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记者:您这本书的名字,《蒋家门外的孩子》,那么当然最,大家关心的就是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蒋家的孩子?
蒋:这个是到我高中念书的时候,外婆有一天把我跟孝慈找到她床边,告诉我们,因为她那时候身体已经不好了,可能她觉得来日不多,这个有些事情非要让我们知道不可,
串场一:
我们每个人出生的时候就应该有个姓,这代表了我们和这家庭,这个家族的关系,而这个姓呢也应该跟我们一辈子,但是蒋孝严先生有点不一样,他今年64岁,他选择姓蒋到现在不过短短的一年多,1942年,孝严、孝慈这一对孪生兄弟出生在广西的桂林。由于他们是非婚生子,由于他们和当代中国最显赫的家族——蒋家的特殊关系,从他们出生的那一刻起,兄弟两人仿佛就注定了要经历传奇般的人生。蒋孝严说,他的最初记忆是从台湾新竹开始的,他和弟弟孝慈和外婆一大家人呢,都住在一幢小小的两层楼里面。这是很最普通的,所谓的外省人家庭,他们做着小生意,赚的是微薄的收入,过着的是简朴的生活。唯一特殊的地方,就是这个家庭里看不到孝严、孝慈的父母亲。 蒋: 我们在小学时候,看到别人,其他的同学,送便当的都是自己爸爸妈妈来送便当,那我们是外婆送饭盒,同学们就说,哎,你爸爸妈妈怎么没有来送饭盒,那我们也有这样的一些疑问,回去问外婆说,我们爸爸妈妈呢,那外婆就讲得很简单,她说你爸爸在大陆做县长,1949年来不及逃出来,你妈妈到台湾来了,然后又回去了,陪着你爸爸,她说现在逃难的时候,家庭四分五裂的,妻离子散的,很多嘛,那这一讲,我们没有任何好怀疑的,所以她就这样搪塞过去。
解说:孝严、孝慈这一对小兄弟来到台湾的时候只有7岁,外婆和二舅章浣若给他们登记的名字分别是“章孝严、章孝慈”。并且故意把孝严的出生日期提前了一年,目的是为了掩盖他们是孪生兄弟的事实。即便如此,还是总会有人把孝严、孝慈与台北权力巅峰的蒋家扯上关系。(新竹画面、小学、孝严儿时照片+台湾儿歌)
蒋:在新竹东门国小念书的时候,我们回去,走学校的后门,后门有眷村,陆军眷村,就经过眷村,就听到有些老先生说,委员长的孩子,委员长的孩子,委员长,那时候我们听不懂,两三次以后,我们听到有委员长这个字,回去问外婆,外婆说胡说八道,不要听这些人神经,讲一些神经病的话,我们也就不当一回事,但是有记忆,在初中的时候有些老师们偶尔会提到,说这两个双胞胎跟蒋家有关系,当然回来又问舅舅,又问外婆,他说不要去听这些风言风语的,但是我们对自己的身世总是觉得里面有很多的疑问。
解说:在蒋孝严的记忆当中,家里的大人总是对医院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蒋:她(外婆)身体也不好,曾经送到医院去过,到新竹省立医院住了一晚,这个肾脏病,然后又有点咳嗽,肺也不很好,但是舅舅很快就把她从医院接回来。回来以后,舅舅就自己去买成药来治病,这个看一些书籍,看一些报纸,就去买成药。那时候我们就感觉到呢,舅舅跟外婆对医院有恐惧,对医院有恐惧,这个对打针害怕,特别叮咛我们,不要随便上医院,不要随便打针,尤其不要打血管针,这是初中的时候我们就很强烈的一个印象,
解说:对于孝严、孝慈兄弟来说,外婆是生活中最大的依靠。然而在生命中的最后几年里,这个缠着小脚的老太太所拥有的,是太多的疾病和太深的恐惧,还有一个太大的秘密。
