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指甲草
爱情生长的地方,不外乎花前月下,不外乎眉眼之间,即使蛙声阵阵的池塘,即使暑气袭人的街坊,即使芳草凄凄的山坡,即使沟壑纵横的野岭,每一个寂寥的缝隙,都会暗藏生命的艳丽,每一丝无力的微风,都可能吹送醉人的馨香。也许,一个眼神的碰撞,就会带来一段爱情故事,在你悠悠的岁月里,催人泪下,感人肺腑,惊心动魄,荡气回肠。
朝气蓬勃的学子,来不及悉心体味初恋的滋味在心里撩起的千层波浪,就被无情的岁月挟持着奔走远方,心生爱恋的男女,还在犹豫是否把手中的勿忘我送给心爱的姑娘,无意间就被刻薄的时间魔术般变成了中年的模样。许多年后,我作为这个故事的聆听者,把自己的感觉一点点地融进主人公的感情里,纠缠着自己的伤感,让人生的遗憾化作泪水在鱼缸的故事里汩汩流淌,流淌的不知道是眼里沉积的泪还是心里堆积的血。
那是鱼缸大学时代的一段爱情故事,说是爱情,有点奢侈,说是初恋,有点名不符实。
大一的第一学期,来自四面八方的同学们刚刚开始熟悉,就在一片惆怅的叹息中拉上了帷幕。鱼缸收拾着自己的行囊,准备踏上思乡的归途。鱼缸有点不敢相信,一个怯怯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鱼缸先扫视了一下周围,没有任何人,空空的上下铺,每个铺位上叠起的被褥都用报纸覆盖着。鱼缸确认这个声音是对自己说的,他回身看着这个声音的发出者:她,瘦瘦的身材,明亮的眼睛,平时不大言语,声音里明显透着惶恐和羞涩的女孩子,一时间,鱼缸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也许一个女孩子要求保护的请求,对于任何一个男孩子来说,都像是男人快速成长的催化剂。女孩子给男孩施加责任和义务,男孩则应该责无旁贷地去承担这个责任和义务。从这一刻开始,鱼缸仿佛一下子完成了从一个男孩到一个男人的过渡。鱼缸当然不是义薄云天豪情万丈地应允了她的请求,却是忠厚实在地表现出了自己的豪迈义气。鱼缸在之后的几个学期里,都不可推卸地充当了护花使者的角色。
这便是鱼缸和鱼儿的开始。不需要更多的语言,也不需要刻意的渲染,班里的所有同学都已经认为,鱼缸和鱼儿是一对佳人,没有人去听他们的解释,他们也知道任何解释在同学们笃定的目光里都会显得苍白无力。鱼缸只是觉得可笑,觉得自己被同学误会着有点冤枉,而鱼儿则在大家的默认中暗自窃喜。
鱼儿从见到鱼缸的第一眼开始,就觉得鱼缸特别的安全可靠,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孩儿,鱼儿坚信自己的眼光没有错,她也相信鱼缸是他们班上也是她所认识的男孩子中最最出色的,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
她确实长着一双慧眼,一下子就从人群里找出了自己的白马王子。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的慧眼识金没有给自己带来幸福的人生,也没有让自己及时享受到甜美的爱情,由于鱼缸的出现,反而让自己的爱情变得像是水中月镜中花,明明他就在眼前,可是她却没有力量抓住她,是她不够主动吗?可是她传递出的信息已经让全班同学读懂,是他不够敏感吗?可是他分明知道他和她在大家眼里的关系。
他没有再主动一些,而她也觉得自己已经表达得足够,爱不就是一个字吗?为什么不能够开口说一次呢?对自己的喜欢的人说,对喜欢自己的人说,也许就是少了主动说这句话的勇气,鱼缸和鱼儿的关系一直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尽管在别人眼里,他们是一对情侣,可是他们却真的不是。
