来铁锹挖埋在土里的另一半。老天!连续三锹下去,土里的萝卜露出一尺了,居然还没看到萝卜根!我只好继续往下挖,一边挖,一边摇晃,终于,萝卜被我连挖带拔地请出来了,两个半截对在一起,居然有两尺半长。得了,这一颗就够我拿的了,其它再不费力气。
这时,母亲从箱底找出两个毛毯让我选一个,另一个送给妹妹。我看了看毛毯,认出那是我和妹妹结婚时亲戚们送的礼物,我们都没有带走,而是留给了母亲。没想到母亲把它们压在箱底一放就是十多年,到如今,却依然要送还给我们。我的心忽然痛了起来,说:“妈妈,你不要再给我们留着,你一定要用!一定要用!”我的眼泪涌出了眼眶,我无法说出,您来日无多,怎么可以依然惦记着孩子,而不为自己考虑呢?
带着泪水走出家门,我回头望着印满残雪的屋檐下,手术后的母亲刚刚长出的花白的头发,兀自在寒风中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