蒋:外婆过世之前,就有一天早上,把我跟孝慈,叫我们坐在她这个床沿边上,因为我们连椅子、凳子都没有,所以就坐在她的床边,床沿上,把整个的故事给我们讲了一下。
记者:那个时候已经病蛮重了。
蒋:已经病蛮重了。
记者:是哪个月份,还记得吗,冬天还是
蒋:是冬天,冬天,这个叫我们坐在她床沿边上,然后吞吞吐吐的,手上拿了一张照片,跟我还有孝慈讲,那时候她已经等于是边哭边叙述,她,我相信她经过一些挣扎了,然后就跟我们说,她叫我们大毛、小毛,这张照片就是你们的母亲,前几次你们看到我晚上起床,实际上就是想念你的母亲,你母亲在你们6个月大的时候就过世了。那么讲到母亲的事情,然后吞吞吐吐的,她说你们的父亲是蒋经国,这个在赣州跟你母亲认得的,这个反正提到这个很短的一些叙述,我跟孝慈,当然难以置信,蒋经国这三个字,那时候我们念高中,我在省立新竹中学念书,那时候我们有青年反共救国团,救国团的主任就是经国先生,所以提到说自己的父亲是经国先生,我跟我弟弟当时难以置信,我跟外婆说,怎么会这样子,连问了两三遍,外婆说,你们也不要多问,外面也不要讲出来,这个任何人问到你们都不要提,她说你母亲的命很苦,这个所以常常会想到你母亲,而且你母亲死得很,这个很惨,她用这样的词句,
串场二:
1942年8月15日,章亚若因为身体不舒服,她步行到医院去就医。据说在医院里面,有一位神秘的医生为她打了一支针剂,几个小时之后,她就命赴黄泉。几十年来,对章亚若的死因众说纷纭。虽然大多数人都认为章亚若是被人谋害的,但是究竟谁是凶手,谁是主谋,却莫衷一是。蒋孝严相信,凶手是父亲蒋经国非常亲近的下属,这些人为了维护蒋经国的声誉自作主张杀害了章亚若。蒋孝严还相信,父亲蒋经国和祖父蒋介石,事前一无所知,事后也不便声张,只好不了了之。于是,章亚若之死至今还是一桩无头公案。 第二部分
串场三:
王升,台湾军方的陆军二级上将,曾经掌管权倾一时的“总政战部”,也就是“国防部总政治作战部”。早在抗战期间蒋经国主政赣州的时候,王升就进入了蒋经国创办的三民主义青年团江西支团部干部训练班。在这个“青干班”里边,王升受到了老师蒋经国的器重,他和同学章亚若也成为了好朋友,他还见证了蒋经国与章亚若的爱情故事。10年之后的20世纪50年代,已经身居要职的王升,却时常轻车简从地出现在小城新竹。他肩负着一个秘密的任务。 蒋:后来还只有王升,王将军,这个每次过年的时候,他都会到新竹来,开一部吉普车,停在这个我们住的地方远一点,他没有停到门口,怕引起注意,因为那个吉普车有军字牌照嘛,然后他走个来,这个过年的时候来拜年,然后端午节,中秋节,他一定会来。他来的时候,我们生活就不错,我记得我们念初中的时候,他一来,第二天就有鱼有肉,就是生活就改善一些。这个后来有段时间情况就很差了,这个不仅菜不好,后来连米都没有了,这个我还记得我跟孝慈还到东门市场,就我们住的附近,到米店去赊米,十斤,二十斤的,就说下次钱来了再给你们,因为新竹也不大,大家都认得,这个生活就简直是比一般要差很多,一直到我们高中毕业,没有见过电灯泡以外的电器,所谓电器就是电灯泡,
解说:20年代50年代中期,蒋孝严的二舅章浣若与王升闹翻了,从台北送来的生活费戛然而止。同时章浣若的生意不断遭遇挫折,还要养活一家十几口人。这一段艰辛的时光,被蒋孝严称为“难民岁月”。蒋经国和夫人蒋方良一共养育了4个子女,分别是长子蒋孝文、长女蒋孝章、次子蒋孝武,和小儿子蒋孝勇。蒋经国性格随和,喜欢热闹。在台北市长安东路的家里,他经常亲自端菜招待客人,他的孩子们则满屋乱跑。