鱼缸依旧应鱼儿的请求,每个学期的期末送鱼儿回家,直到大三的时候,鱼缸邂逅了另一个女孩子,并且轰轰烈烈地谈起了恋爱,鱼儿才慢慢儿在鱼缸的生活里隐退,可是鱼缸总是觉得有双眼睛在关注着自己,然而恋爱中的人顾及不许多别人的感受,只是一门心思享受着上帝恩赐的爱情,这双藏在鱼缸背后的眼睛,一直也没有引起鱼缸特别的关注。
鱼儿再也没有请求鱼缸在放假的时候送她回家,鱼缸也自然而然地卸下了护花使者的重任,一心一意和自己心爱的女孩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鱼儿在鱼缸的视野里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少。
毕业的时候,鱼儿对鱼缸说了一句话,她说:我觉得你最安全最可靠。
鱼缸留校,鱼儿也回到了她从小生长的城市,几年后,鱼儿考上了成都某大学的研究生,临近毕业的时候,鱼儿来到母校看望鱼缸,这时恰巧鱼缸的妻子外出,鱼缸把鱼儿接到了自己的家里。进了家门,凌乱的房间一时间让鱼缸有点不好意思。
鱼儿说:你看,我就知道,你没有老婆照顾是不行的。
鱼缸说:其实,你嫂子在家也是这样。
鱼儿放下手中的皮包,挽起袖子,把鱼缸的家当成自己的家一样彻底打扫了一遍,在这个时候,鱼儿一定在想,自己最应该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如果一切从头开始,她还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男人遛进别人的婚姻吗?
或许,鱼儿什么都不想,反而觉得很安慰,幸亏当初自己什么都没有说,否则现在多么尴尬啊。还是这么做同学做朋友的好,现在还能帮他做点家务,不正说明当初自己什么也不说是做对了吗?
看着一个凌乱的家在鱼儿手里焕然一新的时候,鱼缸从心里对这个温柔贤惠的女孩刮目相看了。
他们一起去买了菜,自然得就像一对情侣就像一对夫妻,鱼儿亲自为自己深爱这么多年的鱼缸做了一顿午饭,鱼缸吃得可口,嘴里忍不住赞叹。鱼儿心里有些怅然:只可惜不能天天给他做饭!也许人生如意事,一次足矣。
鱼缸送鱼儿上火车的时候,鱼儿说:鱼缸,你帮我联系一下工作吧,我最信任的人是你,你让我觉得安全可靠。
毕业的时候,鱼缸再次见到了鱼儿,鱼儿自己联系到了北京协和,鱼缸也给他联系到一家大医院,鱼缸建议鱼儿去协和,鱼儿低着头,对鱼缸说:我听你的。
于是,鱼儿踏上了北上的列车,在首都北京开始了自己的人生。鱼儿到北京工作不久,就结了婚,婚礼过后,她给鱼缸发了一条短信:我结婚了,两周之前。
鱼缸责怪她没有提前告诉他这个消息,鱼儿说:本来我妈妈要我请你参加呢,我对我妈说你很忙,抽不出时间。
这时的鱼缸,若有所失地回想起当年的一切,当初那个总要求他护送的女孩子,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可是,自己的心里怎么有点儿不是滋味呢?想必当初自己大张旗鼓地恋爱时,鱼儿的痛楚一定比自己更甚吧
祝福她,现在只能祝福她了!!
不久,鱼儿告诉鱼缸,自己有孩子了,是个女孩儿。鱼缸和鱼儿有个共同的默契,那就是谁也不主动谈起鱼儿的丈夫。现在的鱼缸和鱼儿都在读博士,是同一个年级,却不在同一个学校,他们的交流也只限于工作,学习,课题。鱼缸去北京出差的时候,鱼儿一定会抽出时间和鱼缸一起吃顿饭。
有一次,鱼缸自己开车去北京,办完了事情,就约了在北京工作的几个同学一起见个面,在场的只有鱼儿一个女同学,饭后,鱼儿悄悄结了帐,结果,大家都以为是鱼缸把帐结了,因此鱼缸有点生闷气,觉得鱼儿不应该这么做,让自己难堪。临分别,大家一致要求鱼缸开车送鱼儿回家,鱼儿说:不用了,我骑自行车五十分钟就到了。
面对大家嘻嘻哈哈的怂恿,和鱼儿口是心非的拒绝,鱼缸一声不吭,他既不说送,也不说不送。在鱼儿和鱼缸的无言的坚持下,同学们打车走了,鱼儿骑车走了,鱼缸开车走了。
鱼缸当时就一个信念,一定要让鱼儿开口说话,让她亲自说让自己送她。可是固执的鱼儿终于没有开口。鱼缸沿着鱼儿回家的路追上了鱼儿,鱼儿笑了,她说:我就看你来不来送我!
鱼儿把自行车放在了单位,鱼缸开着车,在绕了很大一圈后,把鱼儿送回了家,下车后,鱼儿说:你还是上来认认门吧,十四楼,家里穷呀!
话说到这个份上,即使时间再晚,即使再没有去她家的理由,鱼缸也没有办法拒绝了,假如不上她的楼,岂不是嫌弃她的穷吗?鱼缸鼓足了勇气,也许把辈子最大的勇敢都用在这个晚上了,是刀山是火海,只要是个男人就得向前冲啊。
鱼儿的家,简洁干净,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和鱼缸自己的家完全不同,鱼缸在屋里来回看了看,鱼儿已经把水果放在了茶几上,鱼儿拿出了几本相册,从这些照片鱼缸已经大致了解了鱼儿大学毕业之后的生活经历,抬眼再看眼前的鱼儿,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岁月已经把那个稚嫩的鱼儿雕琢一个成熟的知识女性,魅力正从举手投足之间,一颦一笑之中洋溢出来,鱼缸有一瞬间的意识恍惚,但是他知道,鱼儿是信任他的,他必须要让鱼儿感觉到安全,一辈子都让她感到安全。
该走了,时间已经指向了夜里两点,时间这么不解风情,它应该在那一刻静止不动的,它应该在鱼儿和鱼缸难得会面的时候尽量轻轻地摆动,不打扰缓缓流动的空气,不阻挠已经可以听见的心动。
鱼缸起身说:不早了,我回去吧!
鱼儿说:我让你上来,是因为我觉得你安全,可靠!
故事讲到这里,我真想替鱼缸大吼一声,为什么?为什么说我安全?为什么说我可靠?也许就是这么一句话,断送了鱼缸和鱼儿的爱情,假如不是当初鱼儿强调鱼缸可靠安全,或许,鱼缸能够像正常青春期的男孩子一样追求她,可是她信赖鱼缸的安全,让鱼缸无法想其所想。是因为鱼缸的安全,鱼儿才要鱼缸做她的护花使者吗?是因为鱼儿不爱他,才用“安全可靠”这个残酷的字眼扼杀了一个男孩的思春之梦吗?
鱼缸到现在都不明白,不明白鱼儿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感情,假如她爱自己,为什么不说出来,假如她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为了要用那个安全可靠把自己的一切念头封杀呢?
有一次鱼缸告诉我,他最喜欢开着慢车在细雨中漫步,周围的雨线把车窗玻璃弄得雾蒙蒙的,把自己和车外的世界分隔开来,老天淌着泪,把自己糟糕的心情强行涂抹到这个混沌的世界,容不得人们反抗。车在雨中缓缓挪动,挪动着自己沉重身躯,以及开车人拎不动的悲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让过去的过去,让回来的回来。
鱼缸说,这个雨中慢车的习惯就来自那晚,他送鱼儿回家的那晚。那天她们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让车走得很慢很慢。把不同的心情相同的往事,释放在北京的雨夜,把一段深深的遗憾渲染得淋漓尽致,延伸得无际无边。
或许现在的鱼缸已经给不起鱼儿任何承诺,但是鱼缸能够做到的是,他完全可以给鱼儿一个故事,一段回忆。可是,他吝啬得对待鱼儿,在亏欠鱼儿的时候,他也亏欠着自己。
假如鱼儿爱鱼缸,就明白告诉他吧,鱼儿爱鱼缸,鱼儿要做鱼缸里的鱼。
假如鱼缸爱鱼儿,就明白告诉她吧。鱼缸爱鱼儿,鱼缸就是鱼儿的天堂。