蒋:如果跟其他几位同父异母的兄弟来讲,虽然那段时间天壤之别,他们什么都有,我们什么都缺,当然我们也知道他们是谁,你说我们羡慕吗,很难说不羡慕,你说嫉妒吗,我们当然也不会怎么嫉妒,我们觉得这样的一个日子我们反正是要熬过去。这个你说不平吗,心里面会有一些不平,有一些不平,尤其孝慈,他比较内向,这个常常有的时候我们谈过,这个说,怎么会这么样地不公平,
第三部分
串场四:
孝严、孝慈这对兄弟渐渐的长大了,他们想与父亲见面、想认祖归宗的愿望也变得越来越明确。上大学之后,兄弟二人和王升的接触又渐渐多了起来,有时他们会去王升在台北市和平东路的家里吃饭。孝严、孝慈多次提出希望见父亲一面,然而这样的愿望总是落空。 蒋:就是我们想的是,我们要跟父亲见个面,要让父亲知道一下我们的情况,也让他高兴一下,两个孩子还很努力,很上进,很用功,我们并不是想说去跟他要什么,我们不是,从来没有这个念头,可是我们想跟父亲见面,想,渴望这个,就说儿子对父亲的这种,这种思念,因为在媒体上常常看到很多报道,为什么不能见面,我们跟王升也提到过,我们希望见个面,但是他都这个,他说现在不很好安排,
记者:那你给你父亲那些信,他有没有一些回应?
蒋:你这个问题非常重要,我到现在,我都不敢确定,我请王升将军转达的口头的或者书面的,他有没有直接转达到父亲那边,我都不敢确定,我现在没有答案。王升将军现在还在,我还有时候去看他,这种话我都不能启齿,我都不能问,我都不好问,我只能相信他替我转达了,但是我都没有直接从经国先生那边得到任何的回应啊。
蒋:到念大学,我跟孝慈谈到说回蒋家这个问题,我们只能够一个结论,就是说顺其自然,顺其自然的意思是没有答案啊,是很无奈,这就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可能就是,就是没有结果也可以顺其自然的,就是那样的一个结局呀。就是到了各自的职场,有工作了,我们也能说希望尽快的跟父亲见个面,说什么时候能够认祖归宗,在当时来讲,这是几乎是没有办法办到的一个目标。这个我们自己两个人就像两个小虾米,蒋家就像个大鲸鱼啊。
解说:蒋孝严的人生理想是从事对外交往的工作。1968年,他通过了“外交领事人员乙等特考”,正式进入对外交往的工作领域。几年之后,作为一名普通的工作人员,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遇到了父亲蒋经国。
蒋:我法文讲得很好,我还做过严家淦先生,他是“副总统”,我还做过他法文的传译,这个从欧洲,在“欧洲司”主管对欧事务,包括比利时,法国,教廷这些业务,那教廷每年教宗的生日,他们有一个酒会。虽然是科员,可是主管这个事务,也应邀参加这个酒会。这样呢酒会的时候,在72年的教廷的酒会看到我父亲,他也在那里。那时候他是“院长”,他远远地在那里,因为教廷那酒会地方也不是很大,这个各级的首长都在,我看到他,我心里面,我真想过去叫他一声爸爸,可是我也不敢这么做,我反而,我们目光有接触一下,我记得很清楚,我也不知道他认出我来没有,我也不愿意让他有任何的尴尬,我反而见到他,我从后面退出来,这个避开他的视线。就这么一次,公开的比较近距离的见过.
解说:蒋孝严的事业蒸蒸日上,一步步成为对外交往领域里的高级官员。弟弟孝慈也在学界得到了认可,成为著名的法学专家。兄弟俩事业成功、家庭美满,但是希望与父亲见面的愿望还是难以实现。
蒋:一直到我们有了工作,进了外交部,孝慈到国外念书回来,我们结了婚,跟王升还要求,说希望跟父亲见面,但是都没有结果,王升都说,不很方便,那我们能讲什么,尤其当我有自己的孩子以后,第一个孩子出来,是女儿,这个我跟王升讲,我说我应当去看看父亲,他应当看看我,我太太,他的媳妇,那么他又有孙子,孙女,应当让他可以更高兴,孝慈也结婚了,我说我们两家一起去,跟父亲见面。我这种要求提出来,他说我来考虑一下,可是过了几天,答复是说不方便,但是我们也尽量想办法去理解,因为毕竟经国先生他是在政府里面负有责任,这个有他的一个困难度,那么还有他自己的家庭,我们总是设身处地去想这件事情,但是你说心里面不失望吗,我们当然失望,心里面当然有挫折,可是我们还是吞下去。
第四部分
解说:20世纪70年代末期,孝严、孝慈与蒋家的故事被逐渐被媒体披露出来。从此,“章孝严、章孝慈兄弟是蒋经国的儿子”,成为台湾尽人皆知的秘密。
蒋:我跟孝慈都,我是77年回来的.孝慈比我还早半年回来,然后因为工作的关系,然后党外杂志的报道.那孝武他旁边人注意到了,对我们就有点防范,我想这个也很自然,因为我看了很多历史故事,这种同父异母,甚至于亲兄弟之间的这种问题,那旁边,说,哎,你看孝严、孝慈他们的表现不错,你要留意啊,不要等他们将来这个成了气侯,你来不及了,我想可能是有这些,旁边有一些人讲这些话。所以孝慈在学校,以前常常发表一些意见,上这个广播公司,那时候有时候上电视评论一些事情,有时候一些司法方面写一些文章,后来中广居然下了一个没有文字的一个决定,不能有孝严、孝慈的声音出现在中广的节目里面,那时候孝武是中广的总经理,举这个例子就是说我们曾经受到排挤。
解说:1986年,蒋经国与蒋方良的二儿子蒋孝武因为受“江南案”牵连,离开台湾,被派往新加坡。此后的一段时间,蒋孝严和蒋孝武见面的机会逐渐增多。
蒋:那孝武,那见面得更频繁,他一到新加坡去,我等于是他的长官,我是“外交部次长”,主管亚太事务,主管新加坡。他每次回来我去接飞机,我们处得非常好,我们很快找回以前失去的那种兄弟的感情。他到新加坡担任代表的时候,邀请我还有美伦,我们全家到那边去过年。他从新加坡调到东京做代表,马上邀我,美伦,全家到东京跟他一起过年,跟Michell,就是蔡惠媚女士,我们处得很好。
解说: 1988年1月13日下午3点50分,蒋经国因大量吐血,引发心脏衰竭而逝世。
蒋:他在过世后,孝武从新加坡赶回来,孝勇很快也跟我见面,他问我跟孝慈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我说我们希望跟父亲见最后的一面,我们没有别的什么要求。然后他们说,当天不行,找一个适当的时候。所以在经国先生在这个怀恩堂,那面有个灵堂,那孝勇呢就在经国先生过世后,第四天晚上11点,车子安排我跟孝慈一起到荣总,到荣总,晚上到那面都11点半了,因为没有人在那个地方,他们有几位七海的卫侍在那里。然后我们绕过灵堂,到那些冰柜,我父亲啊遗体放在冰柜里面,那孝勇呢把他抽出来,那是见父亲的,等于是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这个当时我跟孝慈很激动,泪如雨下,我们跪在那面磕头,这个然后我们再一起把他推上去,把他放好。然后我们再出来。这是人生很悲惨的一幕,但是我们总算见到了最后的一面。这是孝武跟孝勇他